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步摇美。”
东西再美,都比不上她美,她在他心中,是无与伦比的。“羽衣,你知道吗?完全是因为你,才有今天的我,你挽回我的生命,也让我有了新的生活,甚至……连我这条废腿都有了痊愈的机会。”
羽衣静静看着水中的郎兵。
“今天我顺着去找了个大夫,那大夫对外伤很拿手,我让他看了我的腿,没想到他竟然说我的腿筋骨早就已经好得差不多,再过些日子,说不定连跛都不跛了,而这全都是你的功劳。”
闻言,羽衣笑了,但同时间,郎兵却也注意到她的笑的笑里居然带着愁意。怎么了吗?
“羽衣,你是不是心里有事?如果有,那就说出来让我们知道。”郎兵敏感地问道。
一直以来,他们都是三个人,有什么苦一起吃,有什么甜也一起分享,但是……
羽衣抬脸看向郎兵,满怀郁闷的细细低喃:“倘若有一天,我不能再与你们一起了,怎么办?”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如果有一天,她不能再跟他们两个一起了,怎么办?也许她曾想过这个问题,但三人互相扶持的温馨,却让她每每将这个问题丢回了脑后,不去想它。
一句话,却困扰着三个人,虽然之后的日子依旧过着,但羽衣仍无法从那个窠臼里跳出来──一个仅有她懂得,还有“他”懂得的窠臼。
经过数日,今天羽衣终于有勇气到女尼暂居的厢房前。
羽衣还未喊门,厢房的门竟就开启了一道缝,由缝隙往里面看,屋子里似乎没人。
“天净师父?”羽衣径自推门进入,里头真空无一人,连摆在床边的竹架子上也是空的。出去了吗?
隐约地,羽衣松了一口气,突然,她感觉身后吹来了一道风,于是她立即转过身,一道从门钻进来的黑影就这么扑向她。
“啊!”被黑影吓着的羽衣差点往后跌去,若不是她扶住桌子,要不然肯定摔惨了。
“是羽衣吗”这时。门口来了人,原来是女尼天净。她对关屋内的人影缓缓走去。
“是我。”羽衣回过神,赶忙向前想挽着天净。
“没关系,我自己来。”天净婉拒协助,自行走到桌边,而后落坐。“你被它吓着了吗?我的眼睛不方便,刚刚是它带我到外头去的。”
它?是指黑影吗?回望着床边的木架,她看见了不知何时已回到架上的朱紫鹰隼。刚刚飞过她肩头的,是它吗?但是它拍翅的力道为什么这么软弱?
羽衣怔怔地看着它,而它亦与她对望,频频由喉间叫出低而尖锐的呜声,一啼一休,一伏一扬,声调就像人在说话一样。
只是此刻它与她,竟是无法勾通!
“为什么……”恍神间,羽衣愕然地喃出一声。
闻声,天净答道:“你是指……鸟吗?如果你问是它为何拍翅无力,那么贫尼也不晓得,因为一年前,在它和我一起之前,就已经是这样了。”
也许是受了伤的缘故,那天她从某个猎户的手中将它救下时,它就已经不能高飞,所以她九会一直将它留在身边,直到今天。
偏过脸,羽衣望住天净。鸟?在和她一起之前就这样?这意思是说,她从来没见过他原来的样子?
不可能!他们只有在彻底丧失保护自己能力的时候,才会拟化成此状的啊!
“每次碰上大沟还是山谷什么的,都是它在我耳朵边叫着提醒我,所以要是没有它,今天我肯定不能走到这里,也许是在一年前就已经跌进某个深沟里头去了,这是我佛慈悲,让眼睛逐渐瞎去的我,有了另外一双眼睛。”天净温煦地笑着。
“我佛……慈悲?”她……似乎只将它当成一只会示警的鸟?
“如果不是它,我也找不到你呀,羽衣。”
“是你带着它来找我?”
天净摇头,“不是我带着它来找你,而是它带着我来找你,嗯……不,不是,也不是它要找你,而是……”天净平静的而容上乍现一丝紊乱,她似乎正苦思着如何表达,而这么一想,她的手更是抵上自己的额,并痛吟了一声。
“师父?”
“没关系,这是旧疾了,一用脑子就发疼,一会儿就没事了。”才眨眼,额际已逼出一排冷汗,天净频频喘着大气。
头痛时,整个脑子就像即将爆裂一般,而每痛一回,她的视力就逐渐失一些。她知道自己再过不久,便会全盲,而全盲之后呢……
“羽衣,你信因果吗?”好不容易定下心神,天净虚弱地说。
“我扶您到榻上休息。”
天净点点头,被羽衣挽至榻边坐下,“我上辈子肯定是个欠了许多恩情未还的人,所以今世才得毕生归还,又或许,我这一生都还不了吧。”
话声才落,两人之间竟是沉寂,羽衣望住架上的朱鹰,心绪辗转。终于问道:“师父,你信人间有真爱吗?”
这问题,困扰了“他们”百千年,与其它族人不同,“他们”是在对人心的失望之下,才会再度折返九天山,并誓言永居九天之巅,不再与俗世的人交往。换句话说,不相信人间有真爱的“他们”……该也算是佛的叛徙吧?
“我信,其实人间的运转,就像这天地间的阴阳变化,有晴就有雨,有善就有恶,如果不静心观望,往往勘探不山其中的奥妙,偏偏人心又是那么地脆弱,所以很多时候是分辨不清这些的。”天净停顿一下,跟着问道:“羽衣,那么你信吗?”
“我?”
羽衣正犹疑着,一直蹲踞在木架上的朱鹰忽然朝她扑过来,它朝上一跃,而再落定时,纠实的爪子便已抓上她的手臂。
望着朱鹰,羽衣楞然。
“你与它有缘。”天净笑着,思量之余又说:“羽衣,我有个小小请求,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
望住朱鹰的眼,羽衣似乎读到一些情绪。它似乎非常心急,只是它是急着想变回原来的面貌?还是另有其它?
“羽衣。”天净又唤。
“嗯?”羽衣回过神。
“你我萍水相逢,一见面就要求你,实在是很唐突,但是因为我时日无多,所以希望你能收下这朱鹰,也许……某一天能将它归还大地。”
“嘎──”天净才说完话,朱鹰是两翅一震,转而跃到了天净的肩头,以温暖的艳羽,撩着她苍白的颊,替她带来搔痒的触感。
抬起朦胧不能辨物的双眸,看向肩膀的方向,天净笑了。
“你舍不得我吗?我也是,原本以为我们能一起到敦煌的,现在只怕已经到了我的终点,不过幸好你还有机会能飞,如果能你原来的模样,那么就替我去看看那算金色大地,帮我找佛的心吧。”天净伸起手臂偎向鹰爪,让朱鹰站至她手上,经由她的手跃回了木架。
鹰与人,它与她,他们之间隐隐传达出一种依恋的感觉。这是她的错觉吗?羽衣才由一个迷思中跳出,却又陷进另一个迷思里。
她和它,究竟是如何相遇的?
天净看回羽衣的方向沉吟片刻后道:“羽衣,我还没跟你说,是谁要我来找你的。”
第八章
梦里的男子,不知其名,他身穿紫金袍衣,头戴八角冠,一身肌肤红如朱赤,如瀑布般飞泄的檀发长及腰间。
他夜夜都出现在她的梦中,每回都朝着她喊着:“羽衣!带他找羽衣!”
天净以为这是俗界的魂魄将最后的意念付于梦中,想委托她完成,但她却全然不知,其实梦里的男子,就是跟在她身边一年,引领着她越过山岭,渡过河江的朱紫鹰隼。
而这鹰隼,则是与羽衣血脉相连的某人幻化而成的。
“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了你一整天了!”心急的郎兵在旅店的一角找到了羽衣。
“你回来了?”由天净房里出来之后,羽衣想事情想得出神,被郎兵忽来的一嚷给吓着了。
“这样也吓到?”郎兵盯住羽衣讶异的脸,“我有事想跟你说,你去哪里了?”
“我……去找人。”
“找人?”
“一位故人。”
“故人?你是说,有认识的人来了兰州?”郎兵闻言极为惊讶。
羽衣望住郎兵,点点头,半晌,又低下脸。
“来的人是谁?这几天你怪怪的,是不是因为这个人的关系?”
别说工作时不专注,有时连他和宝驹同她说话,她也是左耳进,右耳出。从他认得她以来,她从来没有如此失常过。
“我没不一样。”羽衣答了之后,又接了一句,“我……有不一样吗?”
“看吧,你连说话都恍神,这样还不怪吗?”见羽衣朱唇微启,有话却说不出来,令郎兵不禁无奈。“算了,这件事晚一点再说,你说你朋友来了兰州,他挑得可真是时候,我今天在外头才刚听到西夏军攻占凉州,就快往东边来的传闻,如果是真的,兰州就不安全了,我们可能要作离开的打算,这段时间我们存的钱虽然不多,但是起码足够……”
郎兵忽然住了口,因为他发现羽衣根本没专心在听他说话。
“羽衣?”
“嗯?”羽衣的神绪悠悠回转,瞅着郎兵。
“你究竟怎么了?有事就要告诉我。”他捉着她的肩,并抬起她的下颔。
他尚未追问那天那句“如果我不能再与你们一起,怎么办?”的来由,今天就又出现这么不寻常的反应,究竟怎么了。
犹疑许久,羽衣别开脸,郁闷地答:“这件事,没人能帮得上忙。”
如果要让他了解,岂不是要坦白她的身分?可是若真要说出她的身分,又有几个会相信?更何况在他的眼里,她早已经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子,而她……的确想当个平凡女子!
郎兵听了激动起来。
“你没说,怎么会知道我帮不帮得上忙,你把我当其它人了?你、我、宝驹,我们三个一直以来不都是同甘共苦的吗?现在你有了问题却不告诉我,这让我怎么办?也许明天一早起来见不到你的人,我也不知道原因。”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那种感阻,就好象他们三个人的美好的日子就快要因为某个原因而结束。而这个原因……
“来找你的是谁?”想来想去,就只有这个可能。
羽衣十指交抚,心头惴惴不宁。
“他……是个男人对不对?”虽然他没见到人,但直觉上就是如此,因此他这么猜。
“羽衣?”
看她的眼神,没错了,她素来坦然的眼神此刻居然避开了。
“你和他……”
他和她是什么关系?他是不是想问这个?但如果据实以告,他可会接受?
“我和他,很亲。”羽衣斟酌之后,如此回答。
“是你亲人?”拜托,千万是!
但羽衣的无语,让他的绮患幻灭。他霍地牵住她的手,他想找人,可是,却不知道该往哪个地方向找。“他人在店里吗?我想和他见个面。”
“郎兵,纵使你见到他也没有用,这个问题不是你能解央的。”
“那什么问题才是我能解决的?”郎兵变眉紧扰,端看着羽衣。
“你……”他的表情令她心慌。其实她并非要瞒他什么,而是……
“他要带你走吗?”
“我不知道。”
“那么你会离开我们吗?”
“我──”
从和他们一起之后,她就没再想要到其它地方去,但是今天“他”来了,而且是以这种方式出现,这要她如何能弃之不管?
眼前能帮“他”的,就只有她,而帮“他”的方法,似乎也只有回九天山了,而回九天山这后要想再回到这里,或许是不太可能的事了。
问不出个所以然,郎兵只以急火中烧。这几天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她身上,她的恍惚、不安、因惑,只要是有那么一丁点和往常不同,他都看在眼底。
有谁能让她如此失常?想必是她非常在乎的人──而他,是个男人!
“他在店里吧?”这几天她的目光总会下意识地飘向店里的某处,“在后进的四间房?”
他怎么知道?羽衣才讶异着,人就被拉着走。“你别拉我,现在过去也是没用的。”
“要不然你把事情全告诉我!他是谁?他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羽衣听了,只是沉默。
“你说不出来,我只好自己去问。”若要等她说,他恐怕会让自己那急躁的性子给逼死!
为了不拉伤羽衣,郎兵索性放了她,自己往前急走,羽衣自然地跟了上去,当两人来到天净的房门前,她倏地往前一挡。
“天净师父人不舒服正在休息,我们别吵她了。”
“天净?谁?”掠过她,郎兵兀自敲起门板,只是里头却没有人响应,因此他敲得更急,“有人在里面吗?”
“呀!”地一声,可能没落栓的门,竟被手劲极大的郎兵给敲开来,于是他顺手一推,进了房,来到床边,对着床上的被单就是一掀。
“郎兵!”没想到郎兵这么冲动,羽衣讶嚷。
被单一揭,底下睡着的是因身体不适正要休息的天净,她带着愕然坐了起来,以不便的双眼看着床前的两人。“羽衣?”天净听到羽衣的声音,而另一人是名男子。
“师父,是我。”
“怎么了?”
“没事,只是我们弄错房间,真是对不起。”羽衣歉然一答,接着拉着楞在原地的郎兵,“出去吧,出去之后我再跟你说,好吗?”
人呢?难道真的是他弄错了,这房里居然只有一名尼姑?郎兵不信,转了个方向便往床帷处翻,岂料他才一靠近,那一直歇在床侧的朱鹰竟一扑而上。
“什么东西?”郎兵的直接反应是强臂一挥,打落了飞过来的朱鹰,同时也被鹰爪抓伤,吃痛的按住臂上的血痕。
朱鹰虽落向地面,但一眨眼,居然又挺直了身子,似是要再扑飞上来。“不可以!”
“不可以!”天净和羽衣几乎是同时惊囔,而羽衣更是横身挡在朱鹰与郎兵的中间。
“来。”天净轻声一唤,并将细臂一抬,朱鹰竟自然地跃上她的手臂,连爪下的力道也放轻了。
“哪里来的鹰?”郎兵问。
见朱鹰无异状,羽衣收回心神,并凛着脸色说:“我们打扰了他们,出去吧。”
“你……”
“郎兵,快出去吧。”她又说。
盯住两人护鹰的举动,郎兵竟有种狼狈的感觉,于是他拳头一收,扭头就冲出门外。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他在做什么,居然会做出这种冲动莽撞又愚蠢至极的反应?发了疯是吧?那房间里不过住了个尼姑和一只鹰啊,但是看清楚了的他,却还是挥下去心里的那股感觉。
走出天净的房间,郎兵埋头就往客店外头走,跛着腿走到一湾沙河旁,一见了水,就跃身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