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先生一向温文,这还是头一次打断她的话,还显得很急迫,汪笙只得勉强答应了。
“这是……”她愕然瞪着满桌食物。
这些东西可不只“一点”,也不只是“冰品”,一堆水果、饼干、饮料,还有布丁豆花!
“老师说过喜欢吃布丁豆花,所以我也准备了一些。”陆先生解释。
四大碗,还真是“一些”啊。
而且,她只跟学生提过布丁豆花,这种小话题学生家长怎么会知道?
陆家就只有男主人和儿子,女主人已过世两年,此时客厅里别无他人,汪笙警觉地往门边挨去。
“我还是不打扰了……”
“老师,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留下来吧。”陆家男主人挡在大门前,脸微微赧红,“不会太耽误老师的时间的,只要十分钟就好。”
虽然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不过自己柔道黑带的身手可不是混来的,只要什么都不吃,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她点点头,“那叫小棠一起来吃吧。”
“小棠他去洗澡了。”
可疑的缺席!
汪笙镇定地在沙发上落坐,坐姿端正,对满桌食物看都不看一眼,“陆先生有什么事吗?”
“没有,就只是请老师吃点东西而已。”陆先生虽然颇紧张,仍保持一贯的翩翩风度,他又招呼着,“尝尝西瓜,又甜又多汁呢……”
无奈他再怎么殷勤劝诱,汪笙总是笑语推辞,不断地找话题聊,而且不时瞄着腕表。
“我真的该走了。”十分钟后,她非常仁至义尽地说道。
陆先生也是频频望向钟,神色焦虑,一听此言,不免急了起来。“可以再多等一下吗……”
突地,门铃响起,他眼睛为之一亮,立刻过去开门,而一开口就是埋怨,“你们不是从不迟到的吗?”
“今天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比较慢。”
汪笙才刚起身,乍闻熟悉的声音,回头就见一绿色长围裙进入屋子。
魏胥列?!
汪笙错愕地瞪大眼,看着他捧了一大束红玫瑰根据送花经验,那是一百零一朵。
“汪小姐,有人托我们送花给你。”相较于玫瑰新鲜的艳红,魏胥列的脸则僵硬得恍如刚自冷冻柜出来般冰冷,声音也异常生硬。
“他要转达的话是:‘也许我年纪大你很多,也许你不想跟个妻子过世、还有个儿子的男人有牵扯,但我是真心的,请你给我一次机会好好表达我的真心。’”
这──这不就是他们“矩阵花屋”的代客送花服务吗?
汪笙愕然张着嘴,终于知道她被坚持挽留的原因。
陆先生满意地看着家教老师脸蛋逐渐染上红霞。
果然,年轻女孩就爱这一套,虽然他年纪大了些,又结过婚,对她来说不是很适合的对象,但只要有心,必定能打动她的!
可是这送花的,脸色真难看。他是叫他来求爱,又不是来送葬。
“另外他有一首歌要送给你。”魏胥列仍抱着花束,垂眼注视慢慢走到面前的汪笙,轻轻唱出──
“听见星星叹息用寂寞的语气
告诉不眠的云是否放弃日夜追寻风的动静
心事不停变成脸颊的泪滴
你始终没留意我特别在乎你
你却像风一般左顾右盼而行
全世界只有你不懂我爱你我给的不只是好朋友而已
每个欲言又止浅浅笑容里难道你没发现我渴望讯息
我应该如何让你知道我爱你连星星都知道我心中秘密
今夜在你窗前下的一场雨是我暗示你我有多委屈”
缓慢的曲调,层层堆累的情感,终化为高昂的音符,再缓缓沉落,融在他深沉的黑眸中。
不是敷衍了事,是真正在唱一首情歌。
而后递上一百零一朵红玫瑰,他微微一笑,不改平日的嘲弄笑法。
汪笙不能自抑地,眼中泛着水雾,“你……做什么……”
为什么是这个时候?她要离开矩阵了呀,一大把花、一首歌,害她不禁有些动摇。
一百零一朵,那花语是……
“我这回是很用心地唱。”他逐渐敛住嘲弄神色,眸中唯有认真。
汪笙轻笑,低头掩饰快要掉下的唳水,“原来你之前都不用心,真是缺乏敬业精神。”
“要不是有人唱歌比乌鸦还难听,我原本是不用开口的。”
“谁是乌鸦?!”汪笙一拳就要打过去,注意到旁边陆先生错愕的表情,这才想到魏胥列是“工作在身”。
她将花递给陆先生,歉然一笑,“抱歉,我不能收。”
语毕,她便与魏胥列一同离去。
“爸,老师为什么走了?”大门甫关上,一直躲在楼梯间偷看的男孩急忙冲了下来。
“我不知道。”陆先生抱着那一大束玫瑰花,怎么也想不透那两人交换的眼神,喃喃自语着,“奇怪,我不是叫他唱这首歌啊……”
“你要搬回家?”
“可能这两天吧。”汪笙踢着脚下的石头,走在魏胥列右侧,故意落后以避免和他接触。“我本来就是想试试看一个人住外面的感觉怎么样,现在……差不多应该回去了。”
“嫌房间太小?”
“不不,是因为我很想念我的狗。”唉,理由不是很有说服力。
“不过是只狗。”魏胥列轻哼。
“喂,我可没有看不起你的猫!”汪笙叫着,跑到他旁边──才能瞪他。
“为了一只狗,你就要搬回家?”
果然骗不了他。她心虚地转开头,“呃,其实是因为我爸妈很想我,叫我搬回家里。”
“你都几岁了,人家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难道都没有自己的意见?”
汪笙哑口无言,丧气地转过头,“总之我必须回去。”
“为了你的狗和你父母以外的原因吧?”
只能点头。汪笙真恨他抽丝剥茧的功力,更怕他比以往深沉的眼眸,那让她有种快要无所遁形的错觉。
他沉默了下,“你真的非走不可?”
“是啊……”听那语气,她可以偷偷将它想成是惆怅吗?他舍不得她走吗?
“那记得把房租付清再走。你这个月虽然只住了十几天,但是房租还是必须比照一个月……”
“魏胥列!”她肝火直线上升,“你就只想到钱吗?!”
“我比较喜欢听你叫我魏大哥。”他掏掏耳朵。
“哥你的头啦!满脑子都是钱,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不该指望他的,她真是个笨蛋!鼻间微微泛酸,果然是越早走越好,反正他根本不在意她……
“钱这种伤感情的事当然是越早讲明白越好,你自己也说钱很重要……有车!”
他伸手要将她拉到内侧,却被躲开,她自行避过了疾驶而来的白色轿车。
可下一秒,他眼尖地看见后面还跟着一辆机车,再次拉她,汪笙却见了他伸出的手就往后退──
“喂,有车啊……”他刚叫出口,可机车己然呼啸而过,撞到她左半边身子。
汪笙惊呼一声,重心不稳地摔倒在地。
“有受伤吗?”魏胥列急忙想拉她起来,她又往后一缩。
“我没事。”她试着站起,脚踝却传来一阵剧痛,似乎扭伤了。
既然对她的离开毫无惋惜,又何必在此刻表露关心的情绪?
他可知道在戏谑之外偶然的温柔,会令她多么抨然却又痛苦?
而他的体质形成了一道让彼此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加上那夜看见朱谛琳竟能毫无顾忌地亲近他,她有多绝望,他可曾想过?
魏胥列蹲下身,瞧着她努力了半天还是站不起来,伸手欲扶,仍然被她躲过。
凝视自己手掌半晌,他轻问:“其实你要走,是因为我会过敏吧?”
“谁管你过不过敏。”汪笙咬牙反驳,一使力脚踝就疼痛难当,额头也冒出冷汗。
“你在意的是你会让我过敏,朱谛琳却不会,是不是?”
她一愕,迎向他清澈的眼眸,随即狼狈地别开头。
冷不防,一双有力的手臂竟打横将她抱起,她愕然转头瞪着他,一时忘了满眶不欲被他看见的泪水已尽现眼前……
“你……”他的伤才刚拆线,怎能这样使力?
虽然穿着长袖衬衫,但他的手掌依然无法避免地接触到她肌肤,熨贴的热度令她有几分慌乱,又担心他……
“先去看医生吧。早就说过你笨手笨脚,连走在路上都不知道小心,被车撞真是活该。”魏胥列收紧手臂,圈住怀里挣扎的小身子,又道:“你再乱动,等一下掉下去,可别怪我。”
“放开我!”这笨蛋!她拚命挣扎,却徒劳无功,“你会过敏的啦!”
过不过敏,早就不是重点了。“要我放开你?”他俯首瞧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等下辈子吧。”
“这地方还真不是普通的小。”邢双芸在只能走三步的通道来回踱着,接连几个转身就头晕眼花了,“你竟然能住一个多月?我真佩服你。”
汪笙坐在床上收拾衣服,寥寥几件而已,叠了半天却还是散乱着,她抓着衣服的手频频停下来,显得心不在焉。
“怀玮说他五点下课会来接你,现在大概还有四十分钟,我们去吃冰吧?”见汪笙没反应,在她眼前挥挥手,“你有听到吗?”
“有、有啊……”她忙乱地继续收拾。
邢双芸倚著书桌桌沿上番视她那犹豫忧愁的神色,在心中轻叹口气。跟昨天下午一样的神情,看来,她心里的结还没有解开。
“打扰了。”文仲练推门进来,正端了两杯红茶,“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没关系,东西不多,我自己收就可以了。”汪笙笑道。
“真是可惜,你这么快就要搬走了。”文仲练叹息着,“你真的这么急着走?魏下午去帮两个客户组装电脑,顶多再一个半小时就回来了,我们大家至少也一起吃个饭吧?”
半个小时前邢双芸出现,汪笙就说要搬走,让他错愕了老半天,问原因却又语焉不详,总之坚持要搬,无法挽留。
汪笙抓着衣服的手震了下,“我家里等我回去吃晚饭,恐怕不行。改天吧。”
“这样啊。”文仲练搔搔头,又道:“魏回来见不到你,会很失望的……那,我要出去吃饭,等一下你离开的时候麻烦顺便关上大门吧,花店今天就提早关门。还有,以后你回来买花,全部免费。”
“嗯,谢谢你!”汪笙抬起头,一脸的感激,这段时日以来,文仲练就像大哥哥一样的关心她,真的要走,也实在很舍不得……
“那,一切自己小心。”浅浅一笑,离开了房间。
“我真想见见那位魏先生再走。”待他关上门,邢双芸轻声道。
汪笙立刻看向她,“为什么?”
邢双芸凝视着她,若有含意的目光看得她脸蛋逐渐泛红,赶紧别开头。
邢双芸接着自语起来,“我真后悔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没好好看清楚这个将来会拐走你初恋的家伙。”
“我……”汪笙的脸更红了,呐呐无语。
“老实说,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坚持离开?跟他吵架了吗?”喜欢一个人,难道不会想常常待在他身边吗?
“不是,是……是件没办法解决的事。”
“他年纪太大?他家人反对?”见汪笙都只是摇头,邢双芸干脆爬上床,近距离盯视着那张小脸,“还是他其实已经有女朋友了?”
汪笙心头猛地传来一阵痛楚,眼眶泛红地垂下头,“别问了。都不是。”
“阿笙,有什么问题就说,也许我能帮你解决啊。”
“别问了,反正我已经要走了。”这问题,恐怕要请得过诺贝尔奖的医生来才有办法吧。
“你这不是逃避问题吗?”
汪笙摇摇头,坚决不说,泪盈欲滴的娇弱模样令人怜惜,她只好转而安慰,不再多问了。
“好了,别多想了,干脆待会儿我去买冰回来,怀玮应该也快来了。”
花了将近半小时的时间,终于帮她把所有东西都打包整理完,邢双芸盯着她包扎的脚踝伤处,道:“你别下床,就这样坐着等吧。”
邢双芸走后,再无人声。
汪笙抚着脚踝,失神望着打包好的行李,半晌才慢慢下床。出了房间,就见虎斑猫无声无息地走来。
“嗨,Basara。”她慢慢蹲下来,抚着猫儿的头,“我要回家了,你知道吗?”
虎斑猫静静坐着,墨绿色大眼闪着温暖的光芒。
“以后你就不用去陆家了,因为我要辞掉家教,专心念书。你去了也见不到我的。我会想你,你会想我吗?”猫儿轻轻喵呜一声,仿佛真了解她的话。
“你常常跟他在一起,能不能告诉我,他会不会想我?”她轻声问着,手指沿着猫儿的耳尖划过,“他会想我吗?还是很快就把我忘记了?”
“你应该少走动,多休息。”
一瞬间,她还以为虎斑猫真的开口了,随即却看见投在地板上的阴影──是魏胥列。
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勉强一笑,“我不习惯老是坐着不动。”他听到她刚才说的话了吗?
见到她房里收拾整齐的行李,他皱起眉,“你还是要走?”
“都已经跟家里讲好了,所以……”她心虚地不敢抬头,继续抚摸虎斑猫的背脊。
接下来,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汪笙有些后悔为什么要离开房间,应该如邢双芸说的,坐在房里等,等一切结束就好……
“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留下你?”他疲惫又不耐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神志,“我是不是应该跪下来求你,然后大吼‘我爱你’,你才会留下来?非得做这种廉价得像连续剧的事情,你才会明白我的心吗?”
“我……我们不适合。”汪笙咬牙,大眼中水雾迷蒙。
“怎么不适合?年纪?个性?或者你觉得我太穷?”讲到钱,他的眼迅速闪过一丝阴黯。
她还来不及回答,楼下忽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
“双芸,阿笙在哪里?”
“在楼上。东西己经收好,可以直接回去了。”
“阿笙的同学家还真小,”说话声越来越近,两人踏上楼梯,“哇,这楼梯怎么这么陡!不小心会摔死的……”
是哥哥和邢双芸!
汪笙扶着墙站起来,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吓得她倒抽口气──魏胥列迅速抱起她,进入他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你……”双脚终于得以着地,她惊愕地瞪大眼,看着眼前抿唇不语的男人。
“阿笙,老哥来接你啰!咦,人呢?”汪怀玮爽朗的声音有丝错愕,“啊,又是这只猫。”
“奇怪,刚刚还在的啊?”邢双芸的声音往走道右边移动,到了工作室前,“这里也没有……”
“你真的想回去,现在就出声,跟他们走。”魏胥列退开一步,目光仍盯视着她,低声又道:“我保证不会阻止你。”
汪笙咬着唇,心脏剧跳不已。
如果魏胥列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不说别的,光是肌肤的接触,自己一定会挣扎,但他没有,他竟选择完全不干预,一切由她自行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