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有那个心思啊?!你知不知道一早醒来面对空荡荡的床铺和一张言不及意的废纸是什么感受?你知不知道被恶意遗弃的心情有多恶劣、多无助?我觉得自己像条狗,被坏心主人给带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随手丢弃!”
“是呀,琅玡,你欠风裳衣一句道歉。”在一旁看了许久好戏的龙步云出面主持公道。
“对呀、对呀,道歉——唔……”风裳衣原本与龙步云站在同一线上,可转念一想,他与宇文弟弟的交情比龙步云来得深,怎么可以伙同龙步云欺负宇文弟弟咧?当下改口道:“龙公子,用不着道歉啦,万一宇文弟弟真开了口,我反倒浑身不对劲,不过宇文弟弟的确欠我一番解释。”
“我二师弟解释得很清楚了。”
“没有啊?”他从头到尾没听到任何类似解释的字眼,只有几句——
你宇文琅玡爱上他风裳农。
够了!大师兄!
你笑什么?!
真高兴我的戏言能让风大公子您发笑。
难不成你还当真?
蠢!
你没先去找白云?
风裳衣反覆咀嚼宇文琅玡向来简短的对话。难道龙步云的意思是,那个“蠢”字是宇文弟弟抛弃他的真正理由?
不对、不对,还是前头那句?
风裳衣一句一句沉吟,试图找出关键。
良久、良久、再良久——
“啊!我知道了!”豁然开朗的风裳衣击掌大叫,抬起头来。“咦?人、人咧?”
寒风中只剩他孤立湖畔,宇文琅玡和龙步云早在半刻前便退了场。
+ + +
“你爱上我了,对不对?”风裳衣踹开宇文琅玡房门,劈头就问。
藏在书册之后的那颗脑袋没有任何回应。
“别害羞嘛,来,点个头哥哥我才会疼你哦。”风裳衣自动自发坐在宇文琅玡身畔,等待他颔首承认。
书册后总算有动静——伸出两指,拈了颗瓜子,缩回书册后慢慢嗑。
“嘻,宇文弟弟爱上我了耶!”风裳衣双手托着腮帮子,无视宇文琅玡刻意的冷漠,兀自笑得甜美。“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舍白云而先来找你,分明白云就近在咫尺,但是一想到你抛下我,原本找到白云的那份快乐情绪就‘啵’一声破灭,剩下的是好多好乱的猜想。 ‘不行!我一定要把宇文弟弟找回来!气我当时才这么想,身体就自己先反应,等我神智清醒,已站在龙步云家门口。你说,我这又是什么毛病?”
书册遮掩不住的剑眉动了动,风裳衣自是没遗漏如此细小举动。
“会不会在我心中,宇文弟弟的分量超过了白云?”风裳衣自顾自地问,实际上是说给房间里另一个人听。“不可能啊,我喜欢白云已经十几年了,和宇文弟弟相识的光阴加加减减还下到半年呢!”
那双剑眉的形状开始改变,能见着的眉宇间紧扣着数道小皱摺。
“那为何在选择的重要关头,我却选择来找宇文弟弟咧?”
剑眉又放松了。真好玩。
“说不定我是不甘心被抛弃,对,一定是这个理由。”
剑眉颤动。相信现在宇文琅玡的表情绝对称得上“狰狞”。
“仔细想想也奇怪,以前我不只一次被白云甩掉,也从不曾像饿死鬼缠上食物一样难分难舍地追着他跑。我一踏进龙府,看到你的背影,就有种‘失而复得’的错觉。”
剑眉舒展开来了。
“宇文弟弟,你脸红了吗?”风裳衣看着红赧缓缓渲染眉宇四周,毋需猜想也知道隐藏在书册后方的面容恐怕更是鲜艳。
“你不觉得被一个男人爱上是件怪事?”书册后娓娓传来疑问,不只是问风裳衣,更是问着自己。
“不觉得。”风裳衣答得又轻快又肯定。
宇文琅玡暗暗骂自己“蠢”,他倒忘了风裳衣目前狂恋的“白云”也是个男人,当然得心应手。
“就算你不觉得,世俗的眼光又该如何是好?”宇文琅玡再问。
“原来你担心这个啊?”风裳衣望着倒置的蓝色书皮,调皮地戳戳它。“我也希望自己爱上的是一个女人,如此一来你所谓的世俗或双方亲友阻力会变得容易许多。但老天偏偏把我爱的灵魂硬塞到男人身体里,我又能怎么办?为了那具皮囊而不爱?那不类似于遇上一个无盐女而嫌弃她貌丑,抗拒探测她或许美好的内在一样?”同样都是以外在考量爱与不爱。
“说是一回事,等到接受别人目光指指点点,这一切会变成荒谬。”
“你想得太严重了。”宇文弟弟很固执喔!
“是你想得太简单。”
“你拿反了。”风裳衣抽掉宇文琅玡视为护身符的书册,老对着一本书皮,被冷落的滋味可不好受。“既然你担心这么多,又何必自找苦吃爱上我?”
失去遮蔽物的掩护,宇文琅玡的窘态一览无遗。
“这种事谁能操控!”早知会陷入如此恼人的困境,当初在汤圆铺子里就该远远避开瘟神风裳衣。
“这就对啦,这种事谁能操控?”风裳衣得寸进尺地窝在宇文琅玡右肩胛,把玩他的发丝。“顺其自然吧,别烦恼这种小事。”
顺其自然吗?他与风裳衣真能顺其自然下去吗?将来所要面对的问题恐怕多的让两人无法忍受——
至少,眼下就有个最难的环节……
“我打小订了门亲事,原本两年前师父便要我先下山完婚。”宇文琅玡突然轻轻开口。
风裳衣闻言猛抬起头,惊愕地瞅着他。
“我不能娶她,所以我避着不回家里、躲在踏剑山庄……”
“慢着!”风裳衣不可思议地问:“你订过亲?”
“我是宇文家唯一的男孩,所以我爹在我四岁那年便安排了一名门当户对、甫满月的小女娃当媳妇儿,现下算算,那姑娘也二十了。”
风裳衣噘着嘴,“你现在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宇文弟弟家里有个娇滴滴水嫩嫩的娘子在等他,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所以我风裳衣得排在角落,当个见不得光的男妾’,是吗?”
好酸好浓的醋意,连他自己都感觉得出,更遑论宇文琅玡。
以前得知白云爱上红豆那个小丫头,他也不曾酸溜溜地嫉妒吃醋,充其量是调侃戏弄两人,为什么现在听到宇文弟弟已有婚配,心里就好郁闷?!像被一记无形的重拳狠狠地捶在胸坎——很痛!非常非常的痛!
“你不是说顺其自然吗?若顺着你所谓的方式走下去,势必得解决这道难题。”
“你见过‘未来的亲亲娘子’吗?她美吗?温柔吗?”风裳衣一副腌梅子似的酸溜口吻。
“见是见过。”只不过他对一个五岁的奶娃娃压根无法分辨美丑。
“既然是父母之命,你又说不能娶她?”
宇文琅玡唇边挂起一抹好嘲讽、好嘲讽的冷笑,迳自摇摇头。“我不能娶她,或者该说……我不能娶任何一个人。”
“不能娶?”风裳衣可听胡涂了。“不能娶就该明明白白告诉那姑娘,不该让她傻傻等你。二十岁,对一个姑娘而言已经丧失太多重新选择好婆家的机会……她还在等你吗?”
宇文琅玡点点头。至少二娘每半年寄来的家书中是如此写道。
二十岁,在世俗的眼光中的确称得上是老姑娘。宇文琅玡暗自欷吁。
“我丑话说在前头哦,我不做小的。”风裳衣醋意横生,霸道地宣告。
“我丑话也说在前头,我不做别人的替代品。”宇文琅玡反将他一军。
原本决定“顺其自然”的两个人,一下子就碰上瓶颈,无言以对。
这下子,麻烦可大罗!
第七章
互吐情意的宇文琅玡及风裳衣并没有就此成为人人称羡的神仙眷属,事实上,他们仍置身于多灾多难、问题重重的漩涡里,搅和得难分难舍。
爱情,比称霸江湖的绝世武学更难参悟,甚至更容易走火入魔。
“为什么听说二师兄爱上了你,你脸上的淤青还是没消退,而且……还越来越严重咧?”在龙府安逸靡烂好些日子的水瑄见着正以热毛巾捂住右眼的风裳衣,忍不住出口调侃。
“别提了,是我自找苦吃。”风裳衣幽幽轻叹,扫了身畔的宇文琅玡一眼。
自从宇文琅玡撂下绝不当“替代品”的宣言后,便以行动表明坚定的决心——只要风裳衣有半点逾炬的举动,宇文琅玡便以武力狠狠阻断风裳衣的邪念及色心。
偏偏他又爱极了逗弄宇文琅玡的乐趣——尤其是当不苟言笑的宇文琅玡抵挡不住他“口水洗脸”的攻势,流露出百年难得一见的手足无措。
为了满足视觉上的极致享受,只得忍受皮肉之痛了。
好哀怨……明明痛得龇牙咧嘴,但他……竟然觉得好幸福!这般矛盾情绪真的好哀怨……
“宇文弟弟……”风裳衣的手又不受控制地爬上宇文琅玡蓦然绷紧的背脊。
闷哼响起——宇文琅玡朝后方攻击的手肘使劲抵住风裳衣的腹部,制止他进一步的侵犯。
“你们就打算如此暧昧来、暧昧去,放任眼前问题扩散到无法敉平的地步?”龙步云着实看不下这出每天上演又毫无进展的“求欢被拒大烂戏”,决定以己之力改写差劲戏码。
“什么问题?”风裳衣问得无知。
再聪明狡猾的人,面临感情也全退化成又蠢又傻又呆——犹如眼前眨动着双眼的他。
宇文琅玡正忙着拧起滑上他大腿的毛手,没空回答龙步云。
龙步云双手环胸,“你不该先结束前段暗恋?琅玡不该设法解决目前缠身的婚约?还有,我相信宇文世伯不会轻易答应唯一的儿子招个男人当媳妇儿或儿婿。”
龙步云无法肯定风裳衣和宇文琅玡在恋情中的“性别区分”,因为以外表看来,风裳衣比琅玡俊美清逸是不在话下,但琅玡又比风裳衣强势,风裳衣的主动又胜琅玡一筹,琅玡的成熟懂事又是风裳衣望尘莫及……数点条件相较下,他仍难辨“雌雄”!
“对耶……”风裳衣恍然大悟,原先茫然的大脑如梦初醒。
“我相信只要你解决三项难题,琅玡自然不会抗拒你的毛手毛脚。”龙步云笑看风裳衣“偷吃”不成又惨遭宇文琅玡攻击。
“真的这么简单?”风裳衣欣喜地观着宇文琅玡,后者硬是别过脸,不应允也不答腔。
“简单?你若见过二师兄他爹,就不会用这两字来看待了。”水瑄插嘴,不忘摇头辅助字句中感叹的口吻。
“啊?”宇文弟弟的老爹很难缠吗?
“你不妨先从最简单的地方下手。”龙步云给子中肯建议。
“你是指白云?”
龙步云赞赏地颔首。
风裳衣沉吟。“简单是简单,但是我一定得找到白云呀!这些年来我寻寻觅觅就是为了见他一面……”他嘻笑的脸庞转为认真,甚至带有一抹坚定。
只可惜,在新欢面前吐露对旧爱的感情坚持是得不到任何好下场的。
宇文琅玡这回拨开风裳衣臂膀所使出的手劲是先前的数倍,几乎要震倒风裳衣。“不要一直黏上来!”
丢下决绝的斥喝,宇文琅玡起身,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琅玡,你不陪着风裳衣一块去见见白云?”龙步云挑起俊眉,露出“去掂掂情敌的斤两也好”的模样。
“我可没有闲情逸致陪他大玩追逐游戏,他爱找白云就去呀,省得在我面前碍事碍眼,我正巧利用清闲时候,将心思原原本本放在阎王门上。”宇文琅玡的表情冷冽得令在场三人打起寒颤。
龙步云拢拢外褂,遮掩突来的刺骨寒风。“阎王门的事先缓一缓吧。反正我目前毫无头绪,你不妨与风裳衣去散散心、培养培养感情。”
“先缓一缓?既然没头绪,自然得多下工夫去查呀,怎么大师兄反倒要我缓?”
龙步云瞥了风裳衣一眼,“拜风裳衣之赐,你以为阎王门不会提防点?阎王门一旦起戒心,咱们正巧养精蓄锐地休息一番,待魑魅魍魉松懈后再展开行动才是上策。”
“对对对,这安排好!宇文弟弟,咱们一块去汴京散散心嘛。”风裳衣缠着宇文琅玡的衣袖。
“琅玡,宽心吧,我会随时派人与你保持联系,任何阎王门的动静绝不漏你一份。”
“好啦、好啦,宇文弟弟——”原先缠在衣袖上的手掌得寸进尺地环上宇文琅玡腰际,并努力朝更上头的“禁地”而去。
“吵死了!滚远点!”宇文琅玡推开风裳衣企图凑上前的嘴。
“好好去玩吧。”龙步云挥挥衣袖,欢送两名冤家纠纠缠缠的身影离去。
水瑄确定两人走远才迟疑问道:“大师兄,你为什么骗二师兄?阎王门的最新消息不是已经……”
缉捕阎王门虽是官府之事,但非正非邪的阎王门行事向来不在意得罪各门各派,在江湖中树敌无数,偏偏武林中又无人敢与魑魅魍魉正面冲突,所以当各派得知官府竟然大刀阔斧针对阎王门,无不擦亮双眼,等着看龙步云将叱吒江湖的阎王门给剿个干净,其中更有暗地里提供消息者,意图藉此拔除眼中钉。
龙步云捧起茶轻啜一口。“告诉琅玡,再让风裳衣从中破坏?倒不如让琅玡绊住风裳衣的一举一动,成效比叫琅玡去查阎王门底细来得惊人。”
况且,他开始认为风裳衣先前表明的“白无常”身分恐怕有几分真实性。
倘若风裳衣正是探子回报的资料中那名身怀异能的妖人。
+ + +
进出汴京城客栈的次数太过频繁,让风裳衣及宇文琅玡甫踏入客栈大门便受到意想不到的热烈欢迎。
“漂亮客倌,您找着‘宇文弟弟’啦?”店小二一见到熟客上门,亲切又不失贴心地招呼。
宇文琅玡蹙眉瞪向风裳衣,他非得向所有陌生人泄漏这恶心的昵称吗?!
风裳衣忙不迭摇头,“我没有大肆宣传!”
“那为什么店小二会知道?!”宇文琅玡咬牙切齿。
“这……”风裳衣搔搔头,笑脸转向店小二。“小二哥,我不记得有告诉过你,我准备去找宇文弟……呃,宇文公子的事吧?”
“您是没有告诉我,但前几日您追着宇文弟弟的后脚出去时,嘴里不断嚷嚷着‘我要把宇文弟弟找回来’,沿途猛喊,现下大街小巷里谁不知道‘宇文弟弟’的称呼呀?”
“又是你干的好事!”宇文琅玡低斥的字眼从牙缝间进出。
“当时我是毫无意识的嘛。”风裳衣委屈地辩驳,他压根不记得自己做出这么伟大的事迹,难怪他回过神之后,人不但站在龙府门前,嘴巴也觉得好渴咧,原来他喊着同样一句话长达数十里。
宇文琅玡不愿继续站在客栈大厅丢人现眼,直接交代:“两间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