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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赖你,怎样?  第9页    作者:席绢

  没有人真心对他好,他也不会善待任何人。

  如果常夕汐从未涉入他生命中的话。

  纪衍泽自认是个软硬都不吃的顽石,也有着充足的大男人主义。但这些原则居然在她的哭泣怒骂中轻易动摇。

  原来,他目空一切的心中,容忍不了一丝丝常夕汐鄙弃他、讨厌他的可能性。为了这一点,他甚至不惜摒弃他手上拥有的一切。

  法律道德之于他是屁也不值,然而她却是他的重心;而她,则死守着法律道德——像食物链,互相牵制。所以他退出了可以大展身手的黑社会,退出了他经营四年人脉的校园。

  那个小道姑似的女人原来在他心中地位那么的重要。他不要全世界,只要她。

  所以一切得重新来过。没关系,他不在乎。

  这是个人吃人的丛林世界,常夕汐不会明白;谨守在法律许可的正当工作环境,演的尔虞我诈也是相同的一出,只差没有刀枪血腥的画面出现而已。

  提早入伍当了二年兵出来,压抑了马上去探望常夕汐的想望,首先决定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再去找她。那个蠢女人一定会为他的“脚踏实地”、“流汗努力”的工作而高兴得泪流满面。

  啧!她的脑袋一向与正常人不太一样。

  首先找到的是一份工地建工人的工作。没学历、没背景、没工作经验,理所当然只有卖努力赚钱。豆大的汗一颗颗和入沙土中,换取区区数百元的报偿。幸好他贪玩电动的年纪早已褪去,否则这种薪水连度日都成问题。

  出人头地一向是他秉持的信念。不想被人看轻,更不愿让妻子(也就是常夕汐,没其他人选)吃苦,他是很大男人主义的,所以他必须趁此好好思考未来。

  二十二岁是他人生的起步,他有的是时间与精力在丛林中搏斗,迟早将那些庸才却位居要津的人给踩在脚下。

  奋力将最后一包水泥甩入推车中,抓着湿透的毛巾抹上汗与尘密布的脸。天气太热,早把上衣脱掉了,精健的上身不仅肌肉纠结,更因纹了一条眼镜蛇盘踞在左肩头,而令所有人员退避三舍。连之前不断挑他的工头也闭上了他呱呱叫的鸟嘴。

  他们都戒惧他,那很好。这些草食性的小角色不入他眼,连动动拳头都显浪费。

  “李主任,他是谁呀?”营建部门经理的爱女随父出巡,一来工地便目不转睛的“吞食”着远方男子的好体魄。尤其隐约可见的刺青更满足了她对黑社会人物的幻想。

  随侍的李主任了燠热的脸,递上汽水时回道:

  “哦,他叫纪衍泽,临时工,刚退伍。脸色一向不好,倒是工作挺认真。我猜他一定有混过黑道。”回答时不忘奉送自己与同仁交流过后的小道消息。

  “真的?好酷!”她吹了声口哨。

  “艾春,别忘了你是有未婚夫的人了,别贪玩。”李经理低声警告着。

  “知道啦。”她风情万种的向纪衍泽扭了过去,手上那瓶汽水正是要借花献佛来吸引他注意。这种体格的男子,长相应该不会太差吧?

  果然,她看到了一张并不英俊,却酷味十足的脸,眉眼间几分邪气更令崇拜黑道的她心荡神驰。

  “来,喝汽水。我是你上司的女儿。”

  他甩也不甩,受够了老是吸引这种花痴似的女人上门。难道没有层次高一点的女人吗?据说他长着一张“大哥”脸,听起来挺爽,不过他可不需要什么幻想当大哥女人的花痴来烦心。她们看上的并不是他,他早已明白,毕竟他只有一张吓人的脸。

  会真正因为他是他,并且源源不绝付出关爱的,世上只有一个人。

  “我允许你叫我的名字,艾春。”

  他看是“叫春”!臭女人,狐臭味重得连香水也掩不住,双重的恶臭让他想打喷嚏,更想吐。

  “滚开。”他走到放凉水的地方,舀起一杓水往头上淋下,许久没修饰的头发猛力甩动,溅了身后的女人一头一脸。

  “喂!你好坏!”也好酷!她口中娇嗔不已。

  “喂!你怎么敢对李小姐无敬!”狗腿工头立即见机跑了过来叫嚣,一逞自己的英雄气概。“李小姐,你不要怕,有小的在,这个流氓不敢对你怎么样的,凭我柔道一段的功夫,他绝对不敢乱来,我——哇呜!”惨叫声终止了他的自吹自擂。

  一块砖头“不小心”的由纪衍泽推动的推车内滚下,好巧不巧的正好砸中工头的脚丫子,当场K出惨绝人寰的大叫声。

  “哦,不好意思。”他耸肩,将推车推向砌墙的师父那边。没有意外,又听到第二声惨叫,车轮辗过了工头的另一只脚,并且使他昏厥了过去。

  太意外了,连续两次的不幸。

  如果工头了解纪衍泽,那么他绝对会庆幸他从未真正惹火这么一个人。加上当兵二年,戾气敛息不少,不屑与虾兵蟹将斗气,否则呀,以往挑他的人,从没一个可以全身而退的,不死也剩半条命。

  *  *  *

  毕业之后的常夕汐,并没有依顺父母所安排的进入亲戚服务的大公司,以求有更多跃上枝头的机会,不然也至少可以在众多才俊中钓到一名如意郎君。她进入一家私人经营的未婚妈妈之家服务,肩负行政工作以及纾解未婚有妊少女们的心结与怨恨。薪水不多,工作几乎是全日无休,因为她与这些少女们住在一起。

  很巧的,二个月前退伍的洪俊城在考上研究所后,也成了“未婚妈妈之家”的义工。二人复又重逢,初见时她不是不尴尬;当年拒绝了人家,一直于心有愧,难得他好风度的仍以朋友方式相待,至今相逢仍是一贯的温文儒雅。

  能够以朋友称之,真的是很幸运的事。毕竟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不当情人也可以当很好的朋友。

  今天是周末,原本是她的轮休日,不过她却忙坏了。一名未足月的小孩几乎让她人仰马翻。而小孩的母亲一大早被洪俊城送去了医院——因为她第四度自杀。

  这名小女婴被她取名为“小蓉”,一出生便带着残疾,是个唇裂儿——在她生母多次企图堕胎不成功后惊险生下来的孩子。出生二十天,没有亲生母亲抱过、过。常夕汐只得多肩负一个保姆责任,等待社会机构的安排了。

  不管是基于什么不堪的理由导致未婚生子一途,正常人总会有一丝丝血浓于水的天性吧?但例外的也不是没有。小蓉的母亲不要她,加上她身上有残疾,怕是送到育幼院也不能获得那些不孕夫妇的青睐吧?

  “哇……哇……”

  刚饱,尿布也没湿,但任何一个清醒的时刻,小娃娃几乎都是在啼泣的状态中,不抱着不成,一放下她会哭得更凄厉。

  “秀文,我去缴费用,二小时后回来。”将小孩背在身前,拎了一大堆必备品,她对助理交代着。

  “你要带那个爱哭鬼去呀!”助理咋舌地问。

  “,免得还要大家分神照应。”

  “亏你有耐心照顾到现在,我们虽有爱心,但早也被折磨得无力了。天哪,世界上怎么有这种睁开眼就扯喉大哭的小孩子呀!害得大家心中直发誓这辈子死也不生小孩。”

  她微笑低斥:“别胡说。我走了。”

  搭上了计程车往市区驶去。怀中的小小人儿习惯性的哽咽、嘤泣了几声,时大时小,整张脸红通通的。她微笑抚着小娃儿的头,不自禁的想起纪衍泽——他曾经也是坏到令全世界放弃感化他的黑羊。

  在社会体系中,人性的趋向大致是相同的;但在“大致”之外,也有少部份无法以常理定论的心性。

  曾遇过这么一名顽劣小男孩,磨练出金刚不坏之身,如今面对一名失去母亲关爱的小女孩,并不是太困难的事。世上有那么多失职的父母,又哪里产生不了叛逆到反社会的小孩?

  二年多了,他真的未再与她联络,连只字片语也没有。以前住的套房仍空置,偶尔她会回去打扫,察看信箱,全然的空无一物。近年住在中部的亲戚有意将这间套房脱手,一旦卖了,她与他唯一能联络的管道,便彻底的断了。

  她想,即使纪衍泽曾去台中的老家找她,父母也断然不会告知于她吧!

  他还记得她吗?一个口口声声老叫着要娶她的人,如今依然是相同的想法吗?

  而,多年来情感上的空白,会是刻意为他空置的吗?牵念着他,却搞不清楚那份牵念出自怎生的情愫。她所笃定的“姊弟情”是正确的答案吗?她没有机会印证。

  忙碌的生活让她无法深想。但每每在失眠辗转时刻,总不由自主想起他。

  他正在做什么?有没有脱离黑道?他……有没有感情上的依归?那样任性霸道蛮不讲理的劣童,有没有成熟一点?

  “小姐,XX银行道了,小心一点,附近正在施工,路面坑坑洞洞的,也有积水。”司机先生好心的告知。

  “谢谢你。”付完钱,打开车门便险些踩入污泥中。

  由于市中心已没有可资建设的地段,商业大楼一幢一幢往郊区伸盖过去,扩张了商业区的版图。

  怀中的婴儿又哭了起来,她连忙轻柔安抚。阳光太猛烈,连她都汗流浃背,难怪小婴儿会啼哭不休。她走入一只雨伞下避暑,想拿出开水小孩儿吃。看到三三两两的建工人也走过来喝水休息,才知道这里是人家的休息区,她腼腆一笑。

  “对不起,我一会儿就走。”

  “没关系啦。”工人挥挥手,对这名年轻小姐微笑以对,并且热心的搭讪:“小孩子很不好带喔,听说吃‘惊风散’有用。”

  “谢谢。”她仍是笑,将怀中小孩哄住了哭声后,决定先去把事情办好。今天是周末,银行只上班半天,她还得与银行襄理讨论贷款的问题——咦?那个身影好熟悉!

  不由自主的,她走向施工的地方,走向那名正在铲沙土的裸背男子,并且忍不住低声叫着:“衍泽!”

  男子飞快的转过身,利目四下逡巡,最后定在一名袋鼠——哦不,一名抱着小孩的女人身上。

  是常夕汐!

  他大步移近,一双由最初的讶异惊喜转成疑惑与预期迸发的怒气——

  “这小表是谁?”顺眼瞄了下。“好丑,应该不是你背着我偷生的。”不说兔唇,小表头形不正,头发竖直如鸡冠,肤黑眼小鼻子大,一对招风耳更是大得离谱,更别说一脸哭相有多么惹人嫌了。

  “你怎么这样说,不可以以貌取人。”她伸手轻了下他肩膀——出自多年的习惯。然而看到他裸着上身,面孔不知道为什么竟涌上热辣辣的火焰,教她怎么也不敢正视。

  “干嘛,热晕了呀?”半弯着腰打量她,也不禁看略施脂粉的美丽面孔比记忆中更好看了几分。就是她怀中的小孩碍事,哭得让人想丢到臭水沟中安息。

  “这小表哪来的呀?”他不悦地的问。

  “我现在服务于未婚妈妈辅导机构,这孩子是里面个少女生的小孩,情绪一直不太稳定,很可怜的。”

  “这么丑,又这么爱哭,我看她大概想重新投胎,何不做做好事让她安乐死,下一次也许会得到好看一点的容貌。”他一点也不同情;各人自有其命,最好认命。

  “说这什么鬼话,不许乱说!对了,你这二年多来跑去哪里了?为什么你会在这边工作?我查过了,我汇到你帐户的钱似乎一直都没动用过。二年多来你怎么过日子的?”她有满肚子的话要问,心中因再度重逢而溢满着前所未有的欣喜。尤其看到他脚踏实地的工作,几乎令她泪流满面。他真是个好孩子,有什么会比浪子回头更可贵的呢?

  他就说这女人一定会高兴得淅沥哗啦。

  “我去当兵。走吧,快中午了,我们去吃饭……”

  “哎呀,我还得赶着去银行……”她低呼。

  他拉住她,往反方向走,根本是连问也不问。“吃饭,我饿了。”走到他的中古重型机车边,抓过T恤套上,对办公室里面叫道:“喂,我下午请假。”

  “纪衍泽,你说什么?现在是赶工期……”工头拐着脚出来叫嚣,不过撞上那双野兽般的利眼后,虎啸当场变成喵呜,不敢逼视他,只好转向打量他身边秀丽温雅的女子,一身上班族打扮,就是怀中那名婴儿不协调了点——哦……搞大了女人肚子,如今女人上门纠缠了对不对?他一定要向经理的千金打小报告。

  不过没有人管这家伙心中在想什么,因为常夕汐早已被恶质男子挟持上车,吃饭去也。

  *  *  *

  忍着想把那名爱哭小表丢出去的冲动,纪衍泽回应着常夕汐几乎是没完没了得问题。

  二年半前他回高雄,本已立意要摆脱那些毒贩,不过警方代他省了事,他搭上的那一票人全被生擒去牢里蹲,黑道另一波势力占领了那些人的地盘。当然之后仍有一些混混想吸纳他去卖命,不过他既已无心成大功立大业,当然全拒绝了事。自是又免不了又是一些大大杀杀来撇清立场。

  后来决定不玩了,索性远离这些人,撇个一干二净,入伍去也。反正他一向对啃书没兴趣,五专能够混四年已经很对得起她的期望了。

  “我警告你哦,我可是没混黑道了,接下来也该轮到你实现诺言了。这几年你没做对不起我的时吧?”讲完了古,他利眼瞄她,警告她不得出口攸关任何“红杏出墙”的字眼。

  她瞪他。

  “口气这么坏,会吓到别人的,你应该和颜悦色一点,对你的人际关系有帮助。”

  “你烦不烦?!你还真适合做生命线的工作,可以把死人烦得活过来。我只问你有没有偷人,你讲到哪边去了!”他不耐烦的叫着,塞入最后一口烩饭后,鼓着双颊瞪她。

  仍是这种不修饰的坏口气,唉,死性不改。

  “我没交男朋友,我一直很忙,也很担心你,你一直都不跟我联络,我很担心。”

  他揉揉鼻子。

  “哪那么,婆婆妈妈!何况我也不知道你的电话。”

  “我有抄给你呀。”

  谁知道八百年前抄的东西丢到哪一个垃圾坑去安息了?!他向来没有保存东西的天分。

  看他皮皮的表情,也约略猜得出来她为他整理出的小册子早已骨无存。

  “衍泽,你真是——气死人。”轻轻数落了一下,将面前半盘炒饭推到他面前,示意他吃,才道:“反正你平安无事,我也不说了。现在你住哪里?工作累不累?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这女人永远都这么鸡婆!他一脸烦厌样,然而心中却抑止不了一波又一波的暖流涌过。伸手握住她的手,笑道:“我现在住堡寮,等我想到要走哪一条路,会打算买房子的事,到时我们就可以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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