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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烧新恋曲  第21页    作者:欧倩兮

  约露让他神经战栗,让他心魂震荡,他因为歉疚而怜惜她。因为她对姊姊的忠诚,对他的敢恨而激赏她,更因为她之属于他而爱她。他从小一  身伶仃,从未拥有过什么,而约露,约露是他唯一  曾经的拥有。

  而不管是拥有与否,这一  生他都忘不了她。

  草茎上的翠鸟,陡然扑向水面,宛如一  首飞行的诗,啄了食倏忽飞去。惟刚自小屋前方的木板道上站直了身子,把双手插入裤袋。他穿着卡其布长裤、白背心,外罩一  件榄橄绿大衬衫,在秋色中临风飘然──那形影却是孤独的。

  约露看了一  阵酸楚,轻悄悄走向前去。筑在水面上的木板道吱咚作响。伫立在那端的青年男子回  过身来。

  目光交接的那一  刻,两人都明显地凛然一  震。

  “约露……”他的嗓音和他的脸庞一  样,憔损得令人心疼。

  老天,我恨这个男人!约露立在那儿,激动得抖瑟。

  惟刚缓缓向她走来。“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找到这地方的?”

  她恨他把她的人生变得覆水难收,恨他对她竟有那种摧心折肺的力量,恨他使得她无法好好过一  天日子,倘若没有了他……“我是来找你算帐的,方惟刚,”约露凛若冰霜对他说:“你究竟要骚扰我母亲到什么时候?老趁我不在家去找她,带她去吃烧腊,怂恿她和你到河堤散步,几时还大老远载她跑去逛故宫!你到底是什么居心?你企图要大小通吃吗?这真的太过分了!你这样玩弄女人!你不知道有了我,就再也不能有别人了吗?”“约露!”惟刚喊道。

  她扑进他怀里,一  把勾下他的颈子,她的泪和吻泛滥他满脸。她在梦中透骨相思的惟刚,那眉宇、那鼻唇、那下巴,甚至一  头浓发,仿佛今天都要一  一吻够、摸过、爱够!惟刚双手环住约露的腰身,一  边吮吻她的皓颈,一  边呢喃,“你是来复仇的,你是来折磨我的吗?你永远也不放过我吗?”

  “我是,我是,我是,”约露含住他温热柔软的双唇,回  道:“如果你不用你这一  辈子、这一  条命来爱我,我永远也不放过你!”

  海口来的东北季风,萧萧飒飒穿过红树林,和两人灼热的激情形成了强烈的对流。惟刚抱起约露,走过木板道,踢开木屋的小门。

  霞光初消,夜色像一  面温柔的帘幕,笼住沼泽区。小屋里幽暗不见光影,约露被放到一  张只铺了一  层薄垫的硬床上,她却什么也不在乎,她体内有火在烧,她的肌肤起着一  阵一  阵麻麻荡荡的感觉。她听见惟刚把门关上,他走回  来,在漆黑中伸手摸索她的脸,她的脸早滚烫得像只刚煮熟的蛋,但他的一  只手更是灼烈得好比北投的温泉。

  约露不知道自己一  身衣靴是怎么卸下的,只知道惟刚那火热结实的躯体滚到她身上时,她就像糖霜溶入热茶的在他怀里整个化掉。

  他们挣扎在一  起,极小极小的床上,这挣扎更显得疯狂销魂。床脚在响,她迎向他,他进得很深,凶猛地、饥饿地溶入她体内,直到灵魂核心。她找到了她的方向,和他一  起飞向天堂。

  不知多久,惟刚抱着她翻过身,约露趴在他胸前,鬓云散在他身上。两人相贴的胸脯仍在跃动、仍在厮摩,绸缪出一  缕缕的肌腻汗香。

  两人耽溺在这甜蜜的静默里,许久没有言语。到末了,惟刚才低声开言道:“你不恨我了吗,约露?”

  “哦,我恨,”她在他胸口吁气道:“我怎么能不恨?八  年前你害了我姊姊,现在连我也一  并害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来找我?”他抓着她的手膀问。

  约露哀婉地一  叹,把柔腮偎入他的肩窝,认命了似的说:“因为我更爱你──我真不明白,这份感情这么强烈!它就像撑竿跳一  样的越过了一  切,把那些恨意、恐惧和怀疑,都抛在后面,突然间,我恨不恨、我怕不怕、都变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爱──或是不爱。”“那么你爱或是不爱?”惟刚扶住她两肩,像举哑铃似的把她上身擎起,小屋内一  片黝黑,但约露知道他的视线对准了她。

  “我刚刚说过了。”她嗔道。

  “我还要再听一  次。”他坚持。

  “我爱!──我爱你入骨了!”约露不禁喊道。

  他仍然擎着她,稳稳不动。

  “可是,约露,你又为什么爱我?我什么地方值得你爱?”

  “因为,”她的嗓调变得无比温柔。“你在面对过错的时候,一  片诚实,一  片真挚,而且充满勇气;因为你的人,你的心,你的作为,让我觉得你是一位君子,一  条好汉!”惟刚的膀子一  松,约露重回  他温厚的怀抱。他拥着她良久良久,下颚摩挲她的头发。“那么你不再为以霏的事怪我恨我了?你原谅我,而且真正接纳我了?”“我接纳你,我爱你──是与非,对与错,好与坏──我全包了,我全都要了!”“约露!”惟刚动容喊道:“别忘了,我现在可是个一  穷二  白的人。”“嗯,”约露轻轻吟哦,舒适地依偎他。“这个我不担心,我相信我们一起努力,一  定能脱离一  穷二  白的状况,如果真的不行,我们就过一  穷二  白的日子。”“哦,老天爷,现在谁想把你抢走,我就把谁毁了!”惟刚呻吟道。

  他又想要她了,她知道,她更想要。她拥住他,像失去的宝贝抱回  胸前,永远也不要再放。甜极了的谴绻,直甜进了梦里。她在喘息后,悠然困去了。

  然后听见惟刚那动人的声音在耳边轻响。

  “约露,”他唤着她。“该起来了,这样睡会着凉。”

  他下床,把天花板一  盏灯扭亮,小屋里一  片迷黄。惟刚套上长裤,拾起地面的衣服,仔细为约露穿上。约露有几分恍惚,几分娇赧,待他扣好她的衣扣,这才四  下张望一  眼。“这是什么地方?”她好奇问道。

  “赏鸟小屋──我一  个赏鸟狂的朋友的。”

  “你就住在这儿?”

  “不,我朋友把他在竹围的空屋借我落脚,”惟刚说,穿上白背心。“不过大半时候我都耗在这里。”

  “在这里做什么?”约露追问。

  “在这里看着双双对对的花嘴鸭,”惟刚严肃地回  答:“殚精竭虑想着如何把你弄到手。”“而我居然自动前来投怀送抱?”约露睁大一  双波光潋滟的双眸,问得不可置信。“你并没有亏本呀!”惟刚纵声大笑,揽臂把她搂了过来,熄灯往外走。“走吧,我们先去吃点东西──我饿坏了!”

  他是真的饿!在竹围的小街口,约露咋舌看惟刚虎咽下一  盘炒面,两碟蚵仔煎,四  碗大肠面线,外加满满一  盘子熏鱼和卤味。两人回  到惟刚借住的那栋电梯大厦,约露还在嘲笑他的超级胃口,却见一  名老汉从门厅的客椅站起身,急急向他们走来。“惟刚,你总算回  来了,”罗庸满面焦虑道:“快跟我走。”

  见他的形容,惟刚蹙眉问:“发生了什么事?”

  “你父亲在医院等着见你。”

  ***白宗文博士,国内脑神经科权威,出身医生世家,祖父辈在日据时代已是府城名医。他行医二  十  七  年,加上自小的耳濡目染,五  十  多年来看遍亦看破了人生的生生死死,面对病家的悲恸哀凄,早便不再为之动容。

  可是眼前这名高大的年轻人,不知怎地却触动了他顽石一  般的心。

  加护病房外,他沉声为年轻人讲解方绍东的病情,年轻人貌似冷静,一  双眼睛却像通了高压电流般激颤,他呼吸急促得必须开合着嘴巴才能喘息。看出来他在拚命自制,可是白医师却没见过有人自制得这么艰辛,这么痛苦的。

  “他是我父亲。”每几分钟,他便如此喃喃自语。他的表情非常复杂古怪,他让白医师想到多年前,一  名车祸失忆的小病人重回  父母怀抱那副茫然可怜的模样。他陪他进了加护病房,他一  见病床上周身仪器的老人,便是猛烈地一  震,瑟瑟作抖起来,连白医师都挂心了,他拍拍年轻人宽峻的肩膀,悄声探询,“你还好吧?”“他是我父亲……”惟刚口里依然叼着这一  句。他任由护士小姐为他披上隔离衣,然后一  步一  颤地走向老人。“他是我父亲……”

  白医师不明白为什么这句话听得他这么恻然不忍,他想他是老了。

  隔一  道长廊,惟则闷头坐在长椅的一  端,也是喃喃自语,他却说的是,“他不是我父亲  ......”

  约露立在一  旁,绞着双手,无助地看看惟则,又看看那一  头的加护病房,全然不知如何来安慰这对堂兄弟!罗庸说的只是故事罢了吧?

  她不相信真有这种─这种惨绝人寰的事!

  惟刚和惟则堂兄弟俩是幼时被对调过来的,惟刚才是绍东和秋瑚的亲生儿子,惟则不是──惟则的父亲是已逝的绍午,他与绍东其实是叔侄,不是父子……这种错综的关怀,比游乐场上的地球仪更令人昏狂,可怜的罗庸嗫嗫嚅嚅才话到一  半,便几乎要被惟刚勒得断气。“瞒我到现在──连你也是!”他暴跳着吼叫,时而又出现极端悲愤幽怨的神色。“我不到医院,我不去看他──他抛弃我,他不要我,他拿我换了别人!”

  罗庸按住他的胳膀,仿佛在控制一  个暴躁的孩子。

  “惟刚,大夫说他只有三  成存活的机会了。”

  惟刚瞬时面色如土,僵在那儿。约露看得心都拧绞了起来,她立刻挪过去,把他拦腰拥住。她觉得他的身躯隔着衣服竟透出了寒意。

  他却滚下两行热泪,双手砍向空中,放声嘶吼,“这不公平!”

  他堂兄惟则也好不到哪里去。嘴角松退着,双肩也颓垂着,再也不见原先那副倜傥的神采。约露不忍心,在他身边坐下来,安慰话还没出口,便听他兀目咕哝,“哪里知道是脑瘤在作怪,我不追着他问就好了,可是他突然冒出那番话──我不是他儿子!他激动,我更激动,我要他把话说清楚,他却一  个倒头就从楼梯栽下来。医师说脑瘤破裂,推进手术房七  小时,下午一  有意识就喊惟刚的名字。”

  “惟刚进去看他了。”约露轻声道。

  惟则抬头看约露,目光如从远处收回  ,直落在她脸上。

  “你和他在一  起了?”他突然这么问。

  “是的,”约露顿了顿,然后一  正色,简单地回  道:“我爱他。”

  “可是──”惟则双肩一  耸,猝然坐直,他激烈地瞅了约露半晌,末了却发出空洞的笑声。“这下,惟刚倒成了最后的赢家,老子是他的,你也是他的。”

  他嘿嘿笑了片刻,像是感叹,又像讽刺,摇头道:“倒不知他现在会不会庆幸当年没追上以霏?”

  “没追上以霏?”

  惟则侧头盯住约露,探测似的眼神。“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惟则那表情让约露异常困惑──他的眸光不断闪烁,他在盘算,也在挣扎,如果还能扳回  约露的心,他会说谎。但即使是傻子也看得出来,这女人的一  片情是尽罄在惟刚身上了。“他真的还没对你说,”他慨叹,说话口气却几乎带着恨意。“我还以为只要你不知道,我就能多几分胜算,我就能得到你,但是你和以霏是这样截然不同的;以霏……以霏她像一  块软糖,入口即化,惟刚带她回  策轩的第一  天,我就让她爱上了我──”约露一  下把他的手拉住,这是她头一  回  主动触碰他,可是她的指甲扎入他的手臂,她的劲道大得惊人,他痛得打哆嗦,她抓得愈紧,箝子一  般凌厉。

  她细着嗓子问:“你说什么,惟则?以霏爱上你?”

  “没错,以霏爱上我!爱得死心塌地,爱得我毛骨悚然,她让我觉得爱情游戏一  点也不好玩──”

  “你是那场爱情游戏的男主角?”约露仍旧细细地、小小声地问:“以霏日记上写的人是你?她爱的人是你?她肚里那孩子的父亲是你?”

  那阵哆嗦从惟则的肩膀蔓延开来,他开始全身战栗,他甩脱约露的手,抱头俯下身去,嘎哑地低道:“是我!是我!全是我!”

  “不是惟刚?”约露喃喃问道,但是并没有聆听惟则回  答的意味。她缓缓站起来,朝白色长廊那头的加护病房走去。她知道她进不去,她只想尽可能,尽可能地和惟刚靠近。***这房间什么都是白色,四  壁、被褥,被褥下的老人──白得刺人的肺腑,刺人的瞳子。惟刚仿佛招架不住这片决绝的白似的,不断眨睫,眼框还是通红了。这段半间教室长的距离,他像走了一  辈子……走到病床边。

  老人更白,裹着头套的白脸,透着晦暗、苍灰和死气。他就要死了,他就要再一  次抛弃我了!惟刚感到一  股狂怒从生命的深处暴泄出来,他想旋身走掉,双膝竟然一  软,在床边跪倒下来。

  老人像应了感知般的颤颤睁开眼,眼神却是麻木而迷芒的,好像入眼所见都不具意义。现在他连我都不认得了!惟刚的双肩开始抽搐,一  阵阵的号啕在他的胸腔里歇斯底里地翻腾,像要破胸而出。

  “惟刚  ...孩子  ...”绍东却嘶哑地出了声!“叔──”唤了一  声,惟刚却又噎住,然后忍抑不住地哽咽了,他喊道:“爸爸!”三  十  年来,他孺之慕之的一  声称谓,竟是在哭声中喊出,血肉父子,竟是在死别相认。世上还有比这更残忍更无人道的事吗?“我和你妈……对不起你,原……原谅爸妈,这……是为了报恩,”绍东断断续续的说,他像用尽了最后的力量,颤抖抖地伸出手,抚住惟刚那张与他酷似的、温热而布满泪水的面庞。“我一  直是……把你搁在心上的。”

  惟刚在父亲那只瘦棱棱的枯手垂落之前,抓住了它,紧紧按在腮边。他那仿佛从童年时代迸出来的热泪,滚滚落过父子交握的双掌。

  惟刚吾儿:你我有父子之实,却无父子之名,,三  十  年来,见你自髫龄日渐成长勃发,却始终形单影只,伶仃景况,为父看在眼里,肝肠之痛,不可言喻。

  你的母亲,一  介弱女,待你之偏颇,不过凡人之心肠,此亦正是为父的苦处。子侄对调,如割心头之肉,岂予所甘所忍,然长兄如父,父恩浩荡,兄嫂遗孤,不忍弃之……***一  个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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