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报复才能让我快乐一些。”他努力让自己确定。
“嘿,”她却笑了,“你不像一个能狠得下心的人,否则也不会跑到我这儿来倾诉了。”
“我怎么会狠不下心?”他嘴硬地反驳。
对呀,这些年来,在商场上栽在他手里的人何其多,多到血流成河的地步,他何曾心软过?所以,他是有充分的证据反驳的。
“那你就在这张幡上许愿呀!祝你自己的报复计划早日成功,如何?”女子再次递过一支笔。
他的手依旧插在裤袋里,微微摇头,“我刚才说过,我不信神。”
“你不是不信神,你是不忍心。”她一针见血地直戳他的隐秘,“你害怕自己的报复会伤害她,其实你不愿看到她伤心。”
“随你怎么想。”他站起来,掏出钱包,“请问看诊费是多少?我还有事,不得不走了。”
“你这个病人很不乖哦,被医生戳到痛处,就想逃跑?”她微讽。
“我承认自己是个怕痛的人。”楚翘忍耐地微笑,放下足够的钱,大步离开。
“喂,”她却在他身后喊,“你真的不想许愿?”
“小姐,能跟你聊聊我已经感到很开心了,不觉得吃亏。”他礼貌地回答。
“那么我就帮你把许愿的幡留下来,”她眨眨眼,“我有一种直觉,你会再回来的。给你一张名片,免得你回来的时候找不到路。”
名片塞到他手里,他本不想接,无奈推托不掉。
瞥了一眼,这张名片朴素异常,除了这间诊所的地址外,只印了这位女子的名字,并无任何虚荣的头衔,连电话也没有。
胡雪儿,是那女子的名字。一身白衣,皮肤似雪,人如其名。
第二章
“胡雪儿医生,你应该姓‘狐’而不是‘胡’吧?”
才目送楚翘离开,忽然耳边响起一阵轻笑,引得她回眸。
只见一个俊朗男子正跷着二郎腿坐在摇椅上,舒服自在,满脸嬉皮。
他是从哪儿来的?这院子并无后门,而且之前没有听到丝毫脚步声,瞬间一阵轻烟飘过,他就这么平空出现了。
雪儿不用猜,便知道他与她是同类。
“千年雪姬不在山中好好修行,却跑到城里来开诊所?传扬出去,会成为仙界的笑柄。”那男子继续道。
“那么阁下呢?”雪儿回敬他,“阁下来此又是为何?”
“我本就是四处游荡之人,来拜会一下师妹,也没什么稀奇的吧?”
“师妹?”雪儿蹙眉,“谁是你的师妹?”
“对这个称呼不满意?觉得老土?”男子笑呵呵,“我知道,现在流行叫‘学妹’了。”
“你是我的‘学长’?”她一怔,“我没听师父提过你这号人物。”
“师父心怀慈悲,这些年来普渡众生,不知有多少山妖野兽拜在他的门下;然而各人资质不同,能像师妹这样学艺有成、位列仙班的高材生寥寥无几,所以我们这等无名鼠辈你自然不知。”
“这年头招摇撞骗的家伙太多,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所以没问过师父之前,本人不便与你攀亲带故。”雪儿依旧警惕。
“小师妹好大的架子。”男子并不生气,“你不称我师兄也没关系,本人姓萧名朗,允许你直呼我名讳。”
“阁下到底有何贵干呀?”她狐疑地睨着他,“如果是路过此地,缺少盘缠,我可以资助你一二。”
“哈,你师兄我若缺银子花不会自己变吗?我只是想在此地借宿几日。”
“男女授受不亲,同居恐怕不妥,会引人非议!”雪儿一口回绝,“师兄既然能变出钞票,大可到附近租房子。”
“到附近租房子就看不到你诊所的病人了。”
“呃?”她懵懂,“你说什么?”
“师妹好聪明,知道开一间爱情烦恼谘询公司,天下怨侣便会自动送上门来,不必你再四处去寻找。为兄我来晚了一步,本想仿效你的做法也开一间类似的公司,然而怕抢了你的生意,所以打算在这里找份差事,当你的助手。”
“我寻找天下怨侣与你何干?”她更加诧异。
“听说如果帮助三对怨侣成为眷属,上苍便可实现助人为乐者一个愿望,对吧?”萧朗耸耸肩,“为兄我正好有一桩烦恼事不能解决,所以只好也到凡间来做做善事。”
“原来是来跟我抢生意的!”她恍然大悟。
“师妹,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帮助我们看中的对象,必要的时候还可以互相关照。你这间公司不是正巧缺一个助理吗?雇用我总比雇用凡人好,至少我还有些法力。怎么样,愿意收留我吗?”
雪儿歪着脑袋想了想。的确,雇用一个同类比较方便,至少在施展法术的时候不必遮遮掩掩,像上次她想把一朵花变成蝴蝶来玩玩,结果吓昏了前来应聘的护士,害她从此手痒时只好一忍再忍,生活变得枯燥乏味。
“那我们首先得约法三章,第一,我看中的对象,你不可以跟我抢;第二,公司是我开的,我有选择对象的优先权,你必须等我挑完以后再挑……”她眉一挑,命令道。
“第三呢?”萧朗笑望她。
“第三……我还没有想好。反正我是老板,你要听我的!”她粗声粗气地回答。
“遵命!”萧朗轻松自在地半躺在椅子上,一摇一摇,指了指头顶的幡。“老板,你开业这么久,可曾做成过一桩买卖?”
“呃……”雪儿不禁汗颜,“这不能怪我,我已经尽力了,可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刚才离开的那个男子是你的下一个对象吗?”
“喂,你不可以打他的主意哦!”她把脸一沉。
“听他的语气,似乎不太可能与心上人和好,只一心想报复。”
“我有一种直觉,他定会再回来的。”她很肯定地点头。
“这么自信?”
“我虽然不是火眼金晴,但这一千年来也算阅人无数,相信自己还算有几分识人的眼光。”
绿树上挂着无数道彩幡。自这间诊所开业以来,她已经做过无数回心理医生,不知帮多少人解决过爱情的难题,但没有一对怨侣能如她所愿,终成眷属。他们或者忽然释怀,开始新的生活;或者只把刻骨铭心的爱意深藏在心里,选择更加轻松易得的感情……纵使她施展浑身法力,也不能让他们坚持真爱、走到最后。
眼看树上的彩幡越来越多,眼看时间不断向前推移却一无所获,雪儿不禁着急。如此下去,她何日才能再见到她朝思暮想的青衣书生?太多努力的白费,让她泄气。
但今天,当她看到楚翘,却忽然重燃希望。
所谓的“报复”不过是楚翘自以为是的想法吧?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提起那一段旧情的瞬间,眼里并非怨恨,而是一片温柔。
如碧波荡漾般的温柔,被她看得清清楚楚,直觉告诉她,这一次,她也许找对了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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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云,怎么样,他肯帮忙吗?”
才回到李家,连一口气都还没喘过来,李老夫人便风风火火迎上前追问。她今天连医院都没去,很明显是特意在家中等消息。
“他好像不太愿意。”方洁云垂眸道,不忍心看长辈失望的模样。
“不愿意?”李老夫人吃惊之下走漏了口风,“这些年来他等的就是这一天,等你去求他,怎么会临时变卦?”
在她慌忙捂住嘴的瞬间,电光石火一般,方洁云霎时明白了。
“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他的身分了。”她只觉得脚下一阵踉跄,有种被出卖的感觉。
“洁云……”李老夫人面有惭愧之色,“我们本不想瞒你,但又怕你不肯帮忙,所以……”
所以就一通电话把她骗回来,半点风声也不肯透露给她,让她在见到楚翘的那一刹那险些昏厥?她把他们当亲人,可他们呢?连陌路人都有恻隐之心,他们对她可有半分感情?
无力地坐到沙发上,一阵沉默。
“洁云,楚翘到底为什么忽然不肯帮忙了?他明明告诉我们,只要你出面,一切都好商量的……”李老夫人也顾不得她难过,索性追问到底。
“他提出一个条件。”她低低地答。
“什么条件?你快答应他呀!无论什么条件,我们都可以答应!”
“要我做他的情妇。”一字一句,让李老夫人听清残酷的答案。
“哦……”李老夫人的表情十分奇怪,似乎并不觉得这个答案有什么残酷,反而松了一口气似的,“洁云,这个条件的确有些为难你。”
“不止是为难我吧?”方洁云深深凝眉,“这还关系到李家的颜面。”
“都到这个时候了,什么颜面倒不重要,”李老夫人陪笑,“只是委屈了你,有些过意不去。”
不重要?呵,原来他们终究没把她当一家人,相反的,一副巴不得送她入虎口的模样。
方洁云心里苦笑,再度无语。
“洁云呀,伯母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讲。”李老夫人“情深意切”地握住她的手,似乎要与她长谈一番,让她速速“清醒”。“其实呢,大家都知道你与慕然的婚姻不过是个幌子,这些年来你独守空闺,伯母我看得心疼……既然现在楚翘回来找你,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呢?如此你也可以重获幸福,不必这样寂寞。”
是吗?重获幸福?这样说来,她倒占了便宜了?
“最近公司发生了这么多事,仔细想想,似乎有人在幕后故意操纵,想置我们于死地,虽然伯母不愿意怀疑楚翘,但自从他回台湾后,事情就发生了……”李老夫人继续推理,“如果事情真是他做的,也是因为恨我们慕然当初抢走了你,存心向我们李家报复。洁云,如此一来,便是你欠我们李家的了,你是否该想个办法帮我们渡过难关呢?”
原来,一切倒成了她的错?她这个远在大洋彼岸、素来与世无争的好心人回来帮忙,反倒成为罪魁祸首了?
忽然间,方洁云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伯母,您是想让我去做他的情妇?”直截了当,她反问。
“呃,我只是希望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当然了,愿不愿意还得你本人做主……”李老夫人尴尬地笑。
愿不愿意还得她本人做主?呵,好熟悉的话语。很多年以前,也曾有过相似的一幕,相似的对话,连那脸上和蔼却虚假的微笑也极其相似。
当年,她答应了那个残酷的要求,却是有交换条件的。而现在,她不知道自己答应之后,还能换来什么?但这一切对她而言,都不重要了……
但李老夫人强辞夺理地说了半天,有一句话却说进了她的心坎--她应该给自己一个机会重获幸福。
楚翘做的这一切,是因为恨她,还是爱她?出于好奇,她真的很想知道。
一想到他,她眼中便弥漫起酸楚的泪花,她骗不了自己,经过了这么久,她仍旧心存幻想,幻想与他和好如初。
何不藉此时机接近他,看看还有没有希望?
也许会失去尊严,但她不在乎。
“我没有他的电话号码,不知该怎么联系……”思索再三,她轻轻回答。
李老夫人愣怔片刻,猛地领悟了她话语中的含意,顿时大喜,“我有!我有!”连忙打开皮包,翻出电话簿。
昨日下了飞机之后,方洁云只睡了三个小时,吃一片面包,此刻已经是满身疲惫、腹中空空。她还以为这位名义上的“婆婆”至少会假意问问她是不是饿了、要不要休息……但很可惜,对方连一句客气话都懒得说,只顾着翻出号码,催她快打电话。
一阵心寒之后,她无奈地轻笑,接过了李老夫人递过来的话筒。
“见鬼,有什么事?”铃声响了好久,楚翘才接电话,语气狂暴,似乎正为什么事发着火。
“喂……”方洁云一怔,小声回答,“是我。”
他似乎没料到她会来电,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略微激动,压低嗓音道:“洁云,是你吗?”
与此同时,有一阵煞车的巨响,猛烈刺耳。
他在哪儿?在开车吗?开车的时候接电话会不会很不安全?
“我打扰你了吗?”她心中不由得为他担心。
“有什么事吗?”他清清喉咙,恢复冷漠的态度。
“那个……你上午跟我提的事,我已经考虑好了。”她吞吞吐吐道。
“你答应了?”他很聪明,知道她会特意打电话来,就是说明她已经妥协了。
“嗯,我什么时候搬过去?”
“随时都可以。”他的声音此刻已不带一丝感情,似乎只是在谈一桩生意。
“现在也可以?”不知为何,她一刻也不想再待在李家,宁可马上投奔那个存心要报复她的人。
“现在?”她的迫不及待倒让他有点意外,“那也好,我把手头的事情处理一下就去接你。”
手头的事情?他正在办公吗?
没有再多言,他连“等会儿见”也不愿多说,便我行我素的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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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洁云提着箱子在李家大门口等待。
刚刚对李老夫人撒了个谎,说楚翘马上会来接她,其实她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那只是一个让她尽快逃离那幢华丽大宅的借口罢了。
本以为他会故意让她苦等,谁知道没有她预料的那样久,大概只过了半个小时,他的车子便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这么快就收拾好行李了?”他望着她微讽道,“看来你很想我。”
她并不愿意多言,只低着头把箱子提上车。忽然,他的手伸过来,接过了她的行李。
“这么轻?”他诧异道,“你到我那里不止住一两天,还是多带几件衣服的好。”
“我只有这几件衣服。”别说出外旅行,即使在加拿大的家中,她的柜子里也只挂着少许朴素的家常便服。
“你该不会是在故意装可怜吧?”他冷冷的目光一闪。
“装可怜?”方洁云一怔,之后是片刻的失笑。如今无论她做什么,他都要提防吗?
“否则堂堂的大少奶奶怎么可能只有这么几件衣服?”
“因为不需要。”她懒得与他啰唆,只想快些上车。
“不需要?”他眉心一凝,一把抓住她,“因为陪我这个穷小子,所以不需要穿得那么好?”
天啊,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也能曲解其意?该怪她当初伤他太深,以致他变得如此尖锐多疑吗?
“因为没有人看,”她深吸一口气,酸楚地回答,“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人看我了……所以我不在乎穿什么。”
他似被她语气中的酸楚触动了,将信将疑地凝视她。
“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她实在不愿意待在李家大门前接受他的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