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的风吹着,她鬓边有几缕散乱的发丝跟着飘扬,其实一点都不美,但他看着看着,却微微地怔住了。
虽然她没流眼泪,但刚才有一瞬间,他以为她好像在哭泣……怎么可能?她老是天塌下来有别人顶的样子,从未沮丧或伤心过。
所以……所以,这种似乎脆弱的样子,她只让他看到吗?
伫立半晌,他闭了闭眼,拳头握得紧紧的,却始终无法举步走出亭。
终究还是坐了下来。他不愿动手抱她回去,又为免她醒来后到处昭告别人说他无情寡义,干脆陪她一起坐在这里。
盘起腿,他静静地默念内功心法练起功。
身旁的树叶偶尔被风吹得摇晃出声,他也没所觉,倒是她的呼吸声,清晰地让他好想封死她的口鼻。
一个暗自生着闷气,一个迳自睡得香沉,这个独处的夜晚,似乎变得好长好长。
然后,隔日天亮时,两人都同样得了风寒。
***
“咳咳……”掩着嘴,容似风面色不佳地拿起桌上刚煎好的药汁。“那个笨徒弟……都已经秋末了,还让我吹了一夜的风,肯定是存心想害死我……”
不太记得那夜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连他啥时来找她的都无法确定,只晓得眼睛一张开就看到他坐在自己面前,她才启嘴想说话,就打了个大喷嚏在他脸上。
虽说练武之人应是身强体壮,但就是因为少生病,一病起来,才真是要人命。
“生什么气嘛……过了那么多天,我病还不好都没气了……”不过是个喷嚏和一些唾沫而已,这小子就是心胸太狭窄。深深呼息,将看来很苦的药一口饮下,她穿戴整齐就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小姐好!”几个仆役见到她忙行礼。
“嗯。”她微点头,让他们忙自己的活去。
镖局里最近正热闹,过些日子是容揽云的五十大寿,也是接下镖局的第十二年,所以不少江湖朋友会来送礼庆贺。
她明白自已大哥其实并不爱如此麻烦,但有些礼数偏偏就是少不得,与其这样跟人应酬,还不如打打那九个儿子再抱抱小女儿有趣。
她能想像大哥生辰却一脸颓丧忍耐的模样。唇边挂着一抹笑,廊上转个弯,便遇上了杨伯。
“小姐?怎么不在房里休息?”他关心询问。
“还要休息啊?”天,镇日那样躺在床上,真是浪费光阴。“不用了,我又不是什么要死不活的大病,只是小小风寒而已,已经快好了……咳。”可惜身体不太配合。
真是,听说殷烨也是染了风寒,可他为啥只喝了两帖药,没多久就好得差不多了?他们俩同样吹风,同样有在练武,怎么结果差那么多。
……难道是她太老的关系?
没什么了不起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她这个快跻身“宝”字辈的师父,哪是他那种“毛”字辈的毛头小子能比较的。
“还是多休息一下吧……小姐?”怎么站着发起呆来了?
“杨伯,殷烨那家伙在房里吗?”
“不……舵主让他出门办事去了。”
“哦?”干啥眼神闪闪烁烁的?“不是远门吧?”她同大哥说过了,他还太生涩,一个人成行不妥当。
“呃,这倒不是。”连语调都吞吐起来。
她眯起晶眸,随后露出一个极和善的微笑,问道:“大哥让他办什么事?”
“这个……就是去拿对方准备托付咱们的镖物。”
“去哪儿拿?”
“呃……去……”
“哪儿?”
他抹一把老汗。两个主子,两边都不能得罪。
“就是……青……”
“杨——伯。”声音拉长了点。
“青楼。”唉,虐待老人啊。“他去了城中最大的那家‘天香阁’。”
她停了半晌,而后挑高眉。
“……什么?”
***
“哟!这位公子,来啊来啊……瞧瞧咱们这儿的姑娘,个个年轻貌美,娇羞可爱,不论胸大腰细臀儿圆的都是温柔似水,酥人心脾。包准伺候得您舒舒服服,销魂蚀骨!”
穿着花稍的鸨子在门口叫嚷着,客人如水流般进进出出,白花花的银子则在阁里愈聚愈多,让人眉开眼笑。
殷烨坐在里面已经将近两个时辰,却仍未见应该和他在此接面的人出现。容揽云告诉他那人会手拿竹笛,若是看到符合条件的人,不须上前攀间,只要等对方走过来,拿了东西就立刻回镖局。
等了大半天,什么竹笛?一根都没看见。
青楼内的脂粉气极重,让人晕眩的薰香四漫,混杂着酒肉味及嘈杂人声,若非他有要事,连一刻也待不下去。
“这位小爷……怎么自己一个人坐在这儿喝茶呢?”一名姿态娉婷的美艳女子接近他,柔若无骨的纤纤手指搭上他的肩,不问自坐。
“我说了不要姑娘。”他冷淡道,手中转着温热的茶杯,只顾看人群。
“呵。”女子笑出声,眼睛瞟到他放在桌上的剑。“小爷,您可新鲜了,男人来这都是寻花问柳,要不饮酒作乐的,偏您只坐这儿泡茶。”微倾向他,那腰身更像是蛇般细长柔软。
她身上掺杂着水粉的异香飘了过来,让他忽然忆起容似风从来没有这样难闻的味道。她虽不像姑娘家会用什么让自己发香的神奇东西,但总是干干净净的,清爽得紧。
想那婆娘干什么?他皱起眉峰,格开那女子在他腰边游移的手,面向她道:“我不需要你,你走吧。”
“啊。”那女子惊呼了声,拿起手巾遮着自己菱口。“小爷,刚刚奴家没细看,您……可长得真俊啊!”难得难见,她赞叹不已。
“滚开。”他有些急,担心对方若是见到他身旁有人,就不会过来了。
“叹……您怎么对奴家这么粗鲁?”她微微一笑,弯弯的媚眼顿时诡异地勾起,轻声道:“你这么诱人,我不太舍得这样杀了你呢……”
“什么?”他才警觉不对,女子就从嘴中吹出一阵薄烟,他瞬间抽身,运劲撩起袍摆打散那白雾,虽已及时屏住气息,但终究还是吸取到了少量。“你……”一阵天旋地转袭来,他流着冷汗站立着,却摇摇晃晃地撞倒了椅子而不自知。
“哎呀,那迷药只要吸进了一点点,应是立刻会倒下的,你居然还站得起来。”她更欣赏了,“不过,你也甭挣扎了,这儿的人只会当你是酒醉了,然后,被我扶进房里……”嘻。
“你——”他踉跄地伸手抓向她,却无法分清她真正的位置。死命拉回就要失去的意识,四肢不受控制地颤抖,胸口的闷气让他喘不过来,终于眼前一黑,他昏倒在地。
“唉,乖乖地躺着多好。”拍了拍手,两个仆人便从一边走了出来,她下巴微扬,道:“把他给我抬进去。”
两仆奉命,将不省人事的殷桦抬走,女子则喜孜孜地跟在后头。
喧闹的楼内,没有人注意到那靠角落的一桌,发生了什么事。
***
将人摆放上床,两仆恭敬地合上门退出。
女子妖娆地踱进床边坐下,细细地审视着双眼紧闭的俊美少年。
“真俊……我从没看过如此俊的男子……落在我手上,算你倒楣。”尖尖的指甲刮着殷烨沉睡的美丽轮廓,手没有停顿地伸进了他的衣内抚摸着。
一手解开自己身上的盘扣,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尝尝这俊小子的滋味。
不料,却有人杀风景的来插一脚。
“啊啊,不会吧?他都已经昏过去了你也要?”这么饥渴?
“谁?!”女子倏地站起身望向四周,只见屏风后走出了一个人。“你是谁!”她表面上冷静,心下却微惊,连来人早已埋伏在自已地盘都无所察觉。
“是一个好心的师父,来解救徒弟被妖女吞吃入腹。”容似风微笑回答,瞥一眼床上的人,还是衣冠整齐,她微松口气。睇向女子,补充道:“顺便来跟你讨点东西。”
“你是女人?”毕竟经验老到,她没一会儿就看出她没有喉结。女子面色微变,斥喝道:“你说什么东西?竟敢擅闯此地,不怕咱们天香阁的护卫打断你的腿!”
“用不着提醒,我知道你们这天香阁神通广大得很!要不,就有人进得来出不去;要不,就个个在这里丢了魄。这天香阁,究竟是天香亦或是‘迷香’?”
为了招揽更多客人,竟在楼内薰燃会令人失魂的迷药香,以达到长期上瘾的目的,好让那些人从此天天捧着银子上门,卑鄙伎俩。
无视对方转为震骇的表情,她续道:“天香楼跟地方奸官勾结,他们分这里的银子,然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你们则继续这种恶劣的行径。可惜啊可惜,那奸官被人知道做了坏事,项上人头就要不保,由于这之间的利害关系,所以便要求你们帮他拦截他行贿的证据,我说的,有没有错?”他们镖局要押的,就是这个东西。
可别小看四方镖局的灵通消息,其它地方不敢说,但杭州城里的大小事,没一个能在他们眼皮底下漏得掉。
“你……你是什么人?!”居然连这种秘密都知道!
“不就说了,是个好心的师父。”怎么如此善忘?“本来嘛,抓贼或是擒拿恶徒这类的事情跟咱们是一点关系也没;”他们只是作正经生意的平民老百姓,顶多当个好国民,放点风声让官府去查查。“但今天你抓了我徒弟,就不能怪我掀了你的底。”
女子见情势不妙,退了两步,却被容似风的长剑先行抵住了脖子。
“把你们杀了那人所抢的密函拿出来。”她冷声道。“另外,别忘了我徒弟的解药。”
女子抿了抿唇,衡量着形势,不甘心地打开身旁的暗格,取出个布包的盒子,接着伸手入怀,拿出个青色的瓷瓶。
容似风一手抄起瓷瓶,将上头布块用指尖挑开,拿到鼻间闻一闻,递到女子面前:“你先吃一颗。”看她接过,又说:“别耍花样,要是你再敢陷害我徒弟,我在这里就直接把你砍成八大块。”恫吓道。
女子不示弱地哼了声,从瓷瓶里倒出个白色的药丸,一口吞下。
“好极,我警告你,别想逃跑。如果你想试试看我是否能追上你,劝你最好不要。”
至少在确定殷烨是否能清醒之前,这女人不能跑。
她退至床铺旁,双眼及剑尖始终指着女子,很快地将药丸塞入殷烨口中,她拍拍他,侧首叫唤:“醒醒,徒弟?徒弟?”这家伙!她一拳打上他的腹部,大喊道:“殷烨!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笨死了!就说他太嫩才会着了人家道吧,险些就让人吃干抹净了,被非礼了都不晓得!
“咳!”他在昏昏沉沉的迷梦中一呛咳,顿时缓缓转醒过来。“咳咳……你……你怎么在这里?”之前的危机感没有中断,才睁眼就看到熟悉的脸,他哑声道。
药效没办法短时间这么完全发挥,他甩了甩头,想甩去那眩目之感。
“我怎么在这里?还不是因为你。”回去再骂骂他。“怎样,有没有好点……小心!”
察觉那女子猛地转身一掌拍向身旁突出的屉层,她瞬间移步护住还无法随意行动的殷烨,挥剑阻挡。
破空声骤起,正面凌厉射来十几支暗箭,女子也趁隙逃跑。
“你!”殷烨根本没去管那女子,只气得从床上翻坐起,对着跟前的人喊道:“你干什么替我挡箭?要是出了岔子,我不会对你内疚的!”他恨死她这种不爱惜自己的行为。
她只是背对着他站着,未久,往后坐倒在床缘,气喘吁吁地倚在他身上。
“啊……你真的不会内疚吗?”那她不就白挨了?
“你……你受伤了?!”湿红的血液缓缓从她胸口流下,上头还插了只短箭。
“这……这机关真狠毒,居然用了子母箭,以为打掉了,没想到正主儿……是、是在后头,咳咳!”她左手压着自己胸部,右手用力一抽,将箭给拔了出来。“咳……我的天……真是痛死我了……”她把沾满血迹的箭丢在地上,一点也没逞强。
幸好血不是黑色的,应是没喂毒,子箭上也没反勾的箭簇,不然拔起来的时候一定是血肉模糊。
“不要说话了!”他怒道,按着她汩汩冒血的伤口,一时竟慌了阵脚。
“大哥明知晓这地方险恶得紧……居然还让你一个人来……还真的想让你受点皮肉苦……”结果真正受难的人是她……糟,换她想睡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你……你知道我会有危险才来的?”他不想欠她,真的不想,但她为什么天杀的老是如此!
“不然我还来看你……咳咳,看你跟姑娘楼搂抱抱?”不行了,她的肺部好闷。粗喘一口气,她交代道:“不晓得还会不会有打手……咱们快走,别待在这里……放心,没射中要害的……只是血流得多了一点而已……你有带镖局的伤药吧,等会儿抹抹……包准药到伤除……桌上的东西别忘了拿……这是你的任、任务。”她又咳了几声。
没错,她受了伤,要是现在有人来袭,对他们不利。
“我没担心你!”他恼怒,吼出的话却和脸上表情彻底相反。“你真多话!都咳成这副德性还不住口!”气到极点,别说什么迷烟的馀毒了,已经七窍生烟到体力恢复一大半。
这回没有顾虑地抱起她,就要离开。
“我咳……是因为你害我染了风寒……”还敢提这件事啊?“真的没伤到要害……不然我说笑给你听……你、你怎么不拿就走了……为师的不是叫你东西别忘了拿吗……”真是的……徒弟好笨……她好伤心……
风寒个鬼!她总是这样!看着她嘴角咳出的血,殷烨真正地动了怒。
压根儿没有理会那什么布包的盒子,他踹开窗跳了出去,一路飞奔至附近的一间破庙,确定没有追兵后,踢上老旧的木门,将她整个人放在地上躺平。
见她似是已昏厥过去,他更加知道自已不能犹豫。从怀中掏出随身伤药,没想那么多就扯开她的衣襟——
他不曾真正感受过她是个女子,因为,他从未看过她有什么姑娘家的样子。
直到她层层布衣下那专属于女性的美好胸脯展现在自己眼前时,他才惊觉,就算她的言行举止没有破绽,就算她的外貌打扮一点都不娇柔,也不可能真的就这样变成男人!
很快地又用力拉上她的衫子,他面红耳赤,撑直了手臂抵在她两旁,由上往下瞠目瞪着她失血苍白的脸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
心脏猛跳着,他闭了闭眼,汗水流落颊边,经过剧烈滚动的喉头,掉至地面。
“可恶……你这个臭婆娘居然真的是个女的……”冲击太大的更正认知,让他诅咒似地喃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