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从来不哭。因为她总命令自己戴上不在乎的面具,因为她总告诉自己要克制软弱的情绪。
可她已经太累了,累到不想假装坚强。
“怀天,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她哑声开口,氤氲的眸直视前方。
“什么?”
“不要再送我礼物了。”她低声说,“耳环也好,项链也好,不论多小的东西都不要再送我了,更不要想送我房子。”
“可是……”
“你知道吗?其实我收到这些,一点也不高兴。每次你送我礼物,我都觉得好想哭。”
“为什么?”
为什么?她哀伤地微笑,“因为我不想要你谢我,更不希罕你的对不起。”她只要他的爱,可借,他偏偏不能给……
“初云……”
“把这些礼物留给你的新女友吧……不,或许我该说旧情人,能跟初恋女友复合,你一定很高兴。”
他不语,默然开着车。
她望着他搁在方向盘上那厚实好看的双手——这双手,曾在无数个夜里拥抱她,虽然他心里真正想拥抱的,也许一直是另一个女人。
她闭了闭眸,“那个袖扣……可以还我吗?”
“什么袖扣?”
“我去年送你的生日礼物,记得吗?”
“……记得。”他唇角一凛。
“可以还我吗?”她展开眼睑注视他。
分心瞥她一眼,那认真且惆怅的眼神震动了他,他呼吸一窒,半晌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要我还你?”好不容易,他终于问出口。
她定定凝睇他许久,“……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忘了你。”
“什么?”
“我想忘了你。”她梗着嗓音。
那枚她精心挑选的袖扣,缠上了另一个女人的发,是他背叛她的证据,是自己过分痴傻的证明。
所以她想要回来,提醒自己有多愚蠢。
“……你可以还我吗?”
他没说话,踩下煞车,将跑车停定路旁,然后默默伸手,自西装内袋掏出一枚袖扣。
就是它!
她震惊地望着被他夹在指间的璀璨物体。“怎么会?”
“我一直带在身上。”他低声道,嘴角扬起的弧度竟似衔着苦涩,“我早知道有一天你会想要回去。”
“为什么……你会知道?”
他默然,伸手替她收拢垂落鬓边的发绺。
她心跳一停,“怀天?”
“认识你七年,起码对你也该有一点点了解吧?”他淡笑,“不过我还是没想到你会这样发脾气,甚至在我面前哭。”
“我——”
“袖扣还你。”他将袖扣轻轻搁上她掌心,动作温柔得令她心悸。“套装我也会亲自买来赔你,你放心。”
她愕然看他。
“所以别再哭了。”他伸出拇指,缓缓替她揩去颊畔半干的泪痕,“你很快就会忘了我,在职场上发挥长才,当个快乐单身女郎。”
“那……你呢?”她忍不住凄楚地问,“什么时候再婚?”
“你当我是傻瓜吗?”他半认真、半开玩笑地叹气,“好不容易摆脱一个老爱碎碎念的管家婆,还会笨到让自己再度跳入婚姻的坟墓?”
“你的意思是——”明眸圆睁,“你不打算跟朱依茗结婚?”
“我从没想过要娶她。”
沉稳的宣称比不久前劈至面前的落雷,还要令骆初云不知所措。她瞪视身旁端坐如钟的男人,忽然怀疑自己是否真正了解过他。
第七章
她搞不懂他。
如果不是为了跟朱依茗结婚,怀天何必要跟她离婚呢?为什么他要那样祝福她成为一个快乐单身女郎,仿佛离婚对她而言会是莫大的恩惠?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答应离婚的?
“……麻烦你亲自把那份文件送过来。”电话里,上司一声令下。
“啊,好。”骆初云一凛心神,强迫自己专心工作。
不能再想他了,不能再让他影响自己。
她放下电话,迅速在办公桌一隅找出那份被叶圣恩遗落的文件,然后搭上计程车。
在车上,她翻开文件阅读,细心地在便条纸上写下附注,贴在相应处。
二十分钟后,一份已整理出重点的文件,及时送到即将与客户开会的叶圣恩手上,他接过,庆幸自己在电脑中毒后,还有这样一位能干的秘书替他搞定一切。
“谢啦,初云。”他微笑。
她回以一笑,跟对方财务总裁打过招呼后,悄声退离会议室。
这家集团投资的业务,横跨传统造纸到高科技IC设计,范围广泛。
如果能拿下这个客户,成为集团主要往来银行,煜丰今年的利润目标便可超标达成,未来还可能带来其他相关业务。
这是一只肥羊,怪不得分行会请出副总裁亲自拜访客户了。
想着,她微微一笑,只这笑意未及眼眸,便迅速一敛。
她又想起了楚怀天。据说英华的财务副总裁正积极与煜丰接洽,希望提高融资额度。
看来他们内部的确面临严重的财务压力。
才刚上任,就碰上这样的问题,他最近三餐一定很不正常……
“笨蛋!”她忽地暗斥自己。
英华能否融资解决问题关她什么事?他饮食正不正常又与她何干?
早就决定不再继续爱他了,不是吗?既然如此,就该一并收回对他多馀的关怀啊……
“这是怎么回事?”
娇脆的嗓音拉回骆初云半迷惘的心神,她眨眨眼,讶然望着转角处某个女人正怒气冲冲地教训另一个。
“……你明明承诺过台湾只有一套这样的首饰,为什么我昨天参加Party时,在那个女主播身上也看见同一套?跟女主播戴同一款首饰!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丢脸?”
“对不起,周小姐,这纯粹是意外。”低柔的嗓音慌张地赔着不是,“那时跟我订首饰的是一个日本富商,我以为他要送给太太的,没想到会送给一个台湾女人。”
“你……你的意思是,我跟别人的情妇戴同一款首饰?”娇娇女闻言,更生气了,一张粉妆玉琢的俏颜刷地染红,明眸泛出怒光。她瞪着眼前的珠宝设计师,见她唯唯诺诺赔罪的模样,又是不屑,又是激愤,倏地伸手意欲甩她一巴掌。
欲挥下的皓腕在空中被另一只玉手截住。
“你做什么?”娇娇女怒视眼前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女人。
“这位小姐,请你冷静一点。”骆初云平和地迎视她。
“你、你以为你是谁?胆敢插手本小姐的事?你知道我是谁吗?”
“抱歉,我不是有意冒犯。”骆初云神色冷静,“只是她既然已经向你道歉了,你就原谅她的失误吧。”
“哈!这女的是你什么人?要你这样帮她说话?”
“她是我——”骆初云瞥了一眼曾有过几面之缘的珠宝设计师,她正是朱依茗。“一个朋友的朋友。”
一个伤透了她的心的“朋友”。
“朋友的朋友?”娇娇女冷哼一声,“她不过是你朋友的朋友,可你知道我是谁吗?”
骆初云摇头,平视她气恼的容颜。
“我是周媚玉!”
周媚玉?周海隆的千金?这家集团董事长的掌上明珠?也就是说,她得罪了大客户的女儿?
骆初云怔然的神情落入周媚玉眼底,引来她嘲讽地冷笑。“知道了吧?我是你大老板的宝贝女儿,是这家公司的大小姐,你想保住饭碗的话就少招惹我!”
她以为她是这里的员工?
骆初云苦笑,正欲说些什么时,一旁的朱依茗抢先喊出声。
“骆初云,我的事轮不到你管!不必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是吗?也许她是不该管吧。她涩涩地桃挑嘴角,望了脸色涨红的朱依茗一眼,默默往旁一退。
才刚闪开,周媚玉立即狠狠甩了朱依茗一巴掌,迅如闪电,毫无防备的她被打得身子一晃。
骆初云连忙伸手扶住,“你没事吧?”
朱依茗没说话,扬起头,脸颊已被锐利的指甲刮出血痕。
“我告诉你,这只是给你一个小小警告!”周媚玉继续撂下狠话,“你如果真想表达歉意,三天内把那款首饰给我收回来!”
“什么?”朱依茗容色苍白,“可是……已经卖人了|”
“我不管!总之我不想有人跟我戴同一款首饰!”
“那是不是请周小姐退回首饰,我可以退还你钱——”
“什么?你居然要我放弃?”周媚玉怒火再度翻扬,她举高手,眼看着又要甩去一掌。
骆初云反应迅速地再次截住。“周小姐,请你冷静一点。”
“什么?你这女人居然还敢管我的事?!”周媚玉不敢相信地瞪她。
她深吸口气,“周小姐,请站在朱小姐的立场想一想,卖出去的首饰她怎么好再要回来?”
“那她对我的承诺怎么办?她说过这套首饰全台湾只有我一个人有的!”
“请你原谅朱小姐的疏忽吧。或者可以请另一位小姐来一起协商——”
“我为什么要跟那种女人协商?那种被包养的女人!”堂堂千金小姐跟被富商包养的情妇拥有同一款首饰,还巧合地在同一场宴会上相逢,她愈想愈觉得备受侮辱。“不行!我一定要她放弃这套首饰!这是我先看中的。”
“可对方毕竟也付出了代价购买,所以请你——”
“你究竟是谁?”周媚玉盛气凌人地问,“给我报出你的名字!”
骆初云眨眨眼。
“怎么?有胆量跟我顶嘴,却没胆量说出你是谁吗?”
“我姓骆。”她在、心中轻叹口气,“骆初云。”
“好!骆初云,你给我等着瞧!”
☆ ☆ ☆
“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去招惹那个周家大小姐?”叶圣恩低吼,他扯松领带,愤然靠落沙发上。
这是骆初云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脾气,看来这次她闯的祸真的不小。
“对不起。”她无奈地咬唇,“周小姐跟父亲告状了吗?”
“你以为是谁把她惯出那种大小姐脾气的?周海隆是出了名的疼女儿,他每个儿子都是从小被打大的,只有这个女儿是捧在手心里,宠得跟瓷娃娃一样!”叶圣恩重重叹气,“你为什么偏偏要去招惹她呢?”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她敛眸,“周董事长很生气吗?”
“他说他不跟不识相的人合作,怕以后大家会闹得不愉快。”
唉,因为她现在就把他的宝贝女儿弄得很不愉快了吧?
骆初云暗叹一口气,扬起眸,“我去跟周小姐道歉吧。”
叶圣恩瞪她,“你究竟跟她发生了什么冲突?她说你一直袒护一个珠宝设计师,那是谁?”
她没回答,只是苦涩微笑。
“……你觉得去道歉就有办法摆平这件事?”
“我尽力试试。”
“初云,不是我要为难你,而是——”
“我知道。”她以一个了解的颔首止住叶圣恩的解释,“是我不该粗心大意得罪客户。”
他凝视她许久,才叹道:“这就是职场。”
“我知道。”
“好吧,就先交给你了。”他站起身,敛下懊恼的神情,又回复一贯的温煦和雅,“如果她还是不接受,我这个副总裁再陪你一起登门谢罪。”
“不好意思,圣恩。”
“谁要你是我的小学妹呢?”他伸手揉了揉她发顶。
她浅浅一笑,旋身正要离去时,他唤住她,“套房住得还习惯吗?生活上没什么问题吧?”
“嗯,一切都很好。”她回眸,笑容盈盈。
“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又请我吃饭?”她扬眉,“你这个老板会不会对下属太好了?”
“不是上司请秘书,是学长请他的学妹。”叶圣恩微笑,一种很具男性魅力的笑,星眸熠熠,明白写着男性的邀请。
她心一跳。“还是等我搞定这件事再说吧。”唇角自嘲地一牵,“说不定到时你只想拿刀砍我呢。”
“就算你硬把刀塞给我,我也舍不得砍下去的。”他爽朗地笑,言语若有深意。
“那就谢啦。”她半开玩笑地回应,容颜却急忙别过,“我先出去做事了。”
☆ ☆ ☆
这是怎么回事?
楚怀天停下车,愕然瞪视映入眼瞳的一幕。
透过餐厅的落地窗,他看见骆初云对着一个女人鞠躬道歉,后者高高地昂起头,一副很不屑、很鄙夷的模样,根本不把她的道歉放在眼里。
忽然,那位大小姐诡异地微笑起来,端起面前的玻璃水杯,高高举起。
她想做什么?
楚怀天呼吸蓦地急促起来,他迅速打开车门,可才跨出双腿,清水已毫不留情泼向骆初云。
“该死!”他诅咒一声,满腔怒火倏地燃起,重重甩上车门,大踏步往餐厅走去。
不一会儿,高大挺拔的身躯已落定两人桌旁。
“这是怎么回事?”齿缝中迸出低咆。
骆初云闻声吓了一跳,仰头望向他怒气腾腾的脸。他似乎很生气,可……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怀天,你——”
“这位小姐是谁?初云。”阴沉的嗓音响起,跟着,两束同样阴沉的眸光射向周媚玉。
糟糕!他怎么一副想杀人的样子?
骆初云连忙站起身,扶住他臂膀,“这是周海隆董事长的千金,周媚玉小姐。”
周海隆的女儿?楚怀天挑眉,神色并没有因为知道了周媚玉的身分而梢缓。“周小姐,你好。”端唇似笑非笑,“我是楚怀天。”
“楚怀天?”周媚玉一愣,明眸先是流露一股对他出色外表的赞赏,然后冷冷一沉,“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丈夫。”
“前夫!”骆初云急忙补充。
楚怀天瞪她一眼。
周媚玉冷冷一笑,“跟她离婚是正确的选择,楚先生。”
“正不正确不需要你来评断!”
如电眸光劈向周媚玉,她不禁一颤,咬了咬牙,悻悻然盯住骆初云,“看来你有个很强的帮手啊,骆小姐。”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没理由在这里与这高大的男人交锋。“关于那件事,我想没有转圜的馀地了。”狠狠抛下一句后,她就要转身离去。
“你听我说!周小姐。”骆初云连忙扯住她手臂,“那天的事我真的很抱歉,请告诉你父亲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没有机会了!当初你有种替朱依茗出头,现在就不该后悔!”
依依?
楚怀天闻言一凛。“怎么回事?这件事怎会牵扯到她?”他问周媚玉。
“问你前妻啊。”她不怀好意地挑眉,“她说那个女人是她朋友的朋友,坚持要替她出头。”
朋友的朋友?那意思是……指他?
楚怀天神色一变,目光凌锐地瞥了骆初云一眼,却见她别过头,沉默不语。
“冤家重逢,想必有很多话说吧,我不打扰了。”周媚玉讥刺一笑,纤腰一摆,傲然离去。
望着她逐渐淡去的倩影,骆初云只能无奈叹息,跟着懊恼地瞪了楚怀天一眼。“你干嘛要插手管这件事?”
“我只是想帮你。”他蹙眉。
“不必你帮。”愈帮愈忙!她别过头,取出手帕擦拭半湿的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