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瞧见旁边还有一座坟吗?”
敛眼瞧去,才发觉一旁真有另一座坟。
“我娘的坟。”说着,她也在那坟前摆上素果和醇酒。“十多年,我娘过世,我爹将她葬在这儿,弄了座亭,也种了不少花草,尽其所能地将这儿打理得舒适美丽,就是怕我娘一个人在这儿会寂寞。”
“所以在一旁也盖了间简陋的屋子?”
“嗯,我爹一得闲便会到这儿住上一阵子,而现下则变成了我,若是得闲,我便会到这儿住上几日,我怕爹娘寂寞。”
事实上,寂寞的是你吧……慕容悠心里如是想,却也不戳破她。
只是对于眼前这鹣鲽情深的夫妻感到相当的不可思议;反观他爹,家里四个兄弟全都打自不同娘胎,未曾见爹对哪一个女人特别好,就连他过世了,也没瞧见有哪一个妾是打自内心哀痛,而为他流下一串泪。
而她,定是十分难以接受父母离世的事实吧?
若不是笔庄年年都得要上贡,说不准她老早搬到此地不回城里了。
“让我来吧。”瞧她拿起几炷香,他随即接过手。
点上之后,插在两座坟前,而后在前头各供上一杯酒,自然也不忘替自个儿倒上一杯。
“岳母、岳父,这丫头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往后甭担心她了。”话落,随即一饮而尽。
狄心良闻言,不禁有些傻眼地睇着他。
他是说真的?
今儿个一早,他说她的气色极好,允许她可以下床榻,然后又提说要来扫墓……以为他早忘了这一回事,岂料他真是谨记在心。
“丫头,别再瞧了,我真怕你的眼珠子就这样掉了。”他正视前方,魅眸瞧来无害,然而唇角的笑意却是戏谑极了。“还是你打算在你爹娘坟前同我一道喝交杯酒?那可不成,你的身子要完全复元,还得再调养一段时日才成。”
“你什么时候成了大夫了?”谁、谁要和他喝交杯酒!
“大爷我虽不是大夫,但也相差不远了,要不你以为你的身子是谁给调养得这么好的?”哇,压根不懂得感激他。“等了几天,也没听你说声谢。”
“我……”她没说过吗?八成是叫苦药给逼忘了。“多谢。”
“说得不情不愿,倒不如别说。”他完全不领情。
“要不你到底要我怎么说?”这人怎么恁地难以伺候?
他侧眼睇着她,唇角挑起坏坏的笑意。“你可以不用说,只消在这儿。”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亲一下,可比你说的千万声谢都要来得好。”
“你……”闻言,小脸不由得涨红。“这光天化日之下,况且你我又未拜堂成亲,怎能、怎能如此荒唐?再说,这里是我爹娘的坟前耶。”
一段话,她说得破碎,舌头像是被猫给叼走似的。
“有什么关系?”他笑得眉眼带邪。“我方才都已经在岳父母面前提了咱们的婚事,也许几日之后便会择良时吉日完成终身大事,咱们就快要成为夫妻了,你怎么那么迂腐,老是计较一些小事?”
“这怎会是一些小事?”这是大事,很大很大的,若不是她腿软,她肯定立时拔腿就跑,绝对不会眼睁睁瞧他愈来愈逼近自己。
“丫头,你真这么怕我?”他的脸就停在离她不到两指宽的地方。
“我……你要是别那么坏心眼,我又怎会怕你?”要怪,也是怪他,谁要他老爱欺负她?
十多年前的恶梦令她至今难以忘怀,不都是他造成的?
“哦,你的意思是说,若我待你好些,你就不会一见着我便发慌?”浓眉微挑,神情依旧慵懒,笑意却收敛了几分。“也会对我好些?甚至会比对那个姓冯的要好?”
逗她慌,是挺好玩的,可一瞧见她在姓冯的身边便笑意不断,压根不见慌样,便叫他觉得不悦。
“无端端地,怎会提起冯大哥?”她嗫嚅问道。
他冷哼声,趁她不备,在她颊上偷了个香吻。
狄心良傻愣了好一会儿,呆若木鸡地开口欲言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人竟在爹娘的坟前亲她,好不流!
“这不叫下流,叫风流,你懂不懂情趣啊?”那么一点心思,他要是猜不中,可就枉叫慕容悠了。
她扁紧嘴。“不懂。”
“无妨,往后多得是机会好生调教你。”早知道她这不懂世事的丫头肯定不懂男女韵事。
“你……我又不是非要嫁你不可。”
“当着你爹娘的面前再说一回。”慕容悠指着碑。“瞧见没有?你爹都在哭了。”
“我……”
“婚事是你爹和我爹定的,咱们还有菩萨笔为聘为媒,你可别想赖掉。”想赖,也得要他点头才成。“你若真要赖,只怕你爹在黄泉底下走得也不安心,说不准早就哭得老泪纵横。”
“别说了。”她可没忘了爹在临终前,老是惦记着她的婚事,一说起她的夫婿,他笑得眼都弯了。
爹肯定是相当中意他,可爹却不知道这个人十分坏心眼,而且专门欺负她。
“啧,咱们在说婚事,你以为在谈丧事吗?哭丧着脸做什么?难不成你真属意那个姓冯的不成?”早就发觉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不寻常,而她不会真的是对那姓冯的有意思吧。
“才不是呢,冯大哥就是冯大哥,就像是兄长一般,我怎会有非份之想?”他是说到哪儿去了?
“那么他呢?”
“嗄?”
“那个姓冯的。”他没好气地道:“你没非份之想,难道他就没有吗?”
她八成少根筋,才会不知道那姓冯的是用什么眼神在瞧她的。
“你在胡说什么?”她气得直发抖。“冯大哥才不是那样的人,你不知道他待我多好,不知道在爹过世之后,他足如何用心地照顾我,他是恁地正直之人,你怎能胡乱扣他帽子?”
他怎能如此坏心眼地揣忖冯大哥的心思,丑化了冯大哥的行为,好似他待她好,是图她什么来着。
“犯得着这么气?”他懒懒地道。
为那个姓冯的气得直发抖?他才是那个该气的人吧。
他的未婚妻老是同一个不相干的男子混在一块,他心里怎能不痛不痒?
就在她静养的这几日,那姓冯的老是借故三天两头往她房里闯,若不是自己成天守在那儿,就怕他会厚颜地赖在她房里不走,或者是再借机要她的命?
那姓冯的若不是为了她狄府的家业而来,也绝对是为了菩萨笔,而她竟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唉,瞧瞧岳丈的墓上寸草不生,这会是怎么一回事呢?她又怎会不懂?
毒啊!这证明她爹分明是叫人给毒死的!
姓冯的胆敢做到这种地步,这就代表他背后有靠山,才会让他如此恣意妄为,他特地邀她到坟前,不过就是想要证实自个儿的猜测无误罢了。
“那是因为你老说些浑话!”
“是浑话吗?”要是他告诉她,那个姓冯的可能毒杀了她爹,甚至现下还打算对她下手,她肯定会认为他危言耸听。
笨丫头,压根不知道他是在为她担心。想着,浓眉蓦地微挑。担心?谁?谁在担心谁?是他在担心她吗?
慕容悠略微不悦地眯起眼,心里不禁咕哝着:他为什么要替个少根筋的丫头担心?先前当她是妹子,是因为她是他的玩物,所以他不许他人伤害她,但如今已视她为妻子,他便担心起她的安危了?
啧,这心境转变得也未免太快了,快得令他措手不及。
“你先走吧,我要一个人在这儿静一静。”她跪坐在坟前。
“贡笔已处理得差不多,合该运上渡船了,难道你不打算回笔庄处理?”啧,真是压根不怕他了,原本希望她别太怕他,可如今她不怕他,却是为了别的男人与他赌气,真是叫人气闷极了。
“冯大哥会处理。”
“是吗?”他冷哼了声,转头便走。
冯大哥、冯大哥,要笨也该要有个底限!真是气死他了!
第八章
也许他该要丢下她不管。
慕容悠独自一人在城镇上闲晃着,眼见夕日西斜,依旧没有打算回狄府,只因他现下若是回府碰着那丫头,绝对会忍不住对她臭骂一顿。
蠢蛋,竟然蠢到这种地步,也真是叫他佩服了。
索性不管她,朝下一个城镇玩去,管她到最后是不是会死在她最敬爱的冯大哥手上。
冯大哥、冯大哥,她没喊腻,他都听烦了。
真是没完没了,俨然是将那家伙当圣人看待,恍若他给了她多大的恩情似的,哼,若她知道,她爹也许就是死在他手上,瞧她还会不会这般看待他。
心里冷哼着,脚步依旧漫无目的地朝狄府反方向走去,直到眼角余光瞥见亮光,才发觉早已到了掌灯时分。
“难怪觉得肚子饿了。”他喃喃自语着。
抬眼睇向一旁的商行,才发觉自个儿不知不觉走到了庆丰胡同。
只见两旁旗帜遮天,灯火通明得像是要燃亮天际,这条街热闹得令人不想回那座宁静的宅院。
说要玩乐,然实际上他来到徐州之后,压根没机会到外头走动,也许他该趁这当头好生玩乐一番。
心中正忖着要上哪家酒楼,却突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踏进眼前的醉心阁。
“姓冯的?”
眉头不禁微挑。哼,有多正直?天下乌鸦一般黑,他会想上酒楼,乃是天性……就只有她那个笨蛋真将他当成圣人。
心里冷啐着,正想要往另一家走,却又见一座轿子停在醉心阁前,一会里头走出一位衣冠楚楚的半百男子,只见酒楼掌柜立即走到门外迎接,打躬作揖,好像在迎接什么贵客。
“这是谁?”他咕哝着。
难不成会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不对,放眼徐州,最有地方名望的就属狄府了,那么这人不是商,而是官喽?
慕容悠的眉头挑得极高,暗自忖思了会,随即扬高了唇角。
有趣,他正闷着呢,就去瞧瞧那家伙究竟在搞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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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无官不安,官无商不富。”
“是是,小的明白。”
“既是明白,为何至今依旧没有进展?”双鬓均白的老者微眯起精铄的眼,直睇向冯隽日。
冯隽日坐在他面前,局促不安,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酒楼二楼临街的厢房里,只有他们两人,冯隽日正襟危坐,而老者则是一派悠闲,然而眸底却是令人不寒而栗的精光。
“不是小的没有动作,而是……杀出了个程咬金。”冯隽日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大人也该知道最近笔庄里来了个外人,自称是与狄心良从小便有婚约的未婚夫,有他在,有些事确实是相当难以进行。”
“哼,有什么难进行的?若是你真难以下手,就派本官的人去,就像上回解决狄守成一样,岂不简单?”
“大人!”冯隽日脱口道:“这事就交给我吧,不急于一时。”
“不急于一时?”徐州知县眯起黑眸。“若不是本官在后头助你一把,就怕那狄守成现下还活蹦乱跳着!话再说回来,也是你答允会尽快将狄家小姐处理掉,然,瞧瞧本官给你多久的时间了,你依旧毫无进展。”
他无言。
“事情到底进行得如何?这笔庄究竟还要多久才能落到本官手中?”知县不悦地拧起眉。“你可知道本官想要这座笔庄,想了多久?原本以为你能助本官一臂之力,岂料你不过是在扯本官的后腿罢了,要本官留你何用?”
“大人,话不是这么说的,那是因为突然蹦出一个程咬金,事情才会出了岔。”冯隽日急忙道。
“你是说那个姓慕容的?”
“正是。”
“那还不简单?让他和狄家千金一起到黄泉下做对鬼夫妻。”知县笑得狰狞。
“大人,这样有所不妥。”
“又有什么不妥?”他不耐地瞪着他。“本官没有什么耐性了。”
“大人,你先听我说,那个姓慕容的说,御笔庄有支价值连城的笔,是他们两人的定情物,然而全笔庄上上下下皆无人知晓那支笔的下落,若是杀了他们俩,这笔的下落就没人知道了。”
“什么劳什子的笔会比整个御笔庄还有利益?”
“那支笔虽说不到价值连城的地步,然而质地是特殊的大红桧木,上面雕了座菩萨像,其雕工一流,若是呈到皇上面前,肯定能讨皇上的欢心,大人,你要三思啊。”冯隽日鼓起三寸不烂之舌劝说着。
“是吗?”知县心头掂了掂。“那么你说该怎么着?若不杀掉那两个人,咱们又要如何得到御笔庄?”
“简单,咱们倒不如先使个计谋,查出笔的下落,而后再……”
“有意思!”
后头到底说了些什么,端坐在隔壁厢房里的慕容悠没听得真切,但是前头究竟在策划什么,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冯隽日,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眼前可不是论他是好是坏的时候,得要先想想应对之策。唉唉,当初选择徐州可真是有点失策了,慕容家的势力不及这城镇,想要联络二哥,可有点难了,况且也不知道二哥究竟回淮阳了没。
他敛眼算了算,蓦地勾唇微笑。
不打紧,这当头找人在江南游走的三哥准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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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一如往常,慕容悠绕过长廊,来到狄心良的院落,然而才转入拱门,便瞧见石板广场旁凉亭里,冯隽日正在狄心良身旁咬耳朵。
啧,这家伙。
略微不悦地朝凉亭走去,一声不吭地介入两人之中。
“慕容悠?”狄心良微愕地抬眼。
“用过早膳了没有?”他淡声开口,黑眸睨着自动退到她身后的冯隽日。
“还没。”
他蓦地敛眼睇去。“都什么时候了还没有用膳,你到底在干什么?不是已经交待过你,三顿膳食定要准时的吗?”
都多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
“没心情用膳。”她无奈地扁了扁嘴。
这是怎么着?他忘了昨儿个她还在气他的事吗?居然一早到她院落对她发脾气,又不是她不用膳,而是笔庄发生了大事,要她怎么有心情用膳?
“哦?”他随即在她身旁落座,支手托腮地睇着她。“你倒是同我说说,究竟是为了什么令你没有心情用膳。”
“因为……”眼波流转,闪避着他的注视,转而向冯隽日求救。
慕容悠见状,微挑起浓眉。“怎么,有什么事不能同我这个未婚夫说吗?”瞧瞧,那是什么眼神?居然向贼人求救,她到底知不知道那浑蛋想要她的命啊?
“不关你的事。”见冯隽日摇了摇头,她随即垂下小脸,很小声很小声地说。
“不、关、我、的、事?”他眯起眼,一脸山雨欲来。
她瑟缩起颈项。
“慕容公子,请别这样逼我家小姐,有事情问我即可。”冯隽日沉下脸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