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堂修咒语般的言论中,单耘疾说不出任何话。
“我会摧毁月神会的帝国,建立属于我的山口组的帝国。”他那口吻如此肯定,如此坚定不移,如此骄傲。“最后的力量已到齐,像是有股导引的力量,让你们来到我的身边,帮助我实现所有的愿望。”
“修,我很担心你。”单耘疾难得露出如此正经的表情。“你把自己绷得太紧了,如果……”
如果他失败了,是吗?
新堂修淡然一笑,“成王败寇,不过如此。”
“那么梵伶呢?”单耘疾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不要告诉我你没碰她,我不会相信的。”
“梅……”她是这么忠心耿耿,即使什么都没交代,丢下一个烂摊子给她,她却也为他妥善处理。
“她是我最忠诚的助手,最忠诚的,最值得信任的。”
不知该如何说,新堂修发觉自己每次想到梵伶,心口就像是流过一道暖流,她晶亮的眼,傲雪般的神情,让他心折。
“助手?你认为她是你的助手?”单耘疾怪叫着。
真是离谱啊。
他刻意凉凉的,以不大不小,新堂修可以听到的声音说:“是啊,一个能够和你上床的助手。”
单耘疾知道新堂修处理政商事务能力一流,却没想到他对爱情的感悟能力是这么的差!!
为了让他早点发觉,看来,他又要讨皮痛了。
新堂修的眼眯了起来,却没有因为单耘疾的话而动怒。
“我有洁癖,不喜欢和某人一样到处拈花惹草。”他笑了笑,充满威胁性的微笑。“每一任的梅,都是我固定的床伴。难道你不知道吗?天王。”
他喊他天王,叫得他心里毛毛的。
算了,还是别轻捻虎须,让他自己去觉悟这其中的不同。
不过,单耘疾实在不赞同新堂修的人生观。
他总是猛烈的像是非玉石俱焚不可,却又对于自己的生死如此消极、漠视。
单耘疾知道新堂修有着不快乐的童年,他和宁槐有个共同点;他们的出生是不受祝福、不被期待、别有用心、企图的。
宁槐选择以冷漠作为与所有人保持距离的方法,新堂修则是以微笑拒绝了所有关心他的人,看似他们都是贴近他的,却又仿佛距离万般遥远。
宁槐已经找到心的归所,眼前这个笑看人事的男人,究竟何时才能真正卸下面具呢?
***
在山口组主屋的议事处,梵伶屈膝端跪在金针锦织的坐垫上,一脸肃然。
“……以上就是三月份关东地方的盈馀收支。”掌管关东地方的东长老次子冗长的报告结束,他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女人。
梵伶,他们山口组新的总管。
梵伶阖上帐簿,目露精光。
“酒店和赌场的客人是多了,可是却不见赚头。”她沉吟一会,打量着东长老的次子,“这……不合理吧。”
不敢打马虎眼,男人赶紧说明,一旁等着接下去报告的中部地方管事不禁捏了把冷汗。
“警视厅那里的人我都打点好了,照理说是不该有问题的。”她美丽的容颜出现愠色,不接受对方的解释。
“我不要听藉口,如果是你手下的人在搞鬼争功,自己去摆平,”她柔荑一挥,公事夹被扔到走廊上。
“听清楚了吗?”她眉眼﹂挑,气势万分。
“我知道了,梅总管。”男人挪过位子,弯腰磕头。
“下去吧。”梵伶低头接过下一本帐簿,不再理会。“请开始。”
中部地方西长老的人不敢耽搁,挤过东长老次子到梵伶身边开始说明。
又是一个不知重点为何物,事事都报备的笨蛋。
她叹了口气,在一长段中部管事的独白后,挥挥手打断他。
“不用说了,剩下的我都清楚。”梵伶翻阅着明细账,一边说着。“爱知和静冈最近都有一批大货要出,盯着点。”
这批货价值百万美元,弄丢了,搞砸了,他这个管事的项上人头就准备祭祖吧。
“这批货有一部份要运去台湾、香港,另一半是马来西亚、泰国,别搞混了。”
“知道了。”中部地方管事连忙点头。
“对方的人都联络好了吗?”接应出错是最不可原谅的。“海巡处呢?打过招呼了吗?”
生意的事,如果在出货的节骨眼上出事,损失不谈,破坏信誉就严重了。
“差不多了。”男人频频拭汗。
梵伶的眼眯了起来。“差不多?”咻,又一本帐本飞到走廊。“去弄清楚,再来跟我回话。”
“是,是,是。”男人磕个头,转身要出去。
梵伶像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抓住他的衣领。“亲自来回话,别随便找个人交差了事。”
出了事再推卸责任,找代罪羔羊,这种把戏她在龙帮见多了。
“知道了。”男人唯唯诺诺,捡了帐本赶紧滚蛋。
处理完四大家族的事,梵伶的太阳穴隐约的疼痛。
东、南、西、北四个长老的家族分别管辖关东地方、近畿地方、中部地方、东北地方,新堂本家则以东京为据点,发号司令。
长老们都不管事了,组内事务全由他们的后人在管理。
偏偏他们的后人一个比一个无能,她实在搞不懂新堂修干什么要提拔这些人。
“几点了?”她随便问了身旁的人。
“下午三点。”
梵伶闭了闭眼,觉得肩膀酸痛,可是和室内还有几个等着回话的人,她不能不管。
“下一个是谁,说吧。”
报告是依事情缓急轻重、先来后到来决定处理先后,排队的人还不少呢。
等到所有的事都告一段落,已经一个小时过后,议事处只剩下她一人,她的腿跪得都软麻掉了。
“梅总管,要用膳吗?”女婢跪在走廊,隔着装饰华丽的拉门询问。
她根本没胃口。“不用了。”
那堆在她眼前等着她过目批示的组内公文,让她想尖叫。
她晚上还要和一个新起帮派的帮主吃饭,想到这里她就什么都吃不下了。
这些都应该是新堂修该做的工作,可是那个男人却在婚礼隔天,在山口组四大长老面前命她为总管,将钥匙和印鉴交给她。
和尚倚云度蜜月回来的他,也只是淡淡的对她点个头。
没有接回组务的举动,也鲜少出现在主屋,虽说她是他的部属,却也不知他到底在忙什么。
莫名的失落……
住进君子居后才发觉,其他三屋几乎是空置着。竹是奇非,他去美国,这她是知道的,那么剩下两个呢?
和他们的主子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般神秘。
梵伶甩甩头,起身想回梅居洗个澡换衣服,晚上,还有一场硬仗好打。
“很厉害嘛!”
一个年轻稚气的声音在拉门外响起,梵伶浑身一僵。
山口组本屋的防卫算是滴水不漏,议事处是不许闲杂人等随意进出的,但是这个人的声音她没听过,而她也没有传召任何人。
“一星期熟悉组务,一个月收服下面办事的人,两个月完全进入状况。”一阵响亮的掌声。“真是不简单,不简单。”
拉门被打开了。
棒球帽反戴,橘色半边吊带裤搭白色棉T恤,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带着可爱的笑容浮现,脸上有小小的酒窝。
“难怪老大对你赞许得不得了,我还以为我会看到一个老姑婆呢!”小男孩不客气的坐下来,提起桌上的茶壶迳自倒茶喝。
小男孩突如其来的出现,梵伶松懈的精神立刻回复紧绷,她并不想高声疾呼守卫进来,那只会打草惊蛇。
她想试探他。
看准正要举杯就口的他,梵伶伸手欲要夺下小男孩手中的茶杯。
小男孩的反应很快,他反手将茶杯置于手背上。
“喂,你很不友善喔!”他嘟起嘴。
梵伶扑了空,却不心急,她省去手臂的力,使用手腕的巧劲去拨弄茶杯。
小男孩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换另一手托着茶杯,试着转移茶杯的位置,背后、肩上,但没有用,眼看梵伶就要拿走他的茶杯。
为躲过梵伶凌厉的攻势,他手掌向上让茶杯腾起。
没想到,梵伦比他技高一筹,她不去费力争装满温茶的瓷杯,反而,弹指点了下小男孩腕上的穴道。
那是个会让手臂短暂失去知觉的穴道,小男孩也知道,可是却专注于茶杯上而疏于防备。
没有办法准确接到落下的茶杯,杯倒水散尽,他的衣服裤子都湿了,一身狼狈。
“哇,你很凶耶,”小男孩呱呱叫,他站了起来,抖落身上的水滴,气冲冲的指着梵伶。“你作弊!不算,我们再来一次!”
梵伶眉头纠结。小男孩的模样很讨喜,也好似没有恶意,但是他一身的不凡,让她无法放下戒心。
“你是谁?”这是小男孩进门后,她说的第一句话。
小男孩突然睁大眼看着她,一脸恍然大悟。
“啊……我忘记自我介绍了!”他拉下帽子,抓抓头发,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我是兰,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兰?他是四君子之一?年纪这么小的孩子是四君子中的兰?
梵伶在龙帮见识过许多场面,可是让这么小的孩子当新堂修的贴身侍从,他到底在想什么?
“别怀疑,他是兰没错。”新堂修悠闲的从拉门后走出,一派安逸的微笑。
那陌生的情绪又浮现。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多日不见他,梵伶的心中不知为何有股强烈的激动。
好似她是一直期待他的出现,却又不敢奢望的压抑。
“老大!”兰撒娇地蹭了过去,靠在新堂修身旁像只摇尾巴的博美狗。
兰异常热情的举动让梵伶有点羡慕,却也感觉奇异。
难道,这个小男孩不知道他的主人是个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的人吗?
新堂修摸摸兰的头,视线却移到桌上的公文,和梵伶眼下淡淡的一抹黑。
“辛苦你了。”那眼神如此温柔,温柔的足以溺毙她。
梵伶别过头。“这是我的职责。”
虽然笑容不变,可是她就是从新堂修的脸上看见疲倦与憔悴。
他……好像很累很累。
“你好,我是梅。”她微微扬起嘴角,生疏而有礼的对兰说:“请多多指教。”
“梅,好在有你。”兰又露出他深深的酒窝,拉住梵伶的手,仰着小小的脸,崇拜地道。
“你真的很厉害,要不是有了你,恐怕计划就不能这么快实行了。”
什么计划?
她没有问出口,只是疑惑的看着新堂修。
新堂修没有解释的意愿,只是淡淡的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心中的直觉告诉她这很重要,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会这么忙,会放下组务全权让她处理的原因,她想追问,却被兰突如其来的举动打断。
兰突然扑过去抱住她的腰。
就同龄的小孩来说,兰算是高的,但还是矮梵伶一点。
“梅,你做我的姊姊好不好,以前的梅好凶好坏喔,我不喜欢她,我比较喜欢你。”兰还没转音的童稚声,软软的令人动容。
梵伶不擅与小孩相处,更别谈碰到兰这般孩子气的举动。
“兰是个孤儿。”新堂修为他的举动解释,没有加重语气以示悲哀。
梵伶顿时涌起爱怜之心,她抱住兰小小的身子,低头看着他。
“你几岁了?”缺乏被爱的小孩,她自己感同身受。
“他才十六岁,他是新加坡迅捷航空的现任总裁。”新堂修已经别有用意的代替他回答。
迅捷航空是亚洲近几年一片不景气中,唯一业务还能蒸蒸日上的航空公司。
事实上,迅捷的历史十分悠久,但是却曾经一度面临倒闭,在那当头有人买下它,并将公司彻底大换血,才造就了如今的迅捷。
“为什么?”她问。
难道,新堂修是迅捷的幕后老板?
梵伶发现自己陷入一团迷雾中,她完全不懂新堂修是为了什么。
“你总会知道的。”新堂修笑着,重复同样的答案。
兰看了看表,突然慌张大叫。
“姊姊,快去换衣服吧。”兰推着梵伶,一边扯着自己湿掉的衣服,“对喔,我也要换衣服才是。”
“为什么要换衣服?”梵伶再问。
她发觉自已不停的在发问,因为新堂修什么都不告诉她。
难道他还不信任她?
“我们要去见一个人。”新堂修看见梵伶眼中的不确定,在兰说话之前主动说明。“一个十分重要的人,到时,你就会明白这一切。”
第六章
梵伶终于知道新堂修想做什么。
在银座昂贵的法式餐厅内的晚餐,简直是一场鸿门宴,让她见识到新堂修真正的本领,也让她对兰的印象全然改观。
深夜,送兰上飞机回新加坡后,新堂修开车从新东京国际机场返回君子居。
“你有话想对我说吗?”
一阵沉默后,新堂修打破宁静的空气。
“没有。”梵伶机械化的回答。
“是吗?”新堂修的脸色有些苍白,比下午时更苍白了些。“我以为你至少会向我提出﹂些忠告的。”
“有用吗?”梵伶自嘲的扯扯嘴角,“你已经下定决心了,是不?”
新堂修也笑了,“你现在看起来好多了。”
“什么?”
“我不习惯唯唯诺诺的你。”
在餐厅、在机场,她什么都没说,不再发表自己的意见,像是一尊接受指令运作的机器人。
“我是你的奴才,这是我该做的,就算我认为你的作为是螳臂挡车。”冷冷的说,梵伶不知道为何自己动怒了。
“你在担心我吗?”新堂修转头看了梵伶一眼,一抹了解的笑容无声的扬起,“难道你不相信自己所选择的主人。”
她的不悦是因为担心他?!
梵伶发觉自己的心情,却不愿承认。
“月神会不是一般的组织。”梵伶的眼神黯了下来,“就算你联合了自民党内部分势力,难道这就足以结束自民党与月神会的政治地位吗?”
新堂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晚餐与他们见面的就是自由党的主席,预定角逐下届总理大臣的人选。
兰和美国的菊,以商界人士身份秘密和自民党部分议员达成协议,此次见面,目的就是联合自由党,推翻月神会所支持的自民党长达三十年的政治地位。
这是个赌注,如果被月神会的人察觉,山口组就是叛会!
梵伶不懂,这简直是自杀的举动。
她蹙起眉,“为什么要推翻月神会,山口组不能满足你吗?”
“是的。”新堂修不否认。
如果不是在开车,他还真想为她鼓掌喝采,这么简单的理由,却没有人替他说出来。
“我渴望更多的财富、更高的地位,我不该满足于为山口组守成。”他轻柔的说着,一点也不激动,“我是月神赋予力量的人,我怎么能让她失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