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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绝配  第4页    作者:欧倩兮

  那张脸真是俊丽,乌亮的头发委婉地分披下来,真的,就像立芝说的那样,比女人的还要漂亮。一对秀浓的眉,嵌着深邃的眼睛,眼睛里有神秘的光影,酒色般幽荡着,一张唇角微微上翘,待笑不笑的嘴,下巴画着俊美的线条,倒过来的小山型……

  宛若把眼睛一闭,再睁开来--他依旧在那儿,端然俊秀如雕花金框里王子的肖像。宛若胸膛里的心跳,像自远而近的击鼓声,一个分贝一个分贝的加大,掩盖过了德布西的前奏曲。

  她差点就要大声对自己说抱歉--对不起,我以为我是在音乐会上作白日梦,结果不是,我看见的不是幻象,是个真人,他就坐在对面的观众席上,穿着松果色的风衣,微微露齿对我笑,嘲讽着我……

  好像如果她早一点发现他,就可以呼叫机器战警来把这个人处理掉似的。

  现在一切都太迟了,音乐会是最具自由活动意义的,观众在这儿可以听音乐,可以拘耳朵,也可以打瞌睡,和旁人说悄悄话,或是胡思乱想,神游四海,当然也可以找个人来举行瞪眼比赛,就像李弃卯上她一样。

  噢!或者这一次不能说是他挑衅,而是宛若自己,宛若一瞬不瞬净瞧着这怪人,他也同样瞧她以示回报。当然,他后来居上,目光变得放肆,打量她,看她……不,那不是看,宛若坐在那儿,仿佛感觉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被他用眼神剥掉,成了赤裸裸一个人!

  她好像正被他摸索和玩弄。

  热焰沿着宛若的两颊烧了起来,她双手紧紧握着,握出一拳头的汗,心里直喊叫不,不要任这个男人这样操控她,想点办法,随便,随便怎样都可以,只要别再受这人的影响

  突然间,宛若看见他站了起来,不知是音乐中止,他才站起来,或是他站起来,致使音乐中止。他立在上百名坐着的人当中,高大的身形显得格外出人意外。他不慌不忙走过去,微笑欠身对钢琴家耳语几句,钢琴家居然离开座位,退了下来。

  现场一切私人活动全停止了,全体目光投向这个打断音乐会的男人身上,他的出现比音乐会的节目还有吸引力,观众的注意力再没有像此时此刻这么集中的了,连正在补眠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寂静给惊醒。

  哦,他要做什么?宛若和所有人一样,瞠大眼睛望着。

  李弃把风衣下摆往后一撩,优闲洒然在那架贝森朵夫平台钢琴之前坐了下来,扬头对台下一笑,然后把眼光拐过来,笑睨对面的宛若,说道:“这一首是拉赫曼尼诺夫的钢琴曲。”

  众人还没有回过神来,他的琴声已经扬起,一股燃烧般的热情,凌厉地侵入听者的灵魂,软绵绵的德布西顷刻被遗忘,全场人都张目结舌聆听他慑人心魄的演奏。

  他弹琴的姿态极其秀拔,特别显得背部修直,他没有花俏的手势,但一双手却运行得十分流利有力。

  宛若坐在那儿,像坐在一场激情的暴风雨里,他的琴声充满浓郁激烈的情绪,像一剂迷药,勾引着洁身自守的宛若。她的世界被爆炸似的全面打开,他时而抬眸看她,每一眼都让她再粉碎一次,让她毫无收拾自己的馀地。

  他那威势逼人而又缠绵无比的弹奏把所有人都惊呆了,即使在场的乐评人也无从界定他。一曲终了,李弃缓缓从黑白双色的琴键上收回双手,把头发甩向肩后,站了起来,他向退坐一旁那无辜的旅法钢琴家躬了躬身,旋在鸦雀无声中向宛若走来。

  宛若像被他的紧箍咒镇住,只能目瞪口呆看着他。他在她跟前站定,执起她的手放到唇边一吻,然后微扬起头,像对她独语,又像对众人宣布。

  “我把这一曲献给这位令人梦寐以求的女人--蔺宛若,我会争取到她的。”

  宛若的一张脸霎时红透得像根胡萝卜,立凡的一双眼睛则瞠得像两支放大镜。

  而他在全场疯狂的掌声中,带着一种恣放不羁的笑意走了出去。

  第三章

  赫威路的黄昏金碧辉煌。

  山岭叼住一轮红日,整片天空都镀了金,山腰里那幢瑰丽的白色巨宅,洋洋洒洒站在夕阳下,有如金雕玉砌。

  李弃是搭了计程车来的。车开进以宅邸主人的祖父为名的林荫道路,司机相当好奇。“你是部长家的亲戚?”

  李弃眺望巨宅那排十分巍峨的希腊式白石圆柱,闲闲答道:“我有亲戚在部长家。”

  李弃之所以进得了部长的家,是因为宅邸里有个老侍卫官认识他,这老侍卫官是部长夫人当时陪嫁过来的。

  老侍卫官穿着泥灰色的制服,发已经斑白了,脸上有种认命似的平静之色,把李弃领到西厢的草坪,指了指开在草坪上几朵鲜丽的遮阳伞。李弃不要他通报,自行走过去。

  他慢慢穿过几何图形的花坛,好整以暇的校阅园圃里的花种;蓝星花、美女樱、马齿牡丹……多少认出几品。

  遮阳伞下正在举行下午茶,花枝招展的几个女人,有两个脸上的粉擦得死白,像政客的太太;有一个嘴涂得血红,像奸商的太太,另一个断定是恨男人的老小姐,相貌生得刻薄,但一双眼睛带着饥渴。

  不过还有一个,有着芭比娃娃似的,极其稚气可爱的一张脸,满头的发发,其下却是一副特别丰满娇娆的体态,唯其因这丰满娇娆,更加显得那张娃娃脸天真得可以。她头一抬,看见李弃,惊声喊道:

  “哦,我的天。”却毕竟是高兴、不假思索的奔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胳臂。

  李弃低头对她微笑。“嗨,妹妹,好久不见。”

  “你回来了。”女孩喜孜孜看他,却又忧虑的回头往遮阳伞那边瞧。

  李弃跟着她的眼光望去,这次看准了端坐在一柄红白大阳伞下的女人,她穿一身葱绿,一双手交叠在腿上,直视李弃,脸孔严而美艳。美艳得全无人情味。

  李弃本来就不指望她对他会有热情的欢迎。

  他和妹妹一起走到伞下,一派绅士风度的向众女颔首笑道:“午安,各位女士。”便往旁边的空位子坐下来,惬意地把一双穿着黑色紧身裤的长腿伸出去。

  几个女人瞄着他那双漂亮的腿,嗫嗫嚅嚅回应,唯有那美艳的女人一言不发,把两片朱红薄唇抿成一线,像在强自镇定。

  粉白的一个太太开腔道:“这一位可是部长的公子?我还没见过,说是正在舰上见习是吧?”

  血盆大口的那妇人紧张地向她摇个头,做着暗示,显然是知道一点内幕的,却徒然弄得另一个满头松水,形成一张O型嘴,左右张望着他们。

  李弃笑了,拣起桌上一块焦糖派扔进嘴里嚼,觉得该负起解释的责任。“部长的公子是在舰上见习没错,部长却和我扯不上关系,”他斜眼睨着美艳的女人,微微撇唇笑了笑。“和我有那么一点关系的,是部长夫人。”

  这一句“部长夫人”,满蕴着鄙夷和亵渎。

  那美艳的女人霍地起身,向他的客人说道:“抱歉,失陪一下--妹妹,你替我招待太太们,”然后从李弃身边走过去,抛下一句话,“你跟我来。”

  李弃向女士们做一个优雅的欠身,随部长夫人去了。她的脚步走得细碎而急促,像狭长的窄裙绊脚似的。她跺跺登上线阔的走廊,穿过玻璃门,进了一间布置得一尘不染的雪白客室,旋即转身愤怒地看他。

  “你当着人在胡说些什么?我告诉过你,先打电话给我的秘书,不要一头就到这里来。”

  他知道她不喜欢他上门来找她,几至于畏惧而严禁的地步,即使他们已有足足两年不曾见面,也几乎不通音讯,这条禁令似乎也没有动摇分寸。

  他偏喜欢向禁令挑战的那点趣味性。

  “我本来也不想到这里,但是--”李弃耸耸肩。“我有时候管不住自己。”

  部长夫人的胸部一耸一耸的,气得喘息似的,她瞪他半晌,恼怒而没有治他的办法,不得不作罢的时候,还留下一缕积怨,态度也就更显得苛刻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寒着声问。

  “前两个星期--噢,就是院会通过预算,部长大开庆功宴的那天。”他非常讥诮的说。

  她不理会,迳自打量他。“你晒黑了,也瘦了点。”像是做体检的护士,用着精确而不带私人感情的口气说。

  “我跑了一趟南美洲。”

  她眉一挑。“寇蒂斯学院呢?”

  李弃又一耸肩。“玩完了。”二年前进美国寇蒂斯音乐学院,本来就是玩票心理,没有认真。何况他的指导教授,像鼓号乐队的指挥,不像音乐家,才一年李弃就决定,跳楼和走人,两者只能挑一样。

  “这已经是第三所学校了……”

  他头一侧,搔着下颔回想,“柏克莱、爱荷华、寇蒂斯……的确是第三所学校了。”开心的证实。三所学校,短则一年,长则三年,全都半途而废,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

  “你要混到什么时候?”

  他咧嘴一笑。“这重要吗?你在乎吗?”

  她没作声,但两人都知道答案。这不重要,她也不在乎。噢,她自然有她重视的那一些,比如说家运门风、部长的声望、那个在舰上见习的儿子的前程,一切她的风光,她的荣华。她是很懂得分辨,懂得选择,懂得去芜存菁的,她的生命里绝不留下渣滓,像李弃这样的渣滓。

  李弃反过来打量她。这些年了,依旧是他当年挨在门脚上看她走时的风华绝代,可见她替自己做的决定没有错。她出身富贵,也只有富贵才是归宿。世家小姐特别有一种脆弱的娇贵,是禁不起错的,一错像百年身,不是人人都有像她这样翻身的机会。

  “你有什么需要?”李兰沁站在白色大理石壁炉的前面,壁炉上方的白色义大利钟计着拍子的走着,好像随时会喊一声“时间到”,然后把人淘汰出局。

  “需要?”李弃笑道,绕着一尊水晶雕成的圣母像走。“我没什么需要?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趁部长不在家的时间。”老天,他对她从来不说实话,但这一句却是真心的。

  她却仿佛要尖叫起来。“不要再来!我告诉过你上里人多嘴杂,你想给我惹麻烦吗?”

  他背对她,赏析着那尊剔透晶莹、没心没肠的圣母像,不在意地挑挑肩。“那么以后我们在电脑网路上联络好了。”

  她让他去说笑话,交握着一双丰白的手,向前走几步。“下星期李家祭祖,你顶好避一避,到别地方去。”

  李弃回过身,看她。“这是怕我丢人现眼,还是担心你自己出丑,或是部长受窘?如果部长担心受窘,当初何必娶了你?如果你担心出丑,当初何必--”

  李兰沁陡然变色,不待他说完,上前便给了他一巴掌。“不许你侮辱我--你只不过是个私生子!”

  他从容的、冷冷的笑,颊上的红印子一条一条浮上来。

  常常,他不得不佩服她的胆量,别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宇眼,她总能如此无畏地说出来。她不怕伤害自己,当然也就更不怕伤害别人。

  “你知道吗?我几乎能够了解我父亲当年为什么抛弃你一走了之  你是个屠夫,你用你的自私和冷漠杀人。”李弃对他母亲这么说,转身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  ☆  ☆

  赫威路,和三代的昌隆一样长,和他的一辈子一样幽暗。

  夜幕已经垂下来了,对李弃来说没什么差别,他还是走得漫不经心,走得慢,一点也不怕浪费生命。他在乎什么?自从八岁那年,他母亲选择了自己的幸福,走出他的生命,他就明白,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方式。

  而他选择无所谓。

  无所谓人生,无所谓走路,自然,一辆车来到他身边时,也无所谓上车。

  驾车的是妹妹,她仍穿着茶会的衣服,一件樱桃红的洋装,充满许多花边和皱褶,让她蓬松得像个樱桃小蛋糕。

  “表哥,怎么走得这么匆忙?”她嗔道。“表姨也真是的,老长的一条山路,也该派辆车子送你下山。”她在宅邸时那份忧虑的神色不见了,此刻净洋溢着一股娇憨,是个生活被照顾得很好的小女人。

  妹妹的母亲离婚不久就亡故了,妹妹投靠到李家,和李弃一起都住在大宅子。李兰沁婚后,也许为求个伴,回来把她接走,自此她便一直随表姨过着官家生活,显然是也过得不错。

  “你这不是来救火了吗?”李弃舒适地坐在皮椅上笑道。

  “是刚好我也要下山,”妹妹操着方向盘说道,然后问:“你这趟是回来度假?”

  “不算是。”李弃回答。他只是回来,其他什么也不是。

  “表姨说你在美国念哲学和音乐。”

  “现在全都不念了。”

  妹妹看他一眼。“很难念吗?”妹妹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子,所以谈起实际人生,显得生疏、隔阂、愚蠢,但不失善良。

  “就看你从哪一个角度来说。”然而妹妹是没有角度、没有观点的,她只是活着,幸福的活着,于是李弃改口道:“别谈我了,说就你的事吧,这两年都在忙什么?”

  她偏头想了想,很认真的回答:“我学法文和插花,加入‘给流浪狗一个家’的活动,不过也常常做表姨的跟班喽,陪表姨忙东忙西--她一直把重点放在帮助孤儿的工作上,募款啦、盖孤儿院啦、成立基金会,做得有声有色,公益社团还颁奖给她哩。”

  “照顾孤儿是吗?”李弃觉得胸膛在抖动,简直要失声狂笑。“我母亲这人做事,可真会绕远路,而且总是遗漏了什么。”

  妹妹听不出李弃的讽刺,尽管天真诚恳地说:“如果你觉得我们做的有什么不足,请多多批评指教,我们会研究改进的。”

  李弃只是微笑,让妹妹面有得色的讲述她们娘儿俩的公益活动,也不答腔。一路下山,进了大学城,妹妹才想到似的问他:

  “你还是住大宅子吧?”

  “是的。”李弃外公死后,几房亲戚分散各地,老房子只留下一个老佣人,李弃住那儿也乐得清静。

  这时车过一栋灰白色调的西班牙房子,李弃望着它。是苗家,屋里是暗的。他起了个顽皮而冷酷的念头,如果此刻屋里有人,他或许会跳下车,敲开苗家大门对他们说:

  “我来带走我的女人。”不由分说的,像个狂人。

  也只有狂人,才抢得走蔺宛若。

  因为她不是那种会束手就擒的女人。

  而他不是那种会轻易罢手的男人。

  --他认识蔺宛若有十二年了,虽然她一直不知道他。蔺氏夫妇意外死后,李弃回来过,远远见到苗家长辈把她接走,十二岁的小女孩,异常清秀的小脸带着一股镇定和坚强。他自己十六岁,就算蔺氏夫妇嘱托过他,他也不能做什么。况且他何必?他有自己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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