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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绝配  第7页    作者:欧倩兮

  “呃,我是想……他--”

  助教已经转过头去,寻着红格子窗下的一桌人,嗓门一点也不含蓄的拉开来,“申先生,您知道怎么和李弃联络吗?蔺小姐要找他!”

  “弹拉赫曼尼诺夫的那个李弃吗?”申先生的嗓门与记忆力和他的助教势均力敌,他在那一头回道。然后搔着下巴沉吟。“这要问孟教授,他可能比较清楚……”申先生把身子斜倚出去,对着大厅远远一头咆哮,“孟教授!孟教授!蔺小姐问怎么找李弃?”

  教乐理的孟教授回过头,茫然反问:“哪个李弃?”

  刘助教在这头帮忙提醒:“弹拉赫曼尼诺夫的那个李弃!”

  宛若闭上眼睛。

  “哦,他呀,”孟教授方方的一张脸笑开来。“怎么,蔺小姐想再听他弹琴?”

  义大利歌剧霎时添了满堂的笑声做陪衬,这会儿,宛若不单是脸上的笑容在发烫,她成了浴火凤凰,遍体上下无一处不是烫得滋滋作响!

  孟教授迳在那儿摆手。“其实我和他也不熟,这要问赵博士--不过赵博士出国去了。”

  孟教授对申先生耸耸肩,申先生转过来对刘助教耸耸肩,刘助教又转过来对宛若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然后趁着一旁有人叫她,一溜烟走了。

  宛若握着拳头揉她发疼的鬓角。就算赵博士不出国,赵博士八成须得去问范博士,范博士又要去问程博士--这一路问下来,最后班师到动物学系的铁笼子那儿去问猴子,知不知道李弃这个人的下落!

  宛若抄起沛绿雅像抄起一瓶伏特加,仰头痛饮,然后把瓶子撂下,喘了几口气,抓过皮包想走。

  “小姐?”吧台里的酒保喊住她。“你要找那个弹琴的李弃是吗?”

  宛若睁眼望着他。李弃已经成了这座校园的风云人物了吗?大学城里还有谁不认识他的?

  酒保手上的白毛巾在红橡木台上,抹过来又抹过去。“他上回来过,我和他聊过天--他就住在青峰路的李家古宅。”

  ☆  ☆  ☆

  由于在联谊社经过了一番折腾,宛若终于来到李家古宅时,显得有几分杀气腾腾的。她狠狠甩上车门,立在镂着老式菱型图案的灰石墙外。这里已是青峰路的尽头,再过去便是大片的草坡树林,荒无人烟。眼看着四下萧瑟,宛若不知怎地打了个颤,一肚子火气顿时消减不少。

  精致的雕花铁门已经锈了,没有上锁,宛若找不到电钤,只得迳自推了铁门入内。

  放眼望去,是座郁郁苍苍、十分宽敞阔然而荒荡的庭园。一道笔直的碎石子路,竖了一列高大魁伟的南洋杉,像一尊尊巨型古佛那么庄严。林荫掩映处,李家著名的百年古宅,美丽苍凉的,站在岁月里。

  宛若穿过古老的桂树,屏住气息走向她,像走向一位百年的绝色美人。

  两层高的欧式洋房,由红砖和洗石子材质砌造得古色古香;半圆型山墙,精雕细琢的花草纹饰只教人叹为观止。更有那座华美的八面角塔,冠上刻有鱼鳞图纹的圆帽屋顶,尽是浓丽的巴洛克风味。

  一般大户人家的宅邸,往往以宏伟见长,李家古宅却独独别具一种风流,一种妩媚。宛若走过长长的拱窗,却见到壁面上的花鸟、蝙蝠,和月桂叶的各种精巧浮塑,都凄凄迷迷的淹没在青苔下了。二楼花台,一只蝴蝶从蓝釉的宝瓶栏杆里,闲闲飞了出来。

  她沿弧状的台阶而上,面对森严紧闭的大门,忽然踌躇起来。

  她真的到了这里来找李弃,不能不有一种羊入狼口的顾忌,但如果竟然就此却步,掉头回去,又显得在联谊社那场丑出得太没有价值。这是李家,谅李弃不至于在家人面前太过造次吧?不过……宛若踢踢蒙尘的原石地面,回头张看了一眼。这地方实在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李家曾是显极一时的大家族,近年虽然家势没落,名气还是在的--没想到这个李弃的出身,这么有根底,她还把他当做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野蛮人哩!

  宛若吃吃一笑,随即警觉地收住笑声,整衣敛容,毅然拍了大门。

  拍了半天,无人应门。宛若跑到长窗去探看,百叶窗扣得密密地,什么也瞧不见。她有些嘀咕,越发不甘心走人,便顺着碎石子路踅到屋后去。

  不料屋后是一片更大的园林,但是荒废残败,满目凄凉。大段的围墙倾塌了也没有再修筑,只安上薄弱的竹篱笆了事。

  宛若正发着愣,忽然瞥见荫下一座亭子有人影走动,她赶上前去,判断是个病着身的老人。她刚开口喊了声“老先生”,他慢悠悠转过身,穿一身民初的黑布褂,一张皮包骨的皱脸,拿一对混浊的白眼珠子看看她,又面无表情的回身,飘飘忽忽移入一座砖楼去了。

  宛若骇然地用手抓住喉咙,脸也吓白了。老天,这地方闹鬼!从她一进来,一个生人也没见到,独独那老人……那身装扮,那一脸的阴气,分明是个死了很久的鬼--

  宛若骇叫一声,转身想冲,却一头撞上一具人体,一双凉凉的胳臂把她抓住。她放声尖叫。

  附近一株老树上的鸟群都受惊飞了起来,草丛里一只不知什么玩意儿也“吱”一声窜逃了。宛若还在叫,恍惚中听见一个熟悉而又权威的人声喝道:

  “好了,宛若,没事了,没事了,别再叫了。”

  宛若茫然抬起头--一张俊秀的脸,面带关心的看着她。

  “李弃!哦,老天!”宛若如见救星,呜咽似的抱住他。

  李弃拍抚她的背,一边喃喃安慰:“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儿……”他的嗓调十分温柔,十分和悦,而且他很会安慰人,他说的话很有安定力。宛若伏在他胸前,战栗感渐渐缓和下来。他这才问她:“你是怎么了?”

  “我看见鬼了!”她带着馀悸喊道。

  “鬼?”

  她猛点头,气息还有点喘促。“对,一个老人,全身黑褂子,飘进砖楼去了。”

  李弃回头往砖楼瞄了瞄。“那是老藤根,我祖父留下来的老佣人。”

  “老佣人?可是他的眼珠子是白的!”

  “老藤根九十多岁了,腰也弯了,耳朵也聋了,两只眼睛得了白内障,怎么也不肯开刀,所以变白了。”李弃解释着,唇角泛起了笑色。

  温馨的时刻结束了,宛若一下把抱得紧紧的李弃推开,她整理上衣,像十八世纪的淑女那样尊贵骄傲的说:“叫他别再这样装鬼吓人。”

  “老藤根年纪虽然大了,脾气可还冲得很,他要是知道你把他当成鬼,一定会拧掉你的耳朵。”李弃说着,凑到宛若耳下热呼呼呵着气。

  宛若闪开去,转着皮包,嘟了嘴就要走,却听见李弃警告道:“不要从那棵紫薇树下走过  从前有个小丫头在那儿上吊过。”

  宛若倒抽一口冷气,踉跄后退。

  “不过她两三下就被救活了。”李弃优闲地补充道,不顾她在一旁瞪眼怒视,吹着口哨便走进后侧一座木造仓库,在门边乒乒乓乓不知拿些什么,一面问着她:

  “蔺小姐大驾光临,找我有什么事?”

  宛若踱过去,靠在门边上脚斜放在另一脚上,在那儿拢着头发。到这地步,势不能开门见山的表明来意,于是装着腔嗤道:

  “谁找你来了?我下班回家,经过这儿,好奇进来瞻仰这栋老房子--怎么知道你也在这里?”

  仓库里发起一阵大笑。

  “得了,你的演技拿不到金像奖,”李弃在里面说。“何况一个小时前,我就接到情报电话,”他的声音突然逼近宛若耳边,她吓了一跳,转头看见他把一颗头从门边的窗口伸出来,靠在她颊边,同时手一伸,戳着她的鼻尖。“说你下午在联谊社逢人就打听我的下落。”

  宛若一跃而起。“我逢人就打听--”她一咬牙,是那酒保!“我才没有!我……”

  可是李弃已拎了一只桶子,离开仓库,很快就没入林荫,看不见人了。宛若站在满天黄黄的暮色下,一阵风起,把林树吹得簌簌作声,听来萧飒极了,她抱着皮包打了个哆嗦,左右观看着。

  “李弃?”她喊着,咽了一口,尖着声又喊。“李弃!你在哪儿?”

  经她这么一叫,林荫深处响起一阵马嘶声。嗄,这个男人遭了天谴变成一匹马了?

  宛若蹑手蹑脚循着声去。

  “这儿,”他在林荫那头喊着。“过来吧。”

  宛若惊奇地发现,林园中央竟盈盈有座小湖,湖边柳树簇簇,柳下立了一匹高头大马,是锈黑色,鼻尖白;李弃手拿毛栉,打着赤膊,正在那儿刷马呢。

  宛若咬住下唇,把皮包抱得更紧,压制着怦然而起的心跳。难怪刚才觉得他的胳臂凉凉的,他原本就没穿上衣嘛,他只着了条灰橄揽色的紧身Lee  Cooper,展露着结实均匀的肌理曲线,在黄昏的光色下,他的肌肤显得温温润润的,极为……极为……悦目迷人。

  她倒退寸步,直到这一刻才发觉自己太莽撞了,没有考虑的就跑来找他。像这么一个狂妄、自大、漫不在乎、随心所欲的男人,偏偏发了心闹上她,原是她最该回避的……

  “你到这里来的目的,就是想站在那儿训练吐纳吗?”李弃蓦然发问,手里依旧忙碌地梳理马鬣。

  宛若这才发现自己张着嘴在呼吸,她猛地闭拢嘴巴,把两手一绞,心想既来之,则不能无功而返,爸妈在西非那一段的事故,一定要向李弃问个清楚。

  人真是只患无志,这一决定,空气立刻两样了,她抬头挺胸,做出极有分量的要求,“你和我爸妈在西非旅行过,我希望你把当时的情形仔仔细细的告诉我。”

  果然,李弃亦不打马虎眼,当下慨然应允。“可以。”

  他把毛栉扔下,收拾工具,拎了桶子就回仓库,不久扛着鞍具和鞍毯复返,纯熟地装勒、配屉、上鞍。最后,他一面扣肚带,一面对她说:

  “周六早上六点钟,我们在四季广场碰头吧。”

  宛若愕然问:“做什么?”

  李弃把挂在树枝上一件黑色背心拿下,往头上一套,然后踏蹬上了马背。他跨坐马上的姿态实在是英俊伟岸,宛若仰望着他,一张俏脸又变得红红的了。

  他却把两肘横在鞍桥上,俯下身来笑着对她说:“我们去爬‘一线棱’。”

  她睁大眼睛。“一线棱?”南郊山区最险恶的一段地势。她往后倒退,脱口道:“不要!我才不和你去爬山。”

  这拒绝也太直接了点,李弃只是怡然一笑,扬起缰绳,喝马过湖畔,跳越墙边一丛低矮的夹竹桃,到了竹篱笆外。

  宛若怔了那么一会儿,一回神就奔向竹篱笆。李弃在篱外奔马,宛若在篱内追着他,连声呼喊:“李弃,李弃--等等!”

  到了篱笆尽头,李弃勒了缰,马儿在原地腾转。宛若攀在篱笆上,喘吁吁探出头,着急而又气恼地问他:“你不是答应要把我爸妈的事告诉我!”

  他驯服了马匹,靠向篱笆,斜出身子,伸手将宛若的后颈连着秀发把住,勾了过去。

  “周六和我去爬一线棱,我就把你爸妈的事源源本本告诉你,绝不食言。”他对着她的鼻端低声的说,然后在她唇上深深的一吻,即把人放了,策马朝着开满野牡丹的草坡驰骋而去。

  ☆  ☆  ☆

  李弃骑马上了山岗,天色像酒一样,黄得醺醺然的;宛若樱唇的滋味,也像酒,香香的,醇醇的,蜜蜜的,同样醺人欲醉。

  他的目光越过苍茫的草坡,看着远远那部开下山的翠蓝色小本田,笑意抿在嘴边,一双修长的眉却蹙了起来。

  这样拨弄蔺宛若,到底为什么?难道他还真把她的人生幸福放在心上,自认该负起导正她的责任?他自嘲地一笑--那种笑容永远带着三分的放荡不羁。

  也许他不过是想给自己这段过渡时期寻点开心--寻欢作乐向来是他的专长,一个人活着不找乐子,那简直是徒劳无功的人生。他从小有这等见识,正正经经的李氏一族始终很难把他视同己出,那也不是没有来由。当家族全体都在恪守祖训,力争上游的当儿,他却在尽全力的颠覆这个传统。

  他祖父收留他,无非不想这个带了一半李家骨血的胚子,在外头浪荡得让整个家族的脸都难看。

  他们到底看他不过去,十来岁就差人把他送出国去,哈,那可正合孤意,从此他无拘无束,玩得更是一点也没有辜负自己的人生理想。

  李弃在风里笑,望着远处那逐渐消失在弯道上的翠蓝色小本田。周六她会到吗?也许蔺宛若只是个胆小鬼,没有勇气接受挑战,除非她找到更大的理由……

  他把掌心一只银耳环拈了起来,夕阳光照得坠子上那颗清水珠透红透红--是刚才吻她的时候,顺手把这玩意儿卸下来的,失去娇滴滴的这么一只首饰,她一定很心疼吧?

  越是美丽的女人,对美丽就越难割舍。

  李弃咧嘴笑了,把掌心一收,牢牢拿住那只耳环。随即踢了马儿一着,喝道:“掌中轻,咱们再跑它一趟!”

  他御着骏马,在满山灼灼的红花丛里飞驰,风把他的长发吹得潇潇洒洒的,不可羁绊。

  第五章

  绝不食言。

  一个小偷的保证能够当真吗?十之八九他的话和他的人一样没信用!

  宛若手持那枝包在玻璃纸里,其娇无比的紫玫瑰,瞪着秀眼,鼓着嘴,一副和花儿赌气的样子,枝末系着一张象牙白的卡片,却不以为意的荡呀荡的。卡片上写着:

  明日如期赴约,耳饰自当奉还,令尊令堂之事,知无不言,绝不食言。

  她的耳饰!打从周三在晚餐桌上,立芝指着她的耳朵问另一只耳环哪里去了,她足足找了三天,也急了三天。十分钟前,一个花店的男孩把这枝紫玫瑰送到研究室,宛若才恍然大悟。

  李弃不知几时趁机偷了她的耳环,现又小人行径的以此要胁她!

  宛若一会儿咬牙,一会儿吐气,终于是气不过,悻悻把那枝玫瑰花往窗外扔了出去。

  一只耳环有什么舍不得?然而,那是母亲的遗物,又是……又是她至为心爱的一副首饰,光凭这一点,她就注定要受他要胁。

  她抬起头,窗外,是瓷一样的蓝天,远处层峦叠起的南郊山脉,历历可见。

  她六岁就随父亲去登过一线棱了--整条岩棱,寸草不生,窄不容足,两旁峭崖直泄下深不见底的溪谷。大人屏住气,步步为营,像蹑着脚在刀锋上走,她却是初生之犊不畏虎,轻巧张着两臂,像颗珠子滚在瘦棱上,来来回回,流流俐俐。同行的山友看了都捏了一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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