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同样惊骇无比地瞪着她。
那样的表情更加伤了她,心头如遭雷殛,闷闷一痛。他也奇怪她为什么哭吗?也对,她的泪水的确来得莫名,连她自己也措手不及。
好丢脸!嘤咛一声,她掩住脸,仓皇往餐厅门口奔去,逃开这令她难堪的一切。
两个男人惊愕地瞪着她纤细的背影,接着,温泉转向麦哲伦,握拳便狠狠朝他送去一击。
麦哲伦一个不稳,摇摇晃晃撞上另一张餐桌,伴随着吴香丽惊慌的尖叫,立即吸引了餐厅里其他客人的注意。
可温泉不管,他上前一步,抓住麦哲伦衣领,“你这家伙!我真想杀了你!”
“杀人可是要坐牢的。”麦哲伦冷冷回应,伸指一抹唇畔的红肿,目光深沉,“你是谁?”
“温泉。”
“北投还是阳明山?”他讥诮反问。
温泉气得脸色铁青,握起拳,眼看又要往他身上招呼一记──
麦哲伦眼明手快地接住,神志也立刻恢复清明,“你是温红的……哥哥?”
“没错!我是她哥哥!”温泉甩开他的手,狠狠瞪他。
他倒抽一口气,霎时领悟自己犯了什么错,深眸掠过一丝狼狈。
“我问你,你当我妹妹是什么人?你把她当成你身边那些莺莺燕燕吗?你以为她玩得起这种爱情游戏吗?”
“我──”
“你居然弄哭她了!从小到大,她一直是我们家的宝贝,连重话也舍不得对她说上一句,而你居然有胆弄哭她──”温泉愈说愈气,紧绷的嗓音既是对妹妹的不舍,更是对眼前男人的狂怒。他咬牙,凛冽的眼神射向脸色苍白的麦哲伦,“我警告你,以后离我妹妹远一点!否则我一定打得你满地找牙!”抛下最后的警告,他转身就走。
麦哲伦连忙拉住他,“等等!”
“你还想做什么?”温泉咆哮,火样双眸迸射出杀意。
麦哲伦苦笑,“让我去。”
“去哪里?”
“去追你妹妹。”
温泉脸色一凝。
好半晌,两个男人只是定立原地,场面僵持,温泉满脸嫌恶,麦哲伦则神态坚决。
没人注意到不远处,一台相机正悄悄对准两人,镁光灯如一道闪电,快速劈过。
☆ ☆ ☆
她是个傻瓜,一个莫名其妙、泪洒公众场合的白痴女人──她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哭什么。
只是,当她掉泪的时候,心口好疼好疼,像有人拿刀重重划了一道,而她只能无助地看着伤口汩汩流出鲜红的血。
从小到大,温红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得知自己不能打棒球时,她也曾失望得心痛;父亲过世时,她更难过得几乎无法呼吸,可都不像刚才那样的感觉。
那是极度的迷惘,极度的茫然,就好像忽然找不到前进的方向,只能呆呆望着眼前一片茫茫大雾哭泣。
对了,就是这样的感觉。
温红恍然大悟,迷蒙着眼望住面前车水马龙的大马路。
城市的霓虹,在黑夜里迷人地闪耀着,每一道七彩光芒,都魅惑得像要把人引入最暧昧不明的境地。
那是哪里?她不晓得,只隐隐约约明白,稍稍任性走错一步,或许就会万劫不复。
或许他对她而言,就像一盏致命的霓虹。
“因为迷路,所以我才哭了吗?还是因为我已经走错了路?”她仰头望天,傻傻自问。
苍天,暗沉深邃;苍天,无月无星;苍天,像他线条刚硬的脸……
“哲伦!”
她吓了一跳,身子猛然往后一退,避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男人。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她颤声问,察觉自己的嗓音仍有些哽咽,急忙展袖拭去颊畔残留的泪痕。
他不说话,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望着她的眸似关切,又似心疼。
她的心跳狂乱起来。
“你、你担心我吗?我没……怎样,刚刚只是……意外。瞧,”她勉力扬唇,试图说服他,“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他仍然不语,抬起拇指轻轻划过她湿润的颊,“是因为我吗?”
“什么?”
“是我惹你哭的吗?”他重复,深幽的眸懊恼地睇她。
她一颗心几乎跳出胸口。“不,不!不是的!我只是……只是──不是这样的!”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她只能傻傻地强调。
他低下脸庞,更深、更专注地瞧她。“你喜欢我吗?小红豆。”
“啊。”她倒抽一口气,脑中一阵晕眩。
他已经发现了吗?可她都还没表白啊!
“没、没关系,我知道你只是……只是开玩笑。”温红细细喘气,“那个……那个吻就像外国人打招呼那样,只是表示礼貌而已,我、我明白的。”她急切地,连自己都不明白在说什么。
她只知道,他跟初恋情人重逢了,她不想让他还得为了拒绝自己而为难。
而且,他讨厌她啊。她心伤地想。
“谁说那只是表示礼貌的吻?”他似乎对她的说法很不满,蹙起眉,“没有人打招呼是那样吻的。”
“不、不会吗?”她勉强扬起的笑容,既无助又慌乱,“可你就是那个意思不是吗?否则为什么──”为什么要吻她?为什么要招惹得她毫无招架之力?为什么要让她误会他对她有什么异样的情愫?
泪水,不知不觉又滑落了。
他瞪着她,许久,逸出长声叹息,展臂将她揽入怀里,“怎么又哭了?你真爱哭。”
“我不是……故意要哭的。”她抽噎着,“我也、也不想惹你心烦。”
“小红豆……”他柔声唤她。
那样的温柔令她心悸,她急忙挣脱他的怀抱,强迫自己后退一步,远离他温柔的诱惑。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她深吸一口气,凄楚地望着他,“你放心,我不会再自作多情,我会……我保证不再继续喜欢你了。”
他沉默不语,可她看得出他相当震惊。
她唇畔的微笑更苦,“我不会再喜欢你的。以后见到你,我会……会只把你当老板。”她举起手,立誓般的低语,“你只是我的老板,我以后会尽量离你远一点。”
“……”
“我不会再想你,不会傻傻看着你笑,我也……也不会梦见你。我做得到,”她闭上眸,不知在说服他或自己,“我一定可以做得到。”
望着她苍白却坚决的小脸,一股难以形容的惊慌攫住了他。
“你在说什么?!”他怒斥,“不许你这么说!”猿臂一展,强迫她跌入自己怀里。“谁说你可以不喜欢我的?谁说你可以躲开我的?我不准!”
“哲、哲伦?”她颤然望他。
“不许你收回对我的感情,不许你只把我当老板!”他脸色惨白,好似被她方才的保证给惊着了,慌乱失措地摇晃着她肩膀,“我说不许!听懂了吗?我不准!”
“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她透过迷蒙泪眼睇他,“我只是不想让你困扰啊。”
“我不困扰!一点也不!”如雷的咆哮震动了她心弦,也惊动了街道上匆匆经过的行人。
路人好奇地打量这对当街争论的男女,指指点点。
发现自己成为好事群众的目光焦点,麦哲伦更恼怒,愤慨、挫败、难堪、自嘲,杂乱的滋味漫开心头。
“你走!”他难抑烦躁,陡然推开轻易让自己失去冷静的女人。
她又惹他生气了。她真不明白,他究竟在气什么?
委屈的苦涩滋味梗在喉间,温红白着脸旋过身,踉跄离开。
可不过几秒,他又展臂抓住她臂膀。“回来!”
她生气了,生平第一次感觉胸口像有把火在烧,炽热异常。
温红扭头瞪他,“一下要我走,一下又要我回来!你当我是什么?我不是一条狗!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欺负我?”讲到伤心处,眼泪又如流水般倾泻。她跺了跺脚,恨自己如此爱哭。
“我讨厌你!”用尽力气朝他掷落满腔怨怒后,她转身就走。
一双有力的手臂自身后箝住她纤柔的腰。
“放开我!放开我!”她锐喊,拚命想挣脱那双手,可他力气好大、好蛮横,她怎么也逃不了。她既害怕又难过,“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对不起。”沉哑的嗓音拂过她耳畔。
她身子一僵。她没听错吧?他跟她道歉?
“对不起,是我太过分了。”他继续道,“你别生气,别走好吗?”恳求的低语蕴着浓浓自责,也隐隐藏着某种惊慌。
她鼻间一酸,“你欺负我,我不要理你,不要理你……”她哽咽着,撒娇般的抗议令麦哲伦胸口闷疼。
他转过她的身子,再次慎重道歉,“对不起。”
她闻言,哭得更凶了,抡起粉拳,一记一记捶向他的胸膛,“你欺负我,你好过分,好讨厌,我不要理你,我讨厌你,讨厌你!”
虽然她口口声声说着讨厌,可任谁都看得出那激动的粉颜写的是绝望的爱意,那蒙眬的泪眼诉说的是身陷情网的仿徨。
麦哲伦心一扯,更加拥紧她。“是我不好。别生气了,小红豆,别哭了。”他温柔地诱哄她。
她却愤然别过头。
他涩涩苦笑,扬手捧回她容颜,“我不是故意对你吼的,我只是……有点害怕。”
害怕?她楞然,“怕什么?”
他不语,嘴角缓缓牵起一抹自嘲。
“你说话啊!”她跺脚。
他深深望她,唇间吐出压抑许久的言语,“我怕你。”
她惊愕地瞪大眼,“你怕……我?”
他点头。
“为什么?”她不敢相信,“我对你很凶吗?我很坏吗?还是因为我刚刚打了你?”她声调一颤,眼眸掠过惊慌,“对、对不起,我是不是打得太用力了?你很痛吗?不会受伤了吧?”她焦急起来,小手犹豫地抚过他胸膛,“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望着她忧心忡忡的模样,麦哲伦心弦一扯,又是无奈,又是心疼。
她把他当成什么样的男人了?那样轻轻打几下就会受伤吗?还是她以为自己是女金刚,力冠群伦?
他叹息,拉下那令他心跳加速的柔荑,“我没受伤,你打人根本一点也不痛。”完全比不上她哥哥随随便便挥出的一拳。
“可是你的嘴……好像有些肿。”她犹豫地瞥向他端正的唇,“我刚刚有打你的脸吗?”
“当然没有。”他禁不住低低一笑,“这是你哥赏我的。”
“我哥?”她困惑地眨眨眼,两秒后,明眸掠过了然之色,“我懂了,你是因为我哥才怕我的。是不是他对你说了什么?你不要介意,他从小就是这样,对我过度保护,可他不是坏人,真的!”急切地为兄长辩护。
她这番发自内心浓郁亲情的言语,令麦哲伦有些不是滋味,他摇摇头,推开心头莫名的感慨。“我看得出他很疼你。”他淡淡微笑,“我不是怕他。”
“那就……还是我啰?”她以手掩唇,花容失色,“我到底做了什么?”
他没回答,湛幽的眸如最古老的深潭,静静囚住她,教她无法动弹。
“我带你去看星星好吗?”
第七局
阔朗整洁的球场空荡荡的,唯有夜空落下的月华、星芒,淡淡地为孤单的球场裹上银妆。
望着眼前一片空旷,温红有些茫然,好一会儿,才偏过秀颜,望向刻意带她来此的男人。
他说,要带她去看星星,而她以为会是阳明山山顶,没想到他却开车直奔桃园星宇豹队的专属球场。
“为什么来这里?”
“你忘了吗?”他不答反问。
“什么?”
“本来要替你办欢迎Party那天。”他解释,“球员跟教练没半个人来,你却自得其乐,一个人躺在草皮上看星星。”
“啊,我记得。”她点头,哀怨地瞟他一眼,“那天我邀你一起躺下来看,你还很不给面子,说什么也不肯呢。”
“我现在肯了。”
“嗄?”
他浅浅一笑,抬手温柔抚过她脸庞,“我现在很想跟你一起躺下来看星星。”
她脸一烫,心跳不听话地加速。
奇怪了,他只不过是说要跟她一起看星星啊,她干嘛这么紧张?
但是,那沙哑的嗓音听来太性感、太暧昧,教她招架不住。她无意识地叹息,还来不及表示意见,麦哲伦便牵起她的手,领她走向草皮区。
“不可以!”她连忙拖住他,“球季已经开打了,我们豹队明天就要在主场比赛,这时候不能踏坏草皮,会不吉利的。”
“不吉利?”他怪异地扬眉。
“嗯。”她用力点头,“你也知道打球的人都很迷信的,何况这又是新球场,大家当然希望让它保持在最佳状态啰。”
“这是什么怪论调?”麦哲伦不以为然,“就算踩坏了草皮又怎样?待会儿让工友整理一下不就好了。”
“不行,万一来不及怎么办?”
“来得及的。”球团董事长道。
“来不及。”球团经理坚持。
于是,麦哲伦只能微微叹息,“身为球团董事长,却连自家球场的草地都不能坐,这个董事长当得还真窝囊啊!”他眨眨眼,半真半假地抱怨。
“这──”她却信以为真,开始觉得阻止球团大老板踏进球场似乎是有些无礼,不觉忧虑地颦起眉。
见她认真思量的模样,他不禁微笑。“如果只是踏坏几根草,就会影响球员比赛时的表现,我看这样的球队也没有赢的希望了吧。”半故意地感叹。
“当然有!”她急急辩解,“你不信任自己的球员吗?”
“我应该信任吗?”
“你当然应该信任,他们都是很优秀的球员啊。”她说得理所当然。
“……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单纯地信任别人?”
“为什么不能?”她不解。
他静定地望她,“我就不能。”
她没说话,看向他蕴着淡淡自嘲的眸,倏地领悟,“所以你刚刚在餐厅时才不相信我吗?”
他缓缓点头。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没相信过我?”她哑声问,有些伤,有些痛。“你以为我说不知道Bruce就是老总裁,一直是在骗你的吗?”
“我不确定该不该相信,只能怀疑。”
“可我说的是真的啊!”
“我怎么会知道?”他涩涩地。
“啊。”她一怔,心头掠过复杂滋味,“那你该不会到现在还以为……我曾经是Bruce的情妇吧?”
“很有可能,不是吗?”
“哦。”她楞楞地应,楞楞地望着他。
他苦笑,看得出她因为自己被怀疑而感到委屈,也看得出她不明白为什么他就是无法相信她。她怎么会懂呢?如果,她一直是在父亲与兄长密实的羽翼呵护下长大,如果她的世界一直只有真、只有善、只有美──那么,她的确不会懂的。
“哲伦。”她柔声唤他,轻轻握住他的手,仰望他的澄透眼眸蕴着怜惜,仿佛看出了他深埋在心底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