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东南亚的投资因为外汇操作失利损失了好大一笔,不是吗?”姓曾的男人姿态优闲地说道,“准备在大陆进行的投资计划又在万事俱备时,偏偏欠了政府吹的东风——地也买了,厂办也盖了,连路都铺得差不多了。唉,”他摇摇头,像是同情又似嘲弄,“这下亏大了。”
“黎氏最近确实不太顺利。”黎之鹏语气淡然,“但还不至于让你为我们操心吧?”
“我只是好奇。”男人耸耸肩,“或许你就是因为业务不顺,今晚脾气才特别大。”
“我可以保证,就算我真的火气不小也绝非因为黎氏。”他微微一笑,眸光若有所指地扫视了有意朝他挑衅的男子全身上下一圈,接着转向在一旁呆立的袁真澄,“走了,真澄。”
她点点头,愣愣地随他离去,满脑子回荡着那男人刚刚所说的话,完全没注意到大厅里朝两人集中投射而来的好奇目光。
一直到上了属于他们的私家轿车,司机也发动了车子,她才被他一句冰冷言语带回现实。
“你今晚玩得挺愉快嘛!”
她微微蹙眉,“不行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蓦地偏转身子将她定在椅背,眸子点燃火焰,“你是故意的吧?”
“是故意的又怎样?”她坦然承认,强迫自己不准回避他逼人的眼神,“只许你一个人玩得尽兴,就不许我也自己找乐子?”
“我说过,我黎之鹏的老婆不许在外头勾引男人!”
“我没有勾引男人!”她不觉高声反驳,“只是跟他们跳舞而已。”
“跳到几乎整个人腻进人家怀里?”他咬着牙,“就算交际花也没你如此放荡!”
“我放荡?”她语气更加高亢了,“不过和几个男人跳了几支舞就叫放荡?那你自己又怎么说?跟会场里每一个稍有姿色的女人调情!她们哪一个不是腻在你怀里?哪一个不是搂得你紧紧的?莫非她们全是交际花?”
他一怔,眸中愤怒的火焰忽地一敛,转为充满兴味,“你嫉妒?”
“我没有!”她直觉且迅速地反驳。
“你有。”他饶有兴致地宣称,嘴角邪邪一弯。
“没有没有没有!”她恨他如此从容自大的表情,别过头去,“你少自以为是。”
“你是嫉妒。”她愈是不敢直视他眼眸他便愈确定,方才席卷他全身的怒气不知怎地消褪无踪,嘴边的笑意却不断加深,“承认吧!”
他不生气了,她却气得浑身发颤,黑眸灼亮地瞪视他,“是!我是嫉妒怎样?哪个女人受得了自己的丈夫当着自己面和别的女人调情?你一整个晚上故意当看不见我也就罢了,还非得和那些女人卿卿我我的气我吗?”
他只是淡淡地笑,一手挑起她线条倔强的下颔,语气慢条斯理,“所以你是因为气不过,才故意像只花蝴蝶似地飞来飞去?”
她高傲地别过头,“我演得不错吧?”
“相当好,不愧是顶尖P.A.。”
他忽然低哑的嗓音激得她脊髓倏地窜过一道暖流,身子不觉一软。
他仿佛感受到她敏感的反应,嘴角再度挑起性感的弧度,大拇指轻轻按抚着她的下颔。
“别这样碰我。”她抗议着,语音却是连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软弱。
“为什么?”他好整以暇地问,“我高兴碰你就碰你,你是我妻子,不是吗?”
“我只是你名义上的妻子。”
“那并没有什么不同。”他笑,“我不是说过吗?即使我们签了那纸契约,我们仍然是正式夫妻。名义上是,实际上也是。”
只是加了一项离婚后会分她一半财产的条款而已。
袁真澄在心中默默加上一句,半带苦涩地。
这正是婚姻——她一向如此认为,不是吗?而且比一般的婚姻还多上几分保障与福利。
他所要求的不过是婚后仍然流连花丛的权利,以及不许她采取同样举措的附加条件而已。
就算他们是所谓因爱结合的夫妻,这样的情况仍然可能发生的,不是吗?为什么她要如此气愤、如此不安、如此急躁?
为什么看着他对别的女人微笑会让她的心莫名抽痛至此,甚至几乎失去理智?
是他太过分,或是她太强求?
“真澄,”他低沉的嗓音温温柔柔地拂过她耳边,“你在想什么?”
“我什么也没想。”
不该想的,多想只有让自己更加茫然无措而已。别试图去厘清自己的想法,最近的她已经愈来愈难以了解自己了。
可是为什么——明明要自己别再想了,为什么心脏仍是如许绞痛,心绪仍是如许慌乱?
为什么心底会莫名地涌上一阵酸意,一股奇特的热潮悄悄漫上眼眶?
“你哭了。”他突如其来一句,发现了她不受控制悄然坠落的泪珠,定住她下颔的手指一紧。
她一惊,这才察觉泪水不知何时蓦然坠落,连忙伸展衣袖拭去,并立即偏转身子背对他。
“为什么哭?真澄,是因为……我吗?”他低低地问,嗓音奇特地带着某种迟疑,又像压抑着某种情感,涩涩、干干的。
她摇摇头,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只觉心头像压着千万种无法甩脱的委屈与自怜。
“别哭了。”他语音喑哑,伸手转过她身子,深不见底的黑眸紧紧锁住她,“别哭了。”
“别管我。”她倔强地说,纤细的双肩仍是不停打着哆嗦,像遭受狂风无情摧残的花蕊。
他凝视她良久,忽地长叹一口气,伸手抹去她颊上泪痕,“别哭了,你哭得我受不了。”
“为、为什么?”她气息仍是不稳。
“因为我心疼。”他坦然承认。
她倏地一惊,扬起清清秋水怔然凝望他。
他没有回避她清亮的美眸,只浅浅一笑,接着俯下头,温柔攫住她艳红菱唇。
她想躲避的,她不该让他在整晚无视于自己的存在后,又给他随时可一亲芳泽的权利。
她不该屈服于他的魅力之下的,她的自尊不允许她如此轻易弃械投降。
但她仍然投降了,或许是因为他细腻的亲吻太温柔,或许是他身上传来的气息太迷人。
她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想,只能嘤咛一声整个人偎入他怀里。
第九章
他爱上她了。
黎之鹏熄了引擎,怔怔地望着前方。
车子早已停在鹏飞楼前,他却迟迟不敢下车。
真是莫名其妙!这是他的房子啊,为什么他要进门还得如此犹豫不决?
但他就是不敢轻易打开车门。
因为他发现自己爱上她了,就算他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他的理智也不容许他再逃避现实。
从那晚激情过后他更加确认这一点。
这些日子来他一直告诉自己对她的感觉并不是爱,只是莫名的占有欲,他之所以娶她也只是想乘机教训她眼中不该只有金钱。
他想让她知道,为了金钱嫁给一个男人是多大的错误。
他要她认错,要她明白世上最重要的不是金钱,要她承认他本人比金钱更吸引她,他要她——爱上他。
因为他管不住自己已经爱上她的心。
黎之鹏长长叹息,嘴角拉起一丝不甚明显的苦笑。
为什么会如此轻易又爱上一个女人呢?他明明已经发誓今生绝不再动情的。
是的,当他从剑桥留学回国那年,发现了自己最深爱的女人竟然嫁给自己最敬重的哥哥后,他就逐渐体认到爱情其实是一种让人无法负荷的折磨。
爱一个人愈深,这样的折磨就愈加苦痛。
尤其是爱上一个贪慕虚荣,爱自己比爱任何人更多的女人。
齐早儿——他曾经深深爱过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女人,爱她的艳丽出尘,爱她的任性自傲。
思思、晚儿,虽然她们也都是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虽然她们出色不逊早儿,但只有早儿这朵带刺的高原玫瑰迷惑了他整颗心、整个人。
从小,他的眼中便一直只有她,眸光总随着她转。
他真的爱她,而且一直以为她也同样深爱他。
但他错了。
她爱的是自己的美貌、自己的才气,爱的是周遭所有人都以她为中心,那种倍受瞩目的感觉。
因为之鹤是唯一不将她放在眼底的男人,所以她无法忍受,不计一切诱惑之鹤娶她,甚至不惜背叛两人之间的感情。
她不爱他,她真正爱的只是自己。
她爱的是虚荣,是能衬托她的身分地位。
黎之鹏蓦地握紧方向盘,用力得指节泛白,指尖掐入掌心带来一阵痛楚。
这小小的刺痛所带来的苦痛及不上他数年来一直缠绕心头的悔恨之万一。
他无法不悔恨,竟然为了一个这样虚荣的女人浪费了二十年的光阴,浪费了二十年来一点点累积、一点点加深的感情。
所以他立誓绝不再动情。
思思说他傻。
“我了解你,之鹏,你是那种一爱了就义无反顾的男人。”她这么说。
“是吗?”他不愿承认。
“没错,就算你爱上的是再怎么不适合的女人,你也无法轻易收回自己的感情。”
“你说得我像是个傻瓜。”
“不是傻,之鹏,”思思淡淡地笑,“是执着。”
“我不会再执着了。这辈子休想我对任何女人认真。”
“爱情要来不是你能挡住的。”她若有深意。
“我会挡住的。”他自信满满。
“那我们走着瞧吧。”
走着瞧吧。黎之鹏苦涩地摇摇头,没想到言犹在耳,他竟然再度成为一个傻瓜。
他又让自己爱上了一个女人,而且……或许是一个不该爱的女人。
他再度叹息,想着那天早晨在清晓的第一道阳光还未自薄薄的云层透出时,他便自床上起身,一个人穿过落地玻璃窗,来到房外的露台。
他点燃一根烟,双手随意搭在白色栏杆上,默默地凝望远方还蒙着淡淡迷雾的山头。
他只是想令自己心情平静的,整夜的激情不但没让他疲倦得立即沉沉睡去,反而在她入睡后依然清醒得合不上眼。
最后,他只得宣告放弃,认命起身。
没想到他的动作惊动了她,不久后她便跟着出现在露台。
“你这么早就醒了。”悠悠柔柔的语音在他身后扬起。
他心一跳,“你也醒了?”
“嗯。”她轻轻悄悄来到他身边,学他半靠着栏杆,星眸却凝望着他的侧面。
他皱眉,“看什么?”
“你心情不好吧?之鹏。”
他倏地一惊,转过头,“为什么这样说?”
他略显尖锐的嗓音似乎惊怔了她,令她呆愣了几秒,“是因为黎氏吗?”
“黎氏?”一时之间,他弄不清她指的是什么。
“昨晚曾先生说的,”她提醒他,“他说黎氏企业发生一些问题。”
“所以你认为我是为了公司烦恼?”
“不是吗?”
不是的。
他默默在心里回答,放任自己的眸光扫过她全身。
她穿着白色的棉质睡衣,柔亮的长发微微凌乱地披在肩头,一双漂亮的眼眸像还未完全清醒,氤氲着一层薄雾。
她仰头望他,清丽的脸庞在晨光的掩映下显得更加纤细秀美,逗得人意乱神迷。
就像一朵姬百合,一朵清丽的、纯洁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好好呵护的姬百合。
但她真如此无邪吗?
“你担心吗?”他问,语气漾着嘲讽。
“担心什么?”她茫然地反问。
“担心黎氏会撑不过难关,甚至破产。”
“黎氏会吗?”她眼眸圆睁,难掩高度震惊的神色。
她果然是担心那个。
他忍不住失望,语气不觉冰冷,“会又怎样?”
“又怎样?你怎能还如此轻松以对?这是很严重的问题吔!”她提高语音,似乎有些歇斯底里,“你怎么还如此漫不经心?”
“你似乎比我还担心。”
“当然!发生这么大的事谁不担心?”
他凝望她两秒,再无法维持神情漠然,“放心吧,就算黎氏再怎么困难,我也不会动用你那一半财产。”
她闻言一愣,“什么意思?”
“不懂吗?”他挑挑嘴角,极尽讽刺之能事,“我是在告诉你,就算我再怎么不济,也不会少了答应给你的酬劳。”
“你……”她面色一白,“你以为我担心的是那个?”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她激动地否认,“我是为你担心啊!”
她担心他?真的担心?
至今他仍深深记得当时心中掠过的一阵狂喜,那狂喜让他得费尽千辛万苦才能勉强保持镇定,“真的吗?”
“真的!”
“你爱上我了?”
“爱?”她蓦地怔住。
“否则为什么要为我担心?”
“我……”她犹疑着,忽地转头逃避他炽热的眼神,“我不知道……”
他凝望她慌乱不知所措的神情数秒,“让我这么问吧。如果我破产了,你还会留在我身边吗?”
她倏地扬起眼睑,“你说什么?”
“如果我破产了,只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你还愿意跟着我吗?你还愿意做我黎之鹏的妻子,跟我同甘共苦吗?”
“我……”她嘴唇微启,怔怔地瞧着他。
他是在对她示爱,这几年养成的坚定防备让他无法轻易说出爱这个字,但他这样的邀请便是示爱,他在请求她与他共度一生,难道她听不出来?
他咬住牙,勉强自己再问一次,“你愿意吗?那时你跟着我只能受苦,我不能供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只有起码的粗茶淡饭。”
她的回答是倒退数步,望向他的眸光充满了不确定。
这就是她的回应?他难忍心痛,原来到现在他仍然没有改变她多少,到现在他仍然没能令她义无反顾地爱上他。
他只能旋过身,留下一句,“你好好想想吧!我过几天再来找你。”
所以他今晚来到这里。
黎之鹏合上眼,向后一靠让背部深深陷入柔软的椅背。
他来这里听她的回答,而他害怕——怕听不到自己想听到的,怕听到自己不愿听到的。
别可笑了,黎之鹏,难道你连这样的勇气都没有?
像个男人吧!
在一阵激烈地嘲弄自己后,他终于深吸一口气,打开车门下车。
但映入眼底的一幕却让他整个人冻在原地。
她竟和另一个男人并肩走出鹏飞楼,而那男人的手臂还占有性地环着她!
黎之鹏眯起眼,在一阵锐利的打量后终于认清那男人就是他曾在照片上看到的,那个与她在巴黎相遇的男人。
那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竟敢旁若无人地搂着她?
他静立一旁,看着男人在她额上印上一吻,接着上了一辆雪白发亮的宾士离去。
他究竟是怎样的傻子啊?竟然现在才发现鹏飞楼门前还停了一辆不熟悉的名贵跑车!
这是那辆车第一次停在这里,或者已经好几次了?
他咬紧牙,看着她站在门前目送男人离去,接着转过身来。
她终于看到他了。他阴沉地发现她窈窕的身子竟然一晃。
“那是谁?”
“一个……一个朋友。”她花容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