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震,收束迷惘的心神,望向神色黯淡的程馨,“血癌?”
“嗯。我们一直到他四岁那年才发现,那一次,小哲因为意外受伤,大量出血,送到医院急救——”程馨幽幽地说,迷蒙的眼眸像正凝定伤感的过往,她默然许久,才再度开口,“虽然我们离婚了,家声还是很照顾我们,每个月都汇一大笔钱过来,他坚持让小哲在最好的医院里接受定期诊疗。!”
“那是应该的,不是吗?小哲是他的儿子。”
程馨闻言,仿佛颤了一下,“……是啊,是应该的。”她喃喃,眼神淡淡忧伤,好一会儿,才深吸口气振作精神,“总之我想告诉你,晶晶,也许家声这个人外表看起来有点油腔滑调、散漫不羁,可做为丈夫、做为父亲,他并没有对不起我们,从来没有。你懂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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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床畔,静静望着儿子入睡的脸庞。
他望得那么专心,看得那么仔细,厚实的大手轻轻抚过儿子脸庞的每一处——前额、眉毛、鼻尖、脸颊、嘴唇——他温柔地抚着,一寸一寸描绘着,仿佛意欲藉此唤起自己对儿子五官容颜的记忆,又像要把此刻的记忆牢牢镌刻在心版。
他是……太久没见到他了,以后,也许又要好久好久一段时间才能再见到他,所以他望得那么专心,看得那么仔细,痴痴坐在床畔,寸步不离。
看得出来,他真的很爱小哲,真的真的很爱。
柴晶晶抚住喉头,无法克制一股突如其来涌上的酸楚,她眨眨眼,锑着昏黄色的灯光下神情温柔的男人,感觉无法呼吸。
“……家声?”她低低地唤。
“他真的很可爱。”他哑声说。
“嗯。”
“我好久没见他了,他长高不少。”
“嗯。”
“只可惜,还是那么瘦。”他心疼地摸摸儿子纤细的臂膀,“脸色也苍白。”
“学姊说……他的病已经控制住了,最近已经可以不必那么常上医院。”
“嗯,我知道,程馨有告诉我。”
“这两年你们一直保持联络,对吧?”
“嗯。”他淡淡微笑,“程馨会定期写email给我,告诉我有关小哲的一切,他上幼稚园了,上小学了,赖床不肯上学,在学校里调皮捣蛋……”他顿了顿,摸摸儿子的头发,“这小鬼,淘气得很。”
她眼眸发酸,“家声,对不起。”
他愕然,抬头望着她,“怎么啦?”
“对不起,我……”她有些哽咽,“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一直误会你。”
“所以你才故意代替小哲来教训我吗?”
“我……”她咬住下唇,明眸莹莹,“对不起。”
“干嘛?哭啦?”他嘲弄她。
“我才……没有!”她连忙否认,明眸一眨,一颗泪珠却不争气地滑落。
他叹气,“真拿你没办法。有什么好哭的?”
“我才没哭。”她嘟嘴,为了掩饰自己,她故意轻快问道:“要不要喝点什么?!我刚煮了热可可。”
“好啊。”
“我回去拿。”语毕—她连忙转身,穿过他家客厅回到自己屋里,来到厨房。
她关上电磁炉,将盛着热可可的茶壶搁上流理台,然后举高手臂打开橱柜,寻找着适合用来盛热饮的杯子,忽地,摸索的手一停。
好一会儿,她终于下定决心,取下一只躲在橱柜最深处,从不曾用过的马克杯。
亮蓝色的马克杯,绘着米罗可爱童趣的抽象画。她举高它,就着柔和的灯光细细欣赏,唇畔悄悄荡开朦胧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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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吧。”
亮蓝色的米罗马克杯映入钱家声眼瞳时,他掩不住惊讶。“这是——”
“我几个月前买的,还没用过。”柴晶晶微笑清甜。
“原来你也买了一对?”他怔怔地接过马克杯。
一只桃红色,一只亮蓝色,和他当初的选择一模一样。
“你送了我一个,这个算是我回送你的吧。”
“不用了,我自己也有……”
“可你不是说那个要收起来不用了吗?”
“是这样没错……”
“所以这个送你。”她偏低头,俏皮地眨眼,“算我恩准你跟我用同样的马克杯罗。”
恩准?
他呛了呛,没好气地瞥视她一眼,“喂喂,大小姐……”
“别叫我大小姐。”
他一愣。
“从现在开始,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晶晶。”她说,星眸灿亮,“我恩准你。”
又是恩准?这小妮子说话口气倒不小。
他翻翻白眼,“我说,晶晶,你这么做该不是来求和的吧?”
“求和?”她明显地颊泛红霞,仿佛有些羞涩。
他开始觉得有趣了,捧起杯子啜了一口可可,兴味盎然的眸光却须臾未曾离开她容颜。
“你……干嘛这样看我?”
“你终于懂得害羞了。”他笑。
“什么意思?”她瞪着他。
“我一直以为你这丫头天生厚脸皮呢。”
“我说了我不是丫头!”
他没理会她的抗议,只是轻轻地笑,“总之,谢谢你的马克杯,我会照你‘恩准’经常用它的。”
“你……用不用关我什么事。”她脸红得像苹果。
他忍不住纵声大笑,站起身,伸手揉了揉她顶着削薄短发的头,自然的动作流露几许亲昵意味。
她心跳怦然,定定僵立原地,像尊雕像似的,一动不动。
紧张的模样更引起了钱家声莫大的兴趣,他深深望着她,望着她一张愈来愈红艳的脸庞,望着她珍珠贝齿轻轻咬啮着水润的唇。
他望着,忽地心一动,不觉俯下身,在她柔软的脸颊上轻轻啄了一记。
她愕然,羽睫眨了眨,宛如不敢置信地直瞪前方。然后,她伸手掩住睑庞,转身飞奔离去。
“晶晶!”
望着她仓皇淡去的倩影,有数秒,钱家声也不禁为自己方才的鲁莽感到懊恼。可只一会儿,那红润好看的唇噙起淡淡笑意。
他捧起她送的马克杯,深深啜饮一口。
第七章
柴晶晶趴在办公桌上发呆。
容颜枕在手臂上,她伸手玩弄着桌角栽在玻璃瓶里的绿色植物,唇角浅浅扬起,朦胧地笑。
“她在发傻吗?”几个男同事见到她作梦般的神情都不觉停下脚步,躲在附近悄悄观察与研究。
“没听说恋爱中的女人都呆呆的吗?这证明,晶晶恋爱了。”
“恋爱?跟谁?”
“钱家声啊。听说他们正在交往。”
“那个花花浪子怎么配得上她?”一个男同事不平衡地说道。
“听听你这嫉妒的口吻,呵呵,你死心吧,肯定没希望了。”几个人同时迸落笑声。
嘲弄的笑声惊醒了柴晶晶,她扬起头,茫然四顾,“怎么了?”
“不,没事,你继续思考,我们不打扰。”男同事们见行藏败露,纷纷走避。
“到底怎么回事啊?”柴晶晶蹙眉,莫名其妙。
坐她附近的女同事叶盼晴微笑地朝她走来,“他们在说你。”
“说我什么?”
“说你恋爱了。”
“什么?我才没有!”柴晶晶娇声抗议,可玉颊却迅速染上蔷薇色泽,辩白之语不攻自破。
“说谎。”蕴着笑意的男性嗓音忽地在她身后扬起。
两个女人同时回头,正对魏元朗淡淡微笑的睑庞。他望向叶盼晴,征求她同意,“对吧?盼晴。”
“我”深邃的眸烫得她无法直视,羞红了睑,讷讷告退离去。
魏元朗剑眉一蹙,“我吓着她了吗?”
“你吓着我了。”柴晶晶瞪着他,“为什么说我说谎?”
“难道不是?”他闲闲反驳,“难道你不是正跟钱家声谈恋爱?”
“我……哪有?”
他不语,只是淡淡地笑。
她脸颊发烧,不禁大发娇啧,“元朗,你是什么意思嘛。”
“我没什么意思。只是我这个铁血老板想警告你,别因为恋爱耽误工作了。”
“我才不会。”她嘟嘴。
“哦?这么说你承认自己果真在谈恋爱了?”
“我——”柴晶晶瞪大眸,没料到自己竟会落入这样的盘问陷阱。她懊恼地睨了魏元朗一眼,“哼,没想到平常看起来那么正直的男人也会这样耍心机。”
“我耍心机?”没大没小的评论令魏元朗一愣。
“要知道什么就光明正大地问嘛,干嘛这样套人的话?”
娇气的埋怨惹来魏元朗爽朗笑声,他凝望柴晶晶,唇畔微笑加深,“好,那我就不客气问了,你对钱家声究竟是什么感觉?”
***
“小钱,你觉得我女儿怎么样?”柴玉明突如其来问道。
“什么?”没头没脑的问题先是令钱家声一阵愕然,接着不觉想起那个不经意的啄吻,以及之后柴晶晶像个稚气少女般的纯真反应。他微微笑,“很不错啊。”
“哪里不错?”柴玉明追根究柢,“做为男人,你会喜欢她哪一点?”
“我?柴老,这个……”
“你说就是了!别婆婆妈妈的。”
“是。”面对上司不耐烦的逼问,钱家声只得尽力回应,他想了想,“她其实……挺可爱的,很率直,很有正义感,感觉有点像少年……”
“少年?”柴玉明皱眉,对属下的回答相当不满意。什么见鬼的少年?那不就等于说他女儿像个男人婆?
钱家声没注意到老板的反应,一心一意地继续,“她活泼、大方,有点调皮—很会耍赖,也会撒娇,对她的狗很好,对小孩也很好……”
“喂,等等,你究竟在说什么?”
“她有时候苌的会让一个男人发疯……”他想起她搬家时对他的颐指气使。“就算脾气再好,也忍不住想掐死她……”就像那天他不停思索着怎样将她抛出窗外。“除非圣贤,才能忍受她的自以为是……”这么说来,他应该也跟圣贤差不多了,居然能默默承受她一直以来对他的偏见。
“天啊,小钱,照你这么说,晶晶简直一无是处嘛。”柴玉明抚额哀号。
“什么?”仿佛这才回神,钱家声眨了眨眼,“我说了什么吗?”
“你说,不论一个男人脾气多好,晶晶都有办法将他搞疯。”
“是吗?我这么说?”钱家声笑了,迥荡在室内的笑声醇厚爽朗,“不,其实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否则她不会那么体贴地送他马克杯,“真的很可爱。”
“可爱?”柴玉明愣愣望着得力助手,简直不明白他两极的评价,“究竟是可爱还是烦人?小钱,你把我都搞胡涂了。”
她既麻烦又可爱,她是个可爱的小麻烦。
钱家声在心底微笑回应,可他没有说出口。
柴玉明也不需要他的回应,他揉揉太阳穴,眉头深锁,像正思考着什么难解的问题。
“柴老,有什么事吗?”
“小钱,你说——”
钱家声静静听着。
“……谭昱会喜欢她吗?”
谭昱?!
钱家声呛了呛,他扬眸,愕然瞪向上司,“柴老,什么意思?”
“我想安排晶晶跟谭昱吃一顿饭。”
“吃饭?”他心一扯,“意思是……相亲吗?”
“没错,就是相亲。”柴玉明呵呵地笑,“谭昱至今独身,听说也没有固定女朋友,说不定晶晶能有机会。”
“柴老,你的意思是要晶晶……”
“如果谭昱能看上她,一切就好办了。”柴玉明搓搓手,“我能有这么个在美国商界呼风唤雨的女婿,谁还敢瞧不起我?”
为了自己的名利富贵,你连女儿都可以当成交易的商品吗?
钱家声咬牙,看着老板得意洋洋的表情,他得费尽全身力量才能让脸部肌肉保持平静。
“我在晶华的义大利餐厅订了位子。麻烦你了,小钱,今晚八点准时将我女儿送到。”
***
“我不去!”她激动地说。
“你必须去。”他平静地说。
“为什么?”柴晶晶扭头瞪着他,明眸点燃烈焰,“因为我父亲吩咐你务必把我带去吗?”
“没错。”他转动方向盘,眼眸依然平视前方。
“你”柴晶晶气极,愤怒、失望、难堪、伤痛,纷至沓来的滋味绞扭得她胸口透不过气。
半小时前他打电话说要接她下班,她傻傻地当着众人的面便跳起身来,一鼓作气冲到洗手间。她当时多开心啊,兴致勃勃地描眉、画唇,刷上粉红色的眼影,点上闪亮透明的唇蜜,她甚至还傻傻地问盼晴,今天她一身白色连身裙的穿着会不会太普通了。她那么开心,一心一意期盼着与他的首次约会,而他,原来是要将她送到另一个男人怀里。
她真是个傻瓜!她以为经过昨晚那个轻吻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会有所不同,可没想到,这原来也只是他这个花花公子的游戏而已。
跟刘玉婷一样,他不过当她是个游戏的对象。
她只是个游戏的对象……
心痛得她无法呼吸。“这是……你的真心话吗?你愿意我去赴约?”
“……这不是我能作主的事情。”
“是吗?”她冷笑,语音却发颤,“那么,这应该是我自己能作主的事情罗。”
“当然。”他忽地转过头来,瞥了她一眼。那眸光,深沉而复杂。
她心一跳,莫非——她不敢想,不敢猜,却又忍不住想,忍不住猜。
也许,他对她终究还是特别的。〔如果我选择……去呢?”
湛眸一暗,“那我会把你送到。”
“如果我选择不去呢?”
他转回头,“为了完成上级交代的任务,我还是会把你送到。”
“你——”这并不是她想听到的回答,事实上,这与她暗自期盼的答案相差实在太远。她蓦地撇过头,不再看他令她气愤的平静表情,紧紧咬着下唇,“……我去。”
“什么?”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抚着方向盘的手一颤,车子一阵倾斜。“你是……认真的?”
“当然。”她倔强地说,“也没什么不好,对吧?谭昱应该是个不错的男人,能认识他是我三生有幸。”
“是吗?”
“难道你不认为?”她反问。
“我——”钱家声一窒,半晌,忽地甩了甩头,“当然,认识他肯定比认识我这个无赖好多了。”他自嘲地说,微微一笑。
一路上,他唇角都保持着这样似有若无的笑痕,直到将她送达目的地,看着她下车在门僮的护送下走进饭店,微笑方敛。
他紧紧握着方向盘,僵着身子坐在原位。直到车后响起了催促的喇叭声,而门僮也靠向车窗问他需不需要泊车服务,他才蓦地回神。
“先生,需要我帮你停车吗?”门僮再问一次。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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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昱确实是个不错的男人。
深色西装完美地衬托出他宽窄适度的肩及挺拔的身材,品味不俗的领带夹与袖扣更增添了他原就出尘的贵气。
他五官称不上俊美,可却端正,湛眸透出的英气尤其冷傲逼人。
一般女人很轻易便会心仪于这样的男人吧,他有钱有势有才气更有霸气,柴晶晶相信,只要他肯稍微施展魅力,愿意拜倒在他西装裤下的美女可以从纽约排到芝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