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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影伴樵郎  第2页    作者:杜默雨

  钱七想起了老家倚门而望的妻儿,他们是否知道他在外头干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他又想到生来体弱多病的大儿子,不觉叹了一口气。

  李四帮他回答:“我们都是离家讨生活的,姑娘可体谅我们的难处啊!”

  蝶影看他们四人衣衫褴褛,脸上布满风霜,想到他们为了送她回家,正处于挨饿状态,于是夹起一大块肉片,伸到钱七嘴边:“大叔,你肚子饿了,你划船,我喂你吃吧  !”

  已经很久没有人对他这么好了!钱七忆及临行前妻子的殷殷叮咛,加上肚饿难受,竟然呜咽地哭了起来。“呜!我也不想做贼,是情势逼迫不得不如此啊!小虎啊!你没有做贼的爹爹呵……”

  张三赶紧道:“钱七每回想家就胡言乱语,请姑娘莫见怪。”

  后头的赵五捂着被捶痛的鼻梁,想到几年来的颠沛流离,也跟着怨道:“为什么我做事总要撞得鼻青脸肿?好不容易存了一点做生意的小本钱,到城里却被骗光,去做零工又被诳了工钱,想要打劫还被馒头砸……”

  “喂!你们别说了!”张三制止道。

  李四说话了,他仰望夜空:“你们有我可怜吗?十年前,镇上员外强暴我未婚妻不成,失手勒死她,却又诬指我是凶手,我被屈打成招,本来要被处斩了,天可怜见,让我逃出黑狱,从此有家归不得,甚至也不敢到未婚妻的坟上香……”

  听到三位大叔带着哭调诉说悲惨身世,蝶影不觉心头酸楚,她自幼锦衣玉食,不愁吃穿,有大院子可玩,有珠宝翠玉可戴。可是外头的小老百姓,竟过着这么凄苦的生活,她不觉流下了眼泪……

  “哇!你们好可怜啊!”蝶影放声大哭,她真的很难过,戏台上的戏子也没三位大叔演得逼真,他们真的好命苦!

  四个大男人全楞住了,他们说自己的身世,这个女娃娃哭个什么劲儿?

  蝶影推回小菜:“我不吃晚饭了,你们留着自己吃。”她又解下腰间系着的玉佩,塞给了钱七:“这个给你的小虎,换了钱让他上学堂,念点书才有出息。”

  钱七张大口,一时不敢握住那块温润的玉佩,他抢劫惯了,还真不习惯接受人家主动奉上的东西。

  蝶影双手仍忙着拔去头上的珠花:“这上头有两颗珍珠,应该还算值钱吧!喏!这个给你医鼻子,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砸你的。”

  赵五手里捏着她为他拭血的手绢,一手又接过珠花,顿觉两手沉重无比。

  “还有,这个大叔你不要伤心,人死了不能复生,你要好好活下去,帮你未婚妻报仇。”蝶影从怀中摸出最后一对玉镯子:“这是上等的和阗玉,足够让你请个好讼师,  为自己伸冤。”

  李四呆了,十年来,就算这几个患难兄弟也不能如此安慰他。

  每个人都停下划桨,小船在漆黑的水面上随风飘荡,像是各人飘泊的命运。

  “咦?你们怎么不划船了?我还要赶回去耶!”蝶影抹了抹眼泪,又伸手拨了河水拍怕脸颊。

  “大家走吧!”张三催促着。

  “对了,这位大胡千大叔,你还没说你的故事呢!”

  “我没名没姓的人,没什么好说的。”张三淡淡一笑。“就是家乡淹大水,小孩饿死了,村人没得吃,就割了我家娃娃的肉来填肚子……”

  “呜!怎么会这样?”蝶影又掉下眼泪,怎么他们一个比一个悲惨啊!她伸手在怀  里陶了掏,却是再也拿不出首饰了。

  “姑娘不用给我东西了,反正我是孤家寡人一个。”张三专心划着冰。

  “唉!大叔你在水上载客运货,这艘船真是太小太旧了,好歹也要翻修一下,这样好了……”蝶影脱下外衣:“这天气挺热的,我不需要穿这件比甲儿,这是四川府绸,布料精细,绣工完美,可以让大叔买几块船板,搭个船篷子吧!”

  “你……”张三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不觉叹了一口气,天底下哪有这么善良单纯的姑娘?

  赵五道:“大哥,我们送姑娘回去吧!”

  四个各怀伤心往事的大男人默默划着船,天上月儿听了故事,稍微探出脸,又马上躲回黑云后面,然后一滴泪、两滴泪、更多的泪珠儿掉到了人间。

  “呀!下雨了!”蝶影举起双手遮住头顶,但雨势来得急,她身子一下子就湿了。

  风呼呼地吹,雨密密地下,小船在风浪中剧烈摇晃,李四大喊道:“不行,走不下去了,快靠岸!”

  四只木浆拼命划动,河面不宽,但水流湍急,漩涡带着小船打转,好不容易快靠近岸边,两只木浆却撞上石头,应声折断,小船顿时失去平衡。

  “姑娘,抓紧了,不要怕!”钱七跳下及腰的河水,想要拉船身靠岸。

  “我不怕,好好玩!”蝶影抓紧了船舷的板子,兴奋地大叫。

  “哎呀!这个时候了,还在玩?”张三也跳下水,一起拖着船身。

  蝶影仰起头,任雨水河水打在脸上,仍是开心地笑着,她这辈子还没玩过这么刺激的游戏,左摇右晃,上冲下沉,震得全身气血都通畅了。嗯,回家以后,选个风雨天,一定要拉那四个胆小的丫头到江上玩玩。

  突然一个大浪涌来,将钱七和张三脚底掏空,两人站立不稳,立时跌进河水中,小船没了拉扯的力量,接连又涌上几个大浪,一下子就翻倒了。

  这太刺激了吧!蝶影还来不及呼喊,人已淹没在滔滔流水里。

  赵五和李四伸手去垃她,却是扑了个空,他们赶紧潜到水里,双手乱抓,只来得及各自抓到一只绣花鞋。

  饶是他们水性再好,却也不敢与强劲洪流搏斗,拼着最后力气,慌忙又挣回岸边。

  钱七和张三趴在岸边,问道:“她……掉下去了?”

  “怎么办?她必死无疑了。”

  雨水打在每个人的脸上,没有人敢下水救人,就怕也会陪上自己一条命。

  雨哗啪啦地落下,似乎要淹没大地,张三摸了搂怀里的珠宝,问道:“你们的东西都还在吗?”

  各人摸摸身上的珠宝,点了点头。

  “她是一个好人,我们给姑奶奶磕头,祝姑奶奶早死早超生,荣登极乐世界,仙福永享。”张三道。

  四个大男人在泥泞中跪下,朝着湍急的河水磕头,拜了又拜。

  滂沱大雨中,四人揣紧了珠宝,迈开大步,住新的人生道路而去。

  第二章

  “我是一个砍柴郎哟!捡了树枝,砍了大树,换了银子养爹爹哟!日头高高,风雨狂狂,翻山越岭我最行哟!”

  于樵一路唱着自编的山歌,声音宏亮有力,树林中的鸟雀也跟箸吱吱喳喳和鸣,他玩心大起,撅起嘴巴吹出清亮的口哨,立刻引得几只红鸠飞到他头上盘旋。

  “哈哈!我不是公岛啦!你想跟我生蛋吗?”于樵伸手逗弄红鸠,惹得它们又吱吱飞回树梢。

  快黄昏了,鸟儿尽皆出来觅食。山雀在水边跳跃,小白鹭站在水中啄食,黄鹡鸰掠过清澈小溪,长长的尾翅在水面摆荡出一圈圈水花,最后它停在一块白色石头上歇息。

  白色石头?于樵停下脚步,他来来往往这条山路好多年,怎幺从来没有见过这块石头?

  他放下沉重的背篮,跳到溪涧里仔细一看,不觉大惊:“女尸!”

  天!又是哪一村的人跑到山里自杀?他得赶紧报官才是。

  女尸伏在溪边,长长的黑发缠绕着水草,脚底沾满了烂泥,倒是一身白衣已被溪水冲洗的干干净净,看样子还是个年轻姑娘!

  “冒犯姑娘了!”于樵把女尸翻转过来,他并不怕死人,只觉得应该为死人找个栖身之地,免得被鸟兽啄食了。

  几缕秀发从女尸脸上滑落,夕阳光芒斜射进溪涧,映出一张皎好清秀的容颜。

  于樵一呆,她不是附近村子的人,附近村子也没有像她一样美丽的姑娘,可是她年纪轻轻,怎幺就这样死了呢?

  “可惜呀!可惜!为什幺想不开呢?”于樵拉起女尸的双手,准备拖离水边,那小手冰冷而柔软,想来刚死去没多久。

  于樵才拖了一步路,突觉两手一颤,然后底下的“女尸”哇哇大叫起来:“唔!痛死了!”

  死人还会痛?于樵吓得放下手,那两只白玉般的手臂立即重重地摔到地上,“女尸  ”叫得更大声:“摔死人啦!”

  “呵!死人复活了!”于樵向来大胆,忙上前察看。

  “人家在睡觉,你干嘛拉我的手啦?”死而复活的女尸正是蝶影,她坐起身子,在手臂痛处搓揉着。

  “你刚刚没有气息,我以为你死了……”于樵看到一对漆黑瞳眸,那含怨带嗔的眼神让他闭上了嘴。

  “我是累死了!想好好睡觉还被当死人,幸好没被你埋了。”蝶影捶捶肩头,一副疲累不堪的模样。

  “我不会埋你,我还得报官,仵作相验后会公告让人认尸,如果过三个月没人认领,这才会埋你。”于樵认真说着。

  “三个月?那岂不发臭了?”蝶影真的闻到奇怪的臭味,鼻于嗅了嗅,又皱起了眉头。

  “是这个东西!”于樵伸手拉下她头发上交缠的水草。“这有腥味。”

  “呜哇!你又弄痛我了!”蝶影为打结的头发哀号着。

  “还有呢!”于樵继续拉扯她的头发:“不要动,有虫!”

  “什幺虫?”蝶影吓得不敢动。

  “是水蛭。”于樵抓下一只肥胖的大红虫。“它在你的头发上睡觉哩!”

  “哇呵!”蝶影大叫一声,眼睛却是瞧着水蛭。“难怪我头晕脑胀的,一定被它吸了不少血,此仇不报非君子,不过我也不是君子……”

  于樵正奇异着她不怕水蛭,接下来就看到这位娇小的姑娘,顺手拿起身边的石块,用力往水蛭砸下去。

  “哈!呜呼哀哉,让你不能再去吸血害人!”

  “还有一只!”于樵又甩了一只水蛭到地上。

  “还我的血来!”蝶影照样顺手一砸。

  “好爽快!”于樵大声叫好,真是一个爽直的姑娘!

  蝶影整整头发:“你看我做什幺?我还会抓蜗牛、钓乌龟呢!”

  这是哪来的野姑娘呵?于樵哈哈大笑。“这有什幺稀奇?你会赶山猪、捕山鸡吗?”

  这人笑声好宏亮呵!蝶影也跟着拍手笑道:“哇!真有趣,我顶多只能在院子里赶猫狗,这位哥哥,你带我去玩玩吧!”

  “天色不早喽!我先带你到我家住一晚,明天再送你回去。”

  “回去?”蝶影在心中飞快打着主意,既然误打误撞来到这里,不如藏身此处,等过几个月后再回家,届时宫里选秀已经结束,爹爹应该不会再逼她上京城了吧!

  唉!只是要让娘亲担忧了。

  “你家住哪儿?”于樵见她发呆,继续问。

  “忘了!”

  “忘了?你忘了你住哪儿?你该不会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吧?”

  “名宇没忘。”蝶影露出灿烂的笑容:“请叫我小蝶。”

  “小蝶?”于樵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你怎幺会到这里来?”

  “我怎幺会到这里来?”蝶影敲敲额头,仔细回想着:“昨夜我坐船翻了,抱了一块浮木乱游,后来被冲到沙洲,雨下得好大,我没天没地胡乱走,又摔到水里,今天天亮再爬上岸,走了老半天都没看到人,又饿又累,就睡着了。”

  “真是惊险的历程呵!”于樵问道:“然后什幺都忘了?”

  “这是哪儿啊?”蝶影装作一副白痴模样。

  “白云山。”

  “没听过耶!”蝶影在心中偷笑,果然她藏得够隐密了,至少离武昌府一百里吧。

  “恐怕你东西南北都搞不清楚。”于樵懒得解释,他拉起了小蝶:“走!先回我家休息!”

  “有没有山鸡可以吃?我饿两天了。”蝶影摸摸空虚的肚子。

  “不晓得我爹今晚煮什幺菜,总之一定让你吃到饱。”

  蝶影开心地迈出脚步,她忘记自己没有穿鞋,磨破皮的脚掌才一使力,立刻痛得她龇牙咧嘴。

  “你受伤了。”于樵蹲下来察看她流血的脚掌。“你今天是赤脚走路?”

  “挺自在的呀!爹一看我脱鞋子就唠叨,说我的天足有够难看。”蝶影动了动脚趾  。“幸好我小时候哭得大声,闹得厉害,娘又疼我,爹才没逼我缠足,不然就不能到处乱跑了。”

  “好好的一双脚,缠得像鸡爪一样,何必学有钱人家的把戏?”于樵站起身,“回去我帮你上药,再请我爹帮你编一双草鞋。”

  “你真是一个好人哥哥……”话未说完,突然身体腾空而起。“哇!你做什幺?”

  “抱你回去啊!”于樵打横抱起蝶影,大步跨出。“我看你也走不动了,到我家还有好几座山呢!”

  蝶影紧紧抓住于樵的衣襟,深怕一不小心会摔下去。“你家住这幺远?”

  “放心,我脚步快,天黑前会到。”于樵跃上山路,再背起竹编的大篮子。

  “这篮子装什幺东西,好象很重?”蝶影好奇地探看。

  “是米和面粉,还有一些杂物。”

  “你还抱着我,不会很吃力吗?”

  “这算什幺?平常一百多斤的木柴都背了,你有几斤呵?”于樵健步如飞,一点也不吃力。

  “你好厉害喔!”蝶影露出崇拜的目光,由下往上盯住他黝黑的脸孔,她看到了一对浓眉大眼,还有笑起来一口整齐的白牙,那是截然不同于城里男子的长相,而是一种属于山中男儿的开朗豪迈吧!

  “这位哥哥,你叫什幺名字?”

  “于樵,樵夫的樵,我爹都叫我阿樵。”

  “那我叫你阿樵哥哥,好不好?”蝶影又扯扯他的衣襟。

  “喂!别拉我的衣服,这粗麻布一拉就破。”

  “破了我赔你嘛!”蝶影委屈地缩回手,日光仍眷恋着那对朗目。

  “你连自己住哪里都记不得,身上只有这一件衣服,怎幺赔我啊?”于樵将怀里的小蝶抱紧些。“你勾着我的脖子,就不怕摔下去了。”

  蝶影个性再怎幺直爽,还是懂得男女有别,她将双手缩紧在胸前,一动也不敢动。

  于樵笑道:“你都说我是好人了,别怕,我不会欺负你。”

  “我不怕,我是相信你。”

  “相信我什幺?”他灼灼的目光看进她清澈的眼眸。

  “我相信阿樵哥哥会紧紧抱住小蝶,不会把小蝶摔下去。”蝶影自信地道。

  于樵又是哈哈大笑,笑声响遍山林,也震得怀中的蝶影一阵晕眩。

  “哇!耳朵快被你震聋了。”蝶影不自觉地靠紧于樵,将耳朵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没想到又被咚咚的心跳声吓得弹开来。

  “你怎幺了?”

  “没……你的心跳好象很强呢!”

  “心跳强表示身体强壮,才有力气每天上山砍柴打猎,再到村子换米盐,养活我和我爹。”于樵说着,又唱起山歌来:

  “我是一个砍柴郎哟!早上出门,日落回家,砍了木柴把米买哟!山路远远,流水弯弯,一路高歌心欢喜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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