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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夫娘子  第11页    作者:梵容

  一番话逗得宁巧儿破涕为笑,转向班袭说:“袭姊,我准备好了。”

  班袭点点头,对其他人说:“封穴针灸得褪下衣裳,各位请回避。”

  易梦仪皮皮的说:“喂!好歹我也曾经是巧儿的夫婿,看看无妨吧!”

  裘纱凌推着他往外走,“走啦!你没听过非礼勿视喔!”

  “慢着。”班袭说:“梦仪留下。”

  嗄?裘纱凌瞪大眼,“他是男的耶!”

  杜老夫人忙把莽撞的媳妇拉到一边,“班姑娘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用意。”

  “封穴针灸耗力费神,梦仪练过武,可以帮忙。”

  裘纱凄不服气地抗议,“袭姊,我也练过武呀!”

  易梦仪把她推到一旁,“论武功,你不敌我;论巧手细心,你远逊于我,为了巧儿的安危,还是我来吧!”封穴大法耶!普天之下大概只有班袭懂得!即使会暴露身分,他也非要探探热闹。

  “哼!”裘纱凌撇过头去,乖乖站到一旁。

  纱帐内,宁巧儿轻声说:“袭姊,我褪好衣裳了。”

  “好,我们开始吧!”

  裘纱湲关上门扉。

  屋外杜御莆沉稳依旧,即使心里冒出许多疑问的泡泡,依然无碍于他的冷静。

  樊子天则悄悄咧出笑嘴。班姑娘果然伶俐。

  郁干狂双臂环胸,立在门前护卫,不让任何人扰了她。

  宁巧儿与万俟傲分明情意相系,又怎会嫁与易梦仪?自从朝廷与契丹失和后,身为质子的郁干狂就过着逃亡的生涯,又怎会往相国府里藏?

  一连串的问题纠纠葛葛,就连聪明的宰相都厘不清缘由。

  是“情”字磨人吧!他恍然大悟,裘纱凌与宁巧儿、班袭之间的情谊,兜拢了各自为政、甚至为敌的男人们——

  *  *  *

  裘纱凌先走出来,杜御莆心疼地擦擦她额际的汗。

  “袭姊说得先布置好灵堂,否则万俟那家伙一定不会轻易相信的。”呼!看戏也是很累的!她光站在一旁看袭姊封穴就紧张得满身大汗,袭姊肯字更累!

  他也早想到这层。杜御莆点头,“已经让人去办了。”

  裘纱凌懒懒的依偎在亲亲相公怀里,“谢谢。”

  “不客气。你还欠我一些解释。”杜御莆轻轻的提醒。

  裘纱凌头皮传来麻意,身体一僵,直打哈哈,“什……什么解释啊?”

  杜御莆揽着她,表面上夫妻情浓,实则桎梏她、不让她逃掉,他俯身在她耳边问:“譬如说,被朝廷通缉的契丹王子,为什么会出现在相国府里?”

  郁干狂斜眼冷冷望他,继续面无表情的护在门前。

  “哈哈……这……这个……”裘纱凌思索不出好理由,“来者是客,你总不会这么小气吧!”

  他当然不想公事公办,否则这会儿禁军已经抓走郁干狂了。

  杜御莆但笑不答,“还有,我为相十余载,头一遭让人团团围住官邸,”他轻笑,笑得裘纱凌头皮越来越麻、越来越麻。“夫人,”他好温柔好温柔的说:“方便给个解释吗?”

  “呃!”能不能说不方便啊?裘纱凄肠枯思竭,正找不到理由脱身,恰巧乳娘抱着孩子过来。

  “夫人,小少爷吵着要找你。”

  裘纱凌赶紧挣脱他的怀抱,冲过去一把抱着儿子,“儿子!娘的宝贝!娘也好想好想好想你喔!”她抱着儿子,像抱着免死金牌,一步步地往外走,“娘瞧瞧你是不是尿湿了,来,咱们回房里喔!”

  看见她若无其事地横着螃蟹步子往外走,杜御莆也不相拦。

  和尚还跑得出庙吗?眼前最重要的是……希望明日万俟傲见到宁巧儿的“尸体”后,能接受这个打击。杜御莆暗暗祈祷着。

  第九章

  烬——熊熊情火后,只留下风中飘絮的灰。

  “来人,备马。”

  好容易挨到天色泛白,万侯傲迫不及待地要到相国府接回宁巧儿。

  她一定在那里!他告诉自己,这回要温言软语,只要她肯回府,他甚至可以不计较她另嫁的事。

  “王爷,”卢总管从外面走进来,面有难色的说:“杜相爷跟夫人登门造访了。”

  万俟傲大喜,“巧儿呢?巧儿也一起回来了吗?”

  “巧儿姑娘是回来了,不过——”卢总管神色凝重地望着他,“王爷请节哀。”

  节哀!?“什么意思?”万侯傲心里有着浓浓的不安,沉下脸问道,“巧儿受伤了?”

  他加快脚步便往外走,卢总管在回廊前赶上他,喘吁吁地说:“巧儿姑娘已经……已经身故了!”

  万俟傲颠踬了一下,不可置信的转过头,“你说什么?”

  卢总管满腮老泪,瞥过头不忍看他。

  猛烈的痛楚朝毫无防备的他袭来,措手不及、无法抵抗!万俟傲慢慢地转过身子,“不可能!巧儿再怎么气我,都不会这么罚我。”他的声音一紧,有着强装的坚定,“卢伯,你在开玩笑,是不?以后别开这种玩笑了。”

  卢总管望着他犹豫而迟缓的背影,抿紧嘴不让哭声散出,赶紧跟上主子的脚步。

  万俟傲来到庭前,触目见到的竟是琉璃棺内的她!

  他的脸一白,脚步沉重地走近。

  “王爷——”

  他无力地举手,拒绝卢总管要搀扶的动作。

  来到棺前,他渗汗的手心打开棺盖,微抖的指尖迟疑地探向她的鼻息,极慢极慢地,心也忘了跳动,突然!在确定毫无气息之后,他听到自己的心脉崩断的声音。

  “啊——”他抬头呐喊。你怎么忍心!?

  裘纱凌拉着丈夫的袖子,嗫嚅着:“他还好吧?”万俟傲的脸色好难看!

  不好!杜御莆见他猛然抑住长啸,旋即快步向前,点住他心肺二脉,抑注内力护他心脉。但还是迟了,万俟傲喉问一梗,竟吐出血注!

  困红的血洒在宁巧儿身上,将她的白衣点出斑斑血渍,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卢总管大惊——

  “王爷!”

  杜御莆缓缓收掌,调息后说:“骊王爷哀极攻心,本相已为他护住心脉,日后多做调养即可。”

  “谢谢相爷!”卢总管连声道谢,转身,“王爷,老奴扶你进房休息可好?”

  万俟傲眼里只有宁巧儿,他拭去不小心喷洒在宁巧儿脸上的血迹,手劲好轻好柔。

  “王爷,”卢总管再也忍不住哽咽地说:“人死不能复生,您要节哀——”

  “谁说我的巧儿死了!”万俟傲怒目瞪他,目光回到宁巧儿身上时又恢复温柔,“巧儿没死!我的巧儿不会离我而去的!”

  “王爷!”

  “嘘!别吵到巧儿睡觉。”万俟傲俯身抱起宁巧儿,“巧儿,这里又冰又冷,我带你回房里睡。l

  “万俟——”裘纱凌想要制止他,却让杜御莆拉住。她又急又气,“他要把巧儿带去哪里?”

  杜御莆轻轻摇头,“让他去吧。”

  “可是——”巧儿没死呀!

  “感情的事谁也插不上手,让他们自己处理。”杜御莆在妻子耳边悄声说:“他都不愿意让巧儿躺在琉璃棺内了,你还怕他会葬了巧儿吗?”

  裘纱浅望着万俟傲颠踬的背影,“真的不要紧吗?”

  杜御莆给她一记安慰的微笑,转头对卢总管说:“内人与巧儿姑娘一见如故,倘若要葬巧儿姑娘,还请先通知内人,让她得以及时祭悼。”

  卢总管勉强压下伤悲,“那是当然。感谢相爷及夫人送回巧儿姑娘。我们王爷乍逢巨变,心乱如麻,招待不周之处还请相爷、夫人见谅。”

  “总管不必在意。”杜御莆拍了拍忡忡挂心的妻子,“走吧!”接下来就看他们如何解决这段纠缠不清的迷障了。

  裘纱凌无奈只得跟着杜御莆走出骊王府。袭姊回岛上找巧儿她娘了,希望能来得及!

  *  *  *

  即使心痛难耐,即使脚步踉跄,万俟傲依旧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宁巧儿,不让任何人接手。

  将她轻轻的放在榻上,她冰冷的身躯没有血色,肤色与衣色形成一片的白,而他染上的鲜血是唯一的色彩。

  “王爷,”水秀上前,“让奴婢替巧儿换去衣裳可好?”那血衣红得刺眼哪。

  万俟傲专心望着床上的人儿,连头都没转过来,“退下,本王要单独跟巧儿说说话。”

  “巧儿已经死——”在他狠狠的眦视下,水秀没敢说完,只好硬着头皮问:“要不要请人来替您诊诊?”

  “出去。没有本王的命令,谁都不准进来吵我们!”万俟傲的声音好柔好轻,“巧儿只是累了,别吵她,嗯?”

  王爷好痴情、好可怜喔!水秀捣着嘴不敢哭出声,狼狈退出房外。

  “你的脸还是这么柔细,你的发丝还是这么滑顺。”万俟傲小心地拂过她细致的肌肤与乌黑的发,“你只是迷糊得忘了要呼吸,对不?没关系,我有耐心陪着你,直到你记得呼气。”

  班袭说得没错,宁巧儿什么都可以听得到,当他温热的血喷在脸上时,她心疼极了,却苦于无法反应。

  耳畔又传来他低沉的嗓音,像要唤醒她似地,他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开始娓娓说来。

  “本王几乎在第一眼就喜欢你了,你清澈无垢的眸子让本王一见便为之心动,咱们说好天可老、海可枯,此情永相随的,不是吗?”

  想起昔日的山盟海誓,宁巧儿心里又是一阵痛,纵有深情、苦无缘分哪!

  万侯傲轻轻以脸摩搓她的,颊畔传来的冰冷,让他心里又是一恸!“告诉本王,你不会死的,对不?”

  她听见了他喉间的低泣,也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液体落在她脸上,他在哭!?别!她努力想张开口安慰他,却连张眼的力气都没。

  是呵,她现在是个“死人”。

  来人哪!怎么都没有人进来关心他?他刚刚才吐了血哪!宁巧儿很急,却什么也不能做。

  万俟傲像是为了弥补先前来不及说的话似的,一古脑儿地对着毫无反应的她说着。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知道他的嗓音开始变得沙哑。

  休息一下吧!求求你!

  可惜他不会知道她心里的呐喊。她好后悔自己的愚蠢!死了并不能一了百了,有感受却不能反应的苦比活着更痛!

  “本王说到哪里了?”万侯傲顿了一下,“喔!我也没跟你说过紫夫人的事吧!”

  紫夫人?是静心斋那位吗?

  “静心斋就是紫夫人生前居住、也是我从小生长的地方。”

  哦?这她倒不知道。那他的娘亲呢?“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老王爷把我接回来后,就交给紫夫人扶养。”

  老王爷?不就是他们的爹吗?他怎么这样称呼?她也没有注意到从提到紫夫人开始,他便改掉了“本王”的自称。

  万俟傲接着说:“没有人知道,我其实不是老王爷亲生的儿子,连紫夫人也不知道。”他讽笑,“你能想见当紫夫人知道她用心养大的孩子,其实是路边野种时,受到的震撼有多大吗?”

  她受的震撼也很大!他们竟然不是兄妹!?宁巧儿揣着心等他继续往下说。

  “在一次争吵过后,老王爷脱口说出他不孕的事实,可想而知紫夫人是无法接受这个打击的,她因为自己没生下一儿半女,才尽心尽力地养大我,为的就是想要巴着我这个唯一王储,好稳固她的地位。”万俟傲轻笑,声音里满是凄凉,“十几年的心血转眼成空,她崩溃了,再也不愿维持慈爱的假象。”

  那他怎么办?宁巧儿抛下老王爷“不孕”的疑惑,只担心他当初的遭遇。紫夫人对他做出什么事?

  “一夕之间,我从尊贵的小王爷变成父不详的野种,疼爱我的爹其实不是亲爹,从小呵护我的紫夫人其实也不慈祥,世情诡谲,莫甚于此!悲哀的是,我却必须为了不伤害善良的老王爷而装作不知情、安安分分地做我的骊王爷!”

  他还是笑,她却能听出他心里深处的沧桑。

  “李代桃僵岂我所愿?这满身的荣耀却是重重的不堪叠彻而成——这样的命,是好抑或不好?”

  几个时辰不停地说下来,万俟傲的嗓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如果不是贴着她说话,宁巧儿可能听不见他微弱的声音。

  天!宁巧儿好心疼、好心疼,他眼底的沉郁来自复杂的身世吗?她做了些什么哪!

  袭姊!快来救我!救救他呀!

  仿佛希望一次倾尽心底的浓郁似地,万侯傲继续往下说:“我愿意假装自己是尊贵的小王爷,紫夫人却不愿意继续扮演慈爱的角色。”

  那就避着她呀!宁巧儿在心里喊道。

  “在人前,我是受尽骄宠的小王爷,连圣上都视我如子;在人后,紫夫人却百般的以尖酸的言词诋毁护骂我,甚至宁可养只驯兔当儿子,却要我改口称她‘夫人’。”他凄笑,“我比一只兔子还命贱,她说的。”

  天哪!她有病!宁巧儿疼得心都揪成一团了!但他还没说完——

  “是的,她有病。”

  宁巧儿一愣,他们居然能心意相通!?她努力想让他知道她是活着的,可惜他不知道,谁能相信一具冰冷无知觉的尸体是活着的呢?

  “她有病。你绝对无法想像有人能说出那些恶毒的咒骂。”

  万俟傲闭上眼睛,童年不堪的回忆梗在喉间,他吁出一口长长的气,说:“她拿着香祭拜上天,希望神佛有眼,能给我这个下贱胚子报应,她说‘我会张大眼睛,看着你怎么死’。”

  紫夫人疯了!

  心痛到极致为何不会麻木?浓浓的心疼传达到四肢百骸,却传不到他心里。如果能够,她会拥抱他、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管他们是不是兄妹!即便受尽天下人耻笑,她也不在乎、不再在乎了!

  袭姊,你在哪里?我要好好安慰他、快来帮我解穴呀!

  他感受不到她的挣扎,只想把沉积在心里的话一古脑儿地全掏出来。

  “所有的故事都有结局,紫夫人后来当着我的面自戕,死了。”他轻笑,“她终究没来得及张大眼睛看到我的‘报应’。”手指轻轻摩搓她的脸,“现在你知道我真正的身世了,还会喜欢我吗?”

  会的!她呐喊,心音却传达不出,只能颓然回荡在至痛的体内。

  万俟傲在她身边躺下,一手握着她冰凉的手心拿到唇边轻吻,“冷吗?我抱你。”

  他的手也好冰!怎么了?他怎么了?如果宁巧儿能张开眼,也会被万俟傲苍白的脸色吓到,他吐出了大量的血,不吃不喝地说着话,几乎透支了全身的体力。

  他温柔的拥着她,闭上眼睛,“我累了,你也累了吧!让我好好抱着你,再也不要离开我,嗯?”

  直到缓慢而有规律的呼气声传来,宁巧儿知道他睡着了,心里仍为刚刚的话激荡不已。

  如果老王爷不孕,那她的爹是谁?

  但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不是兄妹!

  宁巧儿好自责、好自责!她对他的爱竟如此肤浅,倘若有他一半的执着,今日何需走到这步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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