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钵兰  第8页    作者:陈毓华

  钵兰看见本来一脸失望的五言,突然满脸绽放出炫目的光华来。

  他肯定是爱惨了五爷。

  人都走开了,至于留在地上的那团被单,只有等待有心人士的发现喽。嘻……

  *  *  *

  自从钵兰当了滕不妄的贴身丫鬟以后,从来不定时用膳的他,开始要求吃饭的时间要准时,送饭的任务因为“肥水不落外人田”的道理,又回到翠娘的肩膀。

  当滕不妄对她说谢的时候,她惊恐的夺门而出。

  “我真是那么冷酷的人吗?”滕不妄不禁要问。

  “那是因为你心里受过伤,现在不会了。”三个人一同坐着吃饭,是头一遭,钵兰尽责的盛饭,两人都是尖山般高的白饭。

  “我不是饭桶。”又不是喂猪,谁吃得下?五言小声的抱怨。

  钵兰有趣的发现,在滕不妄身边的五言又乖又温驯,就算抱怨也只敢小小声,跟斥喝她的模样相去千里呢。

  “她帮你装饭,你有什么不满的?”滕不妄端起碗就口吃,眼睛不忘注意钵兰有没有偏食。

  “没有。”能跟五爷一起吃饭,是他从来也不敢想望的事情,他不想搞砸,端起碗来,一板一眼的动手吃饭。

  钵兰看着一老一少,同样的扒饭方式,同样一口把糖心蛋塞进嘴巴的吃法,可见五言是多么极力的模仿着滕不妄。

  他在这孩子的心目中,有着他自己都无法想像的崇高地位啊。

  “我记得你本来早膳都吃稀饭。”五言好不容易开口。这一桌的饭菜都不是五爷喜欢吃的,怎么……

  “她偏食,早上吃稀饭容易泛胃酸。”滕不妄把钵兰碗中的笋块夹走,换上容易消化的新鲜香菇,笋块进了他的嘴。

  五言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幕。也就是说,一向固执的五爷是为了这丫鬟改变自己的饮食习惯。

  这让他沉默了。

  “这盅鸡汤是梅妈特地为你熬的,要喝完。”指着一个小品锅,滕不妄若无其事的对钵兰说。

  “我没生病,不用喝那么贵的东西。”

  “叫你喝就喝,我可是一早冒着白霜……”他可是一早冒着白霜去吩咐厨娘炖的,还不是怕经过昨夜,她会被折腾坏了,她还敢不领情!

  钵兰压根不懂他心里的转折,慢条斯理吃着白饭,一边也不忘留心同桌的五言。

  “来,这是梅妈亲手腌的红糟肉片,很好吃的,入口即化。”钵兰看他净扒饭,善意的夹了块肉给他。

  好恶,五言本想格开她的筷子,但看见碗中央那块赭红色的肉片,心里却一阵酸楚。十三年来,这是头一回有人夹菜给他。

  笨女人!对他这么好做什么?!

  他不吭声,把碗周围的饭都吃净以后,才夹起剩下的肉片,细细吃起来。

  “饭后,我们要上街。”滕不妄放下饭碗,宣布道。

  他上街,府里众人相传,因他受伤后一步也不曾踏出家门,这是一惊天动地的事情。

  钵兰高兴得忘了继续吃饭,至于五言,根本是傻了。?

  *  *  *

  马车一离开滕府大门,滕不妄就后悔了。

  出门带着钵兰是习惯她一直在身边,五言呢,也一并带出来做什么?要说愧疚,那就免了,是他想看见钵兰脸上喜悦的样子吧。

  从吃饭到上车,她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消失,就因为他让五言同桌吃饭,还有出门,这丫头,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这对她一点好处也没有不是?!

  可是,说也奇怪,看她少有表情的脸上微微带笑,他也跟着轻松,这种无忧无虑的感觉,自从他自闭以来就不曾有过了,她的出现似乎在他寒冷的心注入温暖的春风。

  五言起先忌讳着坐在他对面的滕不妄,只敢偶尔趁着他转头的时间,偷看外面的风光,至于“无法无天”的钵兰,从出门就巴着窗帘,一眼也不放过外面的景象。

  “我说……五言。”辘辘的车轮声,轻微的能感觉车轮辗着碎石头路的颠箕。

  乍然听到滕不妄喊自己的名,五言随即挺胸坐好。

  “放松。”这孩子一向这么紧张吗?还是面对他的时候?想起刚刚用早膳的时候,他也是这个样子。

  五言眨眼,有些失措。

  “我记得你十三了。”

  “是的,五爷。”五言的声音紧绷,紧张得手心流出汗。

  “我没有请先生来教你读书识字吗?”

  “有,五言邑经把中庸、论语、孟子等都读透了。”他一直很认真的,为的是希望有一天五爷的眼光能注意到他。

  “嗯……”学问是一切的基础。长长的单音后接下的是沉默,滕不妄眯上眼,不说话了。他心中有个算盘,的的的打算着,不让人知道。

  滕不妄噤口,五言也不敢多说,车子内又沉寂下来。

  〔五爷,到了!”驾马车的车夫吆喝一声,停下马车。

  “是挂货铺!”钵兰惊叹。

  五言投以奇怪的一瞥,一个丫鬟居然认得字。也对,五爷之前就拿古玩考过她,不识字哪懂这么多。这一想,他对钵兰多少钦佩了些。

  挂货铺之所以叫挂货铺,是因为一进铺子就会看见四周墙壁挂的壁毯、寿喜福字壁灯、旧戏衣等等。室内空间也吊着横杆,杆上什么都有,桌案上、地面下,高档的珠宝玉石,不值钱的烟斗……只要是人能想得到的东西,约莫都能找得到。

  钵兰看得眼花撩乱,雀跃的想一头冲进去。但是,她不忘回头征求滕不妄的同意,“我可以进去吗?”

  “不然,你以为我们来做什么?”他对她的态度逐渐软化,连周遭的人都感觉到了。

  她站在门口。“但是,你不下来吗?”

  他从布幔看着车水马龙的外头。“不。”

  “为什么?我想同你一起进去逛。”

  “我不方便。”要是以往,他肯定会用最恶毒的字眼咆哮说,他自己是残废,出去给人当猴子看,诸如此类的话,这回,他居然收敛了。

  钵兰静静走回马车前,摸着滕不妄的膝盖,眼神坚定,表情温柔。“我不敢保证,你出了这个布幔不会招来异样的眼光,可是,你要对自己诚实,你的脚,只是受了伤,一点也不丑,要是真有人觉得奇怪,我陪你一起面对他们,他们常常看,就不稀奇了,好不好?”

  常常看,她以为还有下次吗?

  她的轻声细语这么难得,以前她几乎不自动讲话的,如今为了鼓励他,连一同面对的话也说得这么坦然。

  “跟一个瘸子逛街丢脸的人可是你!”他直盯向她黑圆的眼,要是她目光敢闪烁那么一下,他绝对不会回头。

  “你答应了?!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我没有喜欢错你!”连珠炮的话从钵兰的嘴巴逸出,她马上脸红了。她居然当街示爱,羞死人了。

  这丫头……滕不妄久久无法从她的睑移开目光。

  “五言,扶我下去。”

  “是。”从一早,惊吓不断,五言已经不知再怎么表现吃惊。

  滕不妄才在微雨过后的街心站定,挂货铺的伙计一看见他,连忙撑了伞咚咚咚的跑过来。

  “爷,您是滕爷,不妄斋的大老板?”

  可以看见滕不妄的脸是沉的,他的两手都撑在手杖上,腰杆挺直,准备迎接别人的批评。

  钵兰悄悄用自己的小手挽住他。

  滕不妄感觉到了。

  “是,我是。”

  “果然是您!”伙计高高把伞遮住滕不妄的头顶,“我王二麻子最崇拜您了,您请进,我家主子要是见到您大驾光临,不乐坏了才怪!”

  滕不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的被崇拜,但是,原本心头的压力不如一开始那么沉重了。

  “滕爷,小的对您义勇救人的事情最为钦佩了,您都不知道这件事几个月前在咱们长安城掀起山一样高的巨浪啊!大家议论纷纷,听说您在火场受了伤,害我们担心了好久,今天看您精神奕奕的出现,老天爷还是保护好人的……”

  此鹦鹉还聒噪的声音一路响进铺子,然后是更多、更多的声音加入,形成一股排天巨浪,覆去了无名的恐惧……

  *  *  *

  “谢谢耳姑娘,这货我拿回去了,五爷那边请帮我知会一声。”玄色衣着的男人腰旁抱了个箱子,有礼的拱手为礼。

  自从替杜牧之估价的事传出去以后,不妄斋陆续送过来好几件货,滕不妄也放心交给钵兰去处理;起先是几色小品,慢慢就多样化了。

  送走来收货的人,她才想回头转进藏珍坞,却看见五言气喘吁吁的绷着脸跑过来。

  看见钵兰,他停下脚步,猛拳就往靠近他的树干打过去。冬日树叶不多,是不怕掉满地的树叶要扫,可是,好好的人干么跟树干过不去?

  “他太不应该了!”红着眼,五言用狂乱的眼神控诉着。

  “五爷又做了什么让你看不顺眼的事?”经验谈,唯一能够让小老头似的他情绪失控的,也只有五爷了。

  “他丢下我娘,居然还跟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在大厅有说有笑,一百个不要脸!”

  “你娘……她还在?”

  “当然在,她还好端端的活着呢!”他生气钵兰的问题,但是一转眼,他又气消了,这个宅子又有几人知道?

  “你从来都不说,我一直以为……”

  “不用以为,也不是只有你一个这么想。”五言很大人的挥挥手。

  自从两人一同出去逛街回来,他对钵兰的态度是明显改善了许多,不再动不动就拿她当敌人看待。钵兰也乐得解除在宅子走动随时都有被陷害的心理恐惧。

  “那五爷跟大厅的客人……噢,你偷听大人说话!!”

  “那个女人是五爷的未婚妻。”

  “未婚妻啊,这我也没听过。”关于五爷的事,她的确了解得太少,其实应该说完全不了解吧,唯一知道的,他是个骨董商人,还有这座宅子……也就这样了。他确实有几个兄弟姊妹,喜好,朋友,他的过去……她通通不清楚。

  〔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在五爷受伤昏迷的时候,就派人来解除了婚约,前日我们上街让她看见五爷,想不到又缠来。”见异思迁的女人,不要也罢。

  “别管那个,五爷见她一定有他的道理。”

  “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女人,你不吃醋、不生气吗?”他可是替她急矣。虽然说私心他还是希望五爷能跟他娘破镜重圆,可是这许多年了,他也知道这只是他自己的一相情愿。

  钵兰垂下头。人总是贪心的,她以前不敢奢望见到五爷,后来见到了,又能守在他身边,甚至把自己的身子给了他,现在两人同睡一张床已经是公开的事,她是想贪他的心,可是,人一旦给自己过多的希望,也只有在失望时更难以承受而已。

  “我从来没见过滕夫人,她也住在宅子里吗?”她不想继续那个话题,转移了问题。

  五言拿怪异的眼光瞅着她看。“你叫她滕夫人?”从来没有谁用这么尊敬的语气喊他娘。

  “理应是这样称呼。”有什么不对?

  “你……”五言迟疑了很久,似乎在考虑一件很重大的事情。“你想见我娘吗?你不用很快答应,当然也可以拒绝!”看到钵兰眼中的不确定,他马上又武装起来。

  “当然好啊,可是我贸然的去,会不会太失礼?”

  “不然,我先回去跟我娘提一下,下午她午觉睡醒你就可以过来。”

  “嗯。”

  “打勾勾。”看得出来他对这约定的认真程度。

  “要盖章吗?”

  两人击了掌,盖了章,定下约定。

  第七章

  冷,雨不断的自天空落下,屋子里即便燃着火炉,还是冷得叫人发抖。

  “过来!”滕不妄发现在这种天气,钵兰还是那两件衣服。

  “好冷。”她呵着手,早知道应该把滕不妄救济她的衣服穿上。

  “原来你也知道会冷。”

  他恶毒犀利的言词仍然没多大改进,想从他嘴巴听到甜言蜜语,也许要等到下辈子,不过,他话里面的真心诚意是怎么都错不了的。

  “你很暖。”火炉虽然暖和,却和他的体温大不相同,要是可以她想很近很近的靠着他。

  “过来,你是我的女人了,别说连我的大腿也不敢坐。”她跟他都已经有了亲密的关系,她还是动不动就脸红。

  “谁说我不敢,我只是……我很重。”大腿,她不用闭眼都能想见那天他光裸的样子,大腿末处黑黝黝的那一大片……光天化日的,她竟然当着他的面胡思乱想,老天!

  “很重?还是你看不起我残废的腿?”她那干扁四季豆的身子,也只有胸脯称得上有些重量。

  “我看过你的腿……你明明不是自己形容的不堪样子。”他就是能害她结巴。

  “过来,”他重复。

  “但是你说的……”她嘀咕着,窝进了滕不妄的怀抱,坐上他的大腿。

  “你在抗议。”

  “才不,”她更埋进自己的身子,怯然的低语,“你好暖。”

  “你冷得像冰块,以后欢迎你随时来取暖。”

  〔真的可以?”她脸红心跳的从他的腋下伸出一手环着他的背,他的背很厚,又宽,就算她想整个环抱住都不行。

  “这么多疑问,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

  “我喜欢你,不妄。”模糊不清的声音从他的怀抱传出来。她以为滕不妄听不见。

  “我很早就知道了。”

  “咦?”

  “傻丫头,你要不喜欢我,怎么忍受得了我的脾气?”她以为他又笨又蠢吗?连这种事都分不清楚。

  “不是这样的,我欠你,欠你很多很多……”她也希望得到他的喜爱,可是她不配,是她把一个雄健伟岸的他变成了无生趣的男人,她的错啊。

  她的身子慢慢僵硬,脸上的红晕变成苍白。

  “你说,你欠我的究竟是什么?”滕不妄将她的身子扳正,想从她惊慌的神情看出些什么来。

  这些话不是第一次从她嘴巴出现,她单纯羞怯,性子虽然呆板,却不是心机沉重的人,能让她挂在嘴边念念不忘的事,他一定要挖掘出来。

  “我不能说。”说了,他现在挂在脸上的欢愉会不会消失?

  她好喜欢看他发自内心的笑容,些微的皱纹并不影响他笑容的线条,她一旦吐实,后果,她不敢想。

  “不说?”她的身子给挪到桌子上,书本惨遭抛到一旁的命运。

  “不要,痒。”他吃她的嘴,新长的胡髭刺得人又麻又痒,两片嘴唇被肆虐过一遍又一遍。

  “你不说我就一直咬下去,可不只有嘴唇而已喔。”

  她的心猛然撞击着,她以为他对她的兴趣也就那一晚上而已,他这样对她是为什么?

  他的舌头划过她小巧的唇,继而钻进吸取她甜蜜的汁液,他那样的专心蛮横,几乎要榨光她肺里面的空气。

  她推不开他啊。滕不妄紧紧的抱住她不盈一握的腰,钵兰无法分辨到底是呼吸不到空气造成头晕,还是被他抱得太紧喘息不过来。

  “嗯……嗯……”她捶他的肩作为抗议,他的吻这才改为温柔,但火热的舌依然不能放过她,当她是一样可口美味的菜肴,反覆无尽的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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