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相信他会为一个陌生人再访茶乡。“这里不是你的家,你不需要回来的。”她不知道自己闹这种无理的别扭有啥意义——无聊。
“可是,这里有你,有你的地方我就不能独自离去,”这算什么?安抚?哄人?白玫的脾气来得无缘无由。
“白玫,等我……”
“等你?等你做什么?”她的口气冲的没道理。
等?他一句话丢来她就得接招?死心塌地、耗尽青春,等待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凭什么她要让自己愚笨?
“等我回来,给你一个承诺。”他严肃回答,没有玩笑意味。
承诺?她在心中反覆咀嚼这两个字,慢慢地,竟嚼出丝丝甜味。
不!她推开幻想,防卫自己的心。
他要给她承诺?才几天的相处,他就要给她承诺了?是他太习惯用承诺来摆平女人,还是他一向轻许诺言?
“为什么要给我承诺?你爱我吗?”她讨厌咄咄逼人的自己,但她阻止不了来势汹汹的偏执。
她的问话让他怔愣半响。爱?他还会再爱上任何一个女人吗?不会!除了书瑾他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书瑾一死,连带地他的爱情也随之死亡。
他的表情昭告了他的答案,他不爱她,就不该让“承诺”二字轻易出口。
吞咽下苦涩,白玫故作轻松地替他找台阶:“不要轻许诺言,女人是很容易当直的。”
转过身,面对灰蒙蒙的天空,泪水再也制不住,一颗颗滑下颊骨……她藉着撩拨头发的动作,悄悄拭去明目昭彰的泪液。
他凝神地扳过她的身子,强迫她面对自己,但白玫固执地低垂下头不肯看他、
“白玫,我喜欢你,和你在一起,我有着恬然的快乐。告诉我,和我在一起,你没有这种感觉吗?或者这种感觉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和朋友在一起也恬然快意,却不会要求他们给任何承诺。”
“那不同,我给承诺是因为我决定要和你共度—辈子,我要你成为我的结发妻子,陪我欢笑喜乐、陪我经历人生每个过程,然后……陪我一起慢慢变老。”
“对不起,我好贪心的,我要和爱我的男人共同生活一辈子,而不是给得起承诺的男人,”她不明白自己为何非要逼出他的“爱”字,很多男人从小爱把这个字挂在嘴边。只是直觉告诉她——这对她很重要。
“白玫……我很抱歉……”她击中他最脆弱的一环。
“不要说抱歉,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你不欠我承诺,更不欠我爱,说抱歉——没意义。”他的抱歉点出事实,他不是不习惯对她说爱,而是对她无爱。
无爱怎能成就一段长长久久的婚姻?父母浓烈的爱情都禁不起命运摆布了,何况是一对无情无爱的男女?说厮守……太困难……
“我有话对你说。”他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入客厅里,安置在沙发中,神色凝重地说:“我要告诉你一个故事。”
“不早了,要下山快一点,别再耽误。”她摇头。
“不!我不要你带着疑问等我二十四小时。”他叹口气,续道:“白玫,你有一双和她很相似的眼睛。”
“她?”她不懂他的哑谜。
“她叫庄书瑾,是个很可爱的女孩,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一起读书,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们长大将会成为夫妻,会生两个小孩,会为着我们共同的目标努力。
“对于我们之间的爱情,双方家长一直抱持正面态度,他们乐观其成。
“大学毕业时,书瑾怀孕了,我们决定把结婚计划提早,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们像忙碌的小蜜蜂成天忙婚礼、忙喜宴、忙着汲取我们的甜美爱情,没有一刻停得下来,难得休闲下来的片段,我们就忙着织就美丽的婚姻梦。”
他的脸庞焕发着幸福光采,那是她从没见过的神情。
“婚礼前一天,我说要带给她难忘的记忆,于是,我带她上阳明山,那天繁星闪烁,草丛里有许多飞舞的萤火虫,不只是人类,动物、虫子也大唱恋爱进行曲。那天,我们好晚好晚才回家,一路上CD里不断奏山结婚进行曲,当时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说到这里,他突然静默下来,跌入回忆中的皓尘脸上带着陶醉的笑。
白玫心疼地看着他,是什么意外让他们的爱情变调?她没打扰他,任他在同忆中温存那份早已不存在的快乐。
她该嫉妒的,但她嫉妒不来一份真挚的爱情,嫉妒不来他的幸福。
“大概老天看不过我们这样挥霍爱情吧!硬生生地让我们的爱恋变成了遗憾,”霍地,他的脸上浮上一抹难解的苦楚。
“发生了什么事?”她轻问,深怕声音一重,往事会排山倒海地袭上他的大脑,痛苦会潮涌翻腾地在他的骨髓中发难。
“一群飙车的青少年看不惯我们,拦截我们的车……我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等我回过神时,书瑾已经躺在血泊中,
“当时我忘记自己是医生,忘记该急救,我抱着她一路奔下山,我哭喊着救命……救命……
“我带她到医院时,她已经变得冰冷,我忘不了她在我胸前—点一滴死去,我忘不了我的双手沾满她的鲜血……
“如果,我冷静一点,也许书瑾不会死,如果我不要带她去阳明山……也许书瑾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我知道,书瑾的死我要负起绝大部分的责任……”他把头埋入手中。
“不要这样子,没有人可以未卜先知,预测下一步。”她拿下他的大掌,轻轻地顺开他紧皱的眉峰,
“这些年我在悔恨交加中度过,每个夜晚我在重覆的恶梦中醒来,一醒来我就看见我沾满血腥的双手……”
“过去了,都过去了,书瑾在天堂一定过得很好,她睁着眼在看你呢!看到你自伤,她的心也会疼、也会痛啊!你有没有感受到她为你悲伤?为了她,你该打起精神好好地活着,把她来不及享受的快乐一起经历啊。”
她不知该怎么安慰人,只能把脸贴上他的大手,让她的温度染上他冰凉的心。
“那晚,我认识你,那种无从解释的熟悉戚进驻我的心,知道吗?那个晚上是我三年来第一次安稳无梦的夜晚。”
如果我的存在贻安慰你的心,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爱我,就让我一直在你身边吧!白玫几乎冲动地脱口而出。
这个念头,催生了她—直不愿承认的情愫,它迅速地萌芽伸枝,牵丝攀藤,在她来不及回头时爱情已茂密成林,再也否认不了。
从几时超她已经悄悄地在他身上撤下情爱的种子?从几时起,她已经不由自主地让心随着他而起伏?
从她忙着否认他的承诺开始?还是早在她招架不住他灼热的眼光时?
“白玫,我无法对你说谎,这辈子我没办法再爱上任何人,因为我的爱情已经随著书瑾的死亡而埋葬,但是,我保证我会善待你,尽最大的努力让你当—个幸福的妻子。”这个承诺已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极限了。
面对一个这样至情至性的男子,她还能要求更多吗?不能也不该啊!谁忍心要求专情的他变心?
天下老,情难绝。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他的结是死结,谁都解不开?此牛这些结将与他共存亡。
“白玫,我没有轻许承诺,我是认真的,我认真地想要相你共度白头。”
“回去吧!我等你回来。”她接受了他的承诺。
“你答应了?”他心喜若狂。
白玫点头!
“是认真的?不再生我的气?”
“我和你一样认真。”牢牢交握住他的于,不知怎地,不敢放、不想放,总觉得这一松手,他们之间就成坎坷。
他感受到她的害怕,反身牢牢地地把她抱在胸前,他的唇印上她的额,喃喃低语:“等我、等我回来。”
慢慢地,吻顺若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粱,直到娇小的唇瓣。他轻轻地啄吻,吻小她一阵阵心悸。
他的吻加了温,辗转碾过她小小的双唇,她的唇是干净、是清新,是让他心疼的无助。不想放手,抱着她、拥着她、吻着她……让时间就此打住,不再往前推进……
终于,他放开她,再次叮嘱:“等我!”
第四章
约了莫叔晚上见面,皓尘加快动作,到公司走一趟,巡视业务推展状态和企画推行进度,与公司员工开了个冗长的会议。他很满意,手下的各员大将都是值得信任的一流人材。
瞄瞄腕表,时间差不多了,他拿起手提电脑准备往莫叔公司去。
门板上轻敲两声。
“请进!”皓尘抬起头来,发现不速之客居然是——他的父母亲。
“你总算肯出现了。”父亲冷声说。
“爸爸、妈妈。”皓尘招呼出声。
“黎总裁,久仰大名!”黎泰康语带讽刺。“我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在短短的三年内,就弄出一间跨国企业,”
皓尘的保密工夫做的够好,在外人眼里德硕集团的总裁是他大学时代的好朋友——范文刚,也是现任的德硕副总裁。
“这是我的兴趣,我早说过学医并不适合我。”他不敢妄想沟通会有结论。
“对!说得好,你有主见、有自主权,我那几间小小的破医院哪能委屈黎总裁屈就。”明明是骄傲儿子的成就,可话一出口就变得尖酸。
皓尘没答话,他打开桌上几个文件夹假意忙碌。多少年来,他们父子早就缺了沟通管路,再多说徒增争执。
“你这么行,就把医院的继承权全让给慕尘。”生气儿子那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好像从没把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黎泰康的威胁显得薄弱无力,这些年来的努力,皓尘的资产早已是父亲的几十倍,继不继承家业对他并不重要。
“这件事您全权作主,”
“说透了,你就是看不起我的医院!”儿子蛮不在乎的态度刺激了他,他气的暴吼怒叫。
“我没这么说。”
“你心里分明这么想。”他伸出食指,指向骄傲的儿子。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这个不孝子,我黎泰康是哪里欺了天,教我生出你这个孽子。”他气丧地跌入沙发中。
“是不是非要我放弃自己的理想来将就你,才叫做孝顺?”
“何谓孝?顺也!顺父母之意才叫做孝。”他固执而坚持。
“那叫愚孝,盲孝!”
一来—往间,父子俩的火药味节节攀升,艾芬再也看不下去,接口道:“别这样子,各退一步吧!父子间有什么好争的呢?”
艾芬优雅的嗓音,将两个男人的火气降下几分。
皓尘看着年过五十仍保持美丽的母亲,纤细的身材、尊贵的气质、犀准的言辞,在在显示出她是鹤立鸡群的女强人。
的确,这些年跟着父亲经营医院、应酬交际,她磨练出—身高明的交际手腕,轻易地周旋在纯男人的医界。
相较起来,桦姨就像一个单纯慈蔼的妈妈,她身上没有香水味,五官没有浓厚脂粉,几条鱼尾纹标示出她常笑的温和性格,沉静敦厚气质则吸引旁人个由自主地想亲近。她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女性,
艾芬走近儿子身边,拍拍他肩膀,细声说:“别对我们这对父母不耐烦,我们也许冬烘、也许陈腐,但是,哪一对父母对子女没有期待?我们期待子承父业、期待你和慕尘在医界出人头地,难道有错吗?”
“是我辜负你们的期待。”他沉着声,忍下愠色。
“不!人各有志,你在商场上闯出这番天下实属不易,这成就并非任何人可以办到,我们以你为荣啊!
“我们来,不是要你放弃成就。早年,我们会反对你学商,是因我和你父亲都不是商场上的人物,怕提供不了你资源协助。相对的,你若选择学医,将来你碰到困难我们都可以帮你承担起来。
“或许我们的过度保护,让你觉得我们难以沟通,但追根究底,就是因为我们太爱你了。”
“我懂!”皓尘点点头,做父母的总是用各种方式去爱孩子,手段方式也许不同,但出发点都是一个“爱”字。
“那么——试着和我们沟通吧!不要让我们非得请出征信社,才能知道我们的孩子在哪里,在做什么。”
她柔情的诉求,让皓尘无法拒绝。
“这次临时离开台北,没事先通知你们,让你们担心了。”皓尘认错。
“通知?看来我们为人父母的学分修不及格,孩子要出门不是‘告诉’我们,而是‘通知’,我们该检讨了。”艾芬看着丈夫,轻喟一声。
“妈……”母亲的自责让他于心有愧。白玫说对了,他也有一对好父母,只是需要沟通。
“别说抱歉,是我们错在先。”艾芬抢着说。
“皓尘,我们今天来不是要你回医院,当那个不情愿的医生,而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黎泰康插话进来。
“爸,有什么事您尽管说。”皓尘自动坐到父亲身旁。
没想过父母能这么简单就接受了他的职业,也许如桦姨说的,他们只是缺乏沟通。
“是书涵,书涵有事。”
书涵?她是书瑾最疼爱的小妹妹,自小体弱多病,单纯而善良,三年前在他和书瑾论及婚嫁时,曾考虑过把书涵接回新家照顾,这些年,为转栘对书瑾的思念,他拚命工作竟忘了书涵,
“当年,是我们对不起庄家,要不是那天晚上你带书瑾出门,也不会发生这样的意外……”艾芬先挑起皓尘的罪恶感,让往下的要求说得更顺口。
“前几天我们去拜访你庄伯伯,无意间随口问起书涵,说她年纪不小了,怎不结婚?庄伯伯才说了出来,原来,书涵那小丫头心眼死,一心一意暗恋着你。
“当年因为你爱的人是她姊姊,只好把自己的心思蔽起来,没想到会出了那个意外。这几年她眼看着你对她姊姊的思念,让她觉得你是—个专情的好男人,她的心更离不开你了,她居然告诉庄伯伯说,这辈子非你不嫁。”黎泰康把事态说得更严重些,只盼儿子看在书瑾的份上回心转意。
“我们心想,这样也好,书涵身子弱,如果你和她结婚,不但可以照顾书涵,书瑾在九泉之下也会含笑了。”艾芬再一次抬出书瑾。
“妈……我想,婚姻人事……”承诺了白玫,他不想辜负,更无意食言……
“不要再多想了,婚姻人事本来就应该听从长辈作主。”黎泰康着急了,恢复一贯的强势。
中午看到征信社送来的照片资料,发现儿子失踪的这一个多旱期,居然是躲在中部山区的一个寡妇家里,而且才短短几天不到,村里的人都知道儿子成了寡妇大女儿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