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看左右一片狼藉,楚橙橙慢吞吞站起来。“爹,有件事我一直想说,这件事我已经忍了很多年,我再也不想忍了!”她一副抱着必死决心的模样。
楚老爷冷觑。“唔?”
橙橙轻皱琼鼻决定以死相谏,豁出去地一口气说完:“爹,拜托你,别吃那么多大蒜又大咆大吼的,我们都快被你熏死了,真的很臭耶!”
啊喳!怒火狂飙。“你、你--”楚老爷一手捣住胸口,一手颤抖地指向女儿,和橙橙忿极时的模样如出一辙。“不肖女,我被你气死了!”
“我也被您气死了--”她豁出去一连串发泄道。“做什么你都不满意,我真不懂,我那么差吗?!还是爹的眼光有问题?我这么好、这么出色、这么有智慧,爹,您都看不见吗?”
楚老爷怒发冲冠怒眉腾腾,浑身气得直颤,凶恶地瞪着女儿。
楚橙橙亦面红耳赤迎视父亲,两人愤慨的视线几乎令他们之间的空气焚烧起来。
终于楚老爷崩溃地仰天长啸。“啊--气死我啦--”口中几呼喷出火来。
“啊--我也快气死啦--”橙橙懊恼崩溃地同他一般仰天悲嚎。
两人的顽固不相上下,愤慨的表情如出一辙,好一对亲生父女,那牛脾气真是不分轩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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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楚橙橙怒气腾腾步出四季直往玉珍坊。她气冲冲地穿越大街弯进密林,小径两旁碧草葱绿,气候凉爽宜人,然她心中却恍似有一团火在烧。她疾行的步伐凌乱,掩不住的心浮气躁。
楚橙橙柳眉紧凝,化不开的愁深深缠住眉眼。爹真是的,连一句赞美都舍不得说,她在他眼中真有那么差吗?哼,气死了、气死了!她这么努力,不认同就罢,用不着这样骂她吧?
“啊--气死我了!”橙橙对天长啸,这才又继续往前走。
盛怒中的楚橙橙,万万想不到前方暗处一枝箭正冷冷对着她。
喉喉喉,泰肉铰冷笑,眯起寒眸,箭已然蓄势待发,他拉满弓弦热血沸腾。这一箭,这一箭将令他于杀手史上留名。
他屏气凝神,冷冷抬起嘴角。楚橙橙--受死吧!他呼吸一凛,射出手中利箭。忽然,他眼一睁,胸口一阵麻热。他愣愣抛下弓箭,低头见一柄利刃穿过胸膛,胸前一片刺目的红……怎么……怎么会……
后方蒙面客抽回利刃无声无息踏风而去。
不是这样啊?!泰肉铰一个颠簸扑倒地上,要死的是楚橙橙,怎么会……他狼狈地匍匐前进,在地上留下一道血痕。
怎么会这样?在地上爬的,染满鲜血的是她才对,怎么会……他痛不欲生,欲哭无泪地缓缓爬行,他不想死,他还不想死啊?!原来死的滋味这样可怕、这样恐怖,天啊!
“救我……救我……”他虚弱地悲嚎,深知自己命在旦夕。
那呼救的声音虽弱却被橙橙听到了,她仰头,凝神聆听,清清楚楚听见呼救声,她足下一蹬火速奔向发声处,惊见倒卧血泊中的泰肉铰。
“嘎?是你?!”橙橙赶紧察看他的伤势。“唉呀,你伤得很重啊!”
泰肉铰颤抖着望向来人。“楚姑娘……是你?”忽然他悲哀地笑起来。“太讽刺了,这真是太讽刺了……”
“你别说话。”橙橙立即封住他几个脉穴免去大量失血。“我马上扶你去医馆,你撑着……”她吃力扛起他,摇摇晃晃步向医馆。
泰肉铰意识昏茫,眼前一片蒙胧,虚弱地任楚橙橙搀扶。他听见她吃力的喘息声,没几步她已经香汗淋漓疲惫不堪,然而她仍是固执地扛着他往前走。
泰肉铰恍惚地望着她认真的侧容,惭愧至极。
路前,一名白裳银发女子背手傲然挡在路中。
一见有人,橙橙加快脚步。
“姑娘、姑娘--”她喘着气,迫切地喊。“太好了,帮我,帮我扶他去医馆……”
银发女子翩然转过身来,雪白的脸庞,睥睨的眼神,脱俗的气质,美得缥缈虚幻,不似凡人。
她近在眼前,给人的感觉却恍似隔着千山万水那般遥远。
“你就是楚橙橙?”她不客气地问。
“是是是,人命关天,你快帮我啊!”橙橙急切回道。
银发女子却只是冷冷瞥了泰肉铰一眼。“毋须费事,这人没救了。”
泰肉铰闻言身子一软,唉,吾命休矣。
橙橙勃然大怒。“人命关天,不帮就给本姑娘闪一边去!”
这话令银发女子陡然挑起一眉,哼!好狂的口气!她双眼漠然打量楚橙橙。
“我问你,彩灯是谁送你的?”
橙橙愕然。“彩灯?你是说无极给的彩灯?”她怎么知道?泰肉铰一个痛楚的呻吟将橙橙心思拉回。“唉唉唉,先别管这个,快帮我……”
银发女子咄咄逼人。“看你姿色平平,哼,怪不得要使手段要胁他娶你,可耻!”
“你说什么?!”橙橙又惊又气,这到底怎么回事?
“楚橙橙,有本事取消婚约和我公平竞争!”她骄傲地撂下话。
“姑娘,我不知你是谁何以口出此言--”她咬牙冷声道。“人命关天,请你高抬贵手先帮我扶他就医。”要平常被人这样惹怒了,定二话不说拔剑伺候,但此刻救人要紧,她硬是忍下这口气。
“蠢!”女子嗤之以鼻。“救他?”她脸一凛,冷哼一声。“不如先问问他为何受伤,告辞!”她转身化为一道白光瞬间消失无踪,轻功恁是了得。
“喂、喂--”橙橙对着消失的人影怒咆。“见死不救,是不是人啊?!可恶……”橙橙使劲扛稳泰肉铰,咬牙前进,她一边好心安抚他。“你放心,就快到了,千万要撑住,我马上找大夫医你,没事的…”
没事?泰肉铰忽然呜咽一声嚎啕大哭起来。“我好怕……我不要死,我还不要死啊……爹……娘……我好怕……”
哇勒!橙橙脸绿了。“别哭……别哭……你不会死……”大男人哭个什么劲啊,真是!
“我好痛啊……我好怕啊……”他歇斯底里嚷起来。
“别哭……”他哭得橙橙耳朵都痛了。
泰肉铰已经怕得不顾形象,他衷嚎得更大声,终于橙橙抓狂了。
“我说别哭了!”橙橙怒咆。“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你给我闭嘴,再哭本姑娘把你扔在这里给狗吃!”
霎时间哭声止、啜泣声起。
“很好--”橙橙卖力地咬牙前进。“你要撑住,不到最后关头,别轻易放弃,哪怕是阎王要取你性命,也得等你自个儿咽下那最后一口气,你听见了吗?”
泰肉铰努力挣扎着想看清楚她,矛盾复杂的情绪冲击着他。
这世上竟有这样好的姑娘,这样热心善良又这样勇敢坚强,而他竟处心积虑地想杀掉她,只为贪图虚名……他真是该死啊!想及此,眼泪又滚了好几滴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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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书生默默跟着白罗刹穿越密林。
一路上她沉默不语,凝视她萧瑟背影,白衣终于忍不住出声喊她。“莹……”
银发女子怔怔停步。她人一停,四周流动的气流仿佛也跟着静止了。
“你不要再跟着我。”她冷声道,头也没回。
“莹,你这是何苦?”白衣轻叹。“情字由来最害人,你还是勘不破?”
白罗刹轻抚衣衫下方夺得的离魂宝剑,慨然吟道:“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青葱嫩指无限关爱地轻抚宝剑。“一等宝剑,该配一等剑客。”她幽然叹息。“你看见了,我比那女人更有资格嫁青罗刹。哼!那楚橙橙相貌平平、资质平庸,若不是一桩可笑的婚契,无极绝不会选她,这太不公平。”
“莹,事情没有这般简单。”白衣不忍将话说明。“相信聪明如你,该不会情愿自欺欺人。”这世上从来没人可以强迫青罗刹。
“住口!”她陡然一喝。“今夜,我欲将剑赠无极--”她脸上浮现一丝笑意。“他一定很惊讶,能够出入皇宫盗得离魂宝剑,也只有我白罗刹办得到。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他那欣喜的表情。”这宝剑定能讨他欢心。
“你要送他?”白衣愕然,旋即垂下双眼。“唉……”可怜的白罗刹,一心只想讨好孙无极,他既心疼又嫉妒,却只有懊恼叹息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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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馆内,大夫竭力帮泰肉铰处理伤口。
泰肉铰瘫在床榻上,气色灰败,已然奄奄一息。
“他怎么样?”橙橙紧张地询问口
大夫摇摇头。“姑娘,你也瞧见了,他伤势太重,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能撑到现在已经是难得。”
什么?橙橙愕然,旋即急道:“大夫,我好不容易把他扛到这儿来,不论要花多少银子,你一定要救活他,大夫……”
“唉,老夫定尽力相救,生死有命,姑娘还是顺其自然吧!”他缓步离开厢房。
橙橙忧心忡忡折返病榻。
泰肉铰气若游丝,痛楚地合着双眸,悲从中来无限感慨。“我终于尝到了鲜血的味道,却是自己的血;我欲杀人,反诛自己性命。唉,报应……报应……”
“喂,你别说话,快好好休息保住元气。你安心养病我去和大夫拿药。”橙橙掉头离去。
“楚姑娘……楚姑娘,我有一事……”泰肉铰睁开眼,想喊住她,告知真相。
橙橙挥挥手。“你快休息,别再说话了。”
“但是,我有很重要……”
“耶,有什么事比性命更重要,你就躺着休息别那么多废话。”橙橙推开房门头也没回。
“楚姑娘、楚姑娘--”见她要走了,他一急咆哮。“楚姑娘……”人奔了过去。
哇勒?橙橙突受一击,往前一颠,回身但见一双手紧紧抱住她双足。“你?!”橙橙嘴角抽搐,瞪着身下那不顾伤重拦住她的泰肉铰,怒从中来。“笨!我好不容易救了你,你还不快滚回床上躺好?!”
泰肉铰嘴角抽搐得比她更厉害,她要早停步他还须这般费力奔过来吗?“楚姑娘……”他耗尽力气面色更苍白气息更弱了。他颤抖地揪紧她裙摆道:“我……我……有件事我再不说恐怕就……唉……我……有件事我实难启口但……”
橙橙愕然,这、这、这个欲一言又止的表情,莫非他想表白对她的情意?她赶紧截住他的话。“既然难以启口就不要说了,快,我扶你去躺好。”惨了,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打击他。唉,怪自己太迷人,令泰肉铰神魂颠倒宁死也要告白,真是造孽。
“你听我说--”泰肉铰抓住她双手。“我其实是……”
怎么还说?橙橙打断他的话,暗示道:“好了好了,咱们彼此心中有数就好。唉,你快快回榻上歇息。”
哇勒,她怎么不好好听他说完?泰肉铰非常虚弱了。“这很重要。”
“是,很重要。”橙橙尴尬地再一次打断他。“好好好,我明白你一番心意,但我……咳,我已名花有主,恐要辜负你,所以未免彼此难堪,你就别说白了。”
啥?!泰肉铰闻言愕然地瞪大眼睛,猛地倒抽一口气。“你误会了。”
误会?橙橙怔怔望住他。“你不是要跟我告白吗?”
泰肉铰显得非常非常虚弱,她真是白目得有够彻底。
他嘴角抽搐几近崩溃。“天大误会!楚姑娘,我乃'沙沙沙'帮内一员杀手,奉命诛杀你。”
什么?!橙橙猛然一惊松开他。“杀手帮?你是--”
“我欲取你性命反被你所救,帮主已决定另派高手格杀你。”肉铰感慨道。“姑娘,救命之恩,泰某无以为报。只是提醒姑娘小心孙无极,买通杀手的正是他们孙家,指定要在姑娘你十八岁成亲之前取你性命。”
事实的真相宛若一柄利刃直刺心扉。
楚橙橙惊讶得说不出话,无极……无极要杀她?她怔怔后退一步,宛如被一道晴天霹雳当头击中,骇然至极。“他要杀我……他……”怎么可能?昨晚的柔情蜜意、温情缠绵,历历在目,而丑陋的真相让她大受打击。
橙橙骇然地捣住胸口,瞠目结舌。“我真不敢相信……”莫非一切只是障眼法?他在骗她?
泰肉铰虚弱地幽幽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姑娘,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千万要保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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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苑深处,楚橙橙黯然垂首,眼神茫然空洞地投向荷花池畔。
“为什么……为什么?”想着昨夜他深情款款抱拥着她入眠,想着昨夜灯下他温情的脸容,想着他在她耳畔不停轻唤她的名,更想着他那始终含笑望她的眼眉,难道那一切全是作戏?
橙橙混沌地在脑海里组织那银发女子及泰肉铰的话,她的心如陷入迷雾,痛苦旁徨,又不知所措。
孙无极啊孙无极,她重重叹息,你真忍心骗我的人骗我的心?你真会这么冷血?大费周章的买杀手行凶,果真只为保得你清白的形象?这么做太阴险也太虚伪了!你的心思怎可深沉至此?
受伤的感觉满溢胸口,两行清泪溢出眼眶。怪不得你说我有一劫。哼,分明是你布的局。
“姊--”莞莞闯进花苑。“大家都忙着招呼公主,你在这儿偷懒啊?”
橙橙默默揩去泪痕。“公主让你们去应付就绰绰有余了。”
莞莞凝视姊姊萧瑟的背影。“奇怪了,你不是最喜欢'发号施令'的吗?还不快去主持大局。”
橙橙万念俱灰,唉了一声。“何必非要我,反正我只会误事,爹很行啊,他一人足以应付各种状况,我一点都不重要,唉……”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莞莞傻了眼。“你是吃错药了吗?”没见她这么消极过。“喂,伙房等你定夺晚膳的菜色。”
“这么重要的事,我怎能作主……不不不……爹和你拿主意就行。唉,我不过是个庸才,不必问我了……”
“你有自知之明是不错啦!”莞莞好笑地道。“不过现在人手不足,庸才总好过没人才吧?”
莞莞习以为常地和她斗嘴,以为姊姊会如常的勃然大怒,没想她竟幽然一叹,双肩一垂。
“莞莞说得对,我有自知之明了,以后再不会强出头,再不惹事,再不跟爹顶嘴逗气……”反正她就要死了。
啥?莞莞惊恐地连退好几步,她是不是病了?“也……也没有那么差啦,你也是有好的地方……”
“你不用安慰我了。”橙橙红了眼眶,凝视远方,自怨自艾自怜道:“唉……这一生仿佛是一出可笑的闹剧……”而且这出闹剧打她七岁就开幕了,很快的,可能就要命丧黄泉死于非命,而这全肇因于孩童间一个荒谬的游戏惹来的,天啊,这太可笑了,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捉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