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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恋恋女  第17页    作者:欧倩兮

  引水道上还有一排小水门,丽子才拉开几个,大水便沿着石壁滚滚而下,益发把在水里打滚的良子往窖中心冲回去。

  水位越来越高,那女人一身的鲜绿衣裳在水影下翻腾,看起来像化黑了。有好半晌,丽子呆呆地站在那儿望着,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好,然后她跳起来,道:“我没办法再陪你呢!我还有事要做……”

  她得赶一趟岚山的庵堂,去探望她那衰老的姑母,可怜的老人家病昏头了,她会当你一整日都守在她身边哩!除了她,还有另一个不在场的证明,三泽春梅——

  无论他知道什么或不知道什么,他都会站在她这边说话。

  她出了水窖,天空有阴霾的云,雨,还会再下。她把窖门封上,把滂沱大水、黑暗和死亡一块儿封在里面。

  良子之死,被当成是意外,而且大半是她自找的——那段时间,谁都听见她一股劲儿的提三泽水窖的事儿,地方又不熟,她实在不该自个儿闯去啊!

  如今,“出尘之声”的重任再度落到荒川丽子的肩上,她以最卖力的演出来哀悼她最好的闺友、最好的歌唱伙伴。她力求完美,可不幸还是留下了一个疏失,让事情泄了底细——

  良子不是自个儿闯入水害的,有人跟她一道,那个人反锁了窖门!

  所有的证据,仿佛在一夜之间全翻出来——良子与铁舟过去的情史、两人现在可能的纠葛、铁舟与妻子不睦,与老情人也似乎谈不拢;大宅里干活儿的佣人,简婆瞧过两人像是有些牵牵扯扯的情景,三泽索性就说两个人要私奔,何况,良子遗下的一些手札也透露出她的挣扎情愁;最后,致命的一记打向铁舟——

  良子溺死在水窖的那一天,这男人酒醉朦胧的,他已说不清楚自己当日的情形了,却有一个人证实是他与良子最后在一起的,那人就是荒川丽子。

  嫌疑的笼头全指向铁舟,这原不是腿子最初的打算,却成了她最后的手段,因为,她终究发现了,良子的死也无法挽回她与铁舟的爱。无法挽回的爱,她情愿让它毁灭,并且是——彻底毁灭。

  荒川丽子笑起来,有几分凄然,却又有几分舒畅,“小雪关啊!现在你都懂了吧?

  我后来投奔你父亲,而你父亲之所以接受我,无非是命运在牵线,不要!不要责备我们,我们都是身不由己……”

  雪关几乎已听不见丽子说的话,窖子里水声太大了,到处轰隆隆地响。隔了这些年,这窖子竟残破得如此厉害,剥裂的四壁许多大大小小的水流,有的差不多跟那条引水道一样湍急了,而那条引水道根本已坍掉了一半,水是直接往窖下灌,而窖下则是一窟巨大汹涌的水潭,不知道有多深,丽子还一直拖着雪关往下走。

  “不能再往下走了,丽姨,太危险了——”

  “不不,是你母亲自作孽,是她自己要来的,是她……”

  丽子答非所问的,仿佛不在这个现实里,无视于眼前的险境,而雪关早已是魂飞魄散了。这窖子,这到处渗水、发霉的地窟,这个她母亲埋了魂,而她继母做了凶手的地方……这是雪关作过最最恐怖的一个梦。

  她满脸的眼泪。“求求你,我们离开这里,求求你。”

  “到这地步,我们还走得了吗?”丽子笑起来,然后越笑越厉害,越笑越支不住,美丽的脸孔在那样的笑态中都走样了。

  一声哭嚎,雪关甩开丽子的手,返身往阶上跑,丽子追她,在引水道上方的石级擒住她。两人拉扯,突然,她们脚下的石级开始倾斜,破碎的砖石纷纷崩落,雪关根本来不及吃惊,只感觉和丽子还揪在一起,人便滑了下去。

  像那些荪砖石当中的一块,骨碌碌地往下滑,然后一瞬间,翻滚的世界戛然一停。

  雪关终于听见自己的喘息声,抖簌簌地睁开眼睛——

  她半挂在残破的石堆上,一只手抓着壁缝中一根裸露的铁条,那铁条已经半弯了,她身子下面的石级也是摇摇欲坠的,而丽姨就攀着摇摇欲坠的石级,她的脚尖下去仅仅咫尺的距离,就是那窟阴绿汹涌的大水潭了。

  雪关脸上满布的不知是汗、是泪,还是从她头顶冲刷下来的水流。她和丽姨就要掉丁去了,如果她们不赶快往上爬的话!她尝试以抓住铁条的那只手把自己往上提,但没有多久,就变成失败的体操选手,在恐慌中,一条手臂渐渐的失去力气,身子渐渐溜下去、溜下去——

  突然,一只大手从上方伸下来,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一张面孔出现在她眼前,满布着紧张的线条、阴霾的黑云,那英俊的眉心因而压出一道深纹,绷住的下颚也像坚峻的岩石……

  可雪关再没此这时候更觉得那张脸是那么可亲、那么甜蜜,她高兴地哭出来喊道:“铁先生!”

  铁舟的胸膛在猛烈起伏,鼻孔里热辣辣的净是急促的呼吸,心中直诅咒——

  该死!他早该封了这座造业的水窖!已是长久失修的老建物,几年前的一场地震又伤了结构,几度雨季里大水的渗漏,这唯一一条石级的底基,不知有多少处都被掏空了,就等着像今天这样的倾盆大雨,灌水、冲刷、崩塌……

  方才一到窖门口,他就听见崩塌声,赶进来一看,就见到雪关、丽子两个人像玩具似的悬在底下,一颗心差些从喉咙里跳出来。他沿着破碎的石阶而下,顾不了危险,因为看这情况,下层这一段随时就要整个坍落下去了。若想拉她们上来,他就得快一点!

  “雪关,试着踩住一个稳固的地方。”但这简直是在开玩笑,他在上方也差不多没个立足之地了,同样是靠着裸露的铁条撑住了半副身势,一个不小心,他也会跟着栽下去。

  此时,下面的丽子微微动了动,一些碎石肩滚下水潭,她攀住的那截石级在晃荡,铁舟晓得不妙,只是他还未有动作,雪关已扬手出去大喊,“丽姨、丽姨!”

  她想构丽子却构不着,急得喘吁吁的。上方的两人都没有馀地再挪动身子了,铁舟呼喝,“丽子!动一下!”

  这一喝,似乎把丽子给惊醒了,慢慢地仰起头来,发现了雪关那只手,机械般地她把自己的手伸向雪关,她俩的手终于在空中碰着了,可丽子的目光一落在铁舟身上,便一迳怔怔地望着他,就不再动了。

  “丽姨,再挪一下,抓紧我,你下面的石阶在动!”

  那半凝固的女人、半凝固的目光缓缓移过来,看着雪关,听着她的求恳,仿佛不觉得有任何意义。雪关越想抓住她,越觉得指尖滑溜溜地抓不牢,这绝望、害怕的女孩,眼泪一颗颗迸落,喊着,从肺腑深处喊她,“求求你,丽姨——妈妈”

  一声呼唤,仿佛比四周的水声还要更轰然,直震入荒川丽子的心腔。那女孩的呼唤里对她没有恨、没有怨、没有敌意和鄙视,只有一个孩子的感情,一个爱母亲的孩子那种由心底而发的感情。

  被这感情震慑住的女人,从她已呆滞的眼眸里闪过去一道极其灼亮的灵光,揉合了千百般复杂的情绪,热的、冷的、喜悦的、愧柞的……慢慢的,她像是承受不住了,她眸里的光黯淡丁来,从枯槁的双唇缝里挤出声音,嘶哑地,对着喊她“妈妈”的女孩说:“你很久以前就没有妈妈了……”

  丽子的手开始挣动,一寸一寸的脱离雪关的手心,她的双眼仍望着雪关与铁舟,可是眼神已经空了,她的脚尖渐渐浸入底下的潭水,雪关骇然地要拉住她,却被她使力一抽开——

  “丽姨——”

  丽子由那倾斜的破石级滑下了水窖。波澜冷冽,有东西在她眼前、四围飘着、飞着、舞着,漫天漫地的红血点,呵!是樱花,鸭川上红色的垂地樱,肯拚尽性命的开花,也不惜从枝头沦落下地……

  “良子,看见没有?多美丽的落花啊!”她在叫唤她,“起来,我们看樱去……”

  残破的窖中央藏着漩涡,漩流凶猛的力量把人捕捉住,卷入涡心,吞没。

  铁舟没有听见雪关的哭喊声,他听见的是自己胸膛内一种巨大,但是完全没有声息的爆裂,那爆裂,将一切全都结束了。铁舟流下这一生最烫热的眼泪……

  第九章

  一个月后古老的大木门被推开来,跨进一个人,北山杉的庭院里,一群灰羽雀从绿枝上飞起来,啁啾个不停,有了这阵阵清脆的鸟呜声,给这原本寂静的庭园添了许多生气。

  林荫深处另一条人影子,恰好也朝着前院徐徐而来,两个人在杉园摇曳的碧杉下相遇了,默然了片刻,那才进门的年轻人开了口,“我刚从拘留所回来……”

  “情况还好吧?”

  “他……”顿一顿,“算是很平静,跟检方也很合作,律师说,他的牢狱之灾应该不严重。”

  闻言,铁舟点点头,他表示过,他个人部分不跟三泽春梅追究,其余的,包括水窖意外,都交由警检方面去处理了。说实话,铁舟对于三泽一向没有好感,然而在发生这种种变故之后,这个他本当更为厌憎的男人,他只觉得他可怜;他放过他,会是为了小悠吗?

  “那么你呢——”铁舟望着年轻人问:“也还好吧?”

  低下头,两手插在石洗蓝灰牛仔裤的口袋上,铁悠挪了挪脚步,脚伤还未完全复元,但他行走步履已经回稳了。这段时日以来,他消瘦了不少,事实上,他历经了一段可怕的风暴期——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一个接一个而来的震骇、意外与打击,铁舟不敢想象他能熬过去,然而,奇异的是,他熬过去了。

  扬起头时,铁悠瘦小的脸庞出现一股坚毅神色,是昔日在他脸上难得见到的,连说话时,口吻也是罕有的缓和,“我想,我会一天比一天的能够面对这一切、接受这一切。”

  这时,枝桠上的几只灰羽雀乘风飞起,落在三泽大宅的檐头上,啄弄那一条条垂荡的老石莲花。年轻人向前走几步,仰望眼前的古旧建筑,突然道:“我把北白川的公寓退了,我要搬回来,回三泽大宅。”

  铁舟不能不惊讶了。“你肯定,小悠?”他问,前些日子他自己才表明过,打算离开这座老宅门,离开他生命里那个裂灭的部分。

  “是的,”铁悠低而清晰的应道,“我该回来,守住这个地方,毕竟——我是三泽家的后人。”

  末一句话的撞击力,虽说已不再那么强大剧烈了,可犹然是个震荡,使得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言。不知道是为他,还是为自己,铁舟又觉胸口有点沉,但他仍旧对那孩子颔首。

  “我想,他们……”他嗓头有点沙嘎。“会高兴你作这样的决定。”

  铁悠回过头,郑重其事地面对他。“我晓得有些事要做到并不简单……谢谢你,原谅他们……”

  铁舟端详男孩,他真的变了——一个月前曾经拿刀子对着他,曾经伏在他臂上嚎啕大哭的那个男孩,不能相信刚重逢的母亲竟横死于深水漩涡之下、刚相认的父亲必须问审坐牢,他在那些冲击里翻滚,然后,一步一步爬了起来,现在,他面对事实,有所承认,他,有了能力代替父母承担与悔疚。

  铁舟到此时候,才算真正地安了心——这孩子终于长大成熟了!

  他转了身,往来的方向走,边说:“你得重新收拾屋子。”

  铁悠却又一声呼唤止住他,有那么一点羞躁,嗫嚅地对他说:“这一整个月,谢谢你……天天帮我包扎换药……”

  扶持他、稳定他,在他需要力量爬起来的时候,把力量给了他。

  那男人回首相看,深深的一眼里,铁悠于那一刻看出他自小就看过的一抹眼神—

  —长久以来,一种关切深蕴,而无从表达的眼神,他到此时此刻才体会了。

  不!他不是自己爬起来的,是铁舟的温暖感情将他拉拔而起的。

  “小悠”

  那立在杉风中的男人,从黄麂夹克口袋掏出一物,说:“这东西该交给你了。”

  刻花小铜环上扣着一把老旧的黑铁,琅铛铛飞落到铁悠的手心里,三泽大宅传用了数代的大门钥匙。铁悠揣着那把老黑铁,三脚两步地登上玄关石阶,进屋之前又掉头过来,说了一句话,“对了,刚知道一个消息,雪关要回台湾了。”

  铁舟未答腔,其实他也知道,就是今天。

  那男人慢慢的往松林走,走在古木寂寞的影子下,走着自己寂寞的路,一如昔日,却因为明白一切结束之后,各有各的归处,使得这时候他的步调走来格外的寂寞。

  他来到泥地屋子,蜇过铺地的草席子,蜇过樟木条大桌,在木格子架前停了下来。

  依旧是那些个看似凌乱,却是极有次序的破磁、陶片,汉唐明清,那些个天青、影青、月白、描红、紫金,仙人的袖子,瓜蒂,麒麟……

  那少女是怎么说的?

  即使是残缺之物,也有残缺的美。

  他一格一格的看过去,架子最后边却是一只完好的灰釉陶,薄薄的一层飞尘——

  一个月前从新窑里烧出来,就在他要打碎它之际,被那少女挡了下来。

  她要他留下它,她要他看出它的意义。

  一尊不完美的陶瓶,悄然立在那儿,铁舟作梦似的看着它。他是打造它的人,面地失败的作品,他该如何去思想、去观照,给予它意义?

  有瑕疵的线条、有瑕疵的质地,在在都显露他当时形塑它的手法,那或许是无心的,或许是力有未逮,但,也或许是明明有意……难道说,失败之作的价值,就在于它代表着他,他打造它的历程,他在这个历程中显现的心思与力量,难道,它最大的意义就在于——它是他?

  铁舟站在那儿想着,神情恍愁,定定的,如静渊一般。

  不知多久,忽然,由他身后轻轻传来一句话,“你知道我喜欢它什么吗?”

  铁舟的心胸猛地动了动,虽然没有回头,但他晓得那可爱的声音是何人的;他也没有应答,一心聆听下文。

  “我喜欢它……站得稳稳的样子。”那声音如是说。

  是雪关,她来了,在远离之前,她告别般的回到三泽大宅,穿过松林,来到这里。

  铁舟重新去审看那尊陶瓶,这时候,仿佛才发觉到它所处是一个凹凸不平的木条架子,端详它的姿态,他显得有点骄傲,也有点欠自信,然而,他点头同意了,“可不是,它站得稳稳的。”

  长窗上的阳光穿进来,那灰釉陶于清烁的阳光下,有一种素朴的光辉。雪关走到铁舟的身边来,两人一起看着架上的灰釉陶,静静的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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