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请教,三爷想问什么便问什么,我知无不言。”
“那好,请问大娘知不知道十几年前,墨宝阁曾经遭窃?”
“遭窃?”舒大娘认真地思忖着,半晌才道:“我打二十年前便待在墨宝阁,从没听过遭窃之事。”
“真的没有?”
“嗯。”她确定地点点头。
“那,听说十几年前曾经有人上门提亲,还拿了一样珍宝为聘,这事你知不知道?”
“没听说过,若真有人早在十几年前定下我家小姐的亲事,我家小姐还需要搬出机关盒招亲吗?”她不禁苦笑。
“机关盒?”他微愕。
“是呀,是个充满机关的盒子,可我家姑爷可了不起了,一层层地抽丝剥茧,最后总算打开了机关盒。”
“里头装着如意墨?”他忙不迭追问。
“不是,里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嗄?”什么意思?
“里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纸条,而二爷瞧了之后放声大笑,反倒是我家小姐亲手制了一锭如意墨搁进去。”想到那时的事,她不由笑眯了眼。“那时,姑爷说,他找到宝了。”
他无语瞪着她。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有些混乱了,真的乱了。
“三爷怎会突然问起这些事?”
他教她搞得混乱,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问什么,只好随口问:“大娘可知道那机关盒是谁的?”
“很久以前曾经听我家老爷说过,是他一位友人所赠。”
更乱了,是他身上的毒未解清,所以他的精神才会如此不济,没法子将大娘说的话给联结起来吗?
“三爷问这个做什么?我家姑爷说那机关盒肯定是亲家老爷亲手制的,不过若是要再问得详细一些,可得要找我家姑爷问个分明了。”
“我明白了,不耽误大娘办事了。”他打了个揖,直觉得南京城的艳阳毒辣,洒在他的身上,教他的脑袋都不清楚了。
舒大娘欠了欠身随即离开,然他却依旧僵在原地。
“三爷,咱们还去不去书肆?”一旁的掠影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日头很毒的,站在底下他混身发刺,再不走,会昏的。
“去,当然要去!”他没好气地啐道。
废话,他不就是为了见她而来吗?
至于舒大娘方才说的那些话,待他回去之后再好生回想,现下,他只想要见她,安稳自个儿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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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逢十五,书肆会出每月的新款笺纸,而每逢二十,便是每月固定的各式新版书出产。
所以,西门书肆最忙的时段,通常就在当月的十五到二十左右。
一家书肆只靠这五、六天的经营,便能够维持一个月的生计,甚至还能够存下不少银两,着实不是一般书肆办得到的事,不过这五、六天,通常都忙得人仰马翻。
“珠儿,帮我再到后头搬些粉色软笺纸。”西门祖在铺子里指挥坐镇,却无奈人手不足。
“知道了。”珠儿不管额上布满细碎汗珠,只要小姐一声令下,她立即执行。
“大哥,你别只会杵在那里,去帮珠儿!”见自家兄长站在一旁晃啊晃的,一把无名火就直往她的心头烧。
“哦。”西门光有气无力地应了声,随即跟着珠儿身后走。
“真是的,瞧见里头挤得人满为患,就不会自动自发地帮帮忙吗?”西门祖碎碎念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歇。
仿若是整座南京城里的人全都涌进了书肆里头,人来人去、人来人去,里头的人多得快要挤破书肆,什么气味都有,汗臭味、熏香味、困脂味,搭着外头的暑气,教她几乎昏厥,而她的手光是收取银两便收得有些手软,连眼都快要花了。
“祖儿。”一道男声轻唤出声。
西门祖闻声,眼也不抬地道:“你可真闲。”
“不是我闲,是瞧你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打算过来帮帮你。”段其秀压根不以为意的径自笑道。
“不用了,省得到时候你爹又要发火。依我看,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她找回银两,随即又收着银两,面对眼前数位客倌逃之唯恐不及的嘴脸,她不禁皮笑肉不笑地摇摇头。
啧,若真是怕的话,又何苦上门来?
这南京城里的人可真是令人不解啊!
“放心,今儿个人多,我爹不会在意的。”
“是啊,人多阳气盛嘛。”她冷道。
“怎么这么说话?”他哀怨地扁了扁嘴。“我可是很真心要帮你的,你也知道我向来不信那些鬼神之说的。”
“是是是,我知道,但你还是请回吧,我可不想再瞧见你爹那嫌恶的眼光。”尽管早知道事实是如此,但她心里还是会觉得很受伤的。
“你赶我,怎么就没瞧你赶住在你家里的那位慕容三爷?”
西门祖闻言,收取银两的手微僵,须臾,随即恢复正常。“他不同,他和我算是亲家关系。”
“不至于吧。”他又不是头一天识得她,岂会不懂她的性子?“慕容二爷迎娶了念弦,那又怎么着?你同念弦压根不亲,岂会因为这一层关系而要慕容三爷过府住宿?”
“要不然你以为呢?”她挑起眉,感觉一屋子的暑气快要将她给逼疯了。
“肯定是你对他有着非份之想。”他几乎肯定的道。
西门祖闻言,蓦地侧眼瞪去。“谁对他有非份之想来着?”她好歹是个姑娘家,他在人满为患的书肆里头说这种话,是想要坏她清白不成?
心头惊颤,震动之大恍若要颤出喉头,教她不禁往胸口抚去,企图安抚有些脱缰的思绪。
她对他没有非份之想,只是总会回想着他那一日义无反顾地救她,他的动作教她意外,他的温柔教她受宠若惊,更教她不由打住想利用他的企图,真心想要交攀他这位朋友。
说什么非份之想,她哪里配得上人家?
人家可是淮阳来的大富之家,而她不过是个命犯刑克的女子,硬要配他,只会害了他,她不敢痴心妄想。
忖着,却蓦地发觉身上被投注数十道热烈的目光,她抬眼惊见眼前有数十双眼直瞪着她不放,目光如炬似刀,仿佛要看穿她,要切进她的心坎里,扒开她的肉体,瞧见她的想望。
虽说全南京城的人皆当她不存在,唯有在出书日才会硬着头皮上书肆,但她岂会不知道城里的人有多喜欢拿她的事作文章?
如今段其秀不会挑地捡时,竟在此时此地说出这种话,瞧瞧,他身旁身后的人,莫不竖起了耳朵,就等着她的回答。
他是猪啊,说话不会看状况吗?呆子!
“你怎么羞红了脸?”段其秀直瞪着她的脸。
“谁、谁羞红了脸?我是热!这天候热得我混身发烫、脸都红了,一听到你说的话,我气得脸更红了,你到底懂不懂?!”她哪里羞红脸来着?天候这么热,是人都会觉得发烫发热的。
“哦。”原来如此。“可你那么激动做什么?我说的非份之想,是指你对他居心不良,企图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好处,要不,依你的性子,怎可能无端端地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好?”
“我……”水眸偷觑着一旁等着听闲话的人,她不禁咬了咬牙。“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真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吗?”
“是啊。”她不是老说着,只要有钱财在身,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西门祖闻言,没好气地道:“是,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这样,怎么着,不成吗?我爱怎么利用他就怎么利用他,谁管得着?”
横竖她在城里的名声已经糟透了,再糟一点又如何?不要误会她对三爷有什么下流想法就好。
“是没人管得着,但也不需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大声嚷嚷吧!”
门外传来粗哑戏谑嗓音,西门祖蓦地朝外探去,不由瞪大水眸--“三爷!”
第八章
哗哗的水声自东厢院落的浴房里传出。
西门祖掬起一掌心的水往脸上打,企图让自己再清醒一点。
遗憾的是,水是温的,不足以教她清醒,反倒是教她的脑袋愈发混沌。
“事情怎么会那么巧?”她喃喃自语着。
他的脚不是正受着伤?他的毒不是尚未完全痊愈?既是如此,他今儿个怎么会跑到书肆里?
更教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竟然分毫不差的在她说出那句话时,出现在她面前。
这是怎么着?
是老天要灭她?还是老天认为她应该要把所有的话说清?或者是,老天认为身怀不祥的她,和受尽诅咒的西门府不能再留住他了?
她没那么想了,打从他拉她一把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打算自他身上得到任何好处,甚至她也想要使个法子让他离开,说不准他一离开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会因而落幕。
她对他没有任何非份之想,打一开始,他不过是个过客,在南京稍作停留,他就该要离开了。
哼,他听到她说的话之后,应该就会立即离开了吧?
压根不需要她绞尽脑汁地想计策赶他走,她也不需要解释什么,就当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她的日子一样一成不变。
“小姐,你还没起身?”
“嗯。”听着珠儿推门而入,她只是懒懒地回应着,没打算要离开微凉的水面。
“小姐,该起身喽,要不就算是盛暑也会染上风寒的。”珠儿抱着衣裳走到屏风后头。
西门祖抬眼睇着她,随即自浴桶里起身,任由她替她包上干布巾,再套上衣裳。
“小姐,我帮你拿了晚膳过来,多少吃点吧。”
“你方才是去拿膳食?”西门祖坐到桌边,任由珠儿替她擦拭着一头湿漉漉的云瀑长发。
“是啊,顺便替三爷他们送膳食。”
“是吗?”她轻喃着,愣了一会,随即回头讶道:“三爷还在府里?!”
“是啊。”珠儿回答的理所当然。
“你确定?”
“确定得很,因为我方才才替他们送膳食过去啊!”
西门祖闻言,不禁眨了眨长睫,一时之间有些难以置信。
怎么回事?他应该要走的,为何没走?
他分明听见她的话了,不是吗?尽管是因为段其秀烦得她口不择言才说出那些话,可先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一般人听见,应该都会觉得心生不悦的。
他在当下就转身离开了,她以为他会就那样走了,毕竟他若是要投宿的话,在南京城随便找个地方,压根都不难,可他竟然没走。为什么?难道是想要听她解释再作打算?
“小姐很在意三爷?”
珠儿突如其来地开口,教西门祖微诧地瞪着她,喃声道:“你在胡说什么?我哪里在意他来着?”
“若不在意的话,怎会如此在意三爷是否还在府里?”她轻笑着。
“我、我不过是因为今儿个在书肆里说了一些话,觉得有些失礼,所以以为他应该离开了才是。”任谁听了那些话都会受不住的,更遑论他这个高高在上的慕容三爷,他岂受得了这种委屈?
“小姐想同他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横竖我打一开始就是这么想,既是如此,又何必解释?”事到如今,多说无益,随便他怎么想,她管不着。
“也好。”
“咦?”也好?好什么?
“三爷在府里也待上好一段时日了,瞧他似乎伤势已经痊愈,现下若是要走,咱们也就不会显得不够厚道。”珠儿将她一头长发拭干之后,走到她身旁。“小姐,三爷愿意走,是好事;他若是不走,往后麻烦肯定不小。”
“怎么说?”西门祖不禁疑问。
“三爷一进府,先是撞见不干净的东西,而后又是进机关房受了伤,这些事也不知道打哪儿流传出去的,搞得城里的人全都知道,这不是好事,只会让传言再传下去,没完没了了。”
“原本就没完没了。”她哼笑着。
打府里闹鬼谣言频传,城里没半个人给她好眼光瞧过,她若是上街,就算没落个棒打落水狗的下场,也得要接受众人毒辣的目光。
她老早就见怪不怪了。
“可这样下去,岂不是成了偷鸡不着蚀把米了?”珠儿微蹙起眉。“原本是想要利用慕容三爷拉抬西门府的名望,顺便能够藉他得到人脉,替书肆开源,然而如今看来,这一招是使不动了,既然如此,倒不如送他走,好歹也落个清静。”
“你说的不无道理。”她并非不明白,只是……“珠儿,依你瞧,为何三爷至今尚未离开?”
“也许他是想要小姐给一个交代吧,毕竟小姐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些话,三爷肯定觉得难堪且恼火,大不了在书肆里摆宴道歉,稍稍安抚三爷的心,他便会觉得舒坦,不至于觉得无脸见人。”
“是这样子吗?”其实她似乎也不需要特地向他道歉,与其道歉,倒不如激他,他便会自动离开了。
珠儿说得对,他确实该走,而且愈早愈好。
说不准这宅子真是受了诅咒,他若是再待下,恐怕会引发不测,他一走,她心里便能踏实而平静,回复到原本的生活。
“好,我现下就去。”话落,她立即起身。
珠儿见状,忙拉住她。“小姐,你还没用膳。”
“无所谓,不过是几句话,说完我就回来。”趁着现下,就让她一鼓作气吧,要不到时候她肯定会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那是无妨,可问题是小姐你才着一件中衣啊。”珠儿不忘提醒她单薄的衣衫。“要去,好歹再搭件罩衫吧。”
“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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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客房里,一抹挺拔的身形来回走动,一会儿走到门口,一会儿走到窗前,显得焦躁不安。
“她为什么没来?”慕容真回头问着正在用膳的掠影。
“嗄?”掠影咬了一口香酥鸡腿肉,一头雾水地抬头。
“你说,她为什么不来同我解释?”慕容真走回桌边,坐在掠影身旁,一脸光火地瞪着他。
掠影赶忙将嘴里的食物吞下腹,抹了抹唇,问:“三爷说的是祖儿姑娘?”
“废话,要不然我说的会是你吗?”他没好气地啐了声。
“她话都已经说出口了,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可也许她是被人激的,也或许是她一时说错,更有可能是……”
“是什么?”掠影掏了掏耳朵,好整以暇地等着。
“是……”慕容真蓦然语塞,随即恼羞成怒地瞪着他。“你现下是怎么着?不能替主子分忧解劳就算了,甚至还打断我?你是何居心啊!”
没瞧他正心烦着,难道他就不能说几句好听话安抚他?
“若说要分忧解劳,那咱们要谈的,应该是舒大娘,而不是祖儿姑娘。”掠影反问他。
“谈舒大娘做什么?惹我心烦的又不是她!”鸡同鸭讲不成?
“可咱们今儿个上街,不是听舒大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