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往后一跃,满脸惊讶地指着她,“你……就算要瘦成瓜子脸,也不必把自己搞成像嗑了三打迷幻药的鬼吧?”
“我没事,我只是没吃饭,待会帮我叫个便当吧,我没钱了。”她歪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
“你交的是哪门子的男朋友,竟让你这样饿肚子?”杜明不满地数落着。
收拾好客人用过的茶具,张锳走了过来,拍了拍她的面颊,“要减肥也不能用太激烈的方法,会伤身的,而且也不好看,那颗石头不会喜欢的。”
她不发一语,从背包里拿出未送出的礼物和那支花了她大半个月薪水买的手机,怔怔地瞧了起来。
“这是什么?要送谁的?”杜明拿起包装完好的礼物,摇了摇、听了听。
她宛若未闻。“叔叔,你猜--”她两眼望着窗外湛蓝的晴空,“现在洛杉矶的天气是不是比这里凉了?”
杜明呆若木鸡,循着她的目光望向那片夏末蓝天,杜蘅眼里的荒凉渐渐溢了出来,感染了身后的两个人。
秋天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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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不想来的,但是车子在附近的道路无谓地绕了好几圈,他又下不了决心扬长而去,等他为自己找出好几种借口之后,车子已经停在征信社楼下了。
两个星期了。
他隐忍了两个星期,不闻不问杜蘅的消息,用了陶养多年的自制力,若无其事的度过完全见不到她身影及笑语的每一天,他自忖表现得很好,在公司每一对隐约带着责难的眼光中行事如常,不见失衡的情绪。
但是他查看手机留言的次数增多了;一走出电梯,总要四面探看好一会,似乎期待有人会从角落一跃而出孩子气地缠上他;走进办公室,他会到处嗅闻着空气中是否飘散着那独有的肌肤气味,也会注意有没有精致的手工饼干留在桌上。一整天过去后,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收拾好桌面上的纸张文件,他忽然看见了玻璃桌垫下的幸福御守。
可恶的杜蘅!不消失得彻彻底底,尽留些蛛丝马迹让他不断想起她;尤其是在他生日那天,还用那双满含悲绝的眼神看了他最后一眼,令他没来由地产生了罪恶感。
果真是不成熟的女孩子,竟然当着他人的面问出如此无礼的问题,还以夸张无比的速度跑人,害他接下来的几个钟头,在前来为他庆祝生辰的众友人间,心神不宁地度过了一晚。
他永远忘不了安娜边用熨斗烫平被鸡尾酒泼洒后,已经清洗烘干的套装,一边用意味深长的语气戏谑道:“到底哪个才是你的表妹?你不是只有一个表妹吗?”
他没做错决定,他们是不适合的,瞧她情绪一有起伏落差,就连着几天失踪不来上班,说不干就不干,完全不管公司是否能正常运作……呃--虽然她一个小小的助理,对公司的运作是没什么影响,顶多是陈秘书的脸皮绷紧了些,碎碎念了好几天,但是起码的职场礼数她也该遵守,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啊!至少要交代一下她今后的去向……
去向?她今后的去向他还管得着吗?他从此可以清清静静地过日子,不用陪她去看自虐的恐怖电影了;也不必被她硬拖进狭小的空间里照那些无聊的大头贴;更不用担心在夜晚行经天桥时,会看到她像疯子一样对着桥下川流不息的车流大喊道:“我爱石峥,我爱石峥,我爱石峥……”让他在一旁尴尬地假装不认得她。
那么,他现在为何出现在此?
他曾经好几天在深夜“顺路”经过她家楼下,但没看到灯亮;也曾经拨打她的手机想试探失恋以后的她恢复元气了没有,却总是转到语音信箱,他承认自己有点担心她,“纯粹”的担心她,毕竟她还年轻,承受力不如他……
是的,以一个过往情人和旧上司的身分来探望她并不为过,他可以礼貌地走进征信社,问问她的亲人她活得还愉快吗?然后祝她一切顺利……
他的脚跟他的思绪一样快,一回神他已经站在征信社门口了,不断朝里面探头探脑。
“石先生?”端着一壶茶从厨房定出来的张锳看见了他,讶异地唤了声。
“石头?”正歪在扶手椅上打盹的杜明耳尖,揉揉惺忪的眼。
他不自在地笑了笑,朝两人颔首。“我是来问候杜蘅的,她不在我们公司做了,不知道找到工作了没?最近还好吧?”
“问候?”张锳不解地看向杜明,只见后者冷笑了一声。“石先生,你不知道吗?杜蘅到美国依亲了呀!她去找她母亲,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
“美国?”他的笑容霎时消失,但弹指间又恢复了冷静。“张小姐,杜蘅不过消失了十几天,就算办签证也不可能这么快吧?即使可以这么快,以观光名义又能在美国留多久?你怎么会说她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呢?”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大概是在替侄女出气,所以想唬唬他吧。
“石先生,”杜明坐直身子,来回打量了他一圈,嘿嘿笑道:“你真的和杜蘅交住过吗?她在美国出生,拿的是美国护照,买张机票就走人,还有什么好耽搁的?”
他胸口一凛,忆及杜蘅曾经谈及的身世,知道杜明所言不假,平稳的心跳开始失了序,他强自镇定,表情不变的问道:“那么,两位应该有她的联络电话吧?我想亲自问候她,既然没有机会送她一程--”
“对不起,她母亲最近搬了新家,新电话还没告诉我们呢。而且,杜蘅并没有打算和她母亲住在一起,她可能会在学校附近租房子,我们也还在等她跟我们联络。”杜明技巧性地婉拒提供消息。
“学校?”他眉一抬。
“是啊!我们杜蘅聪明,想念哪都念得上,拿学位可不是你们这些人的专利吧?”斜眼下掩饰地睥睨他。
他站了一下,知道不会再得到更多的资讯了,便道了声谢要移步离去,他还有另一个人选可以探知更多实情,所以他不担心。
“石先生,请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张锳叫住他,很快地往屋内走去。
他在门口等了一会,张锳随即捧着挺眼熟的一个四方盒子递给他,他一怔--是生日那天杜蘅原本要送他的礼物,混乱中又被她拿回去了。
“她没有带走,我们也不好留下,这是她打工赚来的钱买的,你就拿回去吧,反正本来就是要给你的。”张锳叹了口气。
“打工?她什么时候去打工的?”他满腹疑云--她不用睡觉吗?
“呃--”张锳朝杜明瞄了一眼,将他一把拉到门外楼梯转角,为难地看着他。“杜蘅缺钱,所以杜明介绍她到他朋友开的夜店当卧底赚外快,晚上九点到凌晨两点,那阵子你刚好在国外,她没让你知道,怕你担心。”
“什么卧底?都做些什么?”他脚底发凉,凝重地注视着她。
“你知道夜店常会有些摇头客贩毒、吸毒,混在顾客里头作乱,店老板也为此很头痛,为了怕警察找上门会关门歇业,于是就雇了些年轻的女孩混在里头,只要发现有人行迹诡异,就找保全把那些人赶走。报酬还可以,她做了两个礼拜,足够她买这个东西送你了。你可别怪杜明啊,是杜蘅主动要求的。我虽然不清楚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她是真心喜欢你的,如果你有机会回美国度假,还请你去探望她一下,我们很担心她,她跟她母亲不亲,不会太常联络的,这是她母亲的新电话,拜托你了。”张锳恳切地说道,随即往他手心塞了一张纸条。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征信社的,回到车上,他机械化地拆开包装纸,打开盒盖,在内盒的绒布衬垫上,惊怵地看见紫白相问的透明琉璃艺术品,在午后的阳光下晶璨夺目,但却硬生生地断裂成了三块,好像杜蘅碎裂的心。
第十章
洛杉矶 两年后--
她不该设闹铃的,当那法国号角声穿过羽绒被撞进她的耳膜时,她开始诅咒自己的自以为是,清晨的低温粉碎了她的自制力,她一点都不想起床,只想蜷缩在暖烘烘的被窝里,睡到自然醒……
但是--今天是周末了,如果不赶到图书馆去,等在那里的杰瑞就会发火,杰瑞一发火,就会走人,那她的期末报告就会跟着完蛋……所以,她必须再一次命令自己做个机器人,没有知觉,只要跟着大脑的命令动作
她一跃而起,按下疯狂的闹钟,跳下床,拼命地跳跃,做几个拳脚动作驱走寒气,再奔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战斗澡。当她换好外出服精神抖擞地站在镜子前时,她很高兴自己又再一次战胜睡魔了。
拎起笨重的背包,她推开大门,一座会移动的馒头山挡在她面前,她不疾不徐地高喊,“李维先生,早安。”
“早。有礼貌的孩子,不是说叫我约翰就行了吗?”馒头山很有技巧地将庞大的吨位挤进门内,只到他胸前的杜蘅很辛苦地仰望着他。“喏,你的花!”一束白玫瑰像变魔术一样地在她眼前盛开,扬着早晨的芬芳。
“谢谢!”她将脸埋进柔软的花办里,浸淫在每周一次的幸福里。“今天……你有没有瞧见是谁将花摆在门前的?”她朝他眨眨眼。
“只看到一点点。女孩,他自行车骑得很快,头发是金色的,我猜是诺顿家的长子,跟你念同一所学校,人很害羞。”他朗笑数声。“要替你插在瓶子里吗?你看起来正要出门。”
她笑着递给他,道声谢后走到车库,开了车库门,坐进车里,静静地倚在驾驶盘上。
每个星期六,房东李维先生都会在同一个时间过来,亲自整理前后院的花圃和草坪,从不假手园丁。半年前开始,他进门的同时也拿起了放在门口的花束,每周不同的芬芳滋润着她的嗅觉,花朵从没有间断过。
她曾经尝试提早起床想见送花人的模样,但就如房东所言,男子自行车骑得很快,金发在风中飞扬,她根本来不及和他说上话;再说,他来得太早了,周末她通常是睡到日上三竿的,早起是一种折磨,久而久之她也就放弃了。
诺顿家的长子?在校园中迎面走来时总是低着头、红着脸,很少正视她,他也对东方面孔有兴趣吗?
她不介意收他的花,毕竟这么长情的人很少见了,这份心意是值得珍视的,虽然,她没有欲望要与他更进一步的接触;虽然,她的爱已经干涸,她还是很高兴收到灌注了情意的花束,因为,她爱过的人是不会送花给她的……
她拍了一下额头,再次诅咒自己--
杜蘅,你还在想吗?你还敢想吗?再想你就会万劫不复了!
她转动车钥匙,朝太阳升起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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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蘅。”别别扭扭的中文发音。“你真的决定不转校吗?你的成绩并不坏,洛杉矶分校应该没有问题的,要不要再考虑看看?”杰瑞推着已半满的购物车,再朝里头丢了一块烟熏肉。
“那是因为有你罩着,才好不容易申请到这一所大学,我只要安安稳稳的毕业就行了。我想清楚了,我不是做学问的料,还是早早做事的好。”她从购物车里将一块三角状的乳酪丢回架上。“喂,跟你说了几次,我不吃这种臭东西的,别再丢进来了!”
“那你要不要考虑搬出来,和我近一些,彼此也有个照应?”蓝色眼珠微微闪了一下。
“杰瑞,你是大baby啊?还要照应什么啊?”她撇开脸,从冰柜里拿出一桶冰淇淋。
“是我照应你,不是你照应我。”他附在她耳畔轻轻地说着。
她的手一抖,冰滑的啤酒瓶差点拿不稳。“谢谢你,不过我已经习惯这里了,这里比较多中式超市,我可以买得到台湾的食物;再说,李维先生对我很好,前两个室友毕业搬走后,他都没涨我房租,也没赶我走,只另外找愿意租下一整栋房子的房客,所以我才舍不得离开呢!”她笑道。
“我的重要性还不如超市及一个二百五十磅的老爹地?”杰瑞怪叫道。
“你别老带着我,这样会找不到女朋友的。”她白了他一眼,暗暗吁了一口气。
杰瑞很好,是少数没那么自我的白人大男生,从她申请进这所州立大学分校开始,他就以学长照顾学妹的姿态在带领她,她多数科目能过关,几乎都是拜他所赐。今年他申请研究所了,两人焦不离孟的校园生活也要结束了,但他一直不放弃地想说服她陪他转校。
杰瑞真的很好,还曾经慷慨解囊帮她度过青黄不接、找不到兼职工作时的日子,只可惜,如果他的眼珠深一些、头发短一些、双眼皮线条再长一些、眉头再近一些……
她敲敲自己的脑袋--鬼迷心窍了!鬼迷心窍了!
杰瑞莞尔地扯扯她的长发,这个可爱的东方娃娃,老是有出人意表的动作。“最近工作怎么样?还是继续待在王太太家照顾那两个小鬼吗?”
“不了,我想过了,你说的对,这样学不到东西的。三年级的课我想每个星期集中在两、三天内上完,其它找个只要交报告的学分补足就行了。最近安琪介绍我到她姊姊担任秘书的公司打工喔!就是帮秘书打打杂的小小助理啦,只要做些档案整理、例行的主管报帐工作就行了,每个礼拜只要去三天,钱不算多,可是可以观察到公司的运作,学习她姊姊的做事方法,这机会不错吧?要不是安琪想修双学位,这工作还轮不到我呢。”她开心的说着。
“那很好啊,多些相关经验将来找正式工作容易些。”他也替她高兴。离乡背景了两年,在适应良好的背后,他不是看不见她的孤寂,他也一直希望能转变两人的关系。
“对啊,上天待我还是不错的。”她精神一振,手推车也感觉没那么重了。
“小心!前面有人。”杰瑞拉住快速往前滑的推车把手,在前一位等着结帐的顾客身后刚好煞住。
“啊!对不起!”她赶紧向前面受到惊吓的女人欠身说抱歉。“我没看到你。”
“不要紧。”女人回过头,眼神不经意掠过她的面容,之后,动作凝住,笑容逐渐浮现。“是你,杜--蘅。”
她愕然,笑不出来。“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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