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莲站起身想把窗户推开,双手突然一紧。她低头一看,惊骇地看着母亲:“娘,你这是做什么?”
韩夫人脸色平静地说:“娘是怕你做傻事,不得不先把你绑起来。”
“为什么?我已经被关在这里了,我还能做什么傻事?”看着被娘亲用麻绳捆在一起的双手,漪莲并没有反抗,只觉得悲哀。
连自己最亲的娘都不能理解她,她还能指望谁?于是她沉默地垂下头。
看到女儿的样子,韩夫人也很难受,温和地开导她:“莲儿,你是订了婚的女人,不能凭自己的心性做事。”
“可是我只把凤生当哥哥看,怎么能嫁给他呢?”漪莲还想说服娘亲。
可是韩夫人并不听她的,将绳子打了死结后,对她说:“你不要恨爹娘,我们也是为了你好,长痛不如短痛,忍过这几天,你就没事了。”
漪莲不语,她觉得根本不可能让娘明白她的心。
窗外的骚动再次引起她的注意,她往下看,只见院子前的人越众越多。
他们到底要干嘛?她奇怪地想。
突然一辆黑色马车进入她的眼帘,那熟悉的马车将她的心揪得紧紧的。
“立恒?立恒来了!”可是很多人堵在他的马车前。
她张嘴想喊他,却被一件异物塞住了口。
她瞪着眼睛看着娘。
韩夫人眼里流着泪,重复着那句话:“不要恨爹娘,要恨,就恨那个不该招惹你的鬼王吧……”
她的手仿佛生气似地用力将那方布巾塞进女儿嘴里,塞得她欲呕。
手不能动,口不能言,她只能瞪着眼泪汪汪的眼睛看着娘。
“不要那样看着娘。”女儿幽怨的目光令韩夫人心痛难忍,可是想到丈夫的嘱托,她又不能不狠下心。“莲儿,你已经长大了,该明白娘的心啊!娘不想看到你受伤害,更不愿让你背负不贞的骂名……而且娘还得顾忌韩家门风,不能让你的行为惹人诟病,你爹爹还要做人!”
说着她搀起漪莲,想将她带到床上。“你一宿没睡,现在睡会儿吧,等你醒来一切就过去了……”
可是漪莲扭动着身子,不肯往床边挪,挣扎着往窗前走。
韩夫人将窗子关上,并狠心地用铁锁锁上。
看着那把铁锁,漪莲叛逆地想:真不愧是打铁之家,到处是锁。可是这样的锁又怎能锁住她的心?
可是眼下她无暇与爹娘计较,因为从窗格中,她看到古立恒的马车已经停在院前的空地上,不知他是如何冲破那些阻挠的。
令她震惊的,那些无知的人们竟然用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她家门前搭成了一条“九曲路”,那弯弯曲曲的蛇形路直抵她家院门口。
当明白这些人的用意时,她的血液冰冷,在心里呼喊:他们怎么能这样羞辱立恒?!
韩夫人看着这一幕,轻声叹息道:“多此一举!如果他真是鬼,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夫人!夫人!”厨娘从门口探进头来,对韩夫人说:“老爷请你下去。”
韩夫人皱着眉看看满脸泪水的女儿,不放心地说:“他又有什么事?”
厨娘摇摇头,看看被束缚住的漪莲,黯然道:“你还是快下去吧,老爷说不能让来人知道莲儿回来了。”
韩夫人无奈地对漪莲说:“你好好待在这儿,想想娘说的话吧,娘马上回来陪你。”说完将门锁上,跟着厨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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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立恒早已料到此趟拜访不会顺利,可是没想到会遇到如此刁难。
他们先到铁铺,才报出名字说要拜见韩掌柜,那些人就开始敷衍他,说韩掌柜不在。
因他走得急,忘了向总管问明韩家位置,使他不得不忍受那些人的无礼。
最后在两个护院的威逼下,其中一个铁匠才指给他们韩家的位置,却与韩家南辕北辙。
幸好他对青浦这地方不陌生,及早发现了问题。
当车夫按铁铺伙计指引的方向驶出不远后,古立恒就发现不对而叫马车停下。他仔细观察那人指的方向,发现是一片河滩及低矮木屋,杂有大柳树和柏杨,而当他眺望另一个方向时,看到刚才他们去过的铁匠铺后面,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和青瓦白墙的楼房。
于是他果断地要马车回头,直接往竹林去。
当马车绕过铁铺后,看见一条竹林小道,沿其而入,青竹叶的芳香直扑鼻间,看着那一蓬蓬翠绿的修竹,古立恒更加肯定这里就是漪莲出生成长的地方,她的名字正应了这秀雅的景致。
可是当前方出现那座青瓦白墙的楼房时,一群看似普通百姓的人突然从竹林里窜出来堵住他的路。
令他奇怪的是这班人不说话也不动手,只是挡住马车。
古立恒是来提亲,自然不想惹事,因此他不露面,也要护院以静制动。
于是双方谁都不说话,对峙半晌后,那伙人突然散开让马车通过,却仍不放弃地跟在车后。
那些人虽没带武器,也不似会武之人,但两个护院都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他们知道“双拳难敌众手”,何况主子已经交代今天不可伤人,如此一来,他们就更得留神了。
马车停住了,因为只够两人并行的“九曲路”挡住了去路。
“主子,路给堵住了。”车夫轻声对车内的古立恒报告。
“知道了,我在这里下车。”
早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古立恒轻松地说着,离开了车厢。
车夫替他打开车门。
四周突然一片死寂,围在“九曲路”两边等着看鬼现形的人们,个个往阳光最明亮的地点挤去,因为他们都知道鬼不会走弯路,只能走直线,且鬼是不能见阳光的。
古立恒弯腰下了车,两个护院警戒地守在他身边。
当他直起高大的身子,摇动手里的折扇时,四周响起一片惊呼声。
“哇,他是谁?长得可真俊!”一个怀里抱着孩子来看热闹的妇女抽气惊呼。她声音不大,但因为四周太静,她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更多吸气声响起,没人说话,人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卓尔不群的男人站在马车前,拱手高喊:
“在下古立恒,拜见韩掌柜!”
他的声音清晰醇厚,直震每个人的耳膜。
第九章
“古立恒!”
一听来人竟然是古立恒时,当即有人惊呼:“老天,冥府鬼王来了!”
可是,眼前这个哪里是传说中的什么冥府鬼王、丑八怪?分明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
见他身着一袭白袍白靴,就连手中那把扇子也是银柄雪穗,全身一色洁白,本来略显单调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偏能显出翩然若仙的神气。那张俊美出尘的脸,纵是与女子相比也毫不逊色。
此刻他伫立在马车前,傲然面对众怒却悠然自得的模样,更是十足十的豪爽。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一个男人站在院门口喊道:“要见韩掌柜,就走过这条九曲路!”
人们认出他是韩掌柜的二徒弟。
“哈哈哈,在下正有此意!”古立恒大笑着跨步向前,却被护院拦住。
“主子,让我等先行。”
“不可,要见我师傅就得独自来!”二徒弟毫不含糊地说。
古立恒扬眉一笑,挥手示意护院退下,大步走上明媚阳光下的“九曲路”。
他从容潇洒,步履稳健,脸上始终带着温文尔雅的微笑,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更使他浑身充满不可亵渎的威仪。
人们看呆了,就连挡在院门口的二徒弟在他走到面前时也忘了阻止他,只是傻傻侧身让他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子。
“站住,这里不欢迎你!”粗暴的大喝声惊得屋檐下的鸟儿“扑扑”飞走。
古立恒看着这曾见过两次面的男人,想到他劫走漪莲,不由火气骤升。
为了漪莲,他仍压抑着火气,耐性地说:“张凤生,悦园也不欢迎你,可你数次潜入我的私宅,甚至挖墙凿洞,毁我物产。不过我不跟你计较。我知道你同我一样爱着漪莲,如果漪莲爱你不爱我的话,我一定会走开,绝对不会逼迫她。我愿意用金钱补偿你……”
“谁要你的臭钱?!”凤生不屑地说。
古立恒不以为忤地淡然一笑,说:“我与漪莲真心相爱,我知道这个事实于你很难接受,我再次请你放弃漪莲,我可以当众发誓,愿意用所有财富地位补偿你,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漪莲。”
“你的财富地位?哈哈哈……”凤生发出一阵带着绝望的大笑。“你的财富令人不能不羡慕,你的地位令人不得不服,可是你的名声可没人敢恭维!所以如果你真要补偿我,就当着众人的面发誓,将你来生的所有财富地位都给我!”
“可以!”古立恒毫不犹豫地答应,并立即转身,对着天空和围观的人群,双拳合抱大声说:“我古立恒,今日当众对天发誓,愿以来生所有财富地位来补偿张凤生今世损失!若违背此誓,将遭天打雷劈!”
他的誓言掷地有声、宏亮清晰,凤生惊呆了。
凤生不敢相信地看着他,这个男人真的为了漪莲疯狂,连自己的来生来世都不要了!
对他错愕不已的表情,古立恒只是淡淡地说:“请代为通报,在下古立恒拜见韩掌柜、韩夫人!”
他的誓言同样震撼了屋内的韩氏夫妇及阁楼里的漪莲,甚至院子里的所有人。当众发那样的毒誓,可不是儿戏!
“拜见就免了,老夫在此,有话但说无妨。”韩风的声音响起,凤生身后的门被打开了,韩风和韩夫人双双站在厅堂前。
古立恒看着韩氏夫妇,感觉到韩风是个敢做敢为、脾气执拗的人,而他的夫人则内敛羞怯,十分温顺。他不由惊叹漪莲撷取了她爹娘身上的长处,既有她爹爹机敏灵活的个性和深刻明朗的五官,又有她娘亲的纤细白皙和苗条身材。
这样的父母应该是通情达理的才对,他心里想着。
但很快他就看出他们无意让他进屋,虽然失望,但他仍双手抱拳俯身对他们行了个大礼,朗声说:“晚辈古立恒早想登门求见,但恐未获允诺而惊扰二老,今日仓促而来,还望二老接纳。”
韩风冷声一哼道:“既知未获允诺,今日为何执意惊扰?”
古立恒听出他对自己成见颇深,但为了漪莲,他决心放弃尊严,不再绕圈子。于是他再行一礼,诚恳地说:“今日特为令嫒……”
韩风粗鲁地打断他的话。“你不用多说,我早已经对府上总管说明白了,我们小户人家不想高攀贵府,况且小女早已有门当户对的未婚夫婿。”
古立恒潇洒一笑。“这稍后再谈。今日晚辈前来,想先探望令嫒是否平安,毕竟留居本府的贵客,本府自当善始善终,怎能由人掳掠,嫁祸于己?”
听他将话点明,韩风立刻气恼地说:“还来找漪莲做啥?她不是已经被你扣留府上多日吗?我不找你要人,你倒恶人先告状,跑来找我要人,这是何道理?”
古立恒没想到对方居然否认漪莲已被掳回,不由心中有气,但他不想将事情弄僵,便语气平淡、用词尖锐地说:“令嫒是否回来,二老心中有数,今日晚辈来此就是把话说明白,过去的是是非非并非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两位若有意,晚辈愿等请出令嫒后一起讲明白。”
听他说话得体,态度诚恳,韩风实在无法恶语相向,只得悻悻然说:“那就等漪莲回来后再说吧,你先请回……”
“砰!砰!喀嚓!”
就在这时,两声巨响伴着断木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几块碎木屑从天而降落在院中,其中一块正好打在凤生头上,所有人都注视着韩家的阁楼窗口,那里正有一个身子悬挂着。
当看到熟悉的衣裙飘扬在阁楼的狭窄窗口时,古立恒不顾一切地放声大喊:“漪漪,危险,快进去!”
那绿色身影不但没有进去,反而跳出窗口,落在翘起的屋脊上,扯下嘴里的布巾喊道:“立恒,我在这儿--”
她沙哑的声音、青肿的面颊和披散的头发揪痛了古立恒的心。
“漪漪,是谁打你的?”
听出他声音里压抑的怒气,漪莲急忙摇手,眼泪却不听使唤地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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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关在阁楼里的她看见众人对古立恒的侮辱,听见他对天发的毒誓,也听到爹爹与他的对话,更感受到他为了她的忍让谦卑,她为此而心痛。
古立恒,这个铁铮铮的男人,生意场上呼风唤雨的强者,居然在她家的小院子里忍受浅薄人们无理的刁难羞辱,她不能容忍他们这样对待他!
于是从娘走后,她就设法挣脱手上的束缚。
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挣脱一只手后,她来不及将嘴里的布巾拔出,就举起椅子,狠命砸向阻隔她与古立恒的窗子。
她知道她必须一击就中,不然立恒会有危险。
可是她整整一天都没有吃东西,没有睡觉,又受爹爹掌掴和凤生推打,此刻的她身上到处都痛,浑身虚弱。猛力一击后只敲破半边窗,幸好第二下窗子就整个散开,落了下去,于是她踏着椅子爬上窗口。
她要自由,她要去立恒身边。
然而爬出窗外落在屋脊后,她才发现距离地面是这么远,而且下面还有一楼伸出的屋檐,如果她跳下去没有摔在那道屋檐上,也会落在院中……
她没有勇气跳下去,她不想血肉模糊地躺在深爱的人面前。
虽然很失望,但她还是很开心,因为她又听见立恒呼喊她的声音,看见他的面容。
为了将他看得更仔细一点,她拉掉嘴里的布巾,走到屋脊边蹲下。
看着疯了似的对她焦急大喊、要她回到屋里去的古立恒,她含泪说:“立恒,你来了……我知道你会来,见到你我就满足了……”
当听见她喊他时,古立恒焦虑的脸同时也透出喜悦,他抬头看着她,此刻心里没有其他人,只剩下她和对她的怜惜。
而当古立恒站在她面前时,漪莲也忘了所有的痛,她眼里只有他,只看见让她爱上他的一切,包括所有人都拒不承认的那一面--仁慈、温柔与善良!
此刻他们四目相对,他曾有的疏离与冰冷消失了,只有关切与怜悯。这就是真正的古立恒,是她有生之年都深爱不弃的男人!
“漪漪,不要吓我,你先进去,我上楼找你……”古立恒哄劝着。知道她挨了打,他的心仿佛被撕裂,可是他更忧心的是她现在的状况--险险地站在倾斜的屋脊上,失魂落魄地看着他。
才一天,他可爱的快乐女孩竟被折磨得如此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