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美国加州 秋
正值十月中,炎热的天气渐渐被凉意所取代,空气中夹带着浓浓的萧瑟气息,迎面而来的阵阵凉风说明着季节的转换。
辛衡骑着脚踏车晃了校园一周,丝毫无法将紧绷的心情放松,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挣扎与为难。
今年他十七岁,正当血气方刚之际,此刻俊秀的面容上没有一丝青春少年应有的快乐,脑子因为某件事而不断的转绕,令他陷入两难不知该如何抉择。
“唉!”辛衡叹了口气,木然踩着脚踏车继续漫游,仿佛眼前的校园景致可以为他驱走种种烦恼。
突然,一辆高级黑色房车悄悄逼近他,后座的人儿按下车窗按钮,露出一张清秀小脸。
“衡哥,我们可以回去了吧?”辛情轻声细问。
“你先回去吧!”辛衡随口敷衍。
“不行,爹地说美国治安不好,要张伯上下课准时载我们回家,我要是先回去的话,留你一个人在校园怎么可以?”辛情皱眉,简略道出管家的为难心情。
辛衡抿了下唇,“我再绕个一圈就回去了,你先回去吧!”
现下他只想一个人静静,沉淀思绪,好好理出个所以然来。
辛情瞄了他严肃的侧庞一眼后,缓缓说道:“衡哥,你是不是为了爹地的话在烦?”
今早,远在欧洲视察市场的辛父拨了通电话过来,希望辛衡在美国完成高中学业后,转进瑞士的商业管理学院进修,这对仍在就读高中的辛衡产生了困惑感。
沉默了一下,辛衡随口丢了句话:“不是你所想的。”
“是吗?”他眉宇间的结打得死紧,任谁都看得出他心中有事,“如果你想继续在美国念书,大可以跟爹地说明白啊!又不是只有瑞士的管理学院是世界最棒的。”
辛衡沉默不语,却把她的话给听进耳去。
“有时我真搞不懂爹地的想法,他拿澄姊没办法,只好把她丢到英国住宿式学校,希望悠久的校风可以管住澄姊顽劣的性子,那为什么要把你跟我安排到美国来呢?”
留学生的烦恼外人不是以了解,比起苫哈哈的留学生,他们胜在家境富裕,不必为学费、生活费忧烦。
“你跟我若是能参透爹地的想法,我们还会在这儿吗?”
“也是。”辛情赞同的点头,“那么,我们可以回家了吗?我肚子饿了……”
辛衡再度沉默的踩着脚踏车缓缓向前,然后突然加速……
辛情大吃一惊,不禁扯嗓大叫:“衡哥,你这样是违反生活法则的!”
“你先回去吧!我等等就回去!”辛衡将脚踏车俐落的转进校园小径,让房车无法驶入追赶。
就这样,辛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逐渐消失在眼界之中,她无奈的叹了口气,拍了拍驾驶座,“张伯,我们回去吧!”
“那少爷他……”
“他不会有事的。”就算有,以衡哥的聪明也知该如何处理,“开车吧!”
张伯颔了下首,缓缓将车驶离。
一辆同色系的高级加长型房车在同时驶入校园,两辆房车交错会车,黑色车窗倒映着两张少女不同的容颜,一张是辛情的欢颜、一张是白皙少女的苦颜。
“我不要!”坐在加长型房车内,少女将目光从倒映的车窗镜中转移,噘着唇嗫嚅发出声音。
“不要也不行!”坐在少女对座的男人一脸凶恶样,板起的脸孔盛满不容置喙的威严,“我不能再让你任性下去了!”
“哼!”少女头一偏,从鼻中冒出不屑之声。
“哼也没用!”这回他是吃了秤陀铁了心。
“哼哼!”少女再甩一次头,一头柔亮长发也随之摆动。
男人专注盯视她桀骜不驯的神情,那张白嫩的娃娃脸,以及那红艳艳的美唇,令他突然涌出一阵伤悲。
“你这模样……真像你早死的妈咪……”
少女听了受不了的吐舌,“老头,你够了喔!”
“叫我爹地!”男人收起一时的悲情,端正勇猛威严架子。
少女翻了翻白眼,“老头就是老头,干嘛学洋鬼子的叫法?”
“你这孩子……”对她,他亏欠最深,“爹地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你乖乖听话。”
“凭什么要听话?”她抬起下巴,细致的脸蛋上嵌印着柔美五官,“反正都好多年没老头了,现在多一个出来,对我也没啥意义。”
“看看,你就是被带坏了!”他摇头,无法接受她的异变,“所以我带你来美国的决定没有错,你给我在美国好好念书,每隔一星期我会打电话给你,一个月飞过来看你一次。”
“少开空头支票!”老头的底细她会不清楚吗?“我看你只是不想我打扰你们一家四口的生活,所以巴不得把我送得远远的。其实你可以不用这样大费周章,把我放回原来的地方不就得了?”
“不行!”他一记大喝,“我善大海的女儿岂可流落在外面?!”
到此,善晴再也隐忍不住的伸腿踢了皮椅一脚,美丽小脸出现少见的严肃,“有差吗?反正我不在你身边也那么多年了。”
妈咪年轻时与老头的恩怨情仇她不想知道、也不愿管,过惯自由自在生活的她,实在无法适应千金小姐的富裕生活。
提起已经过世的善晴妈咪,善大海眼神一黯,“亲亲,爹地要你明白一件事,你是我的女儿,我绝对不会让你在外面受苦的,我会给你最好的……”
善晴嘴一撇,视线也随之转移至车窗外头,一个东方少年骑着单车在一片林荫中来回穿梭的场景,也跃进眼底。
她意外在这西方国度可以看见同样种族的东方人,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只见少年不知在思忖什么,一双眼茫然的注视着前方,呆滞的踩着单车脚踏板,不断的在林荫中来回。
“你放心,爹地不会开空头支票,我一定会过来看你,关心你的成长……”
善晴压根儿没把善大海的话听进耳去,结论就是不管她怎地反对,就是无法改变他的决定就是了,问题是--
她哪会乖乖听话。
“校长室就在前面了,等会儿我请校长帮你好好安排一下。幸好你的语文底子不错,家教老师教了你三个月就有所成,这样我就放心了……”
善晴将视线自外转回,双眸透出一股诡异光芒,突地大喊--
“停车!”
司机反射性的急踩煞车板,善晴连忙按下自动门锁,打开车门,一个跨步下车。
“亲亲,危险啊!”善大海大叫。
善晴朝他扮了个鬼脸,然后转身奔跑并大喊--
“老头,我才不接受你的安排!”
“亲亲!”善大海气急败坏的跟着下车,意图追上她。
善晴跑了几步路,发现脚下的白皮鞋防碍她的奔跑,索性拔掉碍事的白皮鞋,往天空上扔,“去你的!”
“亲亲--”
见父亲追来,善晴朝他吐了吐小舌,继续往前奔跑。
善晴的特立独行及种种粗鲁言行,都落在辛衡的眼中,他停住单车,看着一袭穿着白色连身裙的少女跑进林荫小道,而她身后还追着一个西装笔挺的高大男子。
这样的场景看在他眼中,说有多怪就有多怪,而真正吸引他的,却是少女那双白嫩裸足。
辛衡完全不知为什么一双裸足如此吸引他的视线,只知道当他回过神时,少女正朝他奔驰过来,一抬眼,两人视线不意然对上--
少女突然止住奔跑步履,回以他一个不善的眼神,恼气随之倾口而出:“看什么看!”
听见熟悉的语言,辛衡微微一愣,缓缓掀唇一笑,回敬一句:“我看你美啊!”
似乎没料到辛衡的回答,善晴顿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美你个大头鬼!小王八蛋!”
“亲亲……”善大海见女儿停下脚步,更卖力的企图以亲情的呼唤唤回她。
“啧!”善晴白了辛衡一眼后,又急忙迈开步子往前奔去。
辛衡呆看着她美丽的长发在风中飘扬,纤细的身影正朝着夕阳方向奔去,刹时间,他整个视线只容得下她倔傲昂立的身影,目光再也无法转移……
这一年是两人初遇的秋天,辛衡十七岁,善晴十八岁。
第二章
九龙 皇家饭店
金碧辉煌、美仑美奂的大厅此刻乐曲悠扬,穿着亮丽华美的宾客穿梭于席间,细碎的交谈声此起彼落,优雅高尚的气氛充斥于厅内的每一寸角落。
善晴面露不屑的抬高下巴,顺手从端盘的服务生盘中抄走一杯香槟,仰头一口饮尽。
“哈--”她毫不淑女的吐出口气,举手招来服务生,“Waiter,再给我一杯香槟。”
突地,一只大手从中插入,一把抓握住她的手腕,制止她将手伸入服务生端捧的银盘,不赞同的口吻响起:“香槟可不是果汁,喝多了会醉,醉了……那就失态了。”
善晴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在恶意阻挠她,一把挥开他的手,态度不善,“失态也是我自个儿的事!你少管!”
“我怎能不管?善伯伯可是把你交给我好好看管……”
善晴忍无可忍的倏地旋身面对辛衡,“看管、看管!妈的!你跟老头都把我当三岁孩子吗?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是个成年人,有思想、智慧及自主能力的成、年、人!”
话才歇落,辛衡老大不客气的一掌捂住她不自觉拉大嗓门的小嘴,边对投以好奇之目的宾客们微微一笑,轻巧靠在善晴耳畔低语;“善小姐,我可不以为在这种场合大声喧闹,是一个有自主能力的成年人所为。”
善晴气呼呼的瞪视着他,一手挥开他在唇上的禁制,瞄了周遭一眼,忍着火气低喊:“你以为我愿意来这种鬼宴会吗?”
要不是因为他……
因为他跟那对宝贝的关系,她会在这里吗?
“今天是皇家饭店三十周年的晚宴。”辛衡压低声音提醒。
善晴翻了个白眼,“不过是开了三十年还没倒罢了,有什么好庆祝的。”
“你非得用这种尖锐的言词批判,才能达到心理平衡吗?”辛衡当然知道她有多不愿参与这场宴会,却不得不迫于参与的无奈及气愤。
“对!被要求盛装出席的人不是你!被要胁把自己搞得像交际花的人也不是你,你当然可以说风凉话!”
瞧自己身上一袭贴身白礼服,不正是被人当玩具玩完后的杰作吗?
天知道她有多恨这种盛装出席的场合?甚至是浪费时间把自己搞得像朵喇叭花一样!
辛衡打量了她全身一会儿,摸着下巴,露出饶富兴味的微笑,“不错嘛!你打扮起来也是人模人样的,果然佛要金装、人要衣装。”
他的视线从她的发到一袭白色贴身长礼眼,都看得清楚仔细,她绝对不知道贴身长礼服将她纤长身材完美展露,加上脚踩同色系的高跟鞋,颈间配戴一串镶着碎钻的颈练,脸上扫着淡妆,看似简单的装扮,却突显她柔美五官及玲珑身段。
若忽视她不快的神情,今晚的善晴称得上是明艳动人、光采夺目,只可惜那张臭脸破坏了一切美感。
善晴回以一记阴侧侧的冷笑,“辛衡,你去吃屎吧!”
她真是受够这种鸟气了!
为什么得之不易的休假,要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交际上头?
饭店是老头开的,关她啥事?
饭店经营三十年没倒,有啥好大张旗鼓庆祝的?
说穿了,还不是阴险的老头爱面子、爱招摇!
善晴跺着愤愤不平的步履打算离开这个鬼宴会,要不是小妹跟小弟特地打电话请求她来一趟,她哪会出席任何一场跟老头有关的宴会?!
想起让她迫于参加宴会的种种缘由,善晴不由得满肚子气,任由寸寸恼火吞噬耐心,暴躁及不耐渐渐显现。
“该死!这高跟鞋真碍事!”
一向粗枝大叶惯了的她,根本不习惯脚踩三寸的优雅,走没几步路就显露出不快神情。
辛衡箭步一跨,轻易追上与高跟鞋奋战的她,一把揪住她的手臂,边微笑迎向投射而来的眸光,边低声再次提点:“善小姐,别闹脾气了,小心给人笑话。”
善晴斜瞪他一眼,毫不领情的甩开他的箝制,“辛衡,你区区一个大总裁没必要纡尊降贵来迁就我,你从何时开始成为老头旗下的走狗一员?”
这根本就不像她所认识的辛衡!
他一向自视甚高、姿态高傲,平常看似嘻皮笑脸,但心眼可小得很,一点小事都会记在心头,而且还是个超级会使小人步数的恶劣小人!
势利眼的他,曾几何时成为老头训练的走狗?
又或者是,他从何时开始就对她管东管西?
把她当个物品般看管?
辛衡维持着一贯温和的浅笑,对她的讽刺不痛不痒的耸了下肩,“我既然答应伯父了,就会做到应做之事。”
闻言,善晴更加不怀好意的掀唇一笑--
“你还真是走狗得彻底!老头是答应给你什么好处?该不会答应出资赞助你劳什子投资?同意你入股饭店,让你尝尝当饭店大王的滋味?还是想亲身传授给你欺骗女人的种种高招啊?”
辛衡仅仅微笑摇头,不置一词。
善晴看见他这神情就有气。
“你这个人就是阴险奸诈,什么事都藏心底,教人看不出底细来,难怪会是个奸商,不过你更适合当个小人。”
她资质愚钝,总是参不透在他笑容背后的真相,所以多年来始终被他搞得团团转,至今仍无法摸透他的想法。
“是,我是奸商、小人,而你是正义的化身,这样行了吧?”没与她正面冲突,辛衡聪明的附和她的恼气,
善晴冷哼一声,“没志气的男人!”
“是是是,我没志气,请善小姐多加原谅我这软弱的男人。”别跟不讲理的女人争辩,省得浪费不必要的口水。
这条铁则打从与善晴结识以来便一直遵守至今,百试百灵。
从踏入宴会场地后,辛衡就对她变得拘谨有礼,仿佛早先使出小人手段迫她就范的邪恶辛衡,只是一个错觉,好似从来不曾存在过。
可是她知道,那个邪气、下流、脸皮厚的辛衡,也是她所认识的辛衡,不论是谦卑有礼、恶劣邪佞,那都是他。
“你……真的很讨厌。”每次跟他说不到几句话,火气也随之燃起,为什么她就是拿他没法子?“懒得理你,你不走,我走!”
“等等!”辛衡未加多想的探手抓住她的手臂。
“你很烦耶!”善晴不耐烦的甩开。
正当两人拉扯不下,一个男人悄步来到他们身旁。
男人一袭笔挺西装,身材略为发福,抿紧的唇角溢发一股严峻,从他严然的方正五官上,不难描绘出年轻时的粗犷英气线条。
见辛衡与善晴都没注意他的来到,不由得刻意出声提醒两人他的存在,“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