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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爱情浅  第11页    作者:凌淑芬

  “姊姊,”她突然抓住姊姊的双臂。

  “有事吗?”池净又给她吓了一跳。

  “姊姊,我问你……”

  不对,姊姊已离婚,问她感情的事,岂不是在伤口上洒盐吗?

  而且,最近台湾媒体报导得沸沸扬扬,古刀剑铸造大师裴海正展开五年一轮的世界巡展,结束日本的展出后,下一站便是台湾了。姊姊离婚之后,仍然留在艺术圈里工作,不可能没听说。

  前任姊夫要来,对姊姊已经是一种折磨,她怎么可以拿自己的感情问题来增加姊姊烦扰?

  仙恩气馁地松开姊姊。

  “怎么了?”池净微笑,纤指支起妹妹的下颚。

  “姊姊……”她有些迟疑。“当初你和姊夫定情之时,两人有没有交换过任何明确的信约?”

  池净的笑容淡去,随后又渐渐浮现。

  “你心里觉得彷徨吗?”姊妹俩手挽着手,缓步走上返家的小径。

  早春的雨有着晚春的温度,晚春的花遗著早春的姿妍。林荫下,姊妹俩相伴双行,花与人都出落着一色的清艳。

  “有一点。”仙恩拾起一株落地的芳菲,在手中转玩。“我们虽然在一起,却没有说清楚、讲明白的约守,教人心里总缺乏几分实感。”

  “你为什么不跟他提起呢?”

  “姊姊,我们在一起已经是我提的,连誓约都要我来提,我也太没有行情了吧?”仙恩抱怨。

  池净是过来人,自然明白,这种嗔恼其实是蕴含甜意的。

  “为什么你一大早忽然心有所感?”

  仙恩把方才的电话大略说了一遍。

  “看,他身旁若冒出来什么阿狗阿猫,我连声张的权利都没有。”

  她承认,真正让她在意的,是“名不正、言不顺”这一点。至于那些突然冒出来、自称是他女朋友的家伙,其实她并不太看重。

  “他对你不也如此?”池净斜瞋妹妹一记。

  “我身旁才没有阿狗阿猫!”她抗议。

  “你的‘阿狗阿猫’才多呢!”池净哧地笑了出来。

  她再想一想,好象是喔。

  已数不清有多少次,他总是向她抗议,她花在小黄它们身上的精神,比他还多。

  思及此,她不禁好笑起来。

  “尊严固然是重要的,但不要错把傲气当成尊严了。■在爱情里,不能放弃自己的尊严,却不妨降低一些作梗的傲气。”池净温柔看着妹妹。

  仙恩蓦地止步,沉思良久。

  “好!我这就去找他,把事情谈清楚。”

  她展开笑颜,用力抱了姊姊一下,冲了开去。

  “喂,你……钟先生人还在日本哪!”池净瞠目结舌。

  银铃般的笑声迤逦开来,这方的人儿摆摆手,迅速消失在社区大门内。

  ****************************

  “钟桑,刚才又有一个奇奇怪怪的女人打电话来了,我问她是谁,她不说,只自称是你‘很重要的私人朋友’,一听就是樱子妈妈桑那里的小姐打来的,我已经帮你打发掉了。”

  午后三点,钟衡返回东京的行政办公室,身旁伴着远道而来的友人。

  “谢谢你,秋纱子。”钟衡含笑,拍了拍假日总机小妹的头。

  “所有来电留言,我都放在你的桌上,窗台上的干燥花,我也帮你换好了。”十七岁的大女孩笑咪咪地弯了九十度腰。“钟桑,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用了,你做得很好,谢谢你。健志在玫瑰C区里等你,快去赴约吧!”

  秋纱子是一位主管的女儿,假日时和小男朋友一起在行政区及植栽区打工,赚点儿外快。

  上个月他推托不过,被几名主管硬拉到银座去喝酒,惹到一身粉味回来,事后几位热情过度的银座小姐及妈妈桑,全是两位轮值的总机小妹替他拦的电话。

  他先招呼友人坐下,迳自拿起一迭回条,细细审阅。

  其中一张留言,让他胸口一跳。

  “秋纱子!”他及时冲到门边,将雀跃而去的小妹给叫了回来。“这位小姐来电时,有没有说些什么?”

  那张留言卡上只写着——

  下午一时,台湾的池净小姐,请你回电。

  若非出于要事,池净是不可能打电话给他的,他们没有那样的私谊。

  秋纱子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嗯……好象没有耶!”

  “你再想想,之前还有没有其它特殊的来电?”

  “嗯……除了我方才说的陌生电话之外,就没有了。”

  “电话里是怎么说的?”

  “我问那位小姐是谁,她用英文说……对了!她是说英文,不是日语呢!”秋纱子为时已晚地想起。

  不妙。

  “那位小姐说了些什么?”他连忙问。

  “她说……她是你的私人朋友……”她的语气开始忐忑不安。

  完了。

  “那你怎么回她的?”

  “我……我……我为了打发她,就说,你陪女朋友的父亲喝酒去了。”秋纱子面红耳赤地低下头。她可不承认,话中的“女朋友”,恰好是她本人!

  钟衡用力按着脑袋。这下可好,扯都扯不清了。

  他烦乱地拿起话筒,迅速拨回台湾。

  “喂,池小姐吗?我是钟衡,仙恩在家吗?”

  一听见“池小姐”这三个字,他那来自远方的友人——裴海,火速挤过来,要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你让开!他以眼神威吓死党。

  借听一下会死?裴海用同样凶恶的眼光回敬。

  趁着这两个大男人眉来眼去,以眼神杀死对方,秋纱子飞快溜了。

  “钟先生,仙恩还没抵达吗?”那端,池净柔如秋水的声音沁透了线路。

  裴海乍闻爱妻——虽然是前妻——的声音,心都化了。

  你这颗大头给我滚远一点!钟衡用力把话筒抢回来。

  “仙恩来找我了?我不知道这件事。”

  “她早上九点多匆匆出门了,算算时间,应该抵达了日本才是。”池净软软解释。

  日本比台湾快一个小时,早上九点就是本地的十点。她九点出门,花半个小时到机场,到日本的机位不难买,假设一个小时内上飞机,再加上四个小时的航程……他东加西减。

  喔!老天,她现在人已经在机场了。

  “给你。”他把话筒往裴海怀里一扔,抓了车钥匙就出门。“记住,待会儿若仙恩打电话来,告诉她我已经到机场接她了,请她改拨我的手机。”

  出门。

  裴海呆望着好友的背影。

  “喂,喂?”那一方,浑不知发生何事的池净,频频呼唤着。

  裴海紧紧将话筒按在耳上,不敢吭声,又舍不得挂断。

  直到那一声声的“喂”终于放弃,笑叹了一声,轻轻挂上。

  他无法言语,只能把话筒紧紧按在心口,仿佛如此,便将远方的伊人也拥在怀里了……

  准四点整,他出现在成田国际机场。方才办公室里有人拨了他手机——但不是裴海——说张小姐在北区出口等他,他停好了车,怀着忐忑的心,往约定地点走去。

  在附近绕了一圈,仍不见她的人影,他着急了。

  仙恩不会说日文,能上哪儿去呢?

  他以约定的地点为中心,往左右两侧找开来,一心要寻到那抹阔别了数个月的倩影。

  人呢?人呢?佳人何在?

  他忧急如焚。日本治安虽然良好,仍然有宵小之徒出没。而她这样一个俏生生的美人儿,言语不通,举目无亲,会不会被人给拐带走了?她临时跑来日本,他的资料不知带得齐不齐全。如果她忘了带他的公司电话,或者东京住址呢?她弄丢了手机怎么办?钱包会不会被人扒走?

  虽然她不是第一次离开国门,可是之前去美国留学时,当地的台湾同学会从接机到安顿,一路打点到好;日前替他到治安更差的泰国巡查时,当地分部的人也早已守在机场接驾,一路护送到旅馆去,唯有日本是她完全陌生的领域。

  日本不比欧美,她语言难通,方向感又不好,即使迷了路都无处可问。

  他跑进跑出,探完了东边探西边,里面找不到找外面。

  如果一直没接到她,该如何是好?他以前便有类似的恐惧,他们俩总是一个静,一个动,随时都在走离对方……

  啊!行李区那道娇俏的人影,不就是害他心脏病差点发作的小女人吗?

  她竟然蹲在一堆箱箱袋袋里,陪缉私犬玩起来了。

  强烈的释然,让他几乎瘫软在地上。

  “仙恩!”他大喊,排开重重人海接近她。

  “钟衡!”她发现了他,笑容绽放更灿烂。

  在她投入怀中的那一刻,他的整个世界被填满了,一直盘旋在心头不去的空寂感,顷刻间烟消云散。

  “你这个可恶的丫头……”他紧埋进她的浓发里。“你害我担心死了,你知不知道!”

  仙恩被他吼得一阵委屈。“人家看见一只好可爱的缉私犬,找它聊聊嘛!”

  他为她天翻地覆的时候,她正在陪狗儿玩。他同时想大笑,和发怒!

  最后,他选择猛烈地吻住他。

  一个火速的想法闪进他的脑海——

  他爱她!

  很爱、很爱她!

  前四年的分别,只是让他确认了自己对她有着异样的感觉,却是直到此刻,几乎被她吓得中风之时,他才深深明了,那是一种无法抹去,更无法被取代的爱意。

  他埋进她的密发里,深深嗅闻在午夜里魂牵梦萦的馨香。

  “可恶……欠教训……小笨蛋……”他反复轻骂,直到沙哑了,仍然不停。

  此刻的她仿佛是急流中的巨石,被他紧紧攀附。若她的香味是解药,她的名字便是灵咒,在在都是救他脱离沉疴的秘方。

  “人家好想你,你却一见了我就骂人。”她委屈地红了眼。

  他深呼吸一下,稍微拉开一点距离,仔仔细细端详她。是胖了、瘦了?快乐了、忧郁了?

  娉婷的倩影依旧,女性化的曲线依旧,灵动光彩的眼眸也依旧。

  “你为何会临时起意,跑到日本来?”

  “我耐不住相思呀。”她的食指在他胸前画圈了。“我来,你不高兴?”

  他长长一叹。

  “如果没有刚才那段惊吓,我会更高兴。”

  “我不是故意的。”她撒娇道。“今天早上出来得匆忙,我衣服都没带,好冷哦。”

  钟衡这才注意到,她虽然穿着长衣,在四月的东京仍然稍嫌单薄,尤其她又向来怕冷。

  “我先陪你去买几件衣服。”他吻了吻她。“不必买太多,日本的疫情已经控制住,再过几天,我们就回台湾去。”

  仙恩眼珠子一转,还未来得及发话,另一声怯怯的叫唤陡然拉住两个人。

  “钟桑……”

  两人一齐转身,满脸愧疚的秋纱子,以及持着女儿前来领罪的藤田先生,一起站在身后。

  “秋纱子,藤田先生,你们怎么来了?”钟衡讶然道。

  “钟桑,方才经裴先生和秋纱子一说,我才知道小女闯了祸;我生怕您的未婚妻张小姐误会了,赶忙带着秋纱子前来接机,顺便代您解释清楚。”藤田先生百般鞠躬哈腰赔不是。

  钟衡回眸朝她悄颜溜了一圈,似笑非笑的。让藤田父女俩用结结巴巴的英文去向仙恩说清楚。

  当此情势,仙恩纵使有满腹牢骚也不可能发作出来,更何况与爱人久别重逢,她的心情正翻上云霄。

  “秋纱子的声音听起来如此年轻,我只以认是小朋友开玩笑,没有误会的。”她含笑点首,态度雍容而得体。

  看在现场人多的份上,饶了你一条小命!

  日本人最重视职场伦理,秋纱子无意问得罪了未来的老板娘,一路上已经被父亲训斥得满头包,眼下仙恩如此轻易便宽谅她,她不禁感动得哭了出来。

  “张小姐……”秋纱子抽抽噎噎的。

  仙恩温柔把她揽进怀里,轻拍她背心。

  “傻瓜,哭什么呢?我本来就预定今天要到日本来,不信你问钟桑。”下次再敢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当心我把你吊起来鞭打,洒盐风干。

  仙恩替她拭去了泪,再抱抱她,像个宽容的大姊姊。

  钟衡迅速出来掌握大局。“好了,天气很凉,我们回市内去吧。仙恩应该也饿了。”

  仙恩的笑容越娇柔,钟衡的寒毛便耸得越高。

  他有预感,再不速速脱身,他的老命不保。

  第九章

  “送郎送到大树下,劝郎早去早回家,路上野花你莫采,家中还有牡丹花……”

  仙恩漫不经心地哼着客家山歌,停下来翻动一排打折的春装。

  而随侍在侧、中规中矩陪着她逛街的钟衡,有很合理的原因怀疑,这首山歌是唱给他听的,但聪明人都知道何时该住嘴不问。

  周末假日,又正值换季打折期间,逛街人潮几乎挤翻了整片高岛屋时代广场。他们俩有别于日本人匆急的步调,手挽着手,悠闲晃入高岛屋百货公司内。

  钟衡瞄了眼腕表,五点半了。待她选妥几件保暖的衣物,该去吃晚饭。

  专柜里,仙恩依旧懒懒地挑动几件羊毛衣。

  “好不好看?”她取过白色的那一件,往身前一比。

  “好看。”他点头。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履行为人男友必服的义务:陪女朋友出来逛街买衣服。

  仙恩到穿衣镜前,摆弄一下。嗯……普普通通啦!▲她露出兴致缺缺的表情,又把衣裳放回去。轮到另一个女人拿在手上,而他身旁的某个男人重复他刚才的表情和语句。

  他这才发现,专柜外已站了一排男人,每个人的眼光游移,都销定店内的特定倩影。

  当女人们拿起衣裳在身上比画时——

  “好看。”男人们点头。

  “还可以。”男人们耸肩。

  “你看了那么久,到底有没有喜欢的?”男人们催促。

  店里的女人或者白他们一眼,或者开心地在他们眼前展示,继续钻回店里和其它同类厮杀。

  如果爱情有一个具体实践的方式,这就是了吧?

  和心爱的她约出来,做一件其实很浪费时间的事,花一笔会让你接下来三天缩紧裤带的钱,替她买一件可能只穿两次就束之高阁的衣服——而且,你还觉得甘之如饴。

  “走吧,换季的衣服都没有太好看。”仙恩杀出重围,挽着他的手臂往电梯的方向前进。。

  在这个楼层里,有多少男人听过相同的一句抱怨呢?毫无来由的,他胸口涨满了幸福感。

  “楼上是男饰馆,我们去看看。”仙恩站在电梯口,瞄了一眼楼层简介。

  “我不缺衣服。”

  “看看嘛!”仙恩不由分说,拉着他更进一层楼。

  踏入男饰馆,他再度发现一个“异象”。

  前几楼的女饰馆,看衣服的是女人,站在旁边等的是男人。然而,进了男饰领域,看衣服的居然还是女人,站在旁边等的仍旧是男人。所不同的是,这回女人把衣服往男人的身上比,而男人还是一样满脸不耐却纵容。

  “喂,那件外套很好看。”

  仙恩把他拉到一个知名的休闲服饰专柜前,打量模特儿身上的宝蓝色风衣。

  “对。”他被动地附和。

  “我们进去瞧瞧。”

  在衣架上,仙恩找到外面那件展示风衣。她取了下来,蓦地发现还有另一件同款式的墨绿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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