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艾索才想弯腰,年昱的动作更快,他轻手轻脚地替她脱下凉鞋,这才发现她的右脚踝睡得跟苹果一样大。
“老天!你需要立刻送医!”年昱惊叫。
“佟,你怎么跌的?”艾索一见,啧啧称奇。
“等等。”佟子矜反捉住年昱欲抱她的手。“先等等。”
“这不能等!”年昱快因愧疚而死。
“我去开车。”艾索转身想走。
“年昱,我说等等。”佟子矜痛白了容颜,仍坚持两位男士听她说话。“艾索你也留下。”
“佟,算我求你,先看医生再说好吗?”年昱恳求。
“年昱,你没发现你现在在哪里吗?”佟子矜柔声问。
“什么?”年昱脑子呆化,无法吸收佟子矜的问话。
“你……”佟子矜深吸口气。“有没有发现你所处的地方?”
“我……”年昱愣愣地环视四周,跌坐在地,眼不停地巡视着球场,手掌触摸着地面。“我……我……”
他开始呼吸不过来,捉住胸前的衣服,鼓噪声如影随行。
声音……狂猛袭来,将他拆解入腹……
“年昱,呼吸!年昱!”逐渐丧失的听觉终于听见佟子矜的呼喊,他转眸,迷蒙的视线看见了佟子矜关切的面容,接着他开始翻白眼。“年昱!年昱!”
他紧闭上眼,试着将仅剩的理智集中在佟子矜的呼唤上。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呼吸开始顺畅了起来,他像跑了四十二公里的马拉松一样,全身无力、满头大汗、喘息粗重,但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有休克。
意识缓缓沉淀,直至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他缓扬汗湿的眼,当他眨眼时,也将汗滴入眼里,使他愈眨眼,视线愈模糊。
好不容易,他稳下心绪,抬手擦去汗水,这才看清凑在眼前的艾索脸部特写。
“佟呢?”年昱如梦初醒,下意识找寻进驻心底的身影。
“我在。”年昱望向声源,看见佟子矜忧心忡忡地坐在长椅上看着他。
“我没事。”年昱挥汗如雨,在艾索及时伸出的援手下站定。“谢谢。”
“你还好吧?”佟子矜朝他伸手,年昱想也不想地紧握,十指交扣。
艾索在一旁见状挑眉,但未开口。
“我很好。”年昱露出笑容。“我进步了,这回我没休克。”
“太好了,年昱。”艾索拍拍他的肩,给他一条毛巾拭汗。
艾索可以预见,年昱站回球场扬威的日子不远了。
“没想到你竟然没丢下我。”在年昱失去广告商的赞助、将大半存款都付了违约金后,艾索竟然还愿意留在他身边。
“你还有听到声音吗?”佟子矜比较担心这个。
“有。”年昱疲累地点头,展开笑容。“但是你的声音更清楚。”
佟子矜握紧两人交扣的手。“真的吗?”
“真的,我听到你叫我的声音。”年昱满怀感激地半跪在佟子矜面前,拥抱她,亲吻她的颊。
“太好了。”佟子矜闭眼,眨去发热的眼中凝聚的泪水。
看到年昱的进步,她比谁都开心。
年昱更加用力地抱着佟子矜,感觉佟子矜老早汗湿衣裳,方想起佟子矜身上的伤,忙轻推开她。“佟,我带你去看医生。”
“我正想说你们可以带我去了……”佟子矜笑着流泪,年昱心疼不已地为她拭去。
“我去开车。”艾索离开。
年昱要佟子矜以手环住他的脖子。“我抱你。”
佟子矜伸出颤抖的手在他颈后交握,细琐的气息在年昱颈项轻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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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三十分钟后抵达位于Southport的公立医院(Golden Coast Hospital)。
年昱与艾索将佟子矜交给忙进忙出的急诊室医生与护士后,在诊疗室外头等候。
“你们怎么认识的?”年昱问。
“佟跟我?”艾索双手交抱,背靠墙,扬眉。
“对。”
“为什么问?”
“因为她不是你会交往的型。”年昱很清楚艾索的花心。
“我们是大学前后届的学长学妹。她主修心理,但是我们同时上选修的心理学。”据说这堂课的教授在心理系开的课与佟子矜本身的排课冲堂,因此她才另外选修了这堂专为外系人开的心理学。
“就这样?”年昱不相信。
“就这样。”艾索没出口的是:因为他这科被当就毕不了业,而他不愿意重演高中留级两年的历史,因此在危险边缘的他商请佟子矜当他的家教,之后喜欢上她,交往一阵子,终因观念想法差异太大而分手。
过程很平和,但结局一点也不美好。
全因佟子矜后来遇到那件“意外”……
“然后她回到台湾,你继续你的职网生涯?”年昱的表情说明他一点也不相信艾索说的屁话。
“差不多。”其实差很多,艾索在心里更正。“之后我退休,当了你的教练。”
“你知道她怕又高又壮的外国男人吗?”
“她不只怕这些。”艾索咕哝。
“什么?”
“没。”艾索揽上年昱的肩。“既然你现在能站上球场了,我们不如安排一些训练课程如何?”
“我还无法比赛。”年昱深知自己不过只是迈向痊愈的第一步,离完全治愈还有一段距离。
比起治疗他的球场恐惧症,年昱发现他更在意自己伤害佟子矜的事实。
佟子矜会不会因此而怕他呢?
“我知道,慢慢来。”艾索鼓励年昱。
“为什么?”年昱很难相信艾索会愿意留下。
“因为你是坏了我光荣退休大计的男人,我怎么可以让你好过?”艾索打趣,接着正色问:“你喜欢佟?”
“对。”年昱因自己过于引人注目而低头避开视线。“我喜欢她。”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吧?”
“我们是用同一种语言在交谈吧?”年昱给他一个他说了废话的神情。
“年昱,我指的喜欢是……”
“请问哪位是佟小姐的家人?”
“我们是她的朋友。”年昱回答,显示他们的谈话到此结束。
“她的家人呢?”
“她没有家人。”艾索插嘴。
年昱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那,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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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年昱的声音在佟子矜耳畔响起。她睁开眼,对着他微笑。
“嗨。”
“医生说你得好好躺着休息。”年昱抚着佟子矜的发,宣布这个令人遗憾的消息。
“躺在哪里休息?”佟子矜皱眉,立即想到。“我不要在医院过夜。”
“恐怕要。”艾索办妥了住院手续,回来听见佟子矜的声明,即打破她的希望。
“我不要。”佟子矜掀开被子,一动,又躺回床上。“该死!”
“医院有探病时间,我们明天再来看你。”年昱说话的当口,护士已过来推床。
“我不要住在医院!”佟子矜变脸,顾不得疼痛,死命挣扎。
“佟!”年昱整个人跳上床,轻易压制住佟子矜。“佟,你冷静点,医院没有吃人的怪物。”
佟子矜又痛又没力,只能忿恨的瞪着年昱。“放开我!”
“除非你保证不再挣扎。”
“挣扎也没用,我们已经到了!”佟子矜只差没吐出一连串经典国骂来骂年昱。
两人僵持之际,护士们连同艾索已将床推出诊疗室、进电梯,一路顺畅地来到病房。
“你好好休息,不过是住个几天医院,不会有事的。”艾索抓下年昱,让护士把佟子矜移上另一张病床。
“不会有事才怪。”佟子矜神色不善地瞪着年昱与艾索。
“佟,你待在医院不会有事吧?”年昱突然想到她呕吐的毛病可能发作。
“顶多住几天吐几天。”佟子矜口吻平静,但神情绝不平静地说。
陌生的地方会让她因害怕而狂吐,除非有熟人陪着。
“糟糕。”艾索也想到佟子矜的毛病。“病房能住其他人吗?”
“废话!”佟子矜不善地横他一眼。
“那我在这儿过夜陪你。”艾索说着,正要向护士讨额外的毯子。
“我也留下来。”年昱自告奋勇。
在场的护士面面相觑,交换眼神与笑容。
“通通给我回去。”佟子矜抚额,宁愿自己一个人睡,也不要有两个臭男人陪。
“可是……”
“没有可是。”佟子矜横眼想力争的年昱。“回去好好睡一觉,你们都累了,明天再来看我。”
“你保重,我相信明天你就可以回去了。”艾索深谙与佟子矜争辩的后果,于是妥协。
年昱看着艾索,不敢相信他那么快就缴械投降。
“我要留下来,你是我弄伤的,我有责任。”年昱摆出没得商量的姿态。
艾索静观其变,为自己找好庇护所。
“随便你。”佟子矜累了,她不想再吵,光是应付这个新环境就足以让她筋疲力竭。
年昱露出胜利的笑容,这下换艾索吃惊了,以佟子矜的个性,竟会如此轻易屈服,或许,真的有什么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生根茁壮了。
“我明天再来。”艾索决定休兵,先行离开。
年昱向护士多要了一条毯子,坐进单人沙发,与佟子矜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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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该正常作息。”佟子矜在护士与艾索离开后道。
“你也是,晚安。”年昱将自己包得像肉粽,屈就单人沙发,不知打哪搬来矮几垫脚,一切就绪。
“年昱。”佟子矜唤。
“你是我重要的心灵导师,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年昱凝望佟子矜,眼底有着深切的关怀。
“年昱……你不能依靠我。”佟子矜知晓年昱是藉由将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来解除他的恐惧,而她反过来利用这一点,成功让年昱首度站上球场。
年昱的注视让佟子矜感受到他无言的关怀,紧绷的神经松懈,甚至能笑了。
然而这不过是治标,即便艾索一心想让年昱重新拿起球拍,但重点不在于拿球拍,而是在他是否能打完全场球。
“我不依靠你,靠谁?”年昱笑笑地反问。“何况,你也需要我,不是吗?”
佟子矜一愣,后知后觉地发现年昱的诡计。
佟子矜头痛地抚额。年昱是故意的,他设陷阱让她跳,不但让她深陷其中,还傻的期望一切结束后,他们就从此两不相干。
“有没有人说你很奸诈?”
“这句话我比较常在我父母口中听到。”年昱并不担心佟子矜发现他的企图,只因他已紧紧扣住她的要害。
“你什么时候发现只要你在,我就不会吐?”佟子矜低吟一声,直接挑明。
“很久了。”年昱也不大记得确切时间。
“怎么知道的?”连她自己都以为她是因为适应了黄金海岸才结束每日一吐,直到后来发现原来是“人”改变了她,而非她适应了环境。
“你开始没有晨吐之后,我在你醒来之前便去找你,之后我们一道去拿眼镜,你一直抓着我……”
“那是因为我没戴眼镜……”
“但是我一放开你,没多久你又抓住。”年昱嘴边挂着微笑,起身坐到床沿,拇指轻抚她的脸颊,佟子矜没有拒绝。“我突然靠近不会吓到你,也没让你吐。”
“那是因为我看不清楚……”
“也许吧。”年昱眯眼微笑,专注凝望。“不过事实是我们相互依存。”
“依靠。”佟子矜只肯承认这一点。
她不擅说谎,即使面对这种事,也只能回避,却无法编造。
“随便你。”年昱学佟子矜的口吻如是道,轻挑起她的发尾凑近鼻尖嗅闻。
“我没洗头发。”佟子矜冷道。
“你每天都会洗。”由于佟子矜曾因他而当过一阵子的瞎子,是以年昱对佟子矜那枯燥乏味又规律的生活习性了若指掌。
佟子矜发现“正常化”的年昱是十分棘手的人物。
“你知道吗?”
“嗯?”
“我开始想念那个暴躁的年昱了。”佟子矜觉得先前的年昱比较容易应付,她只需压抑内心对男人的恐惧即绰绰有余,可年昱一旦脱离恐惧的阴霾,便是一名难以应付的对手。她必须绞尽脑汁,而她一点也不喜欢这样。
“那是因为你还没见到‘完全正常’的我。”年昱不动气,微微一笑。
那魅力横生的笑容看在佟子矜眼里,只觉那是年昱宣告另一波战事开始的鸣钟声。
“既然如此,那何不说说‘声音’呢?”
“你想在医院谈‘声音’?”年昱皱眉,方才的优势因佟子矜打出王牌而尽失。
“有何不可?”佟子矜仰望年昱,笑问。
这些日子以来,佟子矜已习惯仰望年昱而毫无恐惧,以往,这个仰望的角度能让她休克昏厥。
“我不想谈。”年昱皱眉,那些声音对他而言像撒旦的魔咒。
“如果你想早日回到球场,你知道该怎么做。”佟子矜话语一柔,伸手握住年昱的。
年昱反手将她冰凉的手包覆于掌,另一只手背拂过她的发鬓,然后掌心贴附于她的脸颊,“谈谈你好了。”
“我们有过约定。”佟子矜以脸颊轻轻摩挲着他的掌心。
“只是聊天,不然你知道我太多底细,我却连你是哪国人都不知道,太不公平了吧?”
“少来,你早知道我是台湾人。”佟子矜横他一眼。
年昱但笑不语,专注凝望。
“你是病人,别忘了。”佟子矜的手教年昱熨温,连带地,她那原本流着冰水的血管,也悄然回暖。
“你也是。”
“年昱……”
“说嘛,当是闲聊。从我开始好了,我是美国人,但是有中国人的血统,我父亲是移民美国的第二代中国人,母亲是美国人。我今年二十三岁,职业是网球选手,目前因球场恐惧症无法打球,因此转入职业后两年赚的钱全拿去付违约金,目前身无分文,靠父母亲接济……”
“够了,别说了。”佟子矜握住年昱的手,阻去他的话语。
“觉得我很可怜吗?”年昱眨巴着眼,一脸无辜的问。
“你别再摧残我了。”佟子矜无奈。“我来自台湾,今年二十七岁,职业是大学助教。”
“然后呢?”年昱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到下文,遂问。
“就这样。”佟子矜扬睫,染上睡意的黑眸凝望,打个呵欠,看看时间,已是她该入睡的时候。“不然你以为会是怎样?”
“呃……”年昱语塞一会后笑开。“败给你了。”
“那我们能睡了吧?”她觉得眼皮好沉重。
“不行。”
“唔?”
“你跟艾索是什么关系?”年昱问。
“还能有什么关系……”佟子矜眼睛眯到只剩一条缝。
“朋友?”
“对……”佟子矜对艾索的确只剩友情。
“哦……”年昱的声音里多了丝放心。“晚安。”
额头似乎被个柔软的东西碰触,佟子矜在辨别出是什么之前,意识已沉入黑甜的梦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