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莲也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可是她就是忍不住。
这几天她心里积了太多郁闷和罪恶感,她想发泄,最好让他恨她、骂她,像以前那样讨厌她。那样,她是不是就可以走得轻松一点?
漪莲依偎在他肩头,双手紧紧抱住他,手指摩挲着他的背,眼泪止不住。“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喃喃地说。
“没关系,我明白你的感受。”古立恒捧起她的脸,为她擦去泪水,柔声说:“很小的时候爹娘就为我订了亲,我只在八、九岁的时候见过她一次。在你之前,我不知道什么是爱。
可是我遇见了你,是你让我明白一个男人对喜欢的女人的感情,那才是爱……你难道看不出来我爱你?”
“立恒,不要!不可以……我不可以,怎么可以呢……”他的爱语正是她最想听的,可是当他真的说出来,漪莲却害怕了。
她捂着耳朵,眼泪不断涌出。
她痛苦的样子和她的话令古立恒如坠云雾中。
他抹去她满脸的泪水,急切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她只爱我!”一个宏亮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凤生哥哥?!”漪莲惊呼。
“你怎么进来的?”古立恒震惊地看着他。
“你不用管我是怎么进来的。”凤生看他一眼后对漪莲喊:“莲儿,过来!”
“不,你下去!”漪莲看出凤生在生气,不愿他在这个危险的地方闹事。她的手下意识紧紧握着古立恒的手,看在外人眼里却像古立恒抓着她。
“放开她!”凤生大声吼。
古立恒冷冷注视着他问:“你凭什么命令我?”
凤生大步走近,对他大吼道:“凭我是她的未婚夫!”
“未婚夫?”古立恒全身一僵,低头看着身侧的漪莲。“他说的是真的吗?”
“……是。”漪莲泪流满面。
古立恒的目光霎时变得暗淡,眼前一片白雾,一场危险的风暴正在形成。他站在那儿,就因漪莲说的话,他的世界在顷刻间颠覆,往日的伤痛席卷全身,刚刚清除的阴霾再次沉重地罩上心头,他的内心充满了强烈的无助与彷徨。
他看着这个娇小美丽的女孩,他刚向她打开心扉献爱,可才一眨眼,他竟发现自己的爱是“偷”来的,是她不要的!
老天,怎么会这样?!
他从来不对人吐露心事,那样只会让自己受到伤害。可是自从这个女人突如其来闯进他的生活,一切都失去了控制,没有一件事是对的!怒火因失望而燃起。
他的转变令漪莲泪水涟涟。
此刻的古立恒看不见她的悲伤,他喉咙抽紧,浑身僵硬,极度的痛苦让他失去了控制。他用力推开漪莲,她摔倒在地上。
没有一丝怜惜,他俯身向她,双手箍住她的肩膀,怒瞪着她,眼底带着恨意,像受伤的野兽般低吼:“他是你的未婚夫,那我是谁?!我是你的什么?玩游戏的对象吗?”
“放开她!”凤生猛地扑过来抓住古立恒。
他虽然身高略比古立恒矮,但他体型魁梧,打铁使他臂力过人。
当他抓住古立恒时,古立恒也豁出去了,反身与他扭打在一起。
脆弱的残楼因承载不了激烈的动作而发出惊人的嘎嘎声。
“不要打,你们不要打,都是我的错……”漪莲大叫着想拉住他们,当她看到凤生的铁拳就要打到古立恒身上时,她不顾一切挡在古立恒身前。
“凤生哥哥,不要打他,你打我吧!”
“莲儿,你走开!一定是这小子将你关在这里的,看我怎么收拾他!”
“不是,不是这样的!”
“你走开!”凤生伸手推开漪莲,不料用力过大,漪莲踉跄后退,踩在一块腐朽的木板上,木板应声而断。
“立恒!”漪莲大喊一声,从木板断裂处掉落。
“漪漪--”古立恒大叫着扑过去,看到漪莲摔落在一根悬空的横梁上,情形十分危急。
“别动,我来救你!”他大声说着也跳了下去。
横梁再次受到冲击而摇摇欲坠,吓得漪莲大叫。
“别怕,慢慢站起来。”古立恒向她伸出手。
漪莲见他不再生气,一心只想救她,不由向他伸出了手,泪水盈眶地说:“立恒……原谅我……”
“别说话,快站起来。”古立恒抓住她的手,拉着她慢慢站起来。
他们脚下的木头发出骇人的声响。
“小心,主子!”闻声赶来的劳伯和护院们看到残楼摇摇欲坠的样子,都十分担心。
凤生趴在上面伸手叫喊:“莲儿,快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可是漪莲个儿小,根本构不着。
见状,古立恒小心地靠近她,将她抱起来。
“喀嚓”一响,木层往下坠落,大家都屏息敛气,大气不敢出地注视着他们像踩高跷似地在大梁上摇摇晃晃。
古立恒知道大梁就要断了,他抱住漪莲的腰,猛地将她举起来,对头顶上的凤生喊:“快……拉住她……”
漪莲的手终于摸着凤生伸长的手。
“我抓住了!我抓住她啦!”凤生用力一拉,漪莲被拖倒在他身上。
然而几乎就在同时,一声巨响,横梁垮了,整个残楼都在抖。
“少爷!”
“主子!”
楼下喊声一片,楼上灰尘飞扬,那根断裂的大梁带着古立恒坠落地面。
“立恒!”浓厚的土气呛入口鼻,灰尘中传来漪莲的哭喊。
“主子!”护院们齐声喊着飞身扑救,用他们的身体分担了古立恒撞击地面时的部分冲击力。
“少爷!”劳伯惊慌地命令人去请大夫,又跪在他身边呼喊。
护院们虽然尽全力想接住主人,可是他在下坠途中撞到另一截突出的木桩,于是当他落入众护院的臂弯中时,内脏已受了重创,胸口的郁闷使他无法缓过气来。
“漪……漪……”一口鲜血随着他的呼喊涌出,浸透了他白色的衣襟。
“我、我在这里……”满身尘土的漪莲跪在他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
“你……没事?”他艰难地问。
“我没事,是你救了我,可是我……是我害了你……”漪莲抽泣地说。
立恒抽出被她握住的手,想坐起来,可是没能如愿。
他看着被护院抓住的凤生,忍住胸口的疼痛,说:“放了他,赶他走……”
护院不快地为凤生松了绑,半拖半架地将他赶出大门。
“莲儿,快过来,跟我回去!”不理护院们粗鲁的动作,凤生对漪莲喊。
“凤生哥哥……”跪在古立恒身边的漪莲看着他被推走,身子没动。
古立恒看着满脸是泪的漪莲,喘息地说:“你……不、不要走……”
“不,你让我走吧……”漪莲哭着说。“我不能留下来!”
“为什么?”灰尘堵住他的肺部,古立恒轻咳着,却不敢咳得太用力,身上到处在痛,喉咙有血的腥气在翻腾,他空洞地说:“你真的要离开我吗?”
“是!你放我走吧……”她颤抖地哭着,感情上的矛盾冲击着她。她知道凤生绝对不会容忍她背叛,就是拚死他也要她回到他身边。
而她更清楚自己的心已经落在古立恒身上,如果不走,她一定会给古立恒带来更多灾难和纷扰。她不能,也不愿刚刚摆脱黑暗的古立恒再受到伤害。
“你……你真的这么残忍?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古立恒气急。
“是的,我很残忍,请你杀了我……”漪莲哭着,她的心在看到古立恒坠落时已经彻底崩溃了,此刻她什么都不想要,让她死了吧,就让她死在他身边吧!
看到她决绝的神态,古立恒心里一恸,身体里传来一阵一阵剧痛。那是缓慢、冰冷、硬生生撕裂般的剧痛,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挖了出来,身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黑漆漆的空洞。
他静静地望着她,渐渐平静。
“好,我让你回家。”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发白的唇角渗出鲜血,望着她,双眼空茫。“等我死后。”
鲜血!一股一股的鲜血从他唇角涌出,苍白的肌肤、刺眼的殷红,他淡淡地笑着。
“我死了,你就不用留下,我也不再困住你。”鲜红的血滴落他倨傲的下巴,落在曾经雪白的衣服上,他望着她,眼里充满失望和寂寥。
“立恒,你不能死!”漪莲惊骇地叫着,泪水不断流淌。
大口鲜血从他口中涌出,总管和护院们慌张地想将他抬进屋里。
“滚开……”
古立恒忽然咆哮着挣扎,随着他剧烈的动作,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
众人茫然无措,护院们试图硬将他抬走。
“滚开!”古立恒再次颤抖地吼叫,他白着脸猛咳,任鲜血如流淌的河蔓延至身下的石径。
“不行,快救救他!立恒,我求你!”漪莲惊慌的泪水疯狂地流下面颊。
“既然你执意要离开,那、何必在乎我的死活?”古立恒喘息地说。
“不、不……”漪莲大哭。
“为什么?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招惹我?为什么要对我好?!”她的拒绝令他痛彻心扉。
风带着秋日的寒意,穿过每个人身上。
眼泪成串往下掉,漪莲的视线一片模糊,红红的血、轰轰作响的耳膜、绝望的情感,她大声地哭着:“我、我喜欢你……可是我不可以喜欢你……”
大家被她的话怔住了。古立恒痛苦地急喘,嘴唇鲜红。
“我没有招惹你,开始时是同情……想帮助你,可是……”她哭着说。
“慢慢地,我也、也……不知道,我喜欢你……是的,我喜欢上了你,不管是丑陋的你还是俊美的你,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就是喜欢你……”
古立恒僵住,染血的嘴唇颤抖不已。
漪莲绝望地哭着:“但是那是错的啊!我已经订了亲,你不是我的未婚夫,你根本不是……我怎么可以喜欢上你!不可以喜欢你!我只可以喜欢他!绝对不可以喜欢你……我怎么可以背叛自己对爹娘和他的誓言,怎么……可以……我怎么可以喜欢上你……这是不对的……”
古立恒颤抖着,眼底闪动湿润的光芒。“你还没嫁给他……”
她哭着低喊:“可是……我、我辜负了凤生哥哥,我居然喜欢上你……我也对不起你,因为我永远不可能嫁给你……我该怎么面对凤生哥哥、怎么见爹娘?!我该怎么办……求求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他对她伸出手。阳光中,他的手颤抖着。
她浑身颤抖着拚命地摇头,如同濒死的小动物般。她绝望地喊:“来世,来世让我再遇见你!”
“不!漪漪……我不求来世,只要今生!”
他急喘、大喊,殷红的血大口地从嘴里涌出。如果他再挣扎,会流更多血,并因此而亡。
“天哪,你不要再说话了……快来人救救他!”漪莲大喊,扑倒在他身上。
“大夫来啦!”有人喊。
总管拉开漪莲,两个壮硕的护院按住挣扎着要拉回漪莲的古立恒,不顾他的低吼相反抗,坚决将他抬走。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夜,清冷的秋夜。
房里的灯昏黄地散发出柔和的光,漪莲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古立恒。这是他受伤后的第四天,他已经不再吐血,大夫说他正在康复中。可是他的脸好苍白,吃得也很少。
抚着紧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漪莲嘴角扬起一抹微笑。
没想到被外人传为恶魔的鬼王,也有孩子气的一面。
从他开始治疗起,他就要她陪在他身旁,不准她离开半步,否则他就不吃药,不让大夫靠近。
为了让他及早康复,劳伯和沙大叔求她答应他。
立恒,你知道吗?就是你不说,我也不会在此时离开你的。
知道他怕她私自离去,她暗暗在心里对他说。
看着陈设依然简朴,但多了不少药罐的房间,漪莲心里颇不平静。
就是在这个房间,她与他相遇,他粗暴地扣留了她。
也是在这个房间,她揭开了他脸上的假面具,发现他真实的面容。
同样在这个房间,她掀开了那层笼罩着他的黑幕,看见了他被掩藏在黑暗中的真性情。
而从一开始,他的狂暴与阴郁、孤独与冷漠就像磁石似地吸引着她。
她对他的关心和爱慕来得那么突兀,他的炽热情爱更如骤降的狂风暴雨,令她措手不及,但又深深被他吸引。
她体验到她从未经历过的情感,那是她与凤生十几年的未婚夫妻关系中从不曾有过的心心相印。
理智上她知道她该爱凤生,可是感情上她却爱着古立恒,而令她高兴的是,古立恒同样深爱着自己。
想起危楼上他的表白,她心里充满了甜蜜。
理智与感情却将她的心切割成碎片,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尤其当看到古立恒为了救自己而身受重伤时,她又怎么能一走了之?可是继续留下来的话,凤生又怎么办?他是自己的未婚夫,而且那么爱自己,那样的男人,谁忍心伤害他?
面对这两个男人的爱,她该怎么选择?
第六章
“漪漪……”
低沉的嗓音,没有初遇时的冰凉,充满了绵绵情意。
“你醒了?”漪莲微微一笑。“你饿吗?”
古立恒摇摇头,抚摸她布满忧虑的小脸,轻轻吟道:“绿竹漪漪,我心萋萋,敢问佳人,琴瑟合兮?”
见他毫无血色,还在竭力逗自己高兴,漪莲禁不住流泪。
古立恒替她擦去泪。“别哭,这可是我做过最好的诗喔,你别不领情。”
漪莲就着他的大手擦去脸上的泪,轻声说:“好好一首诗被你改成这样。”
“那你念原诗给我听。”古立恒孩子气地要求,其实想化解她的伤心。
漪莲点点头,背诵道:“瞻彼淇澳,绿竹漪漪;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号僩兮,赫兮晅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你真不简单,连《诗经》都学过。”古立恒爱怜地看着她被泪水浸染得更加晶莹的眼睛。
漪莲羞愧地说:“可是我并不完全明白其中的涵义,你可以讲给我听吗?”
古立恒笑笑,将她的手握在手中,缓缓地说:“这首诗讲的是为人之道。做人当像青竹般高风亮节,如美玉般禁得起切磋琢磨,真正有道德修养的君子不靠宣扬吹捧来成就自我……”
见他脸色愈加苍白,喘气急促,漪莲急忙阻止他。“你不要多说话,等你好了再讲给我听吧。”
“那你不要再哭了。”他喘息地说。
‘好,我不哭。”漪莲强忍着泪扶起他,喂他喝水。
“跟我说说你读书的情形。”喝过水后,他觉得好一点,便要求道。
漪莲苦着脸说:“我很调皮,没有好好读书,现在会的这点是娘逼出来的。”想起总管曾说他自幼习文,不由赞叹道:“你才是有才气,三岁能读诗,七岁能行文,弱冠之年就高中状元,官拜四品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