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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爱情浅  第8页    作者:凌淑芬

  “连研究所也要留在美国念?”他愕然,这一去,要多久?

  “嗯。”她无力地歪垂着小脑袋,嘴唇轻咬。

  他不由自主顺着她咬啮的地方望去。

  啊,那红艳美丽的唇……别再咬了,再咬就受伤了。

  那一夜,就是这双唇贴在他的唇上,辗转吸吮。也是这一双唇,温存地抚慰着他,让他在睡梦里得到救赎。

  是的,他都记得,只是没让她知道。

  你到底要我,还是要姊姊呢?他脑中,仿佛还回绕着她那一夜的轻喃。

  唉,仙仙,为何这么问我?莫非,你对我生出感情了?

  他曾旁敲侧击过,才发现她并不知道姊姊池净的身世。可能是池净刚被张家收养时,她年纪还太小,大人觉得向这样一个小小人儿诉说太多悲伤的事情,没有意义,因此就略过不谈。

  她只知道姊姊的生母很早便过世了,父亲死在一次交通意外中。

  仙仙,为什么要爱上我呢?你并不知道我的过往,是如何影响了你挚爱的姊姊……

  许多感情,他终于能够体会了。

  为何裴海明明知道爱上池净,极可能是悲剧收场,仍旧不顾身地涉下水去。

  有时候,情势是半点不由人的,就像他一样。

  他这一生,不曾领略过多少情爱纠葛。即使亲情,也是缘分淡薄。

  少年时期的嬉嬉闹闹,青年时期的蜻蜓点水,爱情在他生命中,一直是缥缈虚浮的部分。

  而她,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女孩,原本只因她是他年少时的甜美记忆,想多疼她一点,多看她一点,只是如此而已……

  谁知,竟让这女孩儿在不知不觉间,在他心田深处攻占了一块领域。

  她还是一个这样年轻的女孩呵!如一朵清致美丽的小玛格丽特,种植在清净无华的温室里,他怎忍心沾染她呢?

  他和裴海终究是不一样的人。裴海那如狂火猛涛的性格,说爱就爱,义无反顾,无论结局如何,仍执意孤行。

  而他,他的顾忌太多。他不能不考量到她的年轻纯美,她有权利出去看看这个世界,不该早早便被情爱所束缚。

  他们的缘分,不在这个时候。

  “仙仙,答应我,如果将来有任何需要,一定要打电话告诉我好吗?”钟衡倾身,拂起她颊鬓的几丝垂发。

  她紧咬着唇,不敢抬头,生怕他的温柔,会让她无可制止地放声大哭。

  她深吸了口气,从外衣口袋掏出一张红色的信笺。

  “这个……是妈咪要我送来的。”递出去的手,有些迟疑。

  “府上有人要办喜事吗?”他笑着,接下来,努力转换情绪。

  “姊姊要结婚了。”她抬眼,试探性地打量他的神色。

  “原来如此,恭喜她了。”他淡淡微笑,扫视着喜帖上的名字。

  “钟大哥……”看着他“强作”镇定的模样,她终于落泪了。

  “仙仙,你为什么哭呢?”他讶然轻问。

  “你都不会难过吗?”她哽咽着。

  “难过什么?只要你姊姊过得幸福,我就很开心了。”

  “骗人!我知道你很喜欢姊姊……”她不知道自己撅着嘴的模样,有多么委屈,又多么可爱诱人。

  他心中一动,随即强迫自己镇定心神。

  “我岂止喜欢你姊姊,我也喜欢你啊。”

  “那是不一样的!”她瞪着他。

  “确实不一样。”他微笑点头。至于不一样在哪里,只有他自己明了。

  听见他承认了自己的推测,仙恩心头又是一酸。

  “你会来参加婚礼吗?”

  他沉吟了一下,终于摇头。

  她并不意外他的答案。没有多少男人,可以无动于衷地目送心爱之人投入其它男人的怀抱。

  仙恩忽然觉得,这个空间局促得让她待不下去。

  “总之,喜帖我是送来了,妈咪说很感谢你慷慨收容狗狗,又常常帮社区活动做义工。如果你愿意赏光,我们一家人都会非常开心的。”匆匆背完母亲交代的台词,她站起身来。“我走了,bye-bye。”

  ※  ※  ※

  婚礼那天,钟衡终究是去观礼了。

  他对这种家族式的聚会最是没辙,能不出现就不出现,但是三天前,裴海亲自光降他的狗窝来拉人。于情,这是死党的婚礼;于理,他代表男方唯一的亲属,前后交相攻,他都不能不来。

  尽管如此,他们两人都没有大张扬彼此的关系,只是在敬酒时,淡淡的互相点头微笑,彼此知道对方的心意就好。

  这场婚宴订在社区的交谊厅里举行,场面小巧而温馨,除了亲戚朋友之外,并没有发出太多张帖子。

  照理说,这样精小的场面是很不符合裴海身分的,可是裴海只有孤家寡人一个,性子又狂狷惯了,本来就不拘泥于仪式礼俗;只要心爱的人挽在手里,悬在心上,他也就满意了。于是,他依从行事低调的张家人,并未将婚娶的消息让媒体知晓。

  酒过一巡,钟衡借故向同桌的人告了罪,起身离开了会场。

  临出门前,他最后一瞥,寻找的那个人挽着新娘,进休息室换礼服,准备送客了。

  今天真是忙怀她了!又要帮姊姊张罗大小事,又要客串招待到门口安排客人入座。整个晚上,就见她淡黄色的身影里里外外飞舞,像只忙碌的小工蚁。

  嗳!如果被仙仙知道,他把她比喻为工蚁,她不知会如何跳脚。

  他摇头哂笑,转身走出去。

  一月了。寒风推树木,风里已夹带着毫不容情的霜意。

  他是劳动惯了的人,身子健实硬朗,上身只套了件薄外套,便挡去朔风的刺骨。

  浓云遮蔽了天,间或从缝隙里探出银月盘的脸。几乎整个社区的人都上礼堂吃喜酒去了,莽莽天地间,竟然有几分万径人踪灭的味道。

  他深吸一口冷空气,让心情渐渐沉淀下来。

  “钟大哥。钟大哥!”一声清脆的叫唤追着他身后而来。

  他回眸。呵,是她,小工蚁。

  仙恩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伴娘的礼服太长,好几次裙摆绊住了她的双脚,险象环生。

  待她跑近了,绊到最后一下。啊!还好扑进他怀里,安全上垒。

  “钟大哥,婚宴还没结束,你怎么就走了?”

  “趁现在先走,免得待会儿散场人太多。”他拂开飘落她颊畔的一缕细鬈。“你急呼呼地追我出来,有事吗?”

  仙恩红着脸,从他怀中撑起身。

  其实没事,只是方才一转眼,瞥见他形单影只地走出厅外,远望有一种沧凉的情致,仿佛这一去就不会再回头,她不暇多想,便追了出来。

  “我只是……只是想问你……”她绞尽脑汁地找理由。“想问你,明明说了不来,怎么忽然又来了?”

  “一时无事,就来了。”他扯扯她的小鬈发。“你穿礼服的模样很好看。”

  仙恩消脸又是一红,别扭地拉拉衣摆。“裙子太长了,好几次都差点跌倒,还好姊姊和姊夫扶着我。”

  “裴海看起来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你姊姊嫁给他,会幸福的。”

  仙恩默默瞅着他。

  “那你呢?”她忽然问。

  “我?”他先是不解,倏然又明了了。她还是以为他在暗恋池净。

  钟衡失声笑起来。他摇了摇头,仍然没有解释什么。

  一切太复杂了,不知从何说起,有时,“误会”反而是最好的脱身之道。

  “你不喜欢姊姊了?”不然他摇头是什么意思?

  “你姊姊是个令人钦慕的好女人,也就这样了。我对她并没有进一步的幻想。”他轻描淡写地带过。

  仙恩傻傻笑了起来。“原来你这么看得开。”

  迎上她眼中如梦似幻的神采,他心中一凛。

  都已打定了主意要放手,现在还与她闲扯这些做什么呢?

  他退开了一步,状似不经意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仙仙,你何时要飞到美国去?”

  她一愣。

  “还早,六月底才考完期末考,大概七、八月出发吧。”此刻,月光下,幽径上,世界里只有他和她。她不愿想及分离的事。

  “嗯。”钟衡慢条斯理的点头。“那么,我可能会比你先离开一步。”

  仙恩愕然对上他的眼。“什么意思?”

  “Balance一直筹画着,到日本开分据点,最近事情有了眉目,我必须先飞过去打点一下。”他解释道。

  “你要去多久?”她揪住他的前襟,心头的结,与手上的拳,揪得一样紧。

  “起码要半年以上,日本的站点才会步上轨道吧。”他淡然说,迎着她失望到了极点的眸光。

  “半年?这么久?”仙恩急了。他一定赶不及在她出国前回来的呀!

  “不要这么伤心嘛!”他终究不忍,笑着拭去她滑落的泪。“半年一下子就过去了。”

  “可是半年之后,我已经离开了。”她连连顿足。

  “你还是会回来,又不是从此定居在美国了。”

  “等我回来也是好几年以后的事情了!”

  “才两、三年而已,即使再加上博士,也不过四年的光景,我们总会见面的。”他柔声安慰。

  听着他云淡风轻的口吻,仙恩渐渐觉得不对劲了。

  她退开一步,静静瞅着他看,泪珠挂在眼眶里,悬而未决,闪闪烁烁,仿佛将她的眼与她的心,包围在遥远的距离之外。

  原来,她终究是无法取代姊姊的。所以,四年的分别,对她而言是长长的“永远”,对他而言,却是短短的“而已”。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已经弄不清楚自己是被夜风吹寒的,或是被心念冻僵的。

  她的每一丝反应,都让钟衡心如刀割。他努力禁忍着,终于还是克禁不住,紧紧拥住了她。

  “小丫头,别伤心……”别哭了,求你!别在我面前落泪啊。

  仙恩用力埋在他的胸前。

  她没有哭出声,只有一声声细细的呜咽,每颗泪都沁进了他的心坎底。

  “你知道我的地址、电话,到了美国之后,可以写信给我;没有人陪你的时候,可以打电话给我;我有空,也会飞过去看你的。”他轻轻吻着她的发,她的鬓,她的颊。

  “真……真的?你……你会来看我?”她哭得抽抽噎噎的。

  “会的,一定会。”他温柔允诺。

  “还要替我带小黄它们的照片来。”

  “好。”

  “帮我带肉干回来给它们吃。”

  “没问题。”

  “我不在的时候,要替我照顾它们。”

  “呃……”

  “好不好?”很凶!

  “好。”他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她深呼吸了几下,让情绪平抚下来。“你什么时候要去日本?”

  “后夭。”

  “这么快?”她有些慌措不及。

  “事情来得突然,我也没有办法。”他松开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帕来。“看你,哭得妆都花了。”

  “啊!”仙恩惨叫。她忘了今晚脸上有妆了!“你现在不要看我!”

  已经来不及了。

  她接过手帕,还来不及抹脸,就打了一个重重的喷嚏。薄纱礼服的观赏性质本来就大过实用性质,也难怪她会冷。

  “我很想发挥英雄本色,将外套脱给你穿的,可惜我外套底下只有一件汗衫,待会儿若是遇到夜归妇女,会把我当成变态色情狂追打。”他用力摩挲她的双臂。“趁着没感冒之前,你快点回屋里去吧。”

  仙恩仍依依不舍。“你出国之前,记得先通知我,我到机场送你。”

  “好。”他含笑点头。

  她叹了口气,终于拖着沉重的脚步返回宴客处。

  又是这样的场景。

  钟衡望着她的背影,怔怔出神。

  他们以后会不会总是如此?一个人留在原地,而另一个人,总是走出对方的生命。

  ※  ※  ※

  扶桑七月,热辣的程度不亚于远方的小海岛。算算时间,他居然已经在异地停留半年了。

  起身来到屋外,触目所及是三百坪的植地,和七十坪的实验区。Balance工作室成立于东京近郊,夏天的东京苍翠碧绿,充满勃勃的生命力。

  目前温室、冷房,及相关的建筑物都已搭盖完成,只等植土铺设好之后,便能正式耕种,开始量产他所研发成功的几种新品。

  窗户一推开,热空气立刻透进来。他本来就不喜欢人工空气,索性把办公室内的所有窗扇都打开。

  “钟先生?”

  一声轻唤响起,他才想到室内并不是只有他一人。

  “什么事?”他倚在窗前,并未回过头。

  会议桌前的几位手下面面相觑。怎么老板才接完一通来自台湾的电话,整个魂魄便飞走了?

  “我们还要继续开会吗?”几名日本干部有些无措。

  钟衡终于回过神。

  是了,他刚才在开会。

  一股淡雅的花香从窗外飘进来,是Balance刚在国际间发表的香水玛格丽特,他便是被这股馨香引走了注意力。

  细看之下,香味原来不是来自鲜花,而是清洁人员搁在窗台上的干燥花。这些人真细心,知道他喜欢玛格丽特。

  “抱歉,我们方才进行到哪里?”钟衡坐回办公桌前。

  那一瞬关于玛格丽特的遐想,淡成灰烟。

  “方才您接了一通电话,会议便中断了。”有一位跟着他从台湾来的干部,大着胆子间。“您在想什么?是不是台湾那里有事?”

  “我在想什么……”钟衡也喃喃自语。

  刚才那通电话是仙恩打来,说她已经在中正国际机场,即将出发了。

  “我一直在等,结果你还是没有赶回来,我不理你了!”她控诉完,忿忿挂上电话。

  他拿着话筒发呆,下一秒钟便被花香勾引,整个人陷入思想的黑洞里,没有任何声音或语言。

  “没事,我们回头工作吧。”他平淡地答。

  干部们收到讯息,知道闲聊时间结束,不敢再造次。

  报表纸翻动声再度响起,间或夹杂几句公事上的对答。

  过了几分钟,干部们不得不再停下来,直到钟衡发现,自己又失神了!

  见鬼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懊恼地想。脑筋突然斑驳掉,茫茫然的,像少了点什么东西。

  是弄丢了什么吗?

  第七章

  “老哥。”

  “嗯。”

  “老哥?”

  “嗯?”

  “老哥,我要跟你说话,你不要一直看书好不好?”

  叹息。“你要谈什么?”

  “我要跟你谈男人。”

  “男人?”这下子书终于合起来了。

  “老哥,如果有一个男人,感觉起来好象很喜欢一个女的,却又没有说得很清楚,那他到底算喜欢她,或是不喜欢她?”仙恩盘腿坐到床上去。

  “这要看‘她’是谁。”

  她顿了一顿。“好啦!是我啦!”

  “接着还要看那个男人是谁。”

  “想都别想,我不会说的。”她才不上当。

  张行恩把书往床头一摆,竖直了枕头坐起来。

  “客观因素的影响很大,举例而言,如果那个女孩子,也就是你,今年才二十出头,连二十一岁都不满……”

  “我下个月满了。”她插嘴抗议。

  “而那位男士比她稍微大了一点,”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妹妹,毫不意外一撇红晖蹦上她的俏脸。“那么他的顾忌就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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