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一樊环顾了下四周,“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廖洪艾姿犹豫了片刻,终于点头答应。本来,她只是为了她那情窦初开的小外甥女操心,但当她得知这一切的缘起和自己有着极大的关系时,不由得怔住了--
如果不是廖村宏的委托,孟一樊就不会跟踪她进了那“名媛俱乐部”,当然也不会喝得烂醉让怡茹捡到,更不会……
孟一樊简略地将来龙去脉叙述了一遍,当然,在王怡茹的眼神暗示下,他很识相地把和她一起过夜、以及酒店里的偶遇,避重就轻地一笔带过。
“孟先生,”廖洪艾姿敛起平日的风趣幽默,略经岁月风霜的脸上有掩不住的悲愤。“你是说……我的老公请你来调查我?调查我的婚外情?”
“是的。”孟一樊沉重的回答。
夫妻乃是结发缘,连如此至亲之人的信任都得不到,这是多么大的悲哀啊!
“那,你有调查到什么吗?”
孟一樊惭愧的摇摇头--当然,他不是为了调查不出廖洪艾姿的外遇感到惭愧,而是他这一个礼拜几乎耗掉一半以上的时间在一堆有的没有的事情上。
“你查不出东西是正常的。”廖洪艾姿冷笑一声,蓦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真正该被调查的人不是我,是那个该死的王八蛋!有种在外面养女人,就没资格怕老婆会偷汉子!”
孟一樊被她突然歇斯底里的反应吓了一跳,“廖夫人,你先别激动……”
“不要叫我廖夫人!”廖洪艾姿沉重地垂下双眸,“我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可怜女人而已……”
“姨妈!”王怡茹红着眼眶抱住廖洪艾姿,有些事,她是早就知道的。
廖洪艾姿摸摸王怡茹那凌乱的鸟窝头。“如果不是有这丫头,我哪能那么坦然乐观地面对我的婚姻?我和村宏结婚二十几年,始终没生下一男半女……孟先生,其它的我不管,但怡茹可是我的心头肉啊!你该不会是因为我,才去接近怡茹的吧?”
“不,您误会了。”孟一樊赶紧澄清。
“我是今天下午才知道您就是怡茹的姨妈的!我没有任何一丝想欺骗、或者利用谁的意思,否则,我此刻就不会来向你说明这一切了。”
再见了,他的一百万!孟一樊顿了顿,轻描淡写地道:“其实,我这么做已算是违约……算了,反正我本来就不想干侦探了,无所谓了。”
“孟大哥……”王怡茹欲言又止。
孟一樊浅浅的微笑像是在对她说:不要紧,反正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是比钱更重要的。
廖洪艾姿兀自陷入沉思中,良久,她才又再度开口,“孟先生,方便的话,麻烦你先送怡茹回去好吗?”
好呀好呀,当然好喽!王怡茹直在心里鼓掌叫好,然而一看到姨妈那惨凄凄的容颜,仍是忍不住问道:“姨妈,那你呢?”
“我?”廖洪艾姿偷偷拭去眼角的泪,不屑地一笑,“出了这房间,我仍是人敬三分的‘亨达企业集团董事长夫人’呀!”
房门拉开,廖洪艾姿绽着仿若什么都不曾发生的自信笑容,像只众人称羡的骄傲孔雀,昂首步回姐妹淘之中。
孟一樊望着廖洪艾姿的背影,由衷道:“她真是个坚强的女人……”
“当然喽,她可是我的姨妈耶!”王怡茹环着双手道:“想当年,我姨妈也是众多追求者眼中的漂亮美眉呢!无奈岁月催人老……谁知道我那个缺德的姨丈竟然在外头养起小老婆来!就算我姨妈的肚皮不争气,可是她也是任劳任怨的跟了他十几二十年了耶!所以我说,男人啊,最没良心了……”
“喂喂喂,我也是男人呢!”孟一樊往她的头顶半戏谑地敲了一记。
对喔!王怡茹不好意思地吐吐粉舌,回头见那修长的身影已然离去,忙不迭地道:“等等我啊!孟大哥!”
王怡茹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上,望着孟一樊飘飘的衣摆,她忍不住伸手抓住一角,因为不好意思去牵他的手,所以,能抓着他的衣摆也是一种幸福呢!何况这件衣服和她之间,也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缘分呢!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在酒店,他在混乱中仍不忘脱下外套护着她,当她接触到衣服上残留的体温时,即便只是一瞬问,她仍是充满了感动与温暖。
孟大哥真是个好人呀!王怡茹幸福的想着。蓦地,她觉得手中的布料触感有些怪怪的,低头一看,自己小手所牵的“布”,早不知在什么时候换成了宽厚的掌心。
她抬起眼,迎上的是孟一樊浅浅的笑容,“我的衣角会比手好握吗?”
当然不!王怡茹不好意思的笑了。
回家的路,真希望能长一点呀!
第八章
天气不好,闇黑的天空凝结着重重乌云,明明刚过中午,天却黑得像傍晚一样。偶尔几声闷雷传来,沉郁的怒吼像在抒发什么不满似,令人很不舒服。
“唉!”王怡茹叹了一口气,托腮望着窗外由深灰、浅灰交迭出的天色。
“唉什么?又在想你那一只大侦探啦?”小红消遣她道。
“我……我……我哪有呀!”王怡茹一拍桌子霍然站起,她嘴上虽不承认,但倏地刷红的脸颊却完全泄露了王大小姐的心事。
小红摆出一副“你少来了”的表情看着她。
一秒钟、两秒钟……王怡茹终于认分地坐下,悄声澄:“有那么明显吗?”
“你说咧?”小红白了她一眼,“我说三八啊,你姨妈好像满喜欢那家伙,然后他对你好像也挺有意思的,你还有什么好烦的?”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王怡茹拨拨头发,小有哀愁地道:“我和他的相遇,全是因为一场命运的调查。”
“命运的调查?”
就在王怡茹将两人相识的始末向小红娓娓道出的同时,雨,蓦地从天空落下。
是的,命运的调查,只是就孟一樊现在的处境而言,说是命运的审判或许还贴切些。
“什么?你说你什么都没查出来?!”偌大的办公桌背着一扇落地窗,雨珠哗啦哗啦地落下,在玻璃上画出一道又一道的水径。逆光中,只见廖村宏露出两颗金牙咄咄逼人地道:“你这个侦探是怎么当的?连这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真抱歉,我已经不是侦探了。”孟一樊呈上一只牛皮纸袋,“这是我这几天的简报,还有您给的资料和上次那张五十万的支票,对不起,请您另请高明吧。”说完,孟一樊转身欲走。
“慢着--”
孟一樊微微侧首,冰凉却不失礼貌的语句隐隐透着不屑,“廖老板还有什么吩咐?”
廖村宏沉吟了一会儿,道:“你说你已经不是侦探了,是什么意思?”
“实不相瞒,”孟一樊缓缓地道,“接下您的案子并不是我的意思,我本来就不打算当侦探了,如果不是……”他随即想起并没有必要对一个陌生人解释那么多,于是一肚子苦水又吞了回去。
廖村宏闻言大怒,“搞什么?不当侦探还接我的案子,你当我钱多、时间多呀!”
“不是已经告诉你那不是我作的主了!再说,那一百万我分文未取,白白花掉我一个礼拜的时间,我连车马费都没跟你算了,亏的人是我耶,你凶什么!”他反驳道。无意中,孟一樊瞥见一帧蒙了灰的相框,里面是多年前廖氏夫妇相亲相依的照片,回想前晚廖洪艾姿的话,他不由得怒从中来。
“顺便告诉你,就算我还是侦探我也不会帮你的!”
闻言,廖村宏的脸上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神色。“为什么?”
“为什么?哼,这可真是个好问题呀!”孟一樊冷冷地道:“我孟某人向来不赚不义之财,请你先扪心自问看看,你为什么没事要抓老婆的奸?”
“因为那婆娘背着我偷汉子呀!”他理所当然地答道。
“是这样吗?”孟一樊露出了个讽刺的微笑。“如果说花钱到俱乐部喝喝酒、看看猛男秀,就得劳师动众的花一百万捉奸,那,廖老板您呢?”
“你……”廖村宏胀红了脸。“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孟一樊摊摊手,“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随便猜猜而已。不过看廖先生的反应,我想我的猜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恕我直言,廖老板在外头应该有女人吧?”
“那又怎么样?哪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没有几个女人?”
“这就是关键吧!我想那位迷人的女孩一定是要求您和廖夫人离婚;而据我所知,廖老板您在商业界向来是以小气精明出了名,如果说能抢先一步弄到廖夫人出轨的证据,让您在离婚官司上省去庞大赡养费的负担,那一百万算是很划得来了。我说得对吗?廖老板。”
廖村宏沉默不语。
孟一樊环着双臂,继续道:
“至于为什么只给我一个礼拜的时间,目的不外乎是赶鸭子上架,以免日子拖久了,夜长梦多。另外,还有一个赶时间的因素,就是你可以等,但有一个人不能等--”
一道闪电倏地划过天际,一阵雷声轰隆响起,等到一切恢复宁静,孟一樊缓缓丢出一句话,“她怀孕了,对吧?”
廖村宏无言以对,搁在红檀木办公桌上的手握紧了拳又松开。片刻,他突然笑了起来,“好小子……果然厉害……”
孟一樊只是道:“你这样的行为除了自私别无其它,且对陪着你胼手胝足开创事业的廖夫人来说更是不公平,所以,我就是再厉害也不会帮你。”
孟一樊挪移脚步,然而,他的步伐再一次因为廖村宏的话而停下--
“不错嘛,总算有一点你老爸的样子,真不愧是‘神探老孟’的儿子!”
孟一樊蹙起眉,掩不住讶异,“你认识我爸?”
“谈不上认识,不过久仰大名罢了!”廖村宏冷笑一声,那神色怎么也不像恭敬,看在孟一樊眼里,心里免不了犯嘀咕。
廖村宏点了根烟,“我想,‘苏敏慧’这个名字你应该很熟吧?”
孟一樊的心头一震,“她是我的……”母亲。这两个字他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她是你的谁呀?怎么不说了?”廖村宏又道:“不想说也没关系,那你来猜猜看,我和她是什么关系?”
孟一樊望着他,无法从那张老谋深算的脸上揣测出分毫线索。久久,他才吐出那根本不想提的问句,“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大嫂。”
廖村宏冷冷地道:“很意外?看样子侦探社那帮老鬼没有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听着,你母亲苏敏慧本来是我哥哥廖村哲的未婚妻,如果不是因为你爸孟绍齐,我们廖家本来是欢欢喜喜要娶媳妇,结果……都是他!是他破坏了一切,抢走了我的大嫂,害得我大哥近乎崩溃……”
孟一樊目瞪口呆的听着一切,有些事,他隐隐知道,但他万万没想到会是如此残酷。
“我今天会找你,除了如你所说的之外,还想看看‘神探老孟’的儿子是什么样的货色。我真不明白,像你们这样靠躲在暗处窥探别人隐私赚钱的人,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大嫂如此死心塌地?”
“可是,我妈还是没有留下来,她还是回去了,不是吗?”孟一樊苦涩地道。儿时的记忆猛地回到眼前--
“爸爸,我好想妈妈喔……”
“我也想她呀!可是,妈妈没办法和我们在一起啊……”孟绍齐一把抱起小小的孟一樊,指着前方蓝蓝的海洋,“樊樊是男孩子,要坚强一点,妈妈就在海的另外一边喔,等你长大一点,变得像爸爸一样厉害时,我们再一起去找妈妈。”
“嗯!我一定会跟爸爸一样厉害,不,我要比爸爸更厉害!”
“好!真有骨气,这才是我神探老孟的儿子,哈哈哈……”
然而,多少年过去,爸爸过世了,他却没有变得像他一样厉害,到底是谁失约了呢?
“是呀,她人是回来了,但一颗心却还留在台湾,跟我大哥到美国去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可是我大哥不计前嫌……你知道吗?你母亲因为生你而失去了生育的能力,她没有替我们廖家留下任何子嗣。几年后,她得知你父亲的死讯,说什么也要回台湾一探究竟,我大哥不让,结果两人在争执时,她竟然用一把拆信刀杀伤我大哥!你知道那种痛吗?除了身体上的痛,更痛的是我大哥的心!他那么的爱她,不计一切地爱着她,可是她却为了那个瘪三侦探动手伤了他!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廖村宏怒吼道。
“神探老孟?!神探老孟又怎样?还不是横刀夺爱、强抢人妻的淫虫!他捉了一辈子的贼,却放过自己,这哪有天理呀?”
“够了!别这样说我爸爸,我不相信!”孟一樊不认为事情会是这样的,可是,一想到每当他问到关于母亲的事时,汉虎叔、莺莺姨那回避的神情,他的坚持就不由得动摇了起来。
这不是真的吧?他酸楚地想着。
蓦地,恍神中的孟一樊眼前出现一道黑影,左腰间略带寒意的痛楚让他清楚的回过神。“廖老板……你……”
“痛吗?你的痛哪比得上我大哥的呢?”廖村宏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拆信刀,银亮的刀面沾满血迹,正滴答落下,在瓷砖上漾出一朵朵嫣红小花。“这一下,不过是替我死去的大哥讨回公道罢了!”
孟一樊一路捂住了伤口,跌跌撞撞,温热的血液不断的从指缝中流出。眼前这个情况多说无益,逃命要紧!孟一樊在廖村宏诡异的笑声中冲出房门,每一步都痛入骨髓。糟糕的是,还没下楼梯,他的眼前又出现了两个不怀好意的黑衣人,孟一樊闪过其中一人的左勾拳,却闪不过另一人的侧踢,一脚踢在他护着伤口的手臂上,麻痛之余,殷红的血迹更扩大了。
孟一樊被他踢下了楼梯,楼梯紧临着玄关,在他昏死之前,依稀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声尖叫道:
“天哪--这是怎么一回事?”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不知过了多久,当孟一樊辗转醒来时,只见自己置身在一片苍白中,日光灯冷调的白刺得他睁不开眼,提手欲挡,却牵动了身体的残痛。
这里是……医院?孟一樊凝了凝神,在门边瞄到一个褐色长发的窈窕身影。“莺莺姨……”
刘莺莺耳尖,赶忙撇下了门外正在和她谈话的“神秘客”。
“一樊!你醒了呀?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水、吃东西?还是想上厕所?”
孟一樊缓缓地摇头,看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刘莺莺,他只是浅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