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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白质保母  第10页    作者:季可蔷

  四处拍了几张照片后,同学们的家长一个个来了,加人这群学生小团体,一起在凤凰花开的美丽校园做最后的巡礼。

  看着平素自认成熟有礼的好友,在父母面前一个个成了长不大的孩子,又是撒娇,又是要脾气的,单白芷微笑更深,可掩在镜片后的眸却也在不知不觉中掠过一丝惆怅。

  爸爸……大概不会来了吧?她眯起眸,仰望牵出几许白痕的蓝天,六月的阳光在她脸上轻拂,有些暖,有些烫。

  忽地,一阵窃窃私语唤回她游走的心神。

  “那个老头是谁啊?”

  “好奇怪,不会是哪个同学的爸爸吧?”她流转眸光,顺着众人好奇的焦点瞧去。

  是一个男人,一个皮肤黝黑、发际苍苍的老男人,穿着件松垮垮、显然极不合身的黑色西装,廉价的白衬衫与红领带更凸显出他的毫无品味。

  “好像是我们学校校工,以前似乎看过。”

  “学校校工干嘛穿成这样?”

  “笨!今天好歹也是毕业典礼啊,算是正式场合,当然要穿体面一点。”

  “神经病!又不是他儿子毕业,干嘛穿这样?打扫起来也不方便。”

  “咦?小芷,那家伙好像一直在看你。”一个同学忽然新奇地喊道。

  她一慌,“啊,是吗?”是的,那人是正在看她没错,他搓着双手,用一种很犹豫、很不好意思的表情看着她。他想叫她吗?想过来吗?“小芷,你认识他吗?”她僵凝原地。

  “你们怎么认识的啊?没想到你连学校校工都认识。”

  “不,我……不认识他。”她在说什么?“我不、不认识……”她喘着气,体温随着吐出的每一个字逐渐升高。

  “真的不认识?”

  “真的!”她尖叫一声,匆匆旋身,逃离这令她难堪的一切。

  ★★★

  她在哭。

  纤瘦的身子瘫靠在阳台上,单白芷苍白的容颜仰起,凝望夜空一轮明月,陷入回忆中的她,澄泪一颗颗沿着颊畔滑落。

  楚怀宇止不住心痛。看着月华映上她双颊,他竟有股错觉,仿佛那清冷的月光正一刀刀割着她的脸。

  月光划过她的脸,她的心,是否也因此疼痛?想着,他闭眸,深吸一口气后,终于缓缓走向她。

  温暖的手臂自身后环住她的腰,温暖的气息拂过她发梢。她身子一僵,回转星眸,愕然瞪他。

  他默默回凝。

  “我爸爸……对我真的很好。”她沙哑地说,漾着泪的明眸蕴着某种傲气。

  他点点头。

  “你刚刚不该那样说他。”她继续说着。

  他苦笑,拨了拨她鬓边的乱发,“对不起。”仿佛没想到他竟会道歉,她愣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说……什么?”

  “对不起。”他哑声道,认真地盯着她,“我刚刚不该那么说的。”她摇头,半晌,僵凝的身子一松,泪珠却成串碎落。

  他伸出食指替她抹去泪痕。

  “我爸……他真的对我很好。”她别过脸颊,躲开他的抚触,“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妈便丢下我们两个走了,是我爸爸……一手带大了我。”

  “嗯。”他温声应道。

  “家里很穷,爸爸只是个清道夫,赚的钱不多,可他几乎省下每一分钱给我,供我念书、买衣服。我每年都有新衣服穿,而他自己,却老是拿旧衣服缝缝补补,将就着穿。”夜风袭来,她身子一颤,他则收拢臂膀,将她纳人怀里。

  “我到城里念高中,爸爸在学校附近为我租了个房间,每个月定期给我生活费,还想办法凑钱让我去补习。后来我才知道,当我假日跟同学去吃冰、看电影时,我爸爸经常只吃稀饭配酱菜,他……真的对我很好。”她握紧双拳,指尖掐入掌心。

  他轻叹一口气,扳过她身子,拉起她的手,一指一指替她松开。“会痛的。”他看着她掌心深深的印痕。

  她却毫无所觉,像是根本没感觉到疼痛,也感受不到他奇特的温柔,只是怔怔地瞪视前方,瞪视那一轮圆满清润的明月。

  “大学毕业典礼那天,我爸爸特地从南部上来看我,可我、我却……”她声音破碎得几乎说不下去。

  “你怎么了?”

  “我拒绝认他。”她哑着嗓音,眼神空洞,“我跟同学说,我不认识他,在那么多人面前,我当他是陌生人……他很难过,我看得出来,我也很想求他原谅,可不知为什么就是说不出口,然后,他就转身走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他一震,瞥了一眼她雪白的面容,再次展臂拥紧她。

  “等我赶回老家,家里已经空了,爸走了,只留下一本存摺给我。”话说到此,她再也忍不住满腔激动,痛哭失声,“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怎么找……也找不到。他把所有存款都留给我,那他自己……怎么办?我不敢想像他以后要怎么过活……”

  “别哭,小芷。”他拍抚着她激头不已的背脊,语气微微慌乱,“别哭了。”

  “我一直……一直想跟他说对不起,可我……找不到他……”

  “小芷,”听着她哽咽的哭音,他心痛难抑,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笨拙地安慰着,“别哭了,别哭了。”

  “我太过分了,我……对不起我爸爸……”

  “他后来一直没跟你联络吗?”她仰起头,伸手抹去眼泪,吸了吸鼻子,“去年过年,他寄了一张明信片回老家,说他过得很好,还鼓励我好好念完研究所。”

  “那就好了。”他微微一笑,伸手替她拂开凌乱的发络,“他有一天会回去的。”

  “不,他不会的。”她绝望地摇头,“我伤他太深了,他不会原谅我的。”

  “他会原谅你的。”他眸光温柔,“有哪个做父亲的舍得让自己的孩子痛苦呢?”

  “可是--”黛眉依然深锁。

  “我知道,我说这种话可能没有说服力。”他自嘲,深眸一黯,嘴角扯出苦笑。

  她一震,抬起眼睑望向他。挂着眼镜的他看来不再像过去那般冷漠,表情蕴着微微苦涩。

  “你的意思是,你对翔飞也是这样吗?”

  “……总之你刚刚骂得很对,我是对不起翔飞。”他涩涩地说。

  “不,你别听我刚刚的气话。”她慌忙解释,“我只是……只是有点担心翔飞,其实我--”

  “什么?”其实她能了解的,她懂得他不是不爱翔飞,而是因为太过爱他,所以怕他受伤,所以才教他冷淡待人。

  她知道他是爱翔飞的,那天见他悄悄躲在泳池畔注视翔飞的那一刻,她就懂了,懂得这男人幽微深沉的心思。他并不如表面上那样满不在乎,他只是假装——受过伤的人通常会学着假装……思及此,才凝了的泪雾又不禁融了。

  “……我们进屋里去吧,吹太多夜风,着凉就不好了。”

  “嗯。”她点点头,由着他温柔地将她扶回房里,靠上床背,然后接过他递来的热茶。捧着热呼呼的茶杯,她静静睇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是我不好。”他推了推眼镜,“不该用那种语气说你父亲。”

  “不,错的人是我。”她嗓音微微尖锐,“你说得对,我确实曾经以他为耻。”

  “都过去了。”

  “我大概……永远没机会跟他道歉了。”她瞪着杯缘。

  “会有的。”

  “不会有的。”

  “会有的,你相信我。”他柔声强调。

  那样的温柔震撼了她,心韵不受控制地加速。她咬唇,悄悄自眼睫下凝望今夜待她格外温柔的男人。

  “你的……你老婆为什么要离开你?”他默然。

  “你千万别误会,我没有探问你隐私的意思,只是……我觉得你很好啊,你这么好、这么温柔,她怎么会——”他奇特的眼神让她噤声,心跳一停,忽然警觉自己说错了话。“对、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这个话题。我真是的,刚刚我们就是因为这个才……我只是、只是觉得你人挺好的——”他没给她机会继续解释,因为他忽然吻住她,轻柔而深沉地吻住了她。

  玻璃杯从她手中滑落,清脆声响像风铃摇荡着她的呼吸,温热的液体渗人被单,迅速消逸于那绘着淡粉花卉的世界。

  “为、为什么?”她傻了。

  “因为我想。”他简洁地回答,捧起她的脸,前额抵住她的,“你好甜。”低哑的嗓音宛如琴弓,柔柔撩拨着她的心弦。

  她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回抱他。

  ★★★

  “楚律师最近知名度很高呢。”又到了下午茶时间。今日,三三两两聚在二十四楼交谊厅内的男女,开了个有趣的话题,焦点正是刚被某娱乐杂志评为台湾十大雅痞新贵之一的楚怀宇。

  “你是指他当选十大雅痞新贵这件事吗?”刚进事务所才半年的菜鸟助理兴奋地接口,“我也看到杂志了,好帅啊。”

  “对啊。”暗恋心事在事务所内已呈半公开状态的咖啡女郎,爱娇地笑了,“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杂志上的相片?粉红色衬衫耶!我还是第一次看楚律师穿那种颜色,简直帅得没话说。”

  “要不是因为他最近接了那个大集团的案子,今天被选上杂志的可能就是我了。”穿着向来中规中矩的某男律师哀怨地道,“那小子可真不是普通的好运啊。”

  “你的意思是,作为一个雅痞新贵,你的品味不比怀宇差罗?”穿着光鲜亮丽的红茶女郎加入谈话,红唇微弯,“明天穿件粉红衬衫来瞧瞧。”

  “语涵,你非得这样拆我的台不可吗?”

  “只是想澄清一点,男人有钱、有名,并不代表就有品味。”莫语涵丝毫不给同事面子,“你说对吗?”

  “是是是,你说什么都对。”这女人!“拜托帮我注意一下,以后绝不要安排我跟语涵合作同一件案子。”对他半真半假的抗议,莫语涵只是优雅地耸耸肩。

  “不过真的很奇怪,楚律师以前穿衣服很严谨的,怎么会穿成这样上镜?”菜鸟助理发出疑问,“而且最近我在走廊碰见他时,经常听见他哼歌哩。”

  “我也觉得他最近不像以前那么严肃了。上回我在电梯里遇见他,他居然还跟我开玩笑。”咖啡女郎勾起梦幻般的微笑,“他对我笑耶。”

  “那很不可思议吗?”莫语涵蹙眉,“怀宇以前又不是没笑过。”

  “可他很少主动对人笑的。”

  “他的秘书告诉我,最近他经常要她帮他去买一些小点心带回家。”

  “哦?给他儿子吃吗?”这下莫语涵可讶异了,她不知道楚怀宇这么宠儿子。

  “嗯,还有他家的保母。”

  “保母?!”惊愕的呼喊在交谊厅里此起彼落。

  厅内众人面面相觑,为这则最新的八卦新闻感到吃惊。

  楚怀宇特地带点心回家给他儿子的保母?怎么回事?“要听内幕消息吗?”菜鸟助理忽然神秘地眨眨眼,“我知道他儿子的保母是哪一个哦。”

  “是哪一个?”无数对发亮的眼集中于菜鸟助理身上,“是那天来参加笔试的女人之一吗?”

  “嘿嘿。”瞬间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菜鸟助理不禁飘飘然,“据说就是那个——”跩跩地一顿。

  “哪个?”

  “泼了他一身咖啡的那个女孩。”

  “嗄?那个毛躁的女孩?”讶异的喘息再度在交谊厅内交织。

  “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是暗示楚律师--”

  “为什么不可能?爱情这回事本来就很难说。”于是,交谊厅内开始上演一场辩论会,正反两方为了推论某项难以置信的事实,各自提出精采绝伦的申辩及论证。

  负责上阵的代表滔滔雄辩,旁听的众人则听得津津有味。一片混乱中,唯有莫语涵心不在焉,纤长的手指紧紧扣住茶杯,秀眉深锁。

  然后,她甩了甩头,决定不理会这场荒诞的辩论会,直接找当事人对证去。

  来到楚怀宇的私人办公室,莫语涵看见他正跟秘书交代事情。

  “有他的消息立刻通知我。”

  “嗯。”方秘书接过一叠资料,点点头,瞥了一眼忽然闯进办公室的莫语涵,“如果没事,我先出去了。”

  “有事吗?”显然也是刚回到办公室不久的楚怀宇,看来有些疲倦,上半身深深陷人椅背。

  莫语涵瞪视他,“究竟怎么回事?”

  “嗄?”突如其来的质询令楚怀宇挑了挑眉,他伸手松开领带,望向气势凌人的莫语涵,“我们什么时候上庭了?”

  “上庭?”莫语涵一愣。

  “在质询证人以前,至少要让我先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吧,莫律师。”湛眸隐隐跃动笑芒。

  他在开玩笑?莫语涵不敢相信地瞪大眸子。楚怀宇竟会对人说笑?“我——”嗓音忽然梗在喉头。

  “是不是听说我接受法官庭外和解的条件了?”

  “庭外和解?”她呆了下,“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来问我有关那件大案子的事吗?”他微微一笑,“我说服委托人庭外和解了。”庭外和解?他是指那件如果胜诉绝对会让他狠狠赚上一笔,同时名气更加水涨船高的侵权案吗?“为什么?你明知道可以胜诉的!”

  “对手是那种毛头小伙子,胜诉也没什么意思。”他淡淡回应。

  “可是……你是怎么说服委托人接受和解的?”大集团财大势大,气焰高得很呢。

  “我‘暗示’他们,如果不接受,可能反而会赔上很大一笔。”

  “怎么会?”她不解。

  “因为我有个‘朋友’或许会替对方辩护。”他淡笑,摘下眼镜,慢条斯理地擦拭着。

  意思是,如果委托人不接受庭外和解,他会想尽办法让这场官司败诉。

  她瞪着他闲适的动作,“怀宇,你……最近真的怪怪的。”

  “哪里怪了?”

  “你从前不会这样的。”

  “不会怎样?”

  “不会主动对人笑,不会跟同事开玩笑,不会因同情被告而宁愿得罪委托人,更不会吩咐秘书买什么点心带回家……”

  “是因为那个保母吗?”

  “保母?”

  “是因为她,你才像变了一个人吗?”

  ★★★

  是因为单白芷,他才变了吗?她,改变了他吗?楚怀宇不确定。事宣上,他连自己是否改变了都不曾察觉,又怎能确定自己是因为她的影响才有了变化呢?挺拔的身躯在经过玄关的落地镜前,他停下来端详那张不再总是面无表情的脸庞,他凝望自己,望入那对墨幽深潭。

  他真的变了吗?一双眸子不再清冷,透着微暖……也许他是变了。

  他搁下特地带回来的蛋糕,脱下皮鞋,悄悄踏进屋内。

  一阵呢哝笑语传来,勾起他唇角淡淡一扬。

  “蛋白质,你骗人!”是他儿子控诉的嗓音。

  “我没骗你,信不信由你。”是单白芷甜美的嗓音。

  “那只是电影、故事书,不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不是真的?”

  “可是--”漂亮的黑眸在望见他时蓦地一亮,“爸爸!你回来了。”楚翔飞从客厅地毯上跃起,“今天怎么这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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