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个样子,小天,你听娘说……”骆夫人语音焦急,试着再去捉住儿子的手。
骆云天只是再度甩脱,他不想听,只想问:“那么虎儿呢?她也和我一样?”
“不!”骆夫人摇头,“她和你不一样,她的父亲是骆杀鲨,她是人类与虎精混血生下的半妖人,无法和你一样自在变身。”
虎精?!
半妖人?!
见儿子一再瞠目,眸底甚至还泛出恐惧及憎恶,骆夫人只得改变初衷,决定先将一切解释清楚,再带骆云天去见他的父亲。
骆夫人眸光冷静,轻启檀口的述说。
骆云天和他的娘亲、生父都是妖精族人,虎妖精,数十万年来,妖精族人始终与人类共生于同一个世界里,但因为他们擅长法术,是以用结界另外打造出一个并存的空间,就好比他们现在所在的“洪泽洞天”。
妖精族的形体及精魄来自于大自然。
山妖、树妖、水妖,乃至于动物妖精,这些大自然中的动植物,甚至是矿物,在经过长时间、持续不断的吸收日月精华之后,生出了精魂,最后终于幻化成人形。
在经过一代又一代的传承演变及刻意学习后,他们也能够像人类一样经由雄雌结合来孕育下一代来传承。
但因为妖精族长寿,甚至可以活逾千年,为了不让失控的数量危及生存空间,是以结缡育子的方式被严格规定只有各族族长方可使用,至于一般及较低下等级的妖精成形仍是得经由日月粹炼,自体化生出精魂的方式《来成形,或是臻修升等。
其实妖精族的生活习惯及观念与人类并没太多的差异,最大的不同,是他们可以自在变身,同时保有体内源自于老祖宗的原始形貌及人类的皮相。
“所以我……”骆云天困难地吞咽着唾沫,“是虎妖精?”
骆夫人点头,尚不及作声,一把威猛霸音便自两人身后响起--
“没错!你不但是,且还是咱们虎精族族长的儿子!”
骆云天闻声回头,看见一名脸上戴着眼罩,仅有一眼,身材高壮,长发披肩,相貌略带狰狞的伟岸霸气男子。
虽然心里已然有数,但他仍然无法不用戒备的眼神瞪着男子。
“而阁下就是虎精族的族长?”
独眼男子手扠腰,仰天大笑,“这就是你给你亲生父亲的头一句问候?”
眼波未动,骆云天冷语,“我的父亲,始终是叫骆杀鲨的那个人。”
独眼男子发出一声冷嗤,眸光却激赏的审视着骆云天,“很好!为父的很开心,见到你仍有如此的倔气,幸好那几年的镇魂散没能压灭了你的本质。”
“这一切……”骆云天皱皱眉,“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一年……”独眼男子忆起往事,“我在西域中了幻豹族族长的诡计,身受重伤,化身虎形,岌岌可危,恰好骆杀鲨将军途经该处,见到一头伤虎让一群豺狼野豹给扑撕啃咬着,看不惯恃众凌弱的他,出手为我驱跑了恶敌,救了我一命,我这只眼睛,就是在那时候被毁了的。”
“在妖精族人的观念里……”幽幽接口的是骆夫人。“有恩不报是最最卑劣的行为,而且这种切身大恩是不可以假手他人代还的,于是我和你父亲商量,在得知了骆杀鲨将军最需要被帮助的是子嗣问题之后,我决定代替你父亲,去报答他对我们家的恩情。
“当时我化为人形,嫁给骆杀鲨,原是想尽快为他生个子嗣报恩偿债,却在婚后不久发现肚里早已有了你的存在,你生下来时人人都当你是早产,但骆将军却是知道的,他知道你并非他所出,但他并不计较,仍旧拿你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
骆夫人叹了口气,“可就因为你并非骆将军的儿子,所以我只得继续留在他身边,直到五年过去,虎儿终于诞生了……”
“所以……”骆云天心头微怅,“当时你和虎儿的失踪,是早已安排好的?”
骆夫人点头,“那一日我到庙里上香是早已和你父亲约好了的,他来带我走,我却还舍不得襁褓中的女儿,硬是将虎儿给留在身边,让她多陪了我三年,才将她还给骆将军。但因为虎儿是个女孩子,所以你父亲决定将你暂留在那边,让骆将军在晚年之际有儿有女,反正妖精族寿命绵长,你父亲自忖未来能与你共度的父子岁月,绝对会比你跟着骆将军的长。”
“那么镇魂散又是怎么回事?”想起多年的缠绵病榻,骆云天不禁要暗咬牙了。
“那是因为……”骆夫人目光写满了不舍,“虎儿是半妖人,父亲是人类,所以她和你是不一样的,她不会幻化,除非经过修炼,否则将以人形活到老,寿命与人类相当,但你却是纯正的妖精族人,所以在不明就里、不懂得咒术、不会灵活地运用体内的妖精血液时,随时可能会突然变身的,所以娘只得用镇魂散来压制你体内的变身冲动,在我走后,仍是差人定期为纪嬷嬷送药过去。”
“原本……”虎精族族长慨然接口,“我和你母亲是打算再过两年,在你二十五岁时才要去向你解释这一切,并教会你如何活用妖精族的变身咒语,再让你自己决定是想继续当人成全对骆杀鲨的孝思,还是决定回到你原本的世界里来好生修炼,却没想到阴错阳差,让你在未被告知的情况下变了身。”
“小天……”
骆夫人试图亲近儿子,这一回,骆云天总算没再甩脱她的手,他的母亲眸光里写满了抱歉。
“现在你明白这一切了吗?能够体谅我们当初要瞒着你的苦心了吗?”
骆云天闭眸无声。
时间一刻一刻滑去,良久良久,在他终于能整理完这一切的震撼及原委后,他再度睁开了眼睛,那双琥珀色的深瞳里,燃着坚定的光芒。
“娘,嗯……爹。”
骆云天喊得别扭,但那独眼男子一听他的叫唤,眼眶立即热辣了起来。
“前事不提,我现在只希望你们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教会我有关于妖精族的变身咒语!”
第六章
一个月后
苏州东园街,天阔茶坊二楼。
一位英气勃勃的清妍女子,和一名同样英气勃勃的男子,面对面地坐在可以俯视街景的老位子上。
虽说了只是来喝茶,但男人仍叫了满满一桌子的点心。
香腌鹅胗、熏鸭掌、奶皇包……甚至连那过甜的蜜茶都是女子的最爱,不难看出男人对她的用心。
只是……安沁楹抬高含愧双眸望向展傲,只觉喉头一阵梗塞,一个月了,每回见他对她好,她只有愧意更浓,而无丝毫的喜悦,因为她知道自己……动机不纯良。
“干嘛这样看我?”展傲边问边斟茶,并用小匙添了点蜜在杯子里,再推给安沁楹,“趁热喝了吧。”
她没喝只是继续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笑了,也为自己斟了杯热茶,然后迎视她的目光,“为什么这么问?你不喜欢吗?”
她觑着他,“我只是不懂,不懂你何以从不问我主动亲近的理由?你不笨,不该从没怀疑过我的动机的。”
“没什么好怀疑的……”他微微一笑,“不管你原先想要的是什么,重要的只是……”他深深看着她,“你最后的选择罢了。”
安沁楹不安地调开了视线。该死!听来这家伙早已洞悉了她的动机不正,但他不点破,任由着她,甚至更温柔地待她好,等待着她由假戏中生出真情,因为,他是真的喜欢她的。
该死、该死、真该死!
这次她的“该死”是针对洛伯虎骂的,直至此时,她才恍然大悟自己中了计。
洛伯虎早算准了她的毛病,一个叫做心软的毛病。
展傲待她太好,比洛伯虎还要体贴,更要紧的一点,是她先去招惹人家的,自个儿拉的屎自己负责清理,这是她打小到大从没更改过的信念。
而现在,是她该对自己拉出的屎负责任的时候了吗?
她抬头睇着展傲,“展大哥……嗯……我……”
安沁楹轻咬唇瓣,终于感受到洛伯虎开口说分手时的心情了。原来,一段感情在被终止的时候,不单被告知的人会伤心,那个开口说分手的人同样不会好受,因为必须承受对方的责难、怨念,甚至是恨火,还有,良心上的谴责。
她正想继续却被展傲阻止了,他微笑地伸掌包住她的手,“你还没找到吼吼吗?”
她摇头,不懂他干嘛岔开话题?“没有,不过我已经加派人手在找了。展大哥,我要说的是……”她继续努力。
“沁楹!”他却再度打断了她,“听我说,吼吼是一头山兽,山林原本就是它的家,它不会有问题的。”
“我知道,但我总会担心它让其他的动物给欺负了。”
他笑着摇头,“沁楹,那只是一头山虎的。”
“不管吼吼是什么,那天我都不该那样对它,还说出那种难听的话。”
“所以,沁楹,在你准备说出任何一句话之前,都应该要考虑清楚,而不要说出会后悔的话来……”他依旧温柔的看着她,但她却觉得他仿佛意有所指。
他知道了吗?感觉到了吗?可不论他怎么想她都不在乎了,因为她受不了了。
安沁楹将手由他手里抽了回来,目光直直瞪着他。
“展大哥,对不起!我……”
她的努力第三度遭到了他的打断。“沁楹,你说对不起我才想到,这句话该由我来对你说的,你听说了吗?三天前,骆家少爷回家了。”
骆家少爷?那个药罐子?
安沁楹被打断得好半天回不了神,那个该死的药罐子回不回来干她啥事?他是在跟她对不起什么?
“是的,他回来了。当初我不该怀疑白云帮的,我已经当面去问过他了,他说是跑到山上去养病,忘了留书告诉家人,没想到会惹来这么多事,真是胡涂……”
展傲强用微笑强掩心里的慌,他知道她想说什么,但他希望她能再考虑,所以他不想听,宁可和她扯些不相干的话题。
“还有沁楹,你相信吗?真的是奇迹了,骆少爷不但人回来,且整个人还脱胎换骨,不复之前的病恹恹,身子变得健壮且神采奕奕的呢!”
安沁楹皱紧眉头了。
“我不管神迹鬼迹,我又不认识他,他死不死、健壮不健壮都不干我事,现在……”她沉下玉容,语带威胁,“不要再打断我了,展大哥。”
看出了她的坚决,展傲微微别白了脸,没敢再打断,却在此时……
“帮主!帮主!帮……主!”
几把粗细不一、高低不同的嗓音同时响起了来,打断了安沁楹的话,恼得她直想杀人,怒冲冲地转过头,看见了一二三四五,五个高矮胖瘦不一的光头中年男子快奔上楼,正是莫氏五兄弟。
“快快快!有大事发生了!”
她还没来得及发飙,就已让莫家那几个兄弟,东拉西扯地想将她给带走。
见状,安沁楹只得先捺下恼火及与展傲之间的事,不解的问:“到底什么大事?”
莫不死搔搔头。
“这不好……不好说明啦。”他偷瞟展傲一眼,仿佛这事最好别让他知道。“唉唉唉,反正你跟咱们去看,看了就会知道了。”
愈听愈迷糊,安沁楹只得跟着走了,而展傲则是隔了几步距离的跟在后头。
“展捕头……”莫不死尴尬的打哈哈,“怎么今儿个这么清闲,衙门里没事做呀?”
展傲点头,双臂环胸的笑着,“是没事,怎么,有热闹不想让我瞧?”
“没……没这回事……”莫不死说得有些结巴,想了想后他叹口气,“算了,这苏州城能有多大?真有事第一个就瞒不住你的,你也去瞧瞧吧,只是我们可以证明这事真与我家帮主无关的,她与那小子压根就不认得……”
愈听愈玄,安沁楹懒得再多问,只是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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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是座水城,河道纵横,桥梁密布。
它有着大运河绕城而过,漕运河道甚至可由杭州直抵北京。
苏州住户人家,或者门临河岸,或者背靠溪流,许多人都会利用舟楫往来,水运十分便捷,“小桥流水人家”正是它的最佳写照,苏州九道城门,因为有着水道的关系,好几座城门还另有水门,极具风格。
水运便捷是城内的最大特色,而这会儿,莫家兄弟将安沁楹带到城中心的一座拱桥上。
还没靠近拱桥,安沁楹已经开始暗暗生奇了,怪哉!没有庙会,也不是水灯节,不知何以拱桥上及河道两旁竟都挤满人,如莫家兄弟之类的壮汉,都还得挤挤蹭蹭,才能突破重围在人群中占到一个紧邻着岸边的位置。
“你们到底带我来这边看什么?”
被挤得汗流浃背的安沁楹没好气地朝莫不死送过白眼,压低嗓音的询问。
“别让我觉得不值得,否则……”她冷哼两声作结。话甭说白,聪明的人心里自当有数,还有一点,当过山匪的人总会记得在人群中尽量低调,别让人看出了身分。
就在此时,安沁楹听见瞧热闹的人开口问了--
“嘿!是十九还是二十了?”
“是二十二!”有人回答。
“不!不只不只,绝对不只……”有人摇摇手,“你光数着由东到西的,可还没数到由西到东的呢!”
“不会吧?”那人重重拍了下额头,“不就那几艘在来来回回吗?”
“才不呢!船有大有小,有商船有渔船,甚至还有要上京的官船,反正是只要走这条水道的,全都得挂着那旗幡才能过去……”
“真是阔气啊!”有人啧啧称奇,“想想看,那得花多少银子去找人制幡写幡还得挂上。”
“不只,还得花钱疏通才能挂得上呢!”
“不光是钱的问题,那些官船,若非是面子够关系足,就算给了金山银山也不许这么乱挂一通的。”
“嘿!你的感想是什么?”
安沁楹听见了一个小姑娘这么问。
另一个女音咭咭娇笑,“感想?你疯啦,那叫感动,发了狂的感动,若能有个男人如此待我,噢!就是叫我立刻去死,我都会愿意的。”
一旁有人冷嗤一声,“如果真有人为你这么做,哼!那铁定是个瞎子。”
另一人大笑接口,“若不是瞎子,就八成是个疯子!”
“嘿,说到这儿,那骆家少爷是不是还病着?要不怎么会这么做?”
“说到底毕竟是兄妹呀,骨子里的蛮性是怎么也藏不住的,身为苏州小老虎的兄长,又能正常到哪儿去啦?只是他先前总是病着,所以咱们不晓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