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没这意思。”她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蔺纚衣微红了粉颊,垂下螓首轻移莲步地走到他身旁。倒也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是因为她的主子实在是太荒唐了,谁能保证同一血脉的他不会同他大哥一般?况且她的美貌连十一皇子都想要染指,更何况他们这一介草民?
不过,瞧他这副病恹恹的模样,如果他真打算想要对她意图不轨的话,怕他也是没那气力才是。
蔺纚衣在心底暗暗盘算,敛眼瞅着他提笔,惊见他挥毫迅速,深浅交错地勾勒出尉迟府的后院风光,教她傻跟。“二少爷,原来要奴婢磨墨,是二少爷要作画呀!”原来尉迟府的二少爷还是个风雅之辈。
哎呀!若是要同大少爷相比,二少爷身上可是充满著书卷气,哪像他大少爷一身铜臭。
“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如果不找点事做的话,在这院子里,没病也要闷出病来。”尉迟再勖笑得极为轻柔,苍白的脸透明得似乎随时都会消失似的,让她直盯着他好久、好久。
她似乎是有点懂了,也难怪他会提笔作画,毕竟依他这病体,怕是哪里也去不成的,他同他大哥大相迳庭。
“可怎不见西风苑有人伺候着二少爷呢?”她都忍不住要为他叫屈了。
从方才闯进后院西侧到她踏进西风苑里头,一直没见到有人伺候着他,他可是个病人,如果身旁没个人照应,若是出事了,要谁负责?
大少爷也真是的,只知道替自个儿找个贴身丫环伺候着,却没给自己的弟弟添个人手,放任他一个人在这么大的西风苑里自生自灭,他们真的是亲兄弟?
太没人性了!
“西风苑不得有女眷,只有一干家丁,我嫌他们碍眼便要他们退下了。”他停住了笔,抬头轻瞅着她。“如果是像你这般美艳的丫环伺候着,我就不会要你退下了。”
没来由的,她竟觉得双颊微烫!她让人赞美惯了,这样的赞美听在耳里,之于她可是不痛不痒,可不知为何,她却觉得有些赧然……当然不是为了他那一张惨白无血色又酷似大少爷的脸,而是因为他酷似大少爷一般的嗓音。
听起来,就像是大少爷在赞她似的,让她别扭极了。
大少爷是不会称赞人的,尽管下人做牛做马地伺候他,他却认为是理所当然的!要当他妾室的人选,他更是东嫌西嫌,嫌人家的家世不够好、脸蛋不够美、身段不够棒……他真是比宫内的达官贵人还要懂得怎么嫌弃人呢!
相较之下,二少爷似乎是比他好多了。
“可为何西风苑不得有女眷?”啧!他的那一双眼眸可真是像极了大少爷,让他盯着,害她浑身都不对劲起来,不赶紧让他挪开那一双眼眸的话,她可是会连站都站不住的。
“看来你入府不久。”也莫怪她会闯进西风苑了。
“约有十数日了。”算算日子,都快要半个月了,这样还算不久吗? 那些同她一道入府的丫环们,绝大部分全让那阴晴不定、性情古怪的大少爷赶出去了,她算是还挺长命的,还没让他赶出府。
不过,他近来没打算要再广召下人,害她在府里的差事永远都做不完。想当然一定是如此的,要数十个人才做得完的差事,现下却要十来个人平均这些差事,如果这不是虐待的话,会是什么?
真是太没良心了,没吃过苦的大少爷,才会这么支使人。
“那么你知道城内的姑娘对尉迟府相当有心,莫不绞尽脑汁想要进入尉迟府,尽管是为奴为婢也不打紧?”搁下笔,他倒是兴起了同人闲聊的兴致,他不是个多话的人,但是她不同于时下姑娘家的豪爽,倒是让他想要同她聊聊。
“这……”她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倒是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因为这个原因,于是大哥便不准任何丫环踏进西风苑,就是怕有些姑娘会硬是欺上我,非要嫁人尉迟府不可。”
“哼!他倒是快活得很。”她喃喃自语地道。
不准二少爷同人胡来,他倒是玩得挺快活的,不知道败坏了多少姑娘家的清白,真不知道为何天底下竟会有他这种人?相较之下二少爷倒是比他多了一份斯文,多了一份俊雅,不如他那般狂妄不羁,目中无人。
“你说什么?”
“没……奴婢的意思是说,有些姑娘家的身世相当好,为何不配成为尉迟府的当家少夫人呢?”她又不是没见过那些姑娘们,自然是知道那些姑娘们的条件相当好,甚至都可以选为秀女了,然而他大少爷却嗤之以鼻,甚至还要挑三拣四的。
不但要三妻四妾,还要三从四德,还要……他大少爷要的条件,说不定连宫里的嫔妃都办不到呢!
“会如此毫无矜持地进府献身的姑娘,依你看会是贤淑之人吗?”他反问道,笑得眼眸都有点微眯了。
“这……”但是会把人家吃干抹净而后赶出府的人也绝非善类。
不过,二少爷说得一点也没错,虽说大唐风气较为豪放,但不代表女子可以抛却矜持,寡廉鲜耻地干下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想要成为当家主母,此等行径确实稍嫌轻浮了些。
“尉迟家就我和大哥两个男丁,而我自小体弱,大哥自然是想要多传些子嗣,然而想要传子嗣,倒也不能随便挑些不懂三从四德的姑娘,也莫怪大哥会广招丫环,以探视人心了。”他可以不必同她说这些的,但不知为何他想要告知她这些事,或许是因为她把想法都摆在脸上的关系吧!让他忍不住要替大哥说点好话。
“是吗?”她很难相信。“可大少爷在城里可是声名狼藉,不只染指了府内的丫环,更是待府里的家丁极为刻薄。”
她可是亲眼所见,绝非造假。
“或许是因为府内的家丁不尊重我这个没有实权在身的二少爷吧!”
“嗄?”聪明如她,当然可以随即厘清他话中的意思……要不然的话,西风苑里怎会找不到半个下人?她可以想像势利眼的下人只听命于掌权的主子,对于没有实权的主子,几乎可以说是视若无睹。
宫里宫外,不变的道理。
但倘若真如他所说的这般,她的主子似乎还挺有情有义、挺有人性的……不对啊,他对她很苛耶。
“可是大少爷待奴婢极差。”她不相信他是那么好的人。“身为他贴身丫环的奴婢常让大少爷欺负得连一顿饭都没得吃,然后还要干很多的差事,大少爷压根儿不懂得体恤奴婢。”
她是不该抱怨,而且是绝对不该对二少爷抱怨的,但她就是忍不住嘛……这口怨气她憋很久了,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看似极为公道的二少爷,也莫怪她会嚼舌根。
“大哥他……”什么时候开始收贴身丫环的?
“说起大少爷,他呀……”蔺纚衣是不提便罢,一旦提起之后便再也不管不住那张嘴,然而话都还未滚出舌尖,便听见那仿若鬼魅般的嗓音响起。
“不给你饭吃、欺凌你,是吗?”他的声音带着冷冷的笑意。
尉迟方勍斜倚在桃木门板边,一双黑眸直睇着她的背影,才说找不到人,这下子倒是让他在这不得女眷进入的西风苑里找到她了。
还以为她是循规蹈矩的丫环,以为她脸上那一张假面具是永远不会脱落的,孰知她竟在再勖的面前嚼舌根……
是了,这才是她本来的模样,不是吗?
第六章
“谁准你到西风苑的?”
他强行将她拎回东水楼,尉迟方勍微怒着一张俊脸,黑眸狠狠地盯在她垂下的粉脸上头。
“奴婢知道错了。”认错吧!虽然她没有错。
“你知道错了?如果你真知道错了,为何还不离开那里?”这是欲加之罪,他当然很明白,只是……想要给她一些责难,总是该要有些名正言顺的罪名,是不?
“奴婢错了……”太可恶了,二少爷都同他解释过了,他还要拿这事实责骂?
他该不会是故意要激怒她吧?他明明听见了她对他的批评。然而他却只字不提,却在其他事上找她麻烦,想见她发怒也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吧!倘若不是为了饷银,她可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早膳也没半个丫环为她留下一份,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他却又不放她走,算算时候,现下都快要到用晚膳的时候了,他再不放她走,意图太明显了,又想要凌虐她了吗?她会发狂的,若真是让她饿疯了,她可是连饷银都不要了。
“错了?除了一句错了,你还会说什么?”她在他的面前可是温驯到不行,然而在再勖的面前却是另一番风情。
怎么着?她是搞不清楚自个儿的主子到是谁吗?
“奴婢、奴婢……”别太过分了!老是要她任他骂个高兴,时间一久,她也是会发火、会生气的,别以为她真能把这一张笑脸撑很久。
老是要把她逼得又饿又累的,他真以为她是铁打的吗?
“说啊!” 他突地大喊一声,仿若是抛下火苗,将她心中积压已久却又苦苦压抑的怒气一并点燃。“说就说嘛,你真以为你是主子我就不敢说了吗?没人当主子像你这般没人性的,不给我吃又不给我喝,又不让我休息……我到府里干活至今都还没领过饷银,倒是看了你不少脸色,受了你不少气。”
真是气死她了!快要把她给活活气死了,她又没做错事,为何要时时刻刻听着他在她的耳畔大呼小叫来着?
他真以为做奴婢的,有这么好干的吗?
“那你倒是说说我到底是让你看了什么脸色?让你受了什么气?让我知道我这主子有多不称职。”他微微错愕她突来的怒气,尉迟方勍不怒反笑地躺在桃木椅背上,黑眸直睇着她极有生气的粉颜。
是了,这才像是她,才像是那日在大厅门口对他晓以大义的蔺纚衣。
蔺纚衣黑白分明的星眸里仿佛燃着火花,白皙的皮肤像是吹弹可破……他会让她破格入府的主因并非是她美艳的容颜,而是因为那一张粉嫩的小嘴吐露着教他惊讶不已的严厉措词。
没有一位姑娘家会那么地狂肆,甚至该说是……特立独行,就连城郊外的倨傲才女,或者是城内酒楼的娇贵花魁,都不及她的一半。
“我真能说?”她怀疑地斜睨他一眼,见他点了点头,索性豁出去地吐露心声。“好,我先同你说头一件,你这个大少爷知晓耳房里头有多简陋?你大少爷所住的东水楼后头架有水洞,这盛夏也不觉得热,可耳房就不同了,太阳升起时,里头像是火炉一般,过了晌午之后,那股热气一样散不掉,即使到了就寝时候也一样闷不透气,快把人闷疯了。”
倒也不是挺热,只是她在宫里待久了,哪里受得了热?
“还有?”他好整以暇地等着。
仿若自她入府以来,这是她头一遭如此多话。
“说到膳食的问题,这真的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原本一开始还可以勉强自己接受,不过近来实在是太荒唐了。”不说便罢,一让她想起那让她难以下咽的膳食,她更是管不住嘴。“你知道吗?你大少爷吃的是佳肴美食,咱们奴婢吃的是杂粮粗食,那么辛勤地干活,可不是为了要吃那些东西的!睡不成眠,食之无味,你要咱们这些奴婢哪里受得了?”
当然,她不敢要求像在宫中时,有香片可品尝,但是正值盛暑,当家的主子是不是该到外头买些清凉吃食犒赏辛苦的下人们?
比如说是……甘草冰雪凉水,还是水晶皂儿、麻饮细粉、金丝党梅、间道糖荔枝……呃,倘若要吃间道糖荔枝,似乎是有点太奢侈了,能够给点足以下饭的吃食,或者是一些凉水就可以了。
“你说的是。”他是故意这么吩咐膳房的。
耳房里的丫头跑的跑、逃的逃,算一算,真正留下来的也没几个了,表示他这个方法确实是奏效了。
“嗄?”他这是什么态度?好像他什么都知道似的……
“你还有何见解?”他单手托腮,怡然自得得很。
他就是要她说,就是要她别在他面前矫揉造作、故扮虚伪,他要证明他亲自挑选的,绝对不会有误。
“呃……”他这般自得的模样,倒是让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其实说真的,他是主、她是奴,他实在是没必要听她发牢骚,更不需要听取她的意见,他爱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何须她的意见?
爱贵妃老说她的性情古怪,不合礼俗,若依她看,他才是真的古怪。
若是在后宫里,依她这般撒泼的程度,八成已经被拖出午门斩首示众了,可他却像是听得津津有味似的,看起来没有半点生气的迹象。
怪,他才是真正的怪人!
“倘若你觉得还有不妥的地方,你大可以一并告诉我,让我知道如该何改善,你说是不?要不这宅院里的下人愈来愈少了,我这主子倒也是挺头疼的。”他颇微赏识地睐着她。
没有女人会在他眼前展露如此狂傲而不加掩饰的傲慢,更没有人会指着他大骂他的错误,尤其她不过是个女人。
然而,他却不觉得有何不妥,更觉得她胆识过人。
尉迟府富可敌国,不管是商贾名流,抑或者是达官贵人总是要卖尉迟府一点薄面,在京城内,搬出尉迟府的名号,就相当于搬出皇上的名号一般吓人,但是这个打从宫廷出宫的宫女却是如此地不平凡,压根儿不给他这个大当家一点薄面看待,甚至毫不留情地把厌恶摆在脸上,还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他。
如此不为权谋算计之人,倒是挺难能可贵的,不过……她的性情太过古怪,若是能够稍加改变导以正途的话……
“我真的可以说吗?”说真的,她是有挺多话想说的,只是顾虑太多。
说不定这又是他赶人的伎俩,先要她把狠话撂尽之后再名正言顺地把她赶出府……他这个人反覆无常,说不定现下的脸色全都是装出来的,谁知道他骨子里在算计她什么?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她还是要三思,省得为了逞一时的口舌之能而惹祸,可是……她一旦卸下了笑脸之后,要她再扮乖巧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挺难的。
“府里还有什么地方让你大感不妥的?”听她这么一问,他反倒是有点意外。“你大可以直说。”
他还以为自己做得更完善了。
“我怕我一说出口,你就会把我赶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