“嘿!”跑动的关系,徐夏生双颊微微发红着。
“干嘛用跑的,慢慢走不就好了。”沈冬生和气地说道。
“太急了。”徐夏生不好意思又笑起来。
“急什么?我又不会不见了。”他笑睨她,摇摇头。
话一出,两人同时一怔,都感受到彼此话语的不妥当,察觉到那暧昧的气氛。沈冬生赶紧说:
“要不要喝点咖啡?”
态度又自然了,齿轮又对上了盘。
“不用了,谢谢。”徐夏生摇头。
“不必客气,反正都是现成的。”不知是不是他“多心”,看到他,她显得神采飞扬。
这算不算“中年老头”的自我陶醉?沈冬生啊沈冬生!他赶忙喝口咖啡,把微微发烫的脸庞埋进洗笔筒里。
“不是客气,是不能喝。其实我不常喝咖啡,咖啡因对我作用大,喝了晚上就睡不着了。”她没告诉他,上回在咖啡店喝了那杯咖啡,她一整晚简直张眼到天亮。
“这样啊……但我除了咖啡,就没东西好招待了。”
“我又不是客人,不必费心招待我的。”徐夏生又笑了。太阳光从走廊外侧斜照进来,侵染了她半边的身子,照得她眼中的水光,闪闪在发亮。
沈冬生的心极唐突的一跳。
他吓一跳!这突如其来的悸动颤跳得如此冷不防,他一时几乎不能抬眼看她。
“既然不喝咖啡的话,那就真的没什么东西好招待你喽!”他转身走进教室,心悸平息了。
“没关系。”徐夏生跟着他进去。
她一靠近,沈冬生便闻到一股隐隐的香味。他一下子就认出来,是他送她的那款香水。他心情不禁变得好,侧头问:
“你擦香水了,是不?”
“嗯。”徐夏生点头,边说自己边抬手闻闻,“我在耳朵后和手腕喷了一点。闻得出来吗?”
“稍微。”岂止稍微,当然!沈冬生几乎懊恼起来。他要她不要忘掉,怎么反而是他自己记得这样牢,忘不了这气味了?
“真的吗?味道会不会太重?你闻闻看。”她伸出手腕,望向他的水丽的眼似乎会起波涛。
她的表情无心,似乎没那么敏感。沈冬生内心却不禁起伏摆荡起来。他意识太多了吧?他原可以若无其事,就像对一般学生那样,再自然不过的应对过去。但他心田这一阵起伏,就把整个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动作复杂化了。
他略低头,草草闻一下,说:“还好。这香味本来就不会太浓。”随即抽开探近的身体。一不小心,手腕震了一下,手上的咖啡洒了几滴在桌子上。
桌上摆了学生给他的他的星座个性分析表。徐夏生好奇,拿了起来,说:“这什么?你的星座分析?”嘴角隐隐斜起一抹笑意。
“那个啊……”沈冬生抬头望一眼,一边擦掉桌上的咖啡渍。“学生给的。最近好像很流行星座、命盘什么的。”想起什么似,加了一句:“对了,你是什么星座的?”
“你也信这个啊?”他这么问,她不禁笑出来。
笑得他有些尴尬。说:“只是随口问问。”
“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夏天生。”
“我记得你是七月生日,对不对?”
“嗯。七月的尾巴。”
“月底?”沈冬生想了一下。那些小女生吱吱喳喳说了好多,他不想知道都不行。“那你是强悍的狮子头喽!”七月底,狮子座吧。
“没那么底啦。”徐夏生摇头,“二十多,卡在中间。”
“那么就是恋家的螃蟹了?”
她笑起来,对着空气挥个手。“卡在中间啦。你呢?”
他比比那张分析表。
“真的?我记得你不是——”她狐疑着,连忙住口。
泄露了。她对他那么在意,什么都记得。
“学生问我,我随口说个日子,不过差不了几天。”沈冬生心情更好起来,享受起这样的闲话家常。
“那么,照这纸上分析的,你就是一阵捉摸不定的风了?”徐夏生歪歪头,对着那张星座分析表勾起戏谑的嘴角。
“没那么神秘。我不过是一股轻吹的风,没什么力量。”沈冬生边喝口咖啡边看着她。开玩笑也带暗示——他不过是个平凡无甚特殊的俗人罢了。
但却惹得徐夏生笑开,轻勾的嘴角接成泛滥的涟漪。
他抓住她这个笑,说:“你以前不笑的,为什么现在——”他停顿一下,“为什么现在,这样笑了?”
因为他声音放得轻吧?平淡无奇的问题,却好像,唉,在问情话。他自己不察觉,徐夏生也似乎没那么多心,只是突然变得柔缓的氛围将两人拉越过某个界限。
“唔……”徐夏生迟疑一下,咬咬唇,犹豫的眼神从低下的眉掠过,撞上他的目光。她只得吐口气,吐得重,倒像叹息。说:“你看我是不是生了一张郁郁寡欢的脸?我自己不觉得,不爱笑,是觉得没什么好笑。可是,别人不这么觉得,总是观察你的脸色,说是关心,嘘寒问暖的。所以,只好笑喽。笑一笑就应付过去了,省事很多。”
“这倒真是!”原来。沈冬生点点头。一开始应付,然后慢慢就习惯了。他自己何尝不是这样?但他想想,偏作弄问:“那么,你也应付我吗?”
“嘿!”徐夏生皱皱鼻子。“我也有真心想笑的时候。”
“比如?”
“比如刚刚啊。”
两个人的语气和态度渐渐倾向于不自觉的亲近。沈冬生好心情地说!“你是嫌我好笑?”
“你是故意挑我毛病对不对?你呢?你以前也是不爱笑的。”
沈冬生猛愣一下!无法告诉她唐荷莉的事。因为唐荷莉爱笑,所以他跟着陪笑,然后就习惯了——
“没什么。”他表情变得不自然,“跟你一样,我也有真心想笑的时候。又不是木头。”
“所以喽!”徐夏生摊摊手。
奇怪他们可以交谈得这么自然,气氛这么舒畅。如果他们那时候能像这样说话就好了,就不会错过那许多年——
沈冬生显然也有这样的感觉,也这么想。说:
“你那时如果能像现在这样跟我说话就好了。”
是啊!当时她如果能主动一点、大胆一点、勇敢一点就好了。但人的性情无法一下子说变就变,他不知道她要费多大的力气克制羞却,压下自尊及可能被拒绝的恐惧,才做得到这样的程度。
“现在也不迟吧?”她不自然地笑一下,突然地不敢再看他的眼。
沈冬生也感觉到了,装作没事,说:“当然不迟。只不过,现在我们的地位一样了,相对平等。早些年,我就可以欺负你了。”说着,眼睛眨了眨,玩笑的意味浓。
“你还说呢!当时你还不是照样欺负人,说什么我的画是中国水墨画的再——”她猛然掩住口,一点懊恼。
“你还记得那事啊?我真的有那么说过吗?”沈冬生一脸健忘。其实他记得再清楚不过。
“所以喽,”徐夏生睨他一眼,“欺负人的人永远不会记得他欺负过人。”
那神态带点嗔、一点娇,从来不像他记忆中的她,惹得沈冬生心头极唐突地又是一个悸跳。但那表情那么鲜活,他忍不住笑起来。
“瞧你说得那么可怜,我那时真有那么差劲吗?”
“还好啦。”徐夏生浅笑一下。看着他,收住笑,说:“你真的变得爱笑了。以前你最不喜欢人家没事跟你傻笑。”
现在也不喜欢。但人总是要妥协些什么的。他不笑了,凝望着她,口干舌燥,轻声问:
“这样不好吗?”
“不,没有不好。”她忙摇头,下意识倾偏了偏脸,说:“不过,以前你像一尊石膏像,现在变成血肉的人了。”
“你这是在损我?”沈冬生苦笑起来。
“当然不是。我喜欢你笑的样子——”她说着,不自觉咬住了唇,又轻声加一句:“你不笑的样子我也喜欢——”
气氛浓起来。她还咬着唇,他替她痛。玩笑说:
“反正我不管笑或不笑,都跟石膏像一样好看。”
徐夏生听得笑出来。嘴唇上一圈隐约渗血的牙印圈。他忽然有股冲动,想伸手去抚触——实在太红了,红得刺眼,教他无法忽视不见。
“夏——”他不禁倾向她,想开口,又唇干舌燥起来。她注意到时间,忽略他的靠近,说:
“啊,我得走了。”
“这么快?”沈冬生脱口出来。她来不到半小时。
“嗯。待会还要工作。”她原只是回家拿忘了带的东西,不期然撞到他的电话。好不容易他打电话给她了,她怎么能错过呢!对他,她是这么地“急”,顾不得矜持——都错过那么多年了,就算是仪式,也该收拾一下吧?所以,她费那么多力气,赶迫自己多一点主动,再多那么一点,一次再比一次多一点。
“工作?”沈冬生呆一下。对了,她刚刚在电话中提过的。“什么工作?周末还要上班?”
“也没什么。”她像有些不好意思,胡乱挥个手,“我在补习班教儿童美语,只是打工性质。这时候也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我又没学历——我打算存些钱,回去把最后一年读完。反正就剩一年了。”
“这样也好,就剩一年而已。”
“所以喽,混也要把大学毕业证书混到手吧。”她开句玩笑,半带认真,脸上要开未开的笑容形成了嘲讽。
他忍不住伸手过去,半途忽然警觉,倏地缩了回去,急忙说:“在哪里?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我搭公车过去,很快。”
“不必跟我客气——”
“真的不用了。”她不想他麻烦。对他摆摆手,“那我走了。”才转身,不防又回头说:“对了,下礼拜四晚上我不用上课,你有空吗?我请你喝咖啡。”才说她不能喝咖啡的。
“礼拜四?”他踌躇一下。那天好象有什么事……哦,对了,施玉卿。“嗯,那天我有点事……有个老师找我谈点事情。”也不知为什么,他多加一句解释,不想她误会。
“会谈很久吗?我可以等。”她一口气把话吐出来,怕说得太慢,哽在喉咙里给夭折。
“我也不知道会多久。”沈冬生沉吟一下。他也搞不清楚施玉卿究竟为什么找他。“我看改天好了,免得等太久。”
“没关系,我可以等。”改天,不晓得改到何年何月。小朋友平素放学以后和周末假日才有时间上补习班,所以她礼拜六、礼拜天多半都是要工作的,平时也都是下午或晚上上课。
“还是改天吧,夏生——”
“就这么说定。”她打断他的话。“我走了。我会在上次的咖啡店等你。”又对他摆摆手,随即转身出去,好似怕耽搁久了,他会改变心意。
“夏生!”沈冬生追出去。
徐夏生已经一溜烟走到楼下,听见他的叫喊,抬起头笑开,又再次对他挥了挥手。
沈冬生倚着楼墙,原想追说的话咽了回去,默默地看着她。阳光哗哗,照得是他们那年的寂寥与热闹,还有沉默的相对。
空气轻吹的也是他们那年五月的微风。
第六章
“荷莉!”
电话才响了三声,就传来叫唤她的声音。唐荷莉连忙收线,将小巧的行动电话塞进口袋里,应声过去。饭店的工作看似清闲,琐事却特别多,常得为一些没意义的小事忙得团团转。比如那种所谓的国际级巨星,规矩特别多,这个不碰,那个不用,连洗澡都要用矿泉水,而且还指定品牌。想想,满满一缸的,要用多少瓶矿泉水?光是为了搜刮那些水,就教人疲于奔命。
而且,所谓的国际巨星也不过就是那样,一个鼻子一个嘴巴,看多了就没什么好稀奇。不过,话虽这么说,真正接触到那些常人不易接触到的大明星或名人时,唐荷莉还是觉得相当兴奋,对琐碎的工作也就少了很多抱怨。
“什么事?”她迎向呼叫她的一名同事。
二十层楼六十六号房的客人对饭店提供的房间不甚满意。美国南方白人,有点年纪了,对“六”这个数字有着宗教上的忌讳,坚持换房间;饭店顺他的意,他又嫌房间采光不好,又要求换另一间房。负责接待的人员因此找上唐荷莉。
这时候还不到观光热季,饭店的住宿率只有七成满。唐荷莉查看一下住宿情况,在权限内给了那客人方便,好不容易总算搞定了那罗嗦的老头。
她吁口气。才刚跳槽到饭店上班不久,就仿佛积蓄了好几年的疲累。不过,她喜欢这个工作,见识的排场大,名流也多。
她抽个空,又拨个电话给沈冬生。从她出门前她就拨电话给他,她知道他没那么早到学校,但一直到现在还没找到人。
“荷莉。”刚刚那个同事走过去。
唐荷莉赶紧收掉线,抬眼间:“有事?”
“干么?那么神秘,我一来就挂断电话。”
唐荷莉笑笑地摇个头,表示没那个意思。“我哪会那么小心眼。没人接电话,我只好挂喽。”
“找不到人?你男朋友?”
“嗯。”唐荷莉点头,不禁抱怨:“我从一早就打电话给他,一直找不到人。”
“那你可得小心了。男人一开始不接电话,就表示有问题。”
唐荷莉笑起来。“他不会故意不接电话的。”
“怎么不会?他只要将手机一关,假装收不到讯号,到时候藉口随他编。”
“他根本连手机都没有——”
“不会吧?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没手机那不是很不方便!?”
“是啊!我跟他说过好几次了,他就是不肯。”
“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她同事好奇起来。
唐荷莉拨了拨耳鬓的发丝,说:“他在高中教书。”
“老师?那也不错,铁饭碗。不过,以你的条件,应该可以交到更好的——”
唐荷莉微微一笑。她知道自己条件好,但沈冬生的条件也不差。当然,他是不能跟那些企业财主比的。但他不管外形内涵都吸引人;收入虽然不算多,不过也不算少。虽然不能供她太豪华奢侈的享受,但和他在一起,即使只能点一杯白开水,也绝对比跟那些油光满面的有钱财主要浪漫快乐许多。
这不只因为沈冬生长得好看,他气质也好。人一生,生活只要稳定,求容貌,求青春,求肉体,还能求什么?她自己的收入也不差,跟年貌相当的沈冬生厮守实在强过伺候那些光有钱的男人太多。
况且,这世间,要有钱有地位又有身材外表的男人,无异海底捞针。当然,过了十年二十年后,再好看的男人也老了,那时就可看出有钱有地位的男人的不一样。可是,等沈冬生老了,她也老了,也没有条件去计较多少。只是,她喜欢电影、杂志呈现的那种时髦优雅的都会雅痞生活,偏偏沈冬生有时很不配合。他如果小有点名气,在艺术学院或者大学任教,偶尔上个媒体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