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快下班时,趁走廊上没什么人,像往常一样,她偷偷溜进他的办公室,她打开门,探头望向里边。
梁振衣听见声响,抬起脸望住她。“霞飞?”他若无其事地合上文件。看她神色略显惶恐地进来,关上门。
霞飞背抵着门,黄昏的光线映入办公室,映在他好看的脸容上,他深邃的眼睛,莫测高深的表情,今天的他感觉很遥远。
“嗯……我……”她想问他为什么要去纽约,却欲言又止。
梁振衣望着霞飞脸庞,不禁就想到前夜衣衫不整的徐少钦,他黑色眼睛闪过一抹忧郁,但很快就被更冷漠的眼色掩过。
“你看见布告了?”他试着别再去想,天知道他已经想到快发疯。
“嗯。”她想求他别走,却尴尬地说不出口,为什么回来台湾后他忽然变得这么生疏,霞飞简直要以为在旧金山的一切不过是场梦。她抓抓头发,勉强挤出声音。“你什么时候决定的?”
“昨天,我跟方董通了电话。”
霞飞眼中闪过一抹恼怒,握紧双手。也就是说--他根本没考虑过她喽?
“还有事吗?”他问。用刻意疏远的冷漠嗓音掩盖他的失望伤心。
霞飞拳头越握越紧,他把她当什么?他冷漠的态度令她的胃像在燃烧,一把火烧上脑门。她抬头,梓然咆哮:“你混帐!”
蔚茵茵敲门进来,就惊骇地听见这声咆哮。她僵在门口,脸色尴尬,瞠目结舌,她有……有没有听错,她的笨徒儿骂梁振衣混帐?!还没回过神,霞飞已掉头冲过她身旁离开。
茵茵硬着头皮进来关上门。“呃……这是今天要签的案子。”她战战兢兢地将文件放到梁振衣桌上,深怕被台风尾扫到。
梁振衣缄默地翻看文件,蔚茵茵还是忍不住斗胆问一句:“你和霞飞怎么了?”
梁振衣签字,没答腔,脸色阴郁。
茵茵冒死又问:“不是很喜欢霞飞,舍得去纽约?”
梁振衣苦涩一笑,停住签字的势子,给她一句颇值得玩味的话。
“正是太喜欢她,所以……我去纽约。”他想得很多,他考虑得好清楚,他做了一个他自认最好的决定。他只需要一点时间冷静。
茵茵听得困惑,梁振衣抬头望住她,他缓缓挑眉。“还不懂?”
她很无奈地耸耸肩。“有时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你做了啥事让她拿发火?”
“……”梁振衣低头,盯着暗褐色桌面,苦涩道:“我做了什么?”他一直想做的只有宠爱她,但是爱情真辛苦。霞飞懂不懂--男人也有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些话根本问不出口。
“唉呀!”温婆婆欢喜地坐在桌前,桌上丰盛的菜色叫她笑咧嘴。“这么多菜,要把我撑死啊?!”她刚回来,神色疲惫,表情却很愉悦。这趟旅程真了了她心愿,她看见年轻定情时看的日出,温暖的晨光映入她的老眼时,她感觉老伴好像也来看她了。
霞飞帮外婆盛饭。“多吃点啊!你好像瘦了!”
外婆呵呵笑。“你也煮太多了吧?”并不知道原先霞飞想请梁振衣来。
霞飞勉强微笑,她不想扫外婆的兴,笑着听外婆直说这趟旅程有趣的事。她听得恍惚,一直献砒的都是梁振衣冷漠的表情、冷漠的语气。
“飞啊--”温婆婆用筷子戳戳发呆的孙女。“ㄟ,换你说啊,你去旧金山见那小子,怎样,高兴吗?”
霞飞回神,丢下一句:“我们分了。”
“什么?!”温婆婆震撼,瞪着霞飞,随即白砒胸口宽慰一句。“我许的愿终于实现了,太棒了!”
“外婆!”霞飞瞪她。“哪有人希望外孙女失恋的?”
“干么?”温婆婆瞪着霞飞红红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好伤心啊?那小子又不好,你听我的,你绝对可以找到更好的人,你们公司那个总经理不是对你--”
“外婆!”霞飞打断她的话。“吃饭啦!”
温婆婆还不死心。“真的,那个总经理真的对你有意思,外婆绝不会猜错--”
“吃点蒜苗腊肉。”霞飞转移话题,她现在最不想听的就是这事。
温婆婆不知外孙女心在淌血,还白目地净往她死穴踩。“那个总经理啊,你要给他机会,他肯定--”
“他、要、去、纽、约、了!”霞飞拍桌咆哮,吓得温婆婆筷子都掉到地上了。
温婆婆捡起筷子,不敢吭声。恐怖恐怖,霞飞发飙了,她看霞飞气冲冲地埋首吃饭,哦,原来她真正伤心的是这事。
唉!温婆婆叹息,不敢再乱说什么,只是帮霞飞挟菜。“乖,多吃点,你拿瘁瘦,外婆看了好心疼。”她罗罗唆唆地唠叨。“外婆出门那么久,不知有多想你,外婆看见山上的星星,就许愿希望活久一点,不然我可爱的霞飞怎么办。”
“神经!”霞飞瞪外婆一眼。“又不是流星,你乱许什么愿。”
温婆婆帮霞飞舀汤。“管他的,我看到神木,我也许愿,希望我的乖宝贝跟那个浑小子分手,要不然我死了,让那臭小子照顾你,我可不放心。”
“胡说什么啊!”霞飞踢外婆,笑了。“哪有人许这种愿?”
“怎么没有?”温婆婆认真又说。“我看见日出啊,我就许愿,希望快点有个好人,宠我可怜的霞飞,她一早就没父亲,妈又走了,我的霞飞孤零零的多可怜,要有个人疼就好了。”
霞飞瞪她。“外婆疼我就好啦!”
“傻丫头,外婆会死的。”
“你别乱说啦!”外婆怎么老说死,讨厌!
温婆婆呵呵笑。“你舍不得啊?外婆要死了就可以去看你阿公啦,所以哪天我死啦,丫头,你可不准哭啊,要高高兴兴地,因为外婆和阿公终于见面啦。”温婆婆说得霞飞大声抗议。饭后,她穿上霞飞送的花外套,拿出给霞飞的礼物。
那是一包绑得紧紧的花袋子。
温婆婆催促道:“快拆啊!”
绑得很紧,霞飞使劲扯了半天,终于霍地打开,瞬间眼前一片红,那细碎的红飘落,扑上她的脸,打上她惊愕的表情。
她听着外婆高兴地嚷:“好漂亮对不?山樱花ㄟ,外婆帮你检的。”樱花瓣撒得霞飞一身。
“你阿公说看见山樱花就会有好事发生,飞啊,你看见了,一定会有好事喔!”
霞飞想起外婆在寒冷的山林为她捡了那么多山樱花,她的眼睛变得也跟樱花一样的红了。她揉着眼睛,忽然蹲下来,抱住膝盖嘤嘤哭了起来。
“唉啊,哭什么啊?”温婆婆赶紧抱住外孙女哄她。“乖喔,别哭啦,把好事都哭跑了,别哭、别哭!”
外婆对着神木许愿,她就真的跟徐少钦分了。
那外婆跟阿里山的日出许的愿,会实现吗?霞飞偎在外婆温暖的怀抱底,摸着的是跟梁振衣一起买来的衣服。不灵啊,因为她以为的幸福,就要离开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他给的温暖和爱情原来像流星,灿烂地闪过她眼前,她看见了正开心时,怎么就隐没黑夜底了?
欢送会订在星期四,方董订了钱柜最大的包厢,V.J.同仁出席,大家在包厢内抢麦克风,争着要唱歌。
在角落一隅,昏暗的一抹高大侧影,梁振衣落寞地吸烟。
蔚茵茵猛打电话,催促霞飞。她从不迟到的,时间已过了一个钟头,她却迟迟未出现。茵茵清楚,梁振衣最想见的人只有霞飞。
方董倒是很开心地和男同事们拚酒,划起酒拳,热闹的气氛中,梁振衣默默吸烟的身影看来益发寂寥。
窗外细雨纷飞,雨丝斜打上窗,蜿蜒的雨痕也似霞飞脸上的泪痕,断断续续,密密地消。
“外婆……”她缩着肩膀坐在省立医院的病房内。
温婆婆面色苍白,躺在病床上。
忆及方才慌乱的场面,霞飞吓得一身冷汗。
外婆有午睡的习惯,可是今晚她要出门参加欢送会的时候,外婆都没醒。她察觉有异,敲门进去,才发现外婆不知昏迷了多久。
是天气太冷吗?外婆血压过低,虽然已经急救过了,但是情况仍不稳定。
霞飞无助又害怕,守在病床前,一直紧握着外婆的手。
护士推车进来帮温婆婆打针。
“她没事吧?她会醒吗?”霞飞心急地问护土。
“你别担心。”护土小姐亲切地微笑道。“天气太冷了,她血压过低,又有糖尿病,才会昏迷……”她调着点滴高度。“明天应该会醒吧?你甲砒帮她保暖。有事的话,就按紧急钮,值夜的护士会帮你。”
霞飞听清楚了,一夜都不敢睡。她托着下巴,凝视外婆满布皱纹的老脸。
如果外婆死了,她就只剩一个人了。霞飞害怕地背脊发寒,不也想象没有外婆的日子。抬头打量窗外黯黑的天色,远处霓虹闪烁。欢送会应该已经开始了吧?霞飞揉揉酸痛的眼睛,看着身上原来要参加欢送会穿的洋装,脚上甚至还穿着高跟鞋,不由得牵 一抹苦笑。
梁振衣就要出国,他们却没有好好谈过,现在连说声再见都来不及……
又有什么分别?不用去欢送会,不用面对他,霞飞反而松了口气。
见了他,只怕自己更伤心,在欢送会上,她该拿什么表情面对他的冷漠。霞飞苦涩地想,她毕竟不像他拿瘁冷血,可以装得好像他们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霞飞抱住头仍不明白,想不透,他为什么那么可恶?为什么对她那么残忍?!他如何做得出来?!霞飞不曾很过谁,但这刻她真的恨梁振衣。
而也许懂得了爱的甜蜜,就避免不了体会到恨的情绪。
霞飞怨他,假如一开始就不打算对她认真,又何必追到旧金山,她不懂,她真的不懂!就算只是给她一句话都好,说清楚他的想法。假若他觉得旧金山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因为那城市太浪漫,只要他愿意说清楚,就算他说他觉得他们其实不适合,只要他该死的说明白,再伤心她都能承受,但他混帐的选择去纽约,他若无其事的态度,彻底伤害地。
对着生病的外婆,献砒梁振衣的冷漠,霞飞伤心无助地在夜里消泪。
梁振衣的心底到底有没有她?!
尾声
少了总经理,方董在V.J.的早晨会报宣布从事变动,蔚茵茵很可能高升企划部的经理。
“这实在太夸张了!”散会后,蔚茵茵瞪着手表。“霞飞怎么回事?”
“她迟到了喔!”张茜打个呵欠,正在做会议记录。“昨晚她也没来,放个假回来就不想工作啦?”
温霞飞到底在想什么啊?茵茵拨了电话找霞飞,电话没人接。
“该不会发生什么事了吧?”茵茵有点担心。梁振衣出国对她的打击有大到让她不想上班吗?
终于,霞飞来电话了。
“你在干么啊?大小姐,还不来上班?!”茵茵对着话筒吼。这笨蛋害她担心死了。
霞飞皱眉。“别气啊!”她看了外婆一眼,温婆婆已经醒了,正在吃稀饭。霞飞压低声音说:“组长,我要请假,我外婆住院了。”
“啥?”茵茵听了口气立即温和起来。“原来如此,要不要紧啊?”
“已经没事了,要住院观察。”
“喔,好啦,你好好顾外婆,假我帮你请,不过有几个案子很赶,你来拿回去整理吧。”
“嗯。”霞飞偷偷觑着外婆,小声问茵茵:“那个……那个……”
“你要问梁振衣啊?”茵茵聪慧得立即猜出来。
“小声点。”霞飞脸红,怕办公室别人听到。
“他早上十点的飞机啊,现在应该到机场了吧?”茵茵冷笑。“喂,我真搞不懂ㄟ,你好像也挺喜欢他的,那为什么不答应他的求婚?”
“求婚?”霞飞惊怀,温婆婆立即拉长了耳朵情过来要听,霞飞挡开她。“你胡说什么啊,什么求婚?”
茵茵看了一下左右,低身下去,扶在桌边悄声说:“是陈颖跟我说的,昨晚方董跟她臭屁,说他带梁振衣去挑一只好贵的钻戒,本来也要买一只给陈颖喔!”
“嗄?”霞飞糊涂。“方董要跟陈颖求婚?!”
“不是啦,笨蛋!”茵茵咆哮。“是梁振衣买了钻戒,方董说他要跟你求婚,跟你!上礼拜六啊!”
“什么啊?”霞飞听得糊涂。
蔚茵茵急切道:“结果梁振衣礼拜天就跟他说要去纽约了,你是不是拒绝他,他一伤心就答应那边的工作了,飞啊,你干么不答应啊,那个徐少钦怎么比得过……”
“等等!”霞飞揪紧话筒。“你让我想想!”她捧住脑袋,闭上眼睛认真思索起来。
“想什么啊?”茵茵问,那头一阵沉默,茵茵忍不住又吼:“你想好了没?你在想什么啊?霞飞?!”
“Shit!”她忽然咒骂一声,慌忙地挂上电话。
Shit?茵茵愣住,瞪着话筒,回过神来时气得青筋暴露,抓狂蹲砒话筒咆哮:
“要死了敢骂你组长?霞飞?”对方已经收线。
霞飞明白了,星期六那天她在洗手间听到的门铃声是梁振衣。他肯定误会她了,呜呜……那种情况他怎么可能不会乱想?老天!她怎么那么例楣?!
温婆婆看着外孙女慌张又滑稽地抛砒脑袋,揪着头发直在房里打转,她喃喃白语,看起来又急又气又沮丧。
温婆婆一把揪住霞飞。“你别再踱了,外婆看得头都晕了。”她约莫听懂了。“那个总经理误会了什么?唉呀!那不重要,十点的飞机呀,你还在这打转?快去追啊!”
追?对对对,霞飞猛然惊醒。“那你要好好地--”
“行了,快去啦!”
中正机场,梁振衣拎着行李办理手续。
航空公司小姐亲切地帮他划位。收了护照,梁振衣买了咖啡等着出境,离登机还有一个小时,日光成片地映入机场玻璃门。
玻璃外,来往的旅人匆促。
梁振衣喝着苦涩的黑咖啡,最后一次眺望他长住的地方,对这里的记忆,只有霞飞最温暖,最令他窝心。想起霞飞,苦涩的咖啡仿佛都甜了。
仍记得初见时,她美丽的长发,缤纷的外套,她对着饮料机生气,拔起长靴打得饮料机砰砰作响。
当她回头看见他时,她美丽的眼睛好似望进他心坎,从此害得他失眠,为她心神不宁。她应征时闹的糗事,她抓狂时绯红的脸,认真的眼色,总是害他枰然心动。
梁振衣默默饮着咖啡,眼角微扬,想念起她的笑脸。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欢送会上,她没有出席,她会不会有一点舍不得他?
霞飞这回可是搏命演出,不顾形象穿着白洋装高跟鞋答答答奔出医院后,拦了辆计程车,蹲砒司机又吼又咆逼人家猛超车,到了机场才发现没带皮包。
该死!霞飞快哭了。“我……我忘了带皮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