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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风阙  第8页    作者:决明

  “只剩一间,宇文弟弟。”店小二笑咪咪地接话。

  十来天前,不知哪个道上兄弟将对街的迎宾楼给拆得干干净净,导致迎宾楼得修复上好几个月,原先两家客栈瓜分生意,现下他们客栈成为独占的一家,生意好得不得了呢。

  “一间就一间!带路!”

  店小二领着两人上楼,突地忆起重要的事,对风裳衣道:“漂亮官倌,上回您说先不用查的那两个人昨夜还在咱们客栈里打尖住宿哦。”

  “真的?人呢?!”白云和红豆仍留在汴京?

  “早上便退了房,不过我听到红衣小娘子吵着要瞧瞧汴京西街的谢家小姐抛绣球招亲,白衣公子虽没答应,但我想小娘子再纠缠一两句,他就会点头了。”店小二提供最新情报。

  “抛绣球?什么时辰开始?”

  “午时。”

  “我明白了,小二哥,多谢啦。”风裳衣送上甜蜜笑容外,也塞给店小二一锭分量颇重的银两。“要是有最新的消息——”

  “我知道、我知道,我一定立刻通知您。”店小二上道得很。“两位好好休息,有需要再吩咐一声。”

  门扉掩上。

  “若红豆想留在汴京看热闹,白云不可能不依她。照这情形,今天午时前若没寻到他们,恐怕一切又得从头开始。”风裳衣自顾自地说着。

  “找着了他们,你打算对他们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风裳衣偏着头沉思,“道歉吧,这是我欠他们的。”

  “道歉?我以为你——”

  “以为我寻找白云,就为了将他从红豆身边抢过来?”风裳衣读出宇文琅玡脸上明白可见的心思,笑着摇头。“我只想见见他们,知道他们两人都好就心满意足了。”

  “你为什么要道歉?你做错了什么?”

  风裳衣反问:“你真想听?”不待宇文琅玡回答,他又苦笑道:“也好,趁着我俩还没有爱到死去活来之前,让你有个重新抉择的机会吧。”否则一旦深陷,接睡而来的麻烦事只会增而不会减。

  宇文琅玡不明白他话中的涵义。

  “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听完了,我自会清楚分辨你的真实心思。记住,不要移开你的眼睛,看着我……”风裳衣扳正宇文琅玡的脸,两人鼻眼相对。

  他牢牢收览宇文琅玡瞳间的一切,眨也不眨。

  “有个活泼可爱天真善良到无法无天、无能为力的漂亮小男孩——”

  “那小男孩该不会在说你自己吧?”宇文琅玡打断他。

  风裳衣笑得好神秘,对于听故事者的插话完全不理会,继续道:“十岁那年,老天无眼,竟然让如此可爱的他患上不治怪症,所幸天理昭彰,终于在半个月后,怪症不药而愈,谢天谢地。”

  “不是说不治之症吗?我看倒好得挺快嘛。”宇文琅玡已经断定故事中的男主角就是风裳衣。

  “说好倒也不算全好。病愈之后,俊美的小男孩发现自己变得不一样了。睁开双眼,眼前多了好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像人非人;似妖似魔。刚开始小男孩很害怕,日子一长倒也习惯了,直到有一日那些怪东西都消失不见,他突然发现更有趣的事。”

  宇文琅玡这回倒相当配合地不发言。

  “他从每个人眉宇间读到很特别的玩意儿,藉着这些玩意儿,他看到了好多好多新奇的事物。‘隔壁家的茅屋今晚三更会起火燃烧’、‘王大伯养的一窝小猪会让野狗给溜进圈子里叨光’、  ‘爹的酒坛子会被玩耍的孩子不小心打破’,一切看似平常生活的情景,三天之内,一一成真。”

  预知能力?宇文琅玡脑海瞬时闪过这个念头。

  “小男孩好骄傲,‘全村子里只有我一个人看得到’,当时他是这么告诉自己。接着他能看到的越来越广、越来越多,也不仅仅限于三日之内会成真的事。小男孩不知收敛,仍告诉周遭的玩伴那些即将发生的事,将这些未来当成玩笑话……”

  难怪水瑄受伤那次,风裳衣事先就告诫他有血光之灾。

  “‘小狗子,你得当心哦,今晚吃饱点,否则明天以后就什么也甭想吃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儿时玩伴死讯时所说的戏言,你猜怎么着?”风裳衣似乎已无心留意字句中的“小男孩”直接汰换成“我”。

  “他死了?”

  “没错,夜里一条小毒蛇溜到他床铺上,天亮小狗子他娘才发现再也唤不醒的儿子,太迟了……”风裳衣轻叹,“当时我觉得自己好像用无形的方法杀了一条人命……接着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村人开始以为所有的灾难是我所散布出去,是我以妖术去暗杀预言下会断送的生命,否则怎会一语成谶呢?惊慌、恐惧、害怕、厌恶的目光如影随形……”

  承受过太多异样、排斥、恐惧、羞辱的眼光,风裳衣平日喜溢眉宇的笑脸包裹之下,拥有一颗满布伤疤的心。

  凡他所见之人,无论熟识与否,只消一眼,他便能断言其人之命盘及生死,甚至能看透数世之前所发生的事。年龄尚幼时,童心未泯,总以为这种独特能力带给他新奇的趣味及同龄玩伴的欣羡及佩服,久而久之,一双双敬佩的眸光转变为惊恐惧怕,村里邻人开始在他身后指指点点,暗地里唤他一声“妖人”。

  妖人——不属于妖,亦不算人,这就是别人看待他的唯一评价。

  风裳衣等待着宇文琅玡眼中闪过厌恶或恐惧,一如他长年所承受的不堪眼光。

  “然后?”宇文琅玡反问,眼神淡然似水。

  “啊?还有什么然后?”他的童年已经够惨了耶。

  “难不成你想说的就这些?”亏他还眼巴巴地希冀风裳衣会讲出什么赚人热泪、扣人心弦的悲喜剧,没想到是这般无趣的桥段。

  “我……”风裳衣蓦然为自己说得不够精采而汗颜,深深觉得对不起唯一听众。

  “再多说点?”宇文琅玡鼓励他。

  “呃,我……没有了。”看着宇文琅玡露出他预料之外的失望神情,风裳衣好生内疚。“我刚刚说得很烂?”

  “是挺烂的。你如果在最后一段多安排些惨绝人寰的凌虐情景可能会精采些。”宇文琅玡给予良心建议,“最好是那条小蛇转而改咬小男孩,或是小男孩惨遭村人围殴——”

  “我说的是真实的故事耶……”风裳衣可怜兮兮的皱着眉。虽然宇文弟弟没有表现出嫌恶,但也太漠不关心了吧?至少该为他流个两滴泪,安慰安慰他嘛,假哭也成呀。

  “都过去了。”

  风裳衣轻震,抬起眸,看着宇文琅玡吐露云淡风轻四个字的薄唇,听似无情无意,实则却是他一直一直一直在追寻的解脱。

  都过去了。

  多简单的一句话,而当初在咬牙熬过朋友、村人,甚至是至亲爹娘的复杂眼光中,他几乎要崩溃,几乎要弄瞎那双让他成为“妖人”的眼眸……

  幸好他撑过来、幸好他没做傻事、幸好他遇上了宇文琅玡。

  都过去了……真的,都过去了。

  “宇文弟弟,你真好……”哀凄凄的吸鼻声寻求慰藉,赖在宇文琅玡温暖怀里不肯离开,贴得死紧。“你是头一个这么说的人……”呜……他要一辈子缠着宇文弟弟。

  宇文琅玡难得善心大发,举起手想拍拍风裳衣颤抖的背。

  唰——

  才抬起手臂,他的腰带竞飘然坠地,外褂领口滑开一大片。

  “宇文弟弟……”风裳衣双臂环上他的颈项,双唇衔住他的下颚,脸上哪有什么泪痕?有的只是光辉璀璨的大大笑靥。

  两人的身高真是完美组合,既不需谁低头,也用不着踮脚。

  “不要动手打我,我只偷个小吻……”风裳衣就怕下一刻烙上脸颊的是谴责铁拳,唇瓣忙着品尝宇文琅玡的同时,咕哝地澄清。

  宇文琅玡没有拒绝,双手握拳贴紧腿侧,神情僵硬得像根木头。

  在某些方面,宇文弟弟可生嫩得很呢!风裳衣轻笑。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向白云道歉?”宇文琅玡生硬地蠕动唇舌发问。

  “等等,我的嘴还没法子空闲下来……”他轻咬所触及的肌肤,忙碌不已。

  “……还要多久?”

  觑见宇文琅玡一副慷慨就义的忍受表情,风裳衣几乎失笑。

  “看你的配合程度罗,你再多发问,恐怕得加长时间。”

  他话甫说完,宇文琅玡竟抿起唇瓣,一脸巴不得他快快结束腻人甜吻的神情。

  真伤人呵。

  风裳衣挑开宇文琅玡的束发绳,鲸吞蚕食地逐步扩张势力范围,在唇舌所到之处烙下印记。

  天翻地覆。风裳衣顺理成章地拥着宇文琅玡,搅和一床凌乱。

  宇文琅玡浑身仍绷得死紧,怎么也无法放松。风裳衣双手滑向倔强抡起的拳头,温柔抚触,咯咯轻笑的偷腥唇办溜到宇文琅玡耳畔吹气挑逗。

  “宇文弟弟,你剃胡的刀磨得特别锐利是不?”

  “嗯?”

  “你的皮肤好好哦,怎么磨蹭都软软滑滑的,半点扎人的胡碴子也感觉不到。”风裳衣伸出舌,舔弄宇文琅玡脸上的寸寸光滑及赧然红霞。

  闲暇的手开始尽责剥除宇文琅玡的衣服,而且畅行无阻——因为宇文琅玡正专心对抗意图越雷池的滑舌。

  第一件外褂落地,第二件襦衫就棘手许多,也花费较长的时间,第三件袄袍只有简单一道小结系束,第四件、第五件……

  宇文弟弟到底穿了多少碍眼衣物啊?!

  风裳衣直接跳过繁琐剥衣举动,双手由多件衣衫下摆探向宇文琅玡腰际,温热炙烫的掌心震回宇文琅玡迷乱的神智。

  “你在做什么?!”他揪出风裳衣得寸进尺的狼手,低头一瞧,大半的衣裳都不在原位,但也毋需遮掩——因为他里头还穿了件内袍和软甲,半丝春光也不透露。“这叫偷个小吻?!”

  风裳衣咧嘴一笑,“嘴里忙,手上当然也不得闲嘛。”

  宇文琅玡一件件套回衣物,整装完毕。

  “宇文弟弟,你对我刚刚的努力不甚满意,是不?”风裳衣脑袋瓜枕在宇文琅玡背脊。

  “什么意思?”宇文琅玡反问。

  “你都没有反应——”风裳衣指控宇文琅玡漠视他的奋力热吻。

  “我该有什么反应?”宇文琅玡虚心求教、不耻下问。

  “男人该有的‘反应’呀,我这么吻吻你、碰碰你,好歹也使出了浑身解数,你却‘性趣缺缺’,让我一个人唱独角戏。”真不公平,好像他是陷得比较深的那方。

  丰文琅玡没应声,梳理着被风裳衣弄乱的散发。

  风裳衣凝视着宇文琅玡披散着青丝,单手一揽地全数拨过右肩胛,心头又是一阵悸动。

  为什么他光看宇文弟弟收拢发丝的随手之举竟口干舌燥?

  方才让他尽情蹂躏及呵护的唇瓣红滟滟的,双颊的彤云仍未散去,略显迷蒙的丹凤眼,此时的宇文琅玡……好艳。

  哎,他怎么会用这两字来形容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一个没有半点胭脂水粉味的男人?风裳衣暗暗敲了敲自己胡涂的脑袋,该不会是方才吻得太久,连脑袋都给吻傻了?

  “干嘛一直看我?想瞧瞧我什么时候会遇上倒楣事?还是算算我几时归西?”宇文琅玡出声调侃,既然风裳衣有此异能,难保能看穿他的未来或……过去!

  会吗?他会看见吗?

  “你看到了什么?”宇文琅玡探问,眉心不自觉轻皱。倘若风裳衣看到了他的过去……

  “我什么也没看见。”总不能诚实说他正在用眼神剥宇文弟弟的衣服吧?风裳衣暗自吐舌。

  宇文琅玡眸光再三检视,才缓缓道:“你现在嘴巴已空闲,可以说说找白云道歉的事了。”他拉开与风裳衣之间的距离,省得他又像牛皮糖黏了上来。

  风裳衣见偷袭无望,乖乖坐起身。“关于这件事,得追溯到我头一回见到红豆开始……”

  第八章

  听完那段关于白云与红豆的故事,宇文琅玡深深觉得——风裳衣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真是让人同情不起来!

  什么叫祸从口出?风裳衣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而且是最死不足惜的那种!

  有人会大刺刺地对新郎倌说“你的新婚娘子只能活到二十岁”吗?倘若只是句玩笑话也罢,大不了让人痛揍个两、三拳消气,偏偏风裳衣的乌鸦嘴又该死的神准——以别人娘子的生死来当玩笑,别说白云发火,就连他这个局外人都想教训风裳衣一顿。

  “你活该被揍!”

  这是宇文琅玡听完故事后唯一说的话,甚至连两人来到抛绣球招亲的场地后,宇文琅玡仍懒得出言安慰因他一句话而郁卒至今的风裳衣。

  人潮逐渐聚集的西街巷道,南向的广场结起高层彩楼。被谢家千金花容月貌吸引而来的王公贵族、贩夫走卒、路人甲乙,无不希望自己成为被绣球砸到的幸运儿。

  “这么多人,要找到白云和红豆,不简单。”宇文琅玡拖着风裳衣,好不容易穿过人山人海,勉强在药铺外找到可以喘息的角落。

  “我们去喝碗红豆汤。”风裳衣指着不远处空中翻飞的幌子。

  “好不容易才挤到这来,还得再回去一趟?”宇文琅玡皱眉。

  “红豆代表相思,汤圆代表团圆,让我相思挂念的人终会在那里团圆。”他就是秉持这念头,才在寻人的路途中吃遍大小店铺的红豆汤圆。

  歪理也掰得头头是道。宇文琅玡只得点头。

  小小的铺子里坐满了等待抛绣球开始的人群,连铺外周围也有不少人端着碗站立。

  远远的,风裳衣见到一抹红影由铺子走出,身形逐渐被群众淹没。

  “红豆?!”

  “是她?”宇文琅玡闻言,紧紧盯住醒目的大红衣裳,无奈仍在人潮中失了踪影。

  风裳衣跑进铺内,抓着跑堂便问:“刚刚是不是有位红衣小姑娘到你们店里暍汤?她身边有没有一个穿着白衣的高瘦男人?”

  “公子您是不是姓风?”

  “是!是!”

  “方才的确有您说的这么两个人,那个男人还留了张字条给您。”跑堂的递上字条。

  别再跟着我们。

  “是白云的字迹……”风裳衣喃道。

  跑堂顺带补充,“另外,那名看来年岁好小的小娘子还交代了几句话——”

  他话未说完,风裳衣已然抓着纸条及宇文琅玡往外跑。

  跑堂愣了愣,追出门朝远去的尘土嚷道:“她说,她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她——这样不知道那名公子听不听得到?”

  “红豆!红豆!”风裳衣努力拨开挡路人群,追赶着早不见踪迹的身影,“白云!我知道你们就在附近!让我知道红豆好不好?!只要看一眼,一眼就好!红豆——”

  风裳衣盲目乱闯,掌心始终有着一股支持他的力量,牢牢跟随。

  “风伯伯——哟呵!”好清亮、好愉快的娇甜嫩嗓压盖过整条西街的吵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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