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你没事吧?”她问。
“我没事。倒是你,有了孩子,情绪不宜太过激动。”打起精神,仿佛方才的忧伤都是不存在一般,他看着她柔声道。
冬日午后的暖暖金光映满一室灿亮,他尔雅出众的相貌、温柔的神情与关怀的话语,迷惑了她,让她困惑。
什么气啊、怨啊、愤啊、恨的,没了,什么都没有了,这会儿看着他温柔满溢的神情,她只剩一种感觉--不懂!
“你……”她看他,千言万语最终化为沮丧一叹。
算是发泄过的她实在没办法对一脸柔情的他再痛下毒手,尤其刚刚他哀伤的模样已经引发她的恻隐之心,她实在没办法再以武力相向,那种感觉像是在欺负弱小似的,即使她根本没欺负到。
“放开啦!”她嘟囔,没好气。“我已经不指望弄懂你到底在想什么了,总之你直接告诉我,你有什么打算?”
他的打算?
其实他还没想那么多,先前都只是担心而已,没想到现在隐忧成真,他还来不及想清楚后续处理的问题,现在被她这一问,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我会负起责任的!”
???
一切就像是命运的安排,一句“我会负起责任”,黎雅然都还没想出完善的、合宜的“负责任”的方式,上天就为他安排了一个绝佳的好机会。
长期跟某知名跨国珠宝公司合作的杜瑞仙,编织设计出的水晶钻饰很得总公司的赞赏,台北的负责人邀请她前往奥地利一游,顺便跟总公司洽谈长期合作的机会。
姚芷君觉得这种机会难得,说什么也不要她放弃,当下火速帮她处理出国的事情,在杜瑞仙不是很情愿的状况下,将没有企图心、对未来一点规划都没有的她交给台北公司的负责人,一脚踢出国门。
而就在杜瑞仙办理出国证件时,姚子军某天从学校懒洋洋回来,将假单朝姚芷君面前一丢,说是他先前报名了一个电玩大赛,如今要代表国家前往美国参赛。
关于护照签证等证件,他要她别担心,那些他早交给旅行社办理,已经都下来了,可以说是什么事他都处理好好的了,只差告诉她,时间到了,他得出国一趟。
他说得潇潇洒洒,也不管姚芷君怎么想,行李收收就当白赚一个假期,很高兴的出国旅游去了,气得姚芷君跳脚却又莫可奈何,毕竟他都抬出“为国出征、代表国家出赛”的口号了,她能反对吗?
就这样,在两个礼拜内,她气呼呼的看着先斩后奏的弟弟出门,应了那句流行语“出国比赛”,然后再亲自送走杜瑞仙,原来三人的小家庭,突然间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睡了饱饱一觉起来,姚芷君迷迷糊糊的想起家中“空窗期”的状态,没来由的,一阵寂寞涌上了心头。
小巧的鼻头染上一抹淡淡的红,她一阵心酸,也不知道在心酸什么,就是觉得难过,就是觉得想哭……
“叩!叩!”敲门声在这时候响起,她连忙擦去欲夺眶而出的泪水。
“你醒来了?要不要吃点东西?”迳自开门探视的黎雅然有些意外她自动醒来。
“不要。”她赌气似的应了一声。
“怎么了?你……哭了?”黎雅然发现她的异常,大吃一惊。
“要你管!”她蒙上被子,情绪性的不想看他。
“我们约定好的。”黎雅然不疾不徐、不怒不躁的提醒她。
不提则矣,说到这个她就气闷!
目前她还不想让家人知道她怀孕的事,虽说瞒也瞒不久,可是在想到较妥善、较不会惊吓到他们的说法之前,她还不想轻举妄动,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结果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都说过不用他负责了,但他就是讲不听,说一定得负责到底,即使两人还没商量出最完善的解决方法,但至少在她怀孕期间--尤其在他知道,她的两个家人都得出远门的情况下--他一定要好好的负起看顾她的责任。
对于他的坚持姚芷君只觉得头痛,最后为避免麻烦,她只好跟他交换条件。
要照顾她,可以!
不过先决条件是他得保密,在她公布之前,他不能先行泄漏她怀孕的事,也不能曝光,让她家人发现他的存在,这样她就让他照顾。
原先她只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所以随便讲了个条件,哪晓得他会那么认真的去遵守?
在她家人准备出国的两个礼拜内,基于遵守条件,无法现身的他行动力十足,打听之后得知他们住的公寓楼上还有空户,立刻租下楼上的空屋,稍稍装潢后便搬入,动作之迅速确实,连平日打扫跟煮饭的欧巴桑都找好了。
之后等她两个家人都出远门后,他理所当然的跟她拿了钥匙,肩负起“照顾”她的责任。
对于他多此一举的坚持,姚芷君只觉得无力,过去总听人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可是这次亲身经历,她更觉得“兵遇秀才,有口难开”。
面对他,她根本是连讲都没办法讲!
就像现在……
“我说过要照顾你的,就不会放着你一个人伤心不管。”他认真道。
“我没有伤心!”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啦!她对他那种认真的模样最没辙,明明那斯文儒雅的表情不具任何杀伤力,可偏偏她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对他这种无害的表情一点办法也没有,尤其是……
“你在哭。”他说。
坚持,她最受不了他的坚持。
她翻白眼,对他死心眼的坚持性格感到无力。她已经知道,只要他认定一件事,不让他问清楚或是达成,他绝不会罢手。
“是不是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他追问,俊雅的面容满是担忧。
“没有!没有!没有什么不开心。”她受不了的叫嚷,主动投降的说明。“我只是无聊,发神经地一想到阿仙跟小军都出去了,剩下我一 个人……就突然觉得悲伤,很无意义的那种,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我陪着你,你还觉得寂寞吗?”黎雅然自我检讨,很认真的那一种。
“你在说什么啊?”她有种抓狂的冲动。
白净儒雅的面容无辜地看着她。
“我改变主意,不想跟你约定,也不要你照顾了。”不想让自己气到中风,她反悔了,不管赖不赖皮,她就是要反悔。
“简直是开玩笑,我四肢健全、头脑清楚,不过是肚子里多一 块肉,又不是没手没脚或脑子不灵光了,哪需要什么照顾!回去,你回去,我不需要你!”话才说完,肚子不合作地发出一连串雷呜似的腹呜声,让她糗到极点。
她啊,什么都好,就只有两个地方不好,一个是她的坏脾气,一个是她的厨艺。
过去的餐食都是杜瑞仙负责张罗的,现在她一走,姚芷君只有吃外食的命运,可是她现在的身体非比寻常,可不能随便在外头乱乱吃。这阵子在黎雅然大大的坚持下,再加上他又举了不少因为饮食不当而影响到胎儿的例子,害得她又懒又没胆出门乱乱吃,自然而然依赖起他聘请来的欧巴桑。
现在可好,才刚撂下话说她不需要他,可是这会儿肚皮不争气,她迫切的需要起他……请来的欧巴桑。
黎雅然当然不会为此跟她斗气,他一派温和的笑笑,对于她晴时多云偶阵雨的脾气全然不以为意。
他知道,怀孕中妇女的情绪容易起伏不定,她就是典型的范例。
“起来吧,睡这么久,肚子饿了吧。”他上前,像伺候公主一样去搀扶她。
这下不只是糗,他这样的好脾气更是让她汗颜--其实是气闷--没敢让他扶持,姚芷君自己从被窝中爬起来。
“我能自己走啦!”她嘟囔,抢先一步往房外走去。
“想吃什么?”他走在她身后问。“我让阿姨煲了鸡汤,先喝一点,看想吃什么,我再请她弄。”
“我想吃重口味的东西,酸啊、辣啊都好,只要口味重一点就好。”她一点也不客气的要求。
“好,我跟阿姨说一声,那你先喝点鸡汤。”早就将煲好的鸡汤端了下来,他连忙舀了一碗给她。
她坐在餐桌前乖乖的喝鸡汤,静静的看着他打电话张罗她的吃食,忍不住好奇了起来。
“怎么了?”指定好食物后,黎雅然发现她的注视。
“你不用回英国吗?”她问。
之前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可大名鼎鼎的米契尔·丹顿久居英国的事人人皆知,跟所有人一样,她理所当然的以为他是英国人,也因此得知东方面孔的他就是米契尔·丹顿时,她十分惊讶。
不过略过那些不提,她一直以为他访台只作短暂的停留,哪晓得都已过一个多月了,他还没有要回去的迹象,她觉得奇怪。
“有些事要处理,没那么快回去。”他虽回答了她,但回避了她的注视。
“因为孩子?”她直觉反应。
“孩子也是原因之一。”他承认。
不好意思追问他没提到的部分,她只好问:“你好像很在意我肚里的孩子?”
并非突然产生这样的感觉,其实她一直就这样觉得,只是到现在才有机会问到。
“当然,这是我的孩子。”他觉得理所当然。
“只因为是你的孩子?”她皱眉,因为他的回答。“即使是非婚生子女?又即使这个小孩来得突然,根本就不在你预期中?”
她一点儿也不信,这么让人措手不及的事情,他会一点芥蒂都没有吗?
“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没有所谓的预期不预期。”他微笑,俊雅的面容充满慈爱的光辉,说道。“对我来说,他(她)就是我的孩子,不论是男是女,是不是一般程序下的婚生孩子,我只知道,他(她)是我的孩子。”
她打从心底觉得他奇怪。
她不知道的是,若不是怕她反应太大,为了孩子,他还曾一度考虑过结婚,让孩子合法落地,只是最终考虑到她的想法而作罢。
“你从没问过我,为何我还有一个中国名字。”知她不明白,他试图解释。
“因为你本来就是中国人啊!”在得知他是东方人之后,她理所当然的认定米契尔·丹顿是他的笔名。
“不!”对于她的答案,他摇头否决,进一步说道:“我的国籍是英国,拿的护照也是英国的,我从小就在英国长大,原名就叫米契尔·丹顿,除了样貌,我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英国人。”
“……”她的表情怪异,在听了他的说明之后。
“不知道为了什么,我的亲生父母将出生不久的我交给人口贩子。”落寞的神情一闪而逝,快得仿佛不曾存在过一般。
“……”姚芷君看见了那一抹脆弱,那让她不知所措。
“我是被领养的,经过人口贩子的交易,让英籍双亲领养。”他道出从未公开过的内幕,解释了他的英国人身分。
“原来……原来你是被领养的啊!”真相确实出乎她意料,她讷讷无法言语。
“虽是领养,可比起一般跟亲生父母失散的小孩,被现在父母收养的我是非常幸运的。”黎雅然客观的道出自己的幸运。“无后的他们待我极好,不只给我一个家、一个姓氏,最重要的是他们视我如己出,真心的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待,无私的教养我成人,我相信,世上再也没有比他们更好的父母。”
“那你的中文名字?”她好奇。
“是他们为我取的。”黎雅然道。“因为外貌上的不同,他们知道瞒骗不是办法,于是在我懂事后直接将真相告诉我,连同这个名字。当然,这并不是亲生父母帮我取的名字,养父母只知我本家姓黎,会有这名字,是因为他们早料定我在知道真相后,定会为自己讨一个中文名字来确认自己属于中国人的那一部分,所以在领养我之初,他们学一般中国父母,透过关系找了命学大师为我取了中文名字。”
“你的养父母真的为你设想很多。”姚芷君咋舌。
“是啊。”他一直就知道这点。
“可是你总觉得有缺憾。”姚芷君点出他没提及的那一面。
“没错。”他笑笑,俊秀的面容透着一股让人心疼的失落感。“即使我早认定养父母是我唯一的父母,可午夜梦回时却总是忍不住猜想,原先遗弃我的双亲是谁?他们是为了什么而不要我?”
从来不习惯安慰人,姚芷君笨拙的拍拍他的手,期望能给他一点安慰。
“这趟来台,就是为了寻找我的亲生父母。”他反手握住她的柔荑,主动证实她心中的猜测,柔声再道:“也因为我自己经历这样的事,我发过誓,绝不让我的孩子经历这些,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遗弃他们。”
素手被他牢牢掌握在掌心,突然间,涌上姚芷君心头的那种感觉真的很怪异。
她跟他,早经历过男女间最亲密的事,现在连孩子都有了,可是在这之前,她对他的认识只限于他作品上、坊间的流传臆测而已,直到现在,她才算是真正知道了他的事。
要命的是,对他认识越多,她对他的感觉就更加复杂微妙,那是一种不忍伤害的心情。
不妙!
她有一种很不妙的预感,觉得事情的发展似乎越来越不妙了。
事情到底会怎么收场呢?
老实说,她真的不知道。
???
怀孕似乎真会使人变笨,一顿饭吃下来,当姚芷君察觉不对时,她已经呆呆的也把自个儿的身家来历讲了个清楚。
姚芷君,性别女,年二十有六岁,父母均亡,没什么特别要好的亲戚,如今跟一个弟弟相依为命,一起住在房东兼朋友兼家人的杜瑞仙家中,因为父亲的关系练有柔道多年,现任职于暖洋洋出版社担任总编辑的工作,目前因为职业倦怠而正在放大假……
她其实有些懊恼,怎么也没料到她会这么自然的把这些事都讲了出来,只能归咎于气氛太好,尤其他对她推心置腹,连那么私人的事情都让她知情,秉着投桃报李的精神,她当然很自然而然的就把自己的事脱口说了一遍。
而且还算不错啦,说到放大假的事,她还记得避开真正的主因,没说出是因为那一夜的错误、因为他,才让她下定决心要放假,所以说起来,她不算是太糊涂,也不是真那么不可救药。
再说,她也没多大损失啦,毕竟她同样也知道他的一些基本资料了,不是吗?
黎雅然,性别男,年二十有八岁,因为被领养的关系,属于英籍华人,使用英文本名的他是当红畅销的童话作家,使用中文名的他则是一个返台寻根的男子,而且是一个颇负责任、值得信赖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