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有两个简易诉讼的案件要出席,等会还要跟宋宜珊开一下会,研究一下0405的诉讼方向,还有……
手机响起,来电显示是……央柰!
袁希珩拿起电话,“喂。”
“我啦,央柰。”
他的唇角浮起一层淡淡的笑意,“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
“我只是想跟你讲,我前两天已经搬回来了。”
“前两天?”
“前…几天啦。”
“前几天而已吗?”
“好啦,上上个星期啦。”
袁希珩的笑痕在唇边扩大—他早就知道了。
“袁代书”跟“星星花坊”是正对面,他的窗户就对着两姊妹的房间,上上个星期开始,他总在看书的时候,听到对面传来碰碰砰砰的声音,央樨是小公主,不会那么粗野,会把日式地板踩得砰砰响的只有一个人,沈央柰。
他知道她已经从屏东回来了,不过小妮子不知道在闹什么别扭,一直假装自己没有回来,他心想,说不定邻居们到现在还以为那个每天晚上帮忙沈老爹把花搬进去的人是央樨呢。
“我刚面试完。”央柰似乎在很吵的地方,一直扯着嗓子说话,“央樨说你的公司就在附近,你要吃饭了没,我肚子很饿,出来吃个饭吧。”
“你在哪?”
“纽约纽约。”
“等我十五分钟。”
切断电话后,助理黄丽婷刚好捧着他的咖啡进来—虽然她就快要结婚了,但是在面对他时,脸上还是不由自主的出现一抹崇拜的笑,“袁律师,你的咖啡。”
“先放着,我回来再喝。”袁希珩站起身,拿了皮夹、钥匙、手机,“我有事要出去,吃完午餐才会回来,客户找我的话,请他们留下电话,公司里的人找的话,请他们直接打手机给我,就这样。”
第二章
袁希珩已经搬来美丽街一年多了。
十三岁的央柰早已穿上国中生的制服,学号旁边秀了一条杠,代表着一年级的意思,她已经那样过了一年,这个夏季过去,她就会绣上第二条杠。
因为近水楼台的关系,央柰很快的跟袁希珩变成了美丽街同龄小孩眼中的—好朋友。
对,只是好朋友。
央柰知道袁希珩大她三岁,父母离异,是家中独子,十二岁之前,他跟母亲住,母亲再婚后赴美,于是他回到担任代书的父亲身边。
“所以我真的很羡慕你跟央樨,有手足的感觉很好吧!”
“嗯,而且央樨对我很重要喔。”
“很重要?”袁希珩笑了笑,“好奇怪的讲法。”
“真的、真的,我妈妈离开这个家的时候,我六岁,六岁很大了对不对?可是很奇怪,我完全不记得关于妈妈的事情。”
“一点都不记得?”
央柰偷看了他一眼,每次当她说起这件事情,别人要不是张大嘴巴露出难以置信的样子,要不然就是哈哈大笑说“央柰你别开玩笑”,没人把她的话当真,但袁希珩似乎是个例外。
他很认真的听着,而且没有笑她的意思。
那样的温和态度对她来说是一种鼓励,于是她点了点头,“嗯。”
央柰记得有一段时间,老爹带着她穿梭在一间非常大的医院,医生跟她谈了很多话,可是她还是想不起六岁前的事。
“医生说,这是一种刺激过大便会选择性失忆的病,有的人会好,有的人不会,我好像是属于后者吧。央樨就不同了,她记得所有的事情,她会翻着照片,一张一张告诉我,那是在什么时候拍的,按下快门前,妈妈说了什么,我又说了什么,央樨不只是我的姊姊,她还替我保管了与妈妈的回忆,所以央樨对我很重要。”
央樨……
央柰一直到长大之后,才知道“樨”是桂花的意思。
不过央樨不像桂花,比较像百合,因为百合很清雅、很高贵,跟央樨的感觉一模一样。
央樨真的很出色。
所以她们是一对不太相像的双生儿。
有时候她会对着镜子发呆,研究自己的五官以及骨架,或者是走路的样子。如果只看脸,她跟央樨几乎没什么不同,不过人生不是只凭着一张脸过活,长久相处,个性也很重要。
就拿袁希珩来说好了,他总能在很短的时间分辨出两人的不同,就算穿同样的衣裳、做同样的打扮,他还是有办法在第一时间说出谁是姊姊、谁是妹妹。这一年以来,没有一次说错。
“其实你跟央樨不像,一点都不像。”
嗯嗯,央柰沉痛的点头,她知道、她知道,只是知道是一回事,但从别人口中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喜欢啊……
他眼睛会看得这么分明,应该跟喜欢有关吧。
“喜欢”这两个字,有时觉得很简单,有时又觉得很困难。
哪,就拿她班上同学来说好了,居然也有人喜欢袁希珩耶!虽然说都是同一所学校的学生,但是国中部居然会捞过界去留意到高中部的人,怎么想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只能说他是个天生发光体吧。
就像漫画中的男主角一样,什么学生会长、永远的第一名、棒球队的第四棒之类的,全部都是他的荣耀。
在学校是,在美丽街也是。
才搬来短短一年,他已经变成同龄小孩的梦魇,因为每个妈妈都会对自己的小孩说:“你看你、你看你,这是什么成绩?人家袁希珩可以考九十分、一百分,你为什么不行?”
所幸的是,其中不包括央柰。
倒也不是说她可以与之分庭抗礼,而是沈老爹对女儿们采取放任教育,只要不学坏,一切都好商量。
感激开明的老爹,央柰想。要不然别说袁希珩了,光是出色的央樨,就足以让她被比到灰头土脸……
“央柰,发什么呆啊?”
央柰回过头,正好迎上袁希珩好看的笑脸。
“我在想央樨。”
他扬起眉,“想央樨?”
“不是啦,呃,也是啦,哎,我只是在想,我妈在怀我们的时候,是不是把聪明都给了央樨,所以我读书才会那么差。”
“成绩不好又不代表一切,你还是有长处啊,像是……”
央柰望着他,像是什么?
在袁希珩心里,她的长处是什么?
“像是……呃,像是……”他少年的脸孔出现一抹为难,挣扎了一会,终于在央柰因充满期待而闪闪发亮的眼眸盯视下,吐出了几个字,“像是你的力气就比央樨大。”
“什么?!”
“我说,你的力气比较大。”
她的力气比央樨大?
这算哪门子优点啊? 何况力气大也不是她愿意的,谁让她是星星花坊老板的女儿,寒暑假都在家帮忙,鲜花土盆镇日搬进搬出,这样过了十三年,美丽街一号到一百九十七号,人人都知道她是大力女。
袁希珩又笑了,“央柰,你生气啦?”
“你少来了,你才不担心我会不会生气呢。”他应该只是担心她会跟央樨告状吧。
袁希珩喜欢央樨,整条美丽街的人都知道。
虽然男女主角年纪不过是十六和十三,但由于实在很相配,大人们也都睁只眼闭只眼。
“要不要去河堤?”
央柰眉一挑,话题是怎么突然转到河堤的?
“去河堤。”袁希珩拉起她的手,往美丽街相逆的方向跑去,“现在去,看夕阳刚刚好。”
“我自己会跑,别拉,别拉啦-----”
***
“御苑空中厨房”是信义区商业人士的最爱之一。
位于二十几楼高的复合式餐厅里,挑高的天花板,宽敞的空间中只有在沿着两面落地玻璃窗的地方,排列了二十张桌子,让顾客不管坐到哪里,都可以欣赏窗外美景。
白天的时候还不觉得哪里特别,不过只要一到晚上,餐厅将灯光调暗,便成了可以欣赏夜景的地方,因此很受都会新贵们的欢迎。
此刻上午十一点半,客人还不算多。
有几位看起来一边吃饭一边开会的中年人士,两对年轻情侣,四个粉领族,然后加上角落一桌,看起来既不像情侣,又不像同事的年轻男女—老实说,央柰并不知道袁希珩没事带她来这种一看就知道很贵的餐厅做什么,但由于他的薪水高,所以她也没有什么罪恶感。
央柰很快的做了决定,“意大利面,谢谢。”
“两份。”
女服务生收回了菜单,“请稍后。”
央柰拿起水杯,啜了一口带着柠檬味道的冰水,露出满足的神情。整个早上,她一直处在某种紧张的情绪当中,所以一直忘了要喝水,直到刚才看到那杯一着冰珠的透明液体,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口渴了。
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才消了一些夏日艳阳带来的暑气。
坐在餐桌对面的袁希珩微微一笑,“要不要加水?”
“不用,再喝等一下吃不下饭了。”央柰放下水杯,“我没打扰到你工作吧?”
“没有。”
“那就好。”央柰露出安心的神情,“夏天的太阳实在太厉害了,我觉得自己好像走在一块铁板上走路一样,明明已经走在荫凉的地方了,还是一直觉得有烟从头上冒出来,好可怕。”
“商务公司面谈还顺利吗?”
“不是很顺利。”
“问题出在哪?”
“那个主管用英文问问题,可是我英文又不好,很多地方只听得懂单字,所以我想,应该有很多牛头不对马嘴的地方吧……”咦,等等,袁希珩刚刚问她什么?
商务公司面谈?
她刚刚在捷运站打给他的时候,是说“我刚面谈完”,而不是说“我刚去商务公司面谈完”,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
袁希珩微微一笑,“我怎么了?”
可恶,明明知道她在惊讶些什么,还装傻。
央柰双手扶在桌沿,身子在前倾,“你怎么知道我去哪里面谈?”
“央樨告诉我的。”
“你问央樨的吧?”
袁希珩只是笑了笑,倒是没有反驳她的说法。
“你干么跑去问央樨这种事情?”
“你吃了炸药啦?”
“你不懂啦。”央柰拿起水杯,咕噜咕噜的将剩下的半杯水喝完,“央樨他们补习班原本有缺一个柜台,他们主任也同意让我去上班,可是没想到硬被他们经理档下来,说一切要照规矩来,因为我没有相关经验,当然就不了了之,央樨正在气头上,你还问她我工作的事情。”
袁希珩扬起眉,“央樨为了你的事情心情不好?”
“对啦。”
“很生气?”
“气得不得了。我那天听到她跟他们经理在电话中吵架,吓死我了,央樨发了很大的火耶,你这个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一口气说了十几次笨蛋,直到女服务生将他们点的意大利面放在桌上,冒着热气的美食总算让她暂时住口。
黄澄澄的面条,看起来好像很好吃。
“央柰。”
“嗯?”
“要不要来我们事务所上班?”
正在搅动面条的央柰停住转动的叉子,两秒后,抬起头看他,小脸上一片怀疑的神色,“你说什么?”
“我说,”他特意放慢语调,“要不要来我们事务所上班?我有一个助理要结婚了,我要请人来接替她的工作。”
助理?听起来不错耶,穿着美美的套装,在冷气房中穿梭,打打字、查察数据、收发传真,而且还可以搭袁希珩的便车上班,怎么想都是一件很完美的事情,可是----
央柰提醒他,“你知道我是圣玛莉学院毕业的,对吧?”
“知道。”
“我们学校没有法律系喔。”
他一脸好笑,“我当然知道。”
“那你还请我?我连六法是哪六法都不知道呢。”央柰转动着叉子,将面条卷起,一口吃掉,“不过,如果要请总机或小妹我就可以胜任,我很会讲话,而且泡的咖啡也不难喝。”
“我不需要总机,也不需要小妹,我需要的是一个助理,你不会没关系,我可以教你,让你慢慢学,总是可以学会的。”
央柰二度停下叉子,不会吧,为了博央樨一笑这么牺牲喔?
虽然她没有社会历练,不过想也知道雇用一个没有经验又没有相关资历的员工,对上司而言是多吃力的事情。
看在青梅竹马的份上,她该劝他好好考虑,不要冲动下决定,只是……只是她的心中仍有一个小小的秘密。
那个属于十二岁的沈央柰的秘密。
她喜欢那天替她绊倒毛毛的小王子,即使小王子不喜欢她也一样。
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她就觉得很高兴,“朋友”也好、“邻居”也好,甚至只是“央樨的妹妹”也好。
她知道央樨只当袁希珩是普通朋友,如果她去事务所上班,他们就可以天天见面,若她稍稍改变一下自己,说不定、说不定……
“央柰。”袁希珩的声音在耳边想起,“你在搅下去,面要烂了。”
“啊?”
“先吃吧,我说的事情,你考虑一下,过几天再回答我。”
***
青天律师事务所真正职业的四位律师们,固定每个月的双数周末会到酒吧一聚。
刚开始,他们还会有什么推荐店,这周由袁希珩带路,下周由江犁文负责,接着宋宜珊、刘岱轩,一轮过后,再从头轮起,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渐渐固定在同一家酒吧聚会。
因为离青天事务所很近、因为装潢很不错、因为调酒很好喝……那些通通不是理由,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懒。
他们不想把时间花在找路跟开车上面。
既然地方还不错,大家都待得舒服,自然也就没有换来换去的必要,尤其是有一次江犁文因为找不到地方而迷路之后,他们更觉得对他们而言,最好的地方就是固定的地方。
他们习惯坐在角落的位子,因为这样可以看到整间酒吧的状况。
唯一的女律师宋宜珊对这种情况的解释是,“律师不喜欢有事情在自己的掌握之外。”
对于这句话,袁希珩同意一半。
虽然律师不喜欢有事情在自己的掌握之外,但是相对的,应该也没有人喜欢这种情况吧。
例如他跟央柰。
大部分的时候,他都能准确无误猜出她的心思以及想法,但是有时候这套侦测系统会失灵,而当他无法解读出她的言行举止所代表的意义时,感觉就会非常的差。
就拿他对央柰的提议好了。一向喜欢速战速决的央柰,这次居然拖了一个多星期还没有给他答案,“拖”实在是很不像央柰的作风。
袁希珩揉揉太阳穴,回到现实。
现实是,今天是六月的第二个双周周末,四位律师从信义商圈的办公大楼移至位于地下室的酒吧,点了酒,往软大的沙发一躺,白天神采奕奕的四个人,此时不约而同露出了些微的颓靡。
江犁文点了烟,好像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喂,跟你们讲一件好笑的事情,以前跟我们打离职官司的李世文,有没有印象?宜珊你记不记得,岱轩……你也不记得,”见他摇头后,他转看袁希珩,“希珩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