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房间里没有你画画的工具,你想待在这里发楞一整晚吗?还是你打算还要睡在这里?”黑络环着裸臂,靠在门框,对正背对他,准备脱下粉红色v领针织上衣的骆千蝶说话。
骆千蝶吓得跳起来,连该遮掩此时半露春光的酥胸都吓到忘记。
“你……你……”她的脸色又红又白,红是因为又不小心瞄到他的裸身,白却是被他猜到自己的心思而手足无措。
“你想躲我。”黑络说得肯定,根本不容反驳。
“我……我……”她小小惊呼,这才猛然拿起刚刚脱下的上衣挡住胸口,“你……你先出去,我要、要换衣服……”
“我又不是没看过。”这一个多月来,他哪天不是睁大了眼,在欣赏美景中展开一天?
一日之计在于晨嘛,美丽的早晨就开始于美丽的景色。
现在这么生疏做什么?
“你、你看过了?”骆千蝶眼眶立刻汇聚水雾,只要他点头承认,她就会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她一直有感觉到身边有胶着的注视,却疏于防范,因为她根本没猜到有个男人卑鄙无耻下流地躲在她房里偷看她换衣服!
“别哭!”黑络立刻摊开双手,做出投降状。“我都有闭上眼睛。”
“真、真的?”
“不骗你。”只是变成蜘蛛时,眼皮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即使想闭,也闭不起来。关于这点,他很聪明地选择不说。
“你先出去……”
“我先出去,然后你换完衣服,愿意和我好好坐下来聊一聊?”他跟她谈起条件。
“我们……有什么好聊的?”她不断在发抖。她完全没兴趣去了解一只蜘蛛是用什么方式补食猎物,也不想知道一只蚊子尝起来是什么滋味……
虽然黑络笑起来很安抚人,模样也不是之前吓晕她的恐怖蜘蛛,她的理智却好像一直在告诫她--要害怕、要紧张、要恐惧。
“聊聊你还没办法接受我寄宿在你房里的事实;聊聊你对昆虫的偏激排斥;聊聊你--今夜会不会回来睡觉?”黑络走近一步,骆千蝶就被逼退一步,毫无招架之力,在气势上全然败阵,最后只能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下。
“我……”呜。
“我等你换完衣服。”黑络给她个甜笑,拨拨她的细柔长发,只差没抛下一个飞吻。他退出了房间,还顺便替她关上门。
就在骆千蝶想扑到门后,准备按下门锁前,便听到黑络的声音在门外慵懒响起--
“这个房门的门缝也好大……”
威胁,这是威胁!明白地告诉她--你就算锁死房门也没有用,只要有洞,我就钻得进去!
半分钟后,骆千蝶百般无奈、千般无力、万般无法违逆地步出了房门,像个准备受罚的小媳妇,踩着小碎步,用着最缓慢的速度朝黑络所坐的方向移动。
他占着长沙发,她没勇气跟他靠坐在一块,只能拉了小凳子坐,能离他多远就多远。
“我姊姊等一下就会回来了……你、你要是被她看见,她会对你不客气的……不管你是用现在这个模样,还是变成蜘蛛,我姊姊都会……教训你,她很勇敢的,跟我完全不一样,她一点也不怕昆虫,而且死在她拖鞋底下的昆虫不计其数,你--”想率先出言吓跑他的骆千蝶突地停顿了下,眨眨眸,觉得有些不习惯,“呃……你怎么不打断我的话?”
不管跟谁讲话,好像只要她说的字数超过五十个字,就理所当然要被截断发言权。虽然偶尔有例外,但是这个模式发生的机率实在是太高了,高到此时黑络没插嘴,她竟然觉得不对劲……
“你不是还没说完吗?我在听。”黑络摊开掌,邀请她继续发表高论,脸上没有半分不耐。
获得他的允许,骆千蝶一时之间忘了自己刚才讲了什么,心里有些小小的震荡--
她以为,不会有人这么专心听她说话。
大家都没有恶意,她知道的,只是以为太懂她,所以往往在她表达意见前就替她补话--不见得是她的原意,但他们都认为她该是那样的想法。没有人想听她说什么,因为他们都认为懂她……
她也想说话,说她不是一个老被朋友抢恋人的可怜蛋;说她真的诚心乐见两个适合的半圆找到属于彼此的另一半;说她……
没有人想多听,她也就不多讲。可是黑络要听,那么耐心地等她说完话,眼神伫留在她身上,不催促她、不打断她,就是专注听着--
“你忘了说到哪里吗?你刚说你姊姊与你完全不一样,一点也不怕昆虫,而且死在她拖鞋底下的昆虫不计其数--就到这里。”黑络提醒她。人的记忆力时常会有突然岔开话题就会接不回去的毛病,他可是很专心听噢,一字不漏呢。
“噢……对,我姊姊她很勇敢,所以……你……你还不快跑,她等一下就回来了,要是她看见你,不论是现在这样的你,还是那个……呃……的你,都不会有太好看的下场。”她搬出姊姊威胁他。
“你是说蜘蛛?”干嘛要说不说,别别扭扭的?
骆千蝶抿着小嘴。她就是不想讲出那两个字啦,为什么他还要补充?
“我会有什么下场?”他很好奇。
“我姊姊打蟑螂的技术超好,没有一只从她面前爬过的蟑螂不会肝脑涂地惨死。她快狠准的出手速度绝对让你还没尝到半分痛苦就被拖鞋打扁……她要是看到……”骆千蝶深吸一口气,“蜘蛛,她一定会追着你打……要是她看到你--”她指指此刻人模人样的他,“她一样会拿扫把将你轰出我家,尤其你身上没穿衣服……她对色狼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下场够惨了吧?识相就赶快包袱卷一卷,闪人。
“你姊姊真凶。”和她完全是不同类型的人。“不过她今天不会回来噢。”他神秘一笑,很有趣地看着那张花似的脸蛋变得憨傻错愕。
黑络补上的笑语让骆千蝶怔忡,只能傻呆地看着他。
“你想问我为什么知道,是吧?她讲电话的声音满大声的,我不小心听见她今天要夜宿男朋友家。”所以今晚小羔羊又是单独一个人在家啰,嘿嘿。
姊……你真的不管妹妹的死活了吗?骆千蝶好委屈地想。
可是也不能怪姊姊啦,是她自己没跟姊姊坦诚家里多了一个黑络……
“那……那……”
“也就是说,今晚只有我们两个人,没人打扰。”
他此时的笑容这么璀璨做什么?难道他在打什么坏主意吗?呜。
“你确定是两个‘人’吗?我……我对这个名词抱着很大的疑问……”骆千蝶嘀咕着,嘴角弯了个倒弧,苦苦的。
黑络听到了,“也对,是一个半人。”他同意她的说法。她算一个,他算半个。“我看你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不用客气,直接说吧,反正都是要聊开的。”不然看她抖抖抖也很累人……这么怕他,真是的。
沉默片刻,发言权仍在她身上,“你……你这算不算是一种病?”她指的是他变人变蜘蛛一事。正常人没有这种本事吧!
她一问完,立刻在心里大喊一声“惨了”!她激怒他了!她说他这是病,他一定很火大--通常生病的人都不喜欢别人说他生病。他一火大,会不会像对待之前的可怜贼男人那样对待她?呜……她不想被一堆蛛丝缠成麻花……
可是黑络没有任何不高兴,只是淡淡挑起眉,觉得她的问题很好玩。
“变人算生病?还好吧?这是我的本能。”
“我是指变蜘蛛算生病,不是变人算生病……”听他的口气,怎么好像不把他自己当成人看待?好像他原本是蜘蛛,是万不得已才委屈变人的……
骆千蝶见他不像要打断她说话,才放心续道:“通常是人被蜘蛛咬了一口,身体里的机能被病毒转变……或是变种,才会改变体质,电影都是这样演的……没有人会去咬蜘蛛,还把病菌传染给蜘蛛吧?”
“我不是因为被咬到才变成现在这模样。不过你说对了一半--‘变种’比较符合我的情况。”他把玩着电视摇控器,似乎对这玩意儿感到新鲜。
“呃……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我是人类,不过身体里被打入了另一种基因,然后运气不太好地苟延残喘活下来,接着就如你所看到,变成这样。”黑络像在说什么神话故事的大纲,没有高潮起伏、没有惊心动魄,几乎引不起听故事人的兴趣,表情和语气都太过平淡。
“这不是应该是很严重的事情吗?一个活生生的人类被……弄成这样,为什么你说出来时……好像无关痛痒?”换做是她,早就呼天抢地兼歇斯底里地狂哭飙泪,而不可能像他如此无所谓。
是谁对他做出这样的事情?
好过分……
摇控器被他指尖的银丝线缠上,像颗溜溜球一上一下。“不然我该愤世嫉俗,怨恨自己倒楣碰上这种事吗?那对我有什么帮助?”生气跳脚就能让体内两种基因自动分离吗?
“呃……是没有。只是……你的态度太置身事外。”如果此时他是拍桌子吼出来,或是连声谩骂害他变成这样的人,她还会觉得正常些,而不是用旁观者的冷静态度陈述自己的故事。
“我天性就随遇而安,再说,我也没有因为变成蜘蛛而遇上什么坏事,所以我一点也不排斥这样的自己。你是头一个,让我觉得我会变身好像是种罪恶。”尤其看她被吓哭得淅沥哗啦,他都于心不忍。
“不是你变不变身是罪恶,你变成什么才是重点……”如果他今天变成狗呀猫的,她也不至于害怕成这样,至少她对于宠物类的动物也是很偏爱的,而那些用放大镜看只会让人觉得恶心丑陋的昆虫,她真的没办法虚伪地说喜欢。
“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她不禁好奇想问。
“我这辈子都应该不会再遇见的人。”他的行踪应该也不会被查到,毕竟他体积小,又不爱出风头,低调得很。“所以不提也罢。”说了她又不认识……总不能教他一个个替他们点名介绍吧?
“你没办法变回正常人吗?”
“正常?我觉得我很正常呀。”有手有脚的,又没有哪里缺一角、哪边少一块。
真乐观的人生态度。她只能说……她不讨厌他这种性情,不会积怨也不恨人,虽然不由自主替他感到心疼,但是他能活得很快乐……她欣赏这样的他。
“我是说,变回一个完完整整的人,而不是只有一半。”骆千蝶觉得自己刚才的问句很失礼,所以重新修改句子。
黑络眯起黑眸,笑弯了眼。“那恐怕得砍掉我身体里一半的细胞。这可是必死无疑的大工程呵,连半点活下来的机会都没有。”
他在笑,骆千蝶却无语了,感觉鼻子好酸疼,眼前起了薄薄的水雾,像累积到达极点,再也负荷不住沉沉重量,饱和的水雾凝成了雨滴,掉落下来。
黑络被她的眼泪所怔,伸手想去接住露水般晶莹的液体珍珠,但迟了一步,漏了第一颗,第二颗却扎扎实实落入他的掌心,热热的温度几乎足以灼烫皮肤。
“你为什么哭?”他无法理解。
“不知道……”她轻哽。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就是觉得有种酸意在鼻腔酝酿,发疼地触及了泪腺,让她莫名其妙觉得难过,好像想替谁好好痛哭一场,因为那个人总是好轻松地说着明明就该要号啕大哭的事,笑着在说……说得好酸涩、好酸涩,酸涩得使她止不住眼泪。
她呜呜低泣了起来,连被揽进光裸的臂弯间也毫无所觉。
他让她分享他的怀抱,她却让他分享她的不舍得……
第三章
骆千蝶猛地从黑络怀中弹开,但那已经是十分钟以后的事情了。
她小脸上挂着狼藉的泪痕,我见犹怜的清妍面容不因为哭红了鼻而显得不完美,反倒更加娇美。
黑络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胸口,第一次有股冲动想在那里填满些什么……就像方才她填靠在心窝口时一样的愫动。
可是想起了“宿命”,他抡紧双拳,强逼自己冷静下来。
“我……”支吾了半天,骆千蝶着实找不到理由来解释自己的失态及他的失常。两人本来还远远隔着长型桌,现在他越过了楚河汉界,距离她不到一臂的距离,她也才发现娇小的自己在他身边根本像个娃娃。
“我不是替你哭的噢……”久久,骆千蝶才挤出这句欲盖弥彰的狡辩。
“我知道。我的人生也没悲惨到会害你哭成这样吧?”黑络用手背抹掉她的泪痕,对她摇摇头。
“这样还不叫悲惨,那什么才叫悲惨?”她咕哝着。
“是你对我有偏见。”
“我哪有偏见?”
“好,那现在我变成蜘蛛,我们一块——”
“不要!”她花容失色地大嚷拒绝,音量是她这辈子最大声的一次。
“看,偏见。”歧视他的蜘蛛身分。
“呃……我不是针对你,而是……我对蜘蛛这种生物敬谢不敏……你知道,我很害怕昆虫的……就像现在,我明明应该要比较害怕全身上下光溜溜的男人,而不是一只用拇指就可以拧死的蜘蛛,毕竟前者的威胁性比较大,可是我面对你,还能和你聊上几句,要是你变成蜘蛛,我发誓,我一定立刻吓昏过去。”希望她这样说,可以比较不伤黑络的自尊。
“也就是说,如果我今天不会变蜘蛛,你就不会这么讨厌我啰?”
这个男人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模样多好看,没有一个人会讨厌这样的他……
骆千蝶没给他正面回应,算是默认,转移话题再问:“你为什么会选我的房间住下?”
“我是顺着风被吹进你房间的。”至于会选择住下,实在是第一眼看见相框里的她笑得像小太阳,光看着照片,就让人心情大好,似乎闭上眼睛还能和她一块享受那时的海风与艳阳,跟着心旷神怡起来……
他很高兴有这么一位可爱的“同居者”。
“风?原来如此……可是你本来住在哪里?为什么要顺着风四处流浪?”对他,她有好多疑问。她知道他的来历必定复杂,虽然他总是一语带过……
“这要说清楚很麻烦,你也会听得很累,反正不是太有趣的故事。我个人倒对你比较感兴趣,我们来聊你,好不好?”
“我?”难道他是因为不想多谈他自己,才故意——
“我喜欢听你讲话。”他坐回沙发上,像个准备好要抄笔记的好学生,正要认真听课。
骆千蝶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喜欢听她讲话,因为太过震惊与不信,她呐呐再问一回,想确认自己没听错,“你喜欢听我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