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启禀圣上,褚大人新婚乃是朝中大事,大家同朝为官,难免有些私人情谊,没想到褚大人见外,成亲不发帖、不收札,完全低调行事,让同朝的我们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圣上微皱眉,“这是因为褚爱卿的特别要求,朕也同意了。”
杨照苦笑了下,“是啊!微臣自然不敢违背圣上的意思,所以想等褚大人新婚之后,再上门找褚大人叙旧,没想到这女人竟然不分青红皂白的将微臣打成这个样子。”
“你放屁!”裴知非忍无可忍,冲着杨照脱口骂道。
“非非,不可以这么无礼。”褚上扬连忙拉住了她。
“这人满口胡言,你忍得下,我可不忍不下。”她朝他瞪眼。
“忍不下也得忍,这里不是你可以胡闹的地方。”
他难得震怒的道,因为他知道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脑袋就得搬家了。
瞧圣上的脸板了起来,杨照哀怨的接下去道:“启禀圣上,微臣还有下情要禀。
破坏褚大人新婚期间的安宁是臣不对,但臣后来派人仔细调查,却发现褚大人这婚结得不明不白,恐有遭人陷害之虞,请圣上三思,千万不可让褚大人再遭妖女所惑。”
闻盲,裴知非气得快要捉狂,要不是褚上扬反搂住她,她真想当场宰了那个浑蛋。
“杨大人,明人眼前不说暗话,我希望你能为自己留一条后路。”褚上扬蹙着眉,咬牙说道。
“圣上,二十年前刀魔裴刚纵横大江南北,还曾数度强抢救灾皇银,圣上可有印象?”杨照问道。
“裴刚?悬赏捉拿了二十年的刀魔裴刚?”圣上微一沉吟,眼神忽然变得犀利。
“那个无法无天、仗着刀法灵活,无视律法纲纪,直到现在仍然无法捉拿到案的匪徒?”
“是的,圣上,这位裴知非就是裴刚的独生爱女,也是裴家刀法的惟一传人,父债女还,等我们捉了她,不怕裴刚不到案。”杨照歹毒的眸光从半眯的眼缝中射出,将私人的意图掩饰得相当好。
裴知非的心凉了一半,感觉到褚上扬搂着她的手也是一僵,她怔怔的侧过头,正好面对他俊美的侧脸线条。
“我没想过要瞒你的,你没问,我也以为不重要。”她咬咬唇,“你看轻我了吗?”
“不,非非,那不关你的事。”他心疼的说道,眼光却不自觉的闪开。
她一呆,“有这样的岳父会让你丢脸吗?”
“我……”褚上扬不由得窒了窒,裴刚的事他也略有所闻,虽然刀魔并非杀人如麻,但他抢劫无数,是个目无法纪的恶徒,这些他都知道,而且他的良知告诉他,这样是不对的。
“你后悔了?”见他不语,裴知非的心沉到了谷底,她也开始慌了,反握住他的手,“你后悔娶我了吗?为什么?因为我爹吗?他做了什么?”
“抢劫就是不对,没有人有权利抢夺别人的东西。”
褚上扬木然的道。
“但我爹他劫富济贫,他从没拿过好人一毛钱。”
她急急辩解。
“抢就是抢。”
这四个字击溃了她的信念,她蓦地松了手,仿佛连自己的心都丢了,她呆望着他的脸,什么也不能想。
“拿下她,在朕做出任何决定前,将她关在大牢里听候处决。”圣上一声令下,侍卫们纷纷拔刀,围住他俩。
褚上扬大惊,“不,祈求圣上开恩。”
“褚爱卿,你这亲事不作数,改天朕再为你赐婚。”
圣上摆摆手,游园心情没了,他率领后妃走出御花园。
“不,你们若要带走她,就把我一起带走吧!”褚上扬随即把裴知非拉到自己身后,妄想凭一己之力保她平安。
“褚大人,你别为难我们。”侍卫们叫道。
“我才要请求你们放过我。”
裴知非凝视着他半晌,了解到他的意念有多坚决,终于慢慢地叹了口气。
“我现在才发觉你那三个字对我有多珍贵。”
“非非。”他侧过脸,美丽的眸瞳满是紧张和不安。
她笑了,俯在他耳畔低声呢喃,“我也爱你,但我不想你为我死。”
下一刻,裴知非左手猛抓住侍卫持剑的手,夺下长剑,同时用力的将褚上扬推到一旁,一人独战数名侍卫,她的目的在脱身,所以且战且走,当她终于有机会离去之前,她猛的回首,像是要将他的身影牢牢记住般,最后,她露出一个失神的笑容。
“不,非非——”褚上扬狂喊,他心底的不安终于成真,她离去后,天下之大,他要到何处去寻……
第九章
半个月后——京城褚家仍笼罩在低气压的风暴里,这天一大早,一名太监匆匆上门,褚老爷亲自迎接。
“我说褚老爷,这些礼仪就全免了,今天圣上又问起,褚大人到底能不能上朝?”
“黄公公,请您在圣上面前多美言几句,上扬他……他实在是病胡涂了。”语毕又是一叹。
“褚大人病丁?我去传御医过府。”俏书郎在圣上跟前仍是大红人哪!他有几个胆子敢知情不报?
“不,黄公公,上扬这是心病,就算御医来也没有用。”
谁也想不到,褚上扬对裴知非的离去竟巳到揪心碎肝的地步,自那日春日宴后,他让人送回府后,便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的,对任何事物都漠不关心,只是傻傻的抱着那把大金刀发呆。
什么见刀如见人;什么她必舍不下这把大刀,一定会再回来,什么她误会了,误会他没有站在她那边……这种种全成了他自残的借口,一个俊美无俦的男子,竟在短短半个月内!剩下一个空壳在苟延残喘着。
黄公公怔了下,“褚大人的情形很糟吗?”
“恐怕是。”褚老爷很后悔,镇日和褚夫人愁颜相对,派出所有的家丁出去寻人,却一点线索也没有,只能看着爱子一天天消瘦下去。
“唉!其实圣上已查明此案,今天一早已经下旨革去杨照的国舅职位。”
“哦?这可是件大事。”
“是啊!光是杨妃那儿,恐怕就要安抚好一段时间。”
褚老爷小心翼翼的问:“那圣上有没有提到裴刚父女的事?”
如果圣上可以对外诏告些什么,或许裴知非就会回来,这不仅是褚上扬的心愿,也是褚家上上下下的心愿。
“圣上还没决定哪!其实,那种亡命之徒,岂会真的在乎是否被列在官府追缉的名单里?”
“说得也是。”褚老爷背脊爬满一身冷汗,深知这事甚难处理,一个不小心恐会惹得圣上大怒。
一时间,也只能谈些言不及义的事,黄公公又坐了会儿,正待回宫覆旨之际,突然听到大厅外传来一阵嘈杂声,“褚老爷,今儿个府上还真热闹啊!”
褚老爷神情有些复杂,“黄公公,您看了就知道。”
“这么神秘?那我倒要看看。”
黄公公和褚老爷走到厅堂外,就见到一名白衣男子披散着长发,直跑到前院的大门边。
白衣男子神情慌乱,双手拿着一把大刀,边跑边朝在后面追他的人叫喊,“我求求你们让我去找非非,我保证我找到了一定会回来。”
“不行,上扬,你的身子怎么承受得住长途跋涉呢?”累死人了,褚夫人趴在石凳上喘气。
“我可以的,我已经不再头昏发寒,我的身子全好了。”他不住的点头,转而向弟弟求援,“问阳,你帮帮我吧!”
只见褚上扬的脸色苍白,美丽的瞳眸狂热却危险,恐怕还没找到裴知非,他就消逝在这人间了。
“大哥,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你的情况太教人担心了。”
“不,问阳,我有预感,非非在哭,她在某个地方哭泣,她哭得那么伤心,而我却不能在她身边安慰她。”褚上扬低垂下脸,黑亮的发丝披散而下,掩去绝美的脸庞。
“大哥,这些全都是你的想象,说不定嫂子什么事都没有。”褚问阳向他伸出双手,“来,把刀交给我。”
“不。”褚上扬下意识的握紧大刀,像是要把刀融人自己的身子似的。
“大哥,你不会武功,拿着这把大刀会累的。”褚问阳用哄小孩的口吻来哄他。
“再累都无所谓。”他忽然漾出一抹温柔的笑容,“非非最宝贝这把刀,她说这是她爹最宝贝的东西,所以,她一定会回来拿刀,只要她一来,她就会知道我没有变,我还是最爱她的褚上扬。”
褚问阳内心的恐惧逐渐扩大,他呆望着大哥那抹笑容,心头感到惊疑不安,大哥虽然柔弱,但内心十分坚强,记忆中,他从未露出这般无助的神情,思及此,褚问阳更是不能让他走。
“大哥,你要到哪里找她?”
褚上扬心头一怔,思索片刻反问:“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不知道,刀魔裴刚早在二十年前就销声匿迹,江湖上连他有个女儿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寻他们的踪迹。”
“哦?是吗?”他神情一黯,那天的预感他一直没忘,她若真的走了,凭他是永远也找不到她的。“无所谓,我可以一村一村的找,就算走断双腿,我也要找到她,相信穷我毕生之力,终有一天会找到她的。”
褚问阳惊骇莫名地张大口,“大哥,你清醒点。”
“我哪里不清醒了?”褚上扬轻道:“我很好,前些日子我病了,病得好久好久,久到我以为非非会恨我、以为我不要她了,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在哭……”
褚问阳用力地摇晃他,“大哥,你清醒点,那些哭声、那些怨恨,全都是你的想象,你醒醒吧!”
哪知,褚上扬教褚问阳这么猛的摇晃,身子往后一仰便倒了下去,褚问阳及时接住了他。
“上扬、上扬,你怎么了?你别吓娘啊!”褚夫人惊吓的说道。
褚问阳腾出一只手,抬起大哥的脸庞,双眸紧闭的他已经昏过去了。“该死,大哥就连昏倒了都紧紧抓着这把大刀。”
啧!情字真是害人不浅。褚问阳当下不容细想,抱起他转身就走。
看到这一幕的黄公公简直呆了,过了好半晌,他才呐呐的道:“那真是褚大人吗?”
那木然的表情、空洞的眼神、憔悴的脸庞,以及那脆弱得几乎让人一折就断的身子……呜呜呜……全京城的人见到备受爱戴的尚书郎变成这个样子,一定会痛心疾首的。
“唉!黄公公,上扬这半个月来,有一半时间因为风寒卧病,另一半时间就像你看到的。”只要他能下床,就吵着要去找人。唉!褚老爷摇头叹息不已。
“没找大夫来看吗?”
“各种方法都试过了,如果有效,上扬也不会这样了。”
黄公公心头一凛,“这样下去怎么行?我一定要禀告圣上。”
“还请公公费心了。”
远处突然传来褚夫人的一声尖叫,“老爷,快来啊!”
褚老爷又是一叹,“黄公公,您也看到了,我实在不放心上扬,所以……”
“你快去看看吧!”
*****
裴知非坐在客栈靠窗的位子,呆望着大街上人来人往的繁华景象,目光不自觉的找寻一抹俊逸的身影,然后在一次次的失望中独自啃噬着痛苦。
“小鬼,你要在这里看多久?”一个浑厚的男音在她身后响起。
“看到我高兴吧!”她头没回的说。
“高兴?”男人微恼,拳头轻敲在她头顶上。“那请问这位不男不女的姑娘,你何时才会‘高兴’的看够、‘高兴’的跟我回家……哦,不,好歹你也嫁出去了,应该是‘高兴’的回你夫家,好还我清静。”
裴知非不悦的瞪了男人一眼,“什么叫做不男不女的姑娘?”
男人上下打量着她,“瞧,你明明十八了,怎么还是束着发,罩上宽大的衣衫,让人看不出是男是女?好歹你也嫁……”
“停,不要再提那个‘嫁’字。”啧!烦死人了。
一提到嫁,裴知非就会想起那美丽的男人,一想到那男人,她就会想起那个春日宴,一想到春日宴,她就想起自己快要被抛弃了。呜……她不要被他抛弃,从她最爱的男人手上接过休书是很难过的事,她不要这样,死也不要。
男人凌厉地锁住她蹙眉的容颜,若再不把她赶回去,他迟早会被她烦死。
“你别再哕唆了,想不想要你的夫婿?一句话。”
“想要又如何,他又不是我说要就能拥有的。”她又叹一声,如果褚上扬不是个官就好了。
“简单,你想要他,就再把他抢来啊,反正我们家也不差多一张嘴吃饭。”男人嘿嘿笑了两声,“如果你不想要他,那也简单,一刀将他杀了省事。”
裴知非立刻跳起来,咬牙道:“谁敢要他的命,我就跟谁拚命。”
“哟!还这么有精神,不错嘛!”男人微笑了下,旋即露出凶恶的笑容,“小鬼,老子已经忍你很久了,有笔帐我们先来算一算上“干嘛啦?人家正在难过耶!”
“你再难过也已经熬过了半个月。你给我差不多一点,我可以容许自己的女儿在外闯荡,就算招惹几件祸事也无所谓,但是……”一根粗长的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我可不能容忍一个已经嫁出去的女儿不回夫家,简直不守妇道。”男人越说越激昂,说得口沫横飞。
裴知非先是被吼得一愣一愣的,接着恍然大悟,一巴掌打在桌面上。
“好啊!你啰哩叭唆这么多,就是在怪我打扰你和那个什么寡妇的好事吧?我说爹啊!你太没有魅力了,这么久了连个寡妇都搞不定,真丢脸。”
“嘎?我没说你,你竟然取笑我?!”男人老羞成怒,“你呢、你呢?嫁给一个弱不禁风的白面书生,还一再告诉别人他有多美、多漂亮,江湖儿女岂是在乎这张面皮的肤浅之辈?”
“上扬本来就很美,是你没眼福见着他。”
“啊……姑娘……大爷……饶了小店吧!”店小二在一旁抖着身子哀求道。
男人冷眼瞟了店小二一眼,丢出一锭银子,暂时封住店小二的嘴,二楼雅座仍教他包下了。
“是啊!我是没眼福,因为才几个月,你就包袱款款,回娘家作乱了。”
裴知非闻言恍惚了下,咬唇道:“这还不都怪你?谁教我是刀魔裴刚的女儿,谁教刀魔在京城里赫赫有名,谁教……”褚上扬这么死心眼。
偷盗就是不对、就是有罪的。有这么严重吗?至少她没害人,她是很理直气壮的告诉所有人,但她就是忽略了他的想法、他的立场。他是尚书郎!是当朝有名的才子,他背的经书比她看过的武功秘度多,他的上面是皇帝老子,他当然会……决定不要她了。
“小鬼,做都做了,现在反悔又有什么用?”男人摸摸她的头,笨拙的安慰着,“虽然你老子我还是不觉得那些文人的狗屁道理能听,不过,既然你已经嫁人了,如果你们真的不适合在一起,那你是不是该面对现实,去跟人家把事情讲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