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是今儿个,现下真的是没空暇了,我得要赶紧准备晚膳了。”瞧,她的转变可真是大,若要说她是什么探子杀手之类的,谁相信?
若她真的看走眼了,她也只能认了。
“我可以帮忙。”段青卷起衣袖,一副准备就绪的模样。
“可是……”再怎么说她都是主子,要她帮忙,倒显得她这个厨娘太过大胆了。
“不打紧的,横竖我的院落里,除了有蝶儿,虫子,其余什么都没见过,就算我一整天耗在这里,也不会有人发现我不见的。”她瞧过了,朱见暖就连派个人监视她的兴致都没有。
依她想,他应该不怎么想见她,说不准都已经把她给忘了,也好,她觉得现在的日子挺好。
修修树、种种花,偶尔到厨房串门子,学点新手艺,这种生活轻松惬意得很,她一点怨尤都没有。
就算哪天兴王突然要赐死她,她好歹也在这里玩过一回,走得没有遗憾。
至于东宫太子给的任务……不管他了,就不信他能拿她怎样。
“你当本王是蝶儿、虫子不成?”
诡异如鬼魅的冰冷嗓音灌入段青的耳里,教她结实地打了个寒颤,从脚底板冷了起来,却迟迟不敢回头。
听着身旁的厨娘欠身问安,她只能瞪着眼前的食材,僵若石头。
“段青,你好大的胆子,见着本王,胆敢不转身问安?”
邪魅的嗓音仿若藤蔓缠绕着她的四肢百骸,深植心问,教她心跳如擂鼓,鼓噪得教她有些心烦意乱。
转过身,垂着眸,段青随意欠身,轻声细语地道:“见过王爷。”
“你哪里见着本王了?你的眼睛瞧的是本王的靴子。”朱见暖没好气地道。
瞧她头都快要垂到地上去了,还说什么见过……分明是睁眼说瞎话。
闻言,段青心里不禁轻叹了一声,索性跪下地,拿出手绢,轻拭着他靴上的尘土。“小青是见王爷的靴子脏了,看来王爷今儿个奔波了整日,才会教尘土飞上了靴。”
“你!”朱见暖眯眼瞪着她,却见她微挥着手绢,优雅地站起身,冲着他淡淡一笑。
笑意不浅不浓,却适巧地撞进他的心坎里;看似柔情似水的她,潋滟的水眸里带着一抹教人捉摸不清的淡然,睇向他的目光,不闪不避,骨子里却似乎没将他瞧在眼里,说起话来不卑不亢,然而,却好似随意抓个话题敷衍他罢了。
就像是她一点也不怕他,不管他究竟是谁,她依旧我行我素,随心所欲。
似风的女人……她的心机城府他是压根儿也看不穿的。
“啊,对了!”
她蓦地击掌,随即快步走向蒸笼。
朱见暖不解地睇着她,见她拎了张碟子,打开蒸笼,自里头拿了块糕饼,随即又走过来,还不忘夸了森大娘两句,才又转到他面前。
“王爷请尝尝。”
“这是什么?”他阴冷地瞪着她手上端的东西。
“糕饼啊!”段青不解地睇向他。
虽说被森大娘戳了个洞,但对于糕饼却没什么太大的改变,方正的糕饼压根儿也没变形,一眼就看得出来是块甜糕饼。难不成王爷的眼睛不好?
“本王的眼睛好极了!”不等她发问,他随即冷声打断她的思绪。
“嘿嘿……”段青干笑两声,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真不愧是王爷啊,竟能将她的心思猜得准确无比,就和他那个孪生哥哥一样精明;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孪生哥哥挺爱笑的,尽管正恼着,也不轻易露出恼意。关于这一点,他得要好生同他学习才好。
因此,相形之下,他的道行不若东宫太子深,七情六欲展露在外,也不难猜出他的想法。
不过,他似乎比东宫太子更多了点人味。
虽然东宫太子说他有谋反之心,确实是大逆不道,但是防范在先的东宫太子仿若早已看穿他的心思,为了巩固自己的帝位,再三排除异己;这样的东宫太子令人感到害怕,而他却显得有趣多了。
而且,他绝对斗不过东宫太子,他注定只是王爷的命,若是他不知足,到最后他的下场也就不难想象。
“本王不吃,端走。”他眯眼瞪着她刺眼的笑。
段青微微收敛笑意,偏着螓首。“王爷,小青没在糕饼里下毒,甭怕。”
“你以为本王怕你下毒吗?”朱见暖冷哼一声。
“若是不怕,还请王爷尝尝。”她将碟子端近。“这些糕饼可是大娘今儿个教我的,我方才偷尝一口,味道还不错,不甜不腻,入口即化,教我忍不住要夸自个儿学得真快。”
朱见暖不予置评地捏了块他向来不尝的甜糕入口,糕饼一入口,果真如她所说的入口即化,不甜不腻,还带了一点酒香……
“我在里头加了女儿红。”段青像是讨赏似地说着。
“女儿红?”这糕饼也能放那玩意儿?
段青勾着笑,走近他一些,踮高了脚,唇几乎快要刷过他的,却在他的面前急转,凑在他的耳边。
“王爷,若是我加的是毒药,你现下就没命了。”
话落,她淘气地亲上朱见暖厚实的耳垂,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往后退一步,看见他恼得阴沉的俊脸竟浮上一层淡淡的酡红。
一时之间她倒也猜不出是恼意,还是教她轻薄的羞意,横竖她觉得有趣。
怎样都好,她就盼自个儿的人生有趣便好,哪怕她再也见不着明日的太阳,她的命呀,她老早就认清了。
若是朱见暖想杀她,她会欣然接受,心悦诚服。
能死在他的手中,何尝不是一种满足?就凭他和东宫太子是孪生子,她便觉得死而无憾。
“你……”朱见暖没料到她居然会这么说,更没料到她胆敢在旁人面前调戏他,气得说不出话。好半晌,他才咬了咬牙道:“你给我回兰苑,没有本王的命令,胆敢踏出一步,杀无赦!”
居然敢戏弄他,这女人胆大得教他光火!
别以为他不敢拿她开刀,一旦惹恼他,管她到底是谁,他一样不会放过她。
第四章
“哇哇,真是太感谢大娘了……”呜呜,她饿了整整两天呢。
接过森大娘带来的饭笼,段青立即掀开盖子,看着里头芳香四溢的菜肴,饿得快要软脚的她,随即拿起筷子用膳。
森大娘看她吃得一脸满足,笑得十分欣喜,教她不由得微蹙起眉。
坐在桌旁的她,不禁轻声问着:“青主子,你压根儿也不怨王爷?”
段青忙里偷闲地觑她一眼,嘴里塞得满满的,也管不了自己的动作是否太过粗俗,“怨什么?”
“怨什么?”森大娘一愣。“王爷已经两天不准人给你送膳食,更不准你踏出兰苑一步,他根本就是……啊啊,慢点、慢点,没人同你抢,你吃慢一点。”
瞧她岔了气,森大娘忙拍着她的背,还不忘顺手替她斟上一杯茶,再帮她将饭笼里头的饭菜端出来。
段青接过手,忙喝了一大口茶,用力地拍了拍胸口,顺顺气,又大呼一口气,才接着道:“哎呀,无所谓的,其实,我前些日子从厨房里拿了一些菜籽,撒在院子里,我方才去瞧,已经发芽了呢。”
“嗄?”森大娘怔愣地睇着她。
烛火摇曳,阴影与光影在段青的脸上交织着教人难以置信的暖暖笑意。
“森大娘,待会儿我再带你去瞧瞧。”她笑着,又赶忙扒一口饭。
真是个好性情的姑娘呀!瞧她这神情,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佯装的,好似真的打自内心不在意王爷软禁她。
可这一回不同哪!
以往不是没有探子惹恼过王爷,但顶多是软禁,不至于不让人送膳食过去的,这一回王爷是存心要逼她低头、逼她求饶。
只是这手段,未免太过了一些?
“青主子,你真不像是一般的探子。”
闻言,段青扒饭的手不由得一停。“就连森大娘也觉得我是探子吗?”没有一个探子像她这么狼狈的吧。
也许甫入兴王府时,她心里确实有这种打算,然而在见过他的脸之后,她便打消念头了。
一切就由老天安排吧,老天总会给她指引出方向的,她只要顺其自然便可。
倘若那狠心的王爷真打算饿死她,她也没辙呀!
毕竟,她哪儿也不能去,一旦她逃了,别说是两个妹子,就连大哥都会惹祸上身的。一想到这里,她怎么有勇气逃?
“我若真当你是探子,就不会特地趁着夜黑人静替你送膳食了。”
“那就好……就说了,这饭菜还温热得很呢,肯定是大娘要替我送来之前,特地又温热了一遍。”段青微见消瘦的粉颜是道不尽的感激。“大娘,真的是太感谢你了,若是教人发现你送膳食给我,你会不会被我连累?”
就怕朱见暖没什么度量,一旦有人违逆他,他便毫不留情地除掉。
“不会,王爷吃惯了我的手艺,他舍不得杀我的。”好歹她也在府里待上十几年了,要王爷再换个厨子,他也不见得吃得惯。
“那就好。”不然她可会内疚至死。
“再吃点吧,瞧你瘦了。”森大娘催促着她赶紧用膳。
“才不呢,不过是两天没用膳,饿不死人的,倒是闷坏我了,天天修树、除草、养花、种菜,要不便洒扫院落,能做的事我都做完了,真是找不到什么事能解闷,还好你来了,要不我连今晚都睡不着呢。”
段青喜孜孜地用膳,一口接一口,笑得眼都眯起来了。
森大娘也报以一笑,随即转身望向外头的庭院,凭着屋内微弱的烛火向外头看去,尽管瞧得不是挺清楚的,但也看得出来外头打理得既整齐又干净,树木扶疏,兰香袭人,还有各式各样的百花绽放。
看得出来打理这院落的人相当用心,最难能可贵的是,打理之人还是这院落的主子呢。
这里烛火也不怎么足,就连下人也没瞧个影子……
“大娘,我整理得还不差吧。”瞧森大娘颇赞赏地发出赞叹声,段青不禁笑得更得意。“我可不是随便弄弄,并不是真的为了要排解时间,而是我以往待在段府时,便喜欢弄些花花草草,见到这院落的兰花都快要枯死了,心里不舍极了,索性整理一番,如今就等着它们按岁绽香了。”
“可不是?这里头有各种的兰花:蕙兰、香兰、玉兰、草兰、报岁兰,入春之后,每个月都会有不同的兰花绽放,一直到初夏。大娘我还记得当初这院落百花绽放时粉红骇绿的景致,兰夫人和王爷就在绿荫繁景里品茗,赏花赏景,那时的兰苑,可是后院所有院落中最为出色的。”森大娘的视线飘得很远,仿佛穿越了时光,回到十几年前的过去。
“兰夫人?”
“她是王爷的奶娘,王爷的生母走得早,是兰夫人一手将他带大的,当初圣上封爵赏府时,他便将她自宫中带了出来,几乎当她是生母看待,黏她可黏得紧呢。”想起那时候,她便想笑。
“哦?那她现在人呢?”她依旧忙得着扒饭。
原来兴王有这么一个把柄,只要有一个人情包袱、一个牵挂之人,他日都将成为他受人操控的把柄。
可她,怎么未曾听人提起过兰夫人?
“兰夫人几年前便去世了。”森大娘叹道。“她这一走,王爷的性情跟着大变,府里头没有半个人劝得住他,消沉了好一段时日,才缓缓地恢复了精神。”
“哦--”段青拉长了尾音。
原来如此,他心里是没了牵挂,尽管真的造反了,也不怕会拖累任何人;换言之,他是无惧的,所以他做起事来更能独断无情。
不过,她在后院遛达了好一段时日,发觉后院侍妾众多,他若真的要造反,似乎也说不太过去;不过他若是故意以逸度日,让人以为他沉迷女色,藉此降低东宫太子的戒心,似乎也说得过去。
只是,对于他造反一事,直到现下,依旧没有真凭实据,只是东宫太子的揣测罢了。
东宫太子为何会如此笃定他一定会造反?是东宫太子天性多疑,还是生为孪生哥哥的他感应到什么了?
依她看,她不认为兴王会是一个笨得举剑向大内的蠢王爷,毕竟造反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若是不成功便成仁,兴王这样做值得吗?
大内戒备森严,他若是要举兵攻进大内,得要联合兵部里应外合,还得要有数位大臣或王爷与他同谋,但是这么做,岂不是太过劳师动众?况且,愿意与他配合的人,应该也是少数吧。
“你在想什么?”森大娘盯着她好一会儿。
段青回过神,轻勾嘴角,摇了摇头。“没想什么,只是在想王爷以往是怎生的性情?”虽说他和东宫太子是孪生子,但两人在幼时便被分开,往后的际遇更是大不相同,也难怪王爷会心理不平衡了,是不?
“怎么说呢?王爷毕竟是王爷,年轻时,气焰自然是高张了一些,但是对待下人还不差,如今嘛……”森大娘话到一半,不由得地打住。
段青不觉得有异,眨了眨眼,笑道:“他还未立刻将我赐死,也算是宅心仁厚了。”
“是吗?原来本王也算是宅心仁厚?”
王爷如鬼魅般的声音在身后传来,段青不禁打个寒颤,直觉得嘴里饭难吃得像是在嚼蜡一般,怎么样也吞不下。
这人是猫吗?为何走起路来一点声响都没有?
她完全没发觉到呢。
“王爷。”森大娘忙站起身,退到一旁。
“你好大的胆子,本王明明交代不准任何人送膳食给她,你居然敢违逆本王?”朱见暖恼火地瞪着向来不管闲事的森大娘。
她管的只有厨房,向来不管后院主子如何钩心斗角,更不曾和哪个主子亲近过,向来只做分内之事,如今她竟然教段青给收买了,竟然违逆他替段青送膳食来了。
这丫头到底是有什么本领收买人心?
“王爷,你要怪就怪我吧,别怪大娘,是我硬要她替我送一份膳食来的。”嘴里这口饭,段青是怎么也吞不下,索性吐在一旁的饭笼里,站起身走到他跟前,潋滟的水眸直直地对上他。
“哦?你有什么本事能逼她替你送膳食来?”朱见暖微恼地咆哮。
最教他光火的是,王府上下皆知道她是东宫太子派来的探子,然而竟没有半个人防备她,甚至还与她亲近。
这是怎么着?他这个王爷失去威信了吗?
“我可是练家子,想要抢她一顿膳食也不算太难。”怕他不相信,段青特地秀了两手,拎起桌上的青瓷杯,纤掌一握,杯裂即碎,且慢慢地在她的掌心碎成粉末,她轻轻一扬,飞屑落地。
朱见暖微眯起高深难测的魅眸,不解她为何要在自己面前泄了底。
东宫太子赐她当侍妾,不就是要她以色事主,待哪天他被迷得晕头转向了,再对他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