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他对视之前,安沁楹原是有满腹的疑点想要问清,像是谁帮她换的衣裳?他干嘛要她到这里来?这儿又是哪里呢?
但他那温暖的视线让她忘记了那些问题,她突然记起,她不过是来度一个假期,很多事情还是少动点脑会舒服点。
她跳下床踱向他,屋里光源来自于壁炉中的火堆,火光耀映下,一切看来都是黄澄澄的,自然也包括了她和他。
“吼吼呢?”她在他身旁蹲下,将眼神投往壁炉,发现上头有锅东西正在冒着沸腾的泡泡,“这是什么?”她又问。
骆云天也将视线转往火上,开口解释,“这是鲜鱼汤,是我刚刚趁你睡着时在河里捉的鱼,很新鲜的。”
她偏首睐着他,“你还没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
他没有迎视她的视线,“吼吼是一头山虎,山林是它的家,谁也管不住它的。”
“可……”
“放心吧。”他看向她,微笑,“它不是小孩子,不会迷路,在外头玩腻了自然就会回来,还是说……”他目光略带挑衅,“你害怕和我独处?害怕没人在旁边盯着会把持不住,疯狂地爱上我?”
她被他逗笑了,忍不住伸手捶他,“药罐子,你还真是自恋得可以,你当天底下就只有你一个男人吗?”
“别喊我药罐子了……”他笑嘻嘻任由她捶,“现在是在放假,请把你对我的敌意暂时搁下,喊我云天吧。”
她一脸作呕,“好恶心,我喊不出来,我最多只能让步喊你骆云天。”
他笑着点头,“由着你,小楹。”
她瞪眼,好半天才能接受他对她的称呼。算了,如果她提出抗议,谁知道这家伙会不会喊出更肉麻的名宇?
鱼汤煮好,骆云天将热锅由铁架上取下,先为她盛了一碗,没忘了帮她吹凉,然后才将箸一块递去给坐在地上的她。
安沁楹先轻啜了口热汤,汤里加了姜片,很香很香,喝来热辣辣的,滋味鲜甜。
见她动手夹鱼肉,他开口叮咛,“当心有刺,这种鱼肉很好吃,但刺很多,需不需要我帮你先将刺给剔干净?”
她瞪着他,“你干脆把鱼肉先含进嘴里为我筛拣好了鱼刺,再帮我嚼烂,确定不会让我梗住喉咙后,再喂给我吃算了。”
他竟然点头,“不错的建议,咱们来试试吧。”
话说完,他当真伸箸到她碗里想夹鱼肉,惹得她边尖叫边后退,但因手上拿着碗箸,只能用脚试图推开他。
“骆云天!”她边退边大叫,“你很脏耶!哪有人这样吃东西的?若要这样吃,我宁可饿死算了!”
“是你自己建议的……”他故作委屈,“我只是听话照办。”
她啐他一声,“人家只是在开玩笑,谁教你当真了?”
骆云天停下动作,深深地望入她眼里,“小楹,任何事情只要关系到你,我都是很认真的。”
看见他的眼神她赶紧喝汤,将碗拿得高高遮住脸蛋,不让他看见她绯红的小脸。
这家伙真的很讨厌,老是喜欢对她说些既大胆又露骨的话,却偏偏她愈来愈无法无动于衷了,而且还会忍不住想偷笑,毕竟天底下有哪个女人私心里是不爱听甜言蜜语的呢?即便是平日像个男人婆的她也是一样。
但喝汤总不能喝上一辈子吧,她已经喝得够慢了,却在将碗移开时,看见他的眸光依旧定锁着她。
“你干嘛不去喝你的汤、吃你的鱼?”她凶巴巴地问了。
骆云天摇摇头,“我不饿,我比较喜欢看着你吃,那种感觉很满足、很快乐。”
她扔掉了碗,没好气的瞪着他,“骆云天,你常常这样到处和女人胡言乱语的吗?”
“我能有机会吗?”他笑看着她提醒,“你应该听说过,这些年来我都是在病榻上度过的。”
“那你为什么独独要对我这样?”她手扠腰,眯紧眸,“在那天我到你家之前,我们甚至连面都不曾见过的。”
骆云天不愿意再讨论这问题,笑嘻嘻地伸手牵她,“吃完了吗?吃完后套上鞋,我带你到外头去走走。”
走走?
外头乌漆抹黑的,能上哪儿去?
她的问句还没说出,人已被他拉着走向门口。
到了外头安沁楹才看清楚这幢小木屋是位在静谧的深山里,别说人迹罕至,就连野兽仿佛都不多见,也真是难为他了,竟能找到个如此僻静的居处。
外头黑漆漆的,但骆云天的眼力却好得惊人,不但能将山路看得清楚,就连路旁的小石子、野草蔓藤,甚至是躲在草丛里的小蛇都能留意到,在几回险些被绊倒后,她索性不再费神看路,只是紧跟着他的脚步。
“你的眼力怎么会这么好?”她暗暗佩服。“还有你的体力……嘿!说真的,那一回你失踪时到底是遇着了什么神迹?”
骆云天牵着她的小手从容地走在小径上,一边走一边笑。
“我原是被人当成死狗埋进土堆里,后来有个神仙经过救了我,祂还给我吃了一颗灵丹,说是我上辈子福积得太多,大难不死,还得再娶个漂亮的老婆才能算偿了福报。”
“没正经!”她噘了噘嘴。
“我说的是实话,如果不信……”他一耸肩,“回去后去问问你那几位莫叔叔,看看有没有这回事。”
“他们又和你这桩事有什么关系?”她不懂。
“当日那拿我当死狗埋的,正是他们莫家五兄弟。”
“你骗人!”她才不信。
他仍是笑,“我不和你辩,改天你自个儿去问吧,反正我也没怪他们,若非阴错阳差……”他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我又怎么能因此认识你?将来咱们拜天地时,还得包给他们一份媒人大礼。”
谁要和你拜天地了?还说得挺溜的呢!真是个疯子!
安沁楹在心里嗤笑,却懒得再在口头上争辩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阵子听他的疯话听到麻木了,还是因为……在她不自知的当儿,这种未来的可能性,已经被渐渐接受了?
那道前一阵子深烙在她心头的伤痕,似已逐渐被抚平,疤痕虽还在,却已不再像之前那般,一想起便要嚷疼了,说起来,她还真的要感谢骆云天这死皮赖脸兼疯狂药罐子的及时出现。
她忆起洛伯虎曾经说过的话,他说他这辈子只是为了要帮她们牵姻缘而认识了她们的,心头不禁升起淡淡的感伤。
如今看来,莫非月老的话竟是真的?因为就连她都变了,变得接受了……她们的伤陆续愈合,那么洛伯虎的呢?会有人帮他愈合吗?每割舍一次便要痛上一次,不论他对她们究竟用了几分真心,但总还是会难受的吧?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安沁楹陡然觉得一阵疼痛袭来,她原当是撞到了一堵墙,等看清楚后才知是他,她疼得一边揉鼻,一边开骂。
“骆云天!你有病呀?哪有人停下来之前不先说一声的?很痛耶!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他从未寒着嗓对她说话,满心困惑不解,安沁楹抬眸,看见一双冰冷的眸子。
或许是这家伙平日温柔斯文、深情体贴惯了,她还未曾见过他变脸时的模样,是以竟莫名其妙感到有些害怕。
她甩甩头,暗骂自己胆子变小了,想她安帮主什么场面没见过,竟会怕一个药罐子变脸生气吗?
骆云天不再说话,只是突然迈开大步,步履加快,体贴温柔不再,活像是要拉着她上战场一般。
“够了!”
狼狈地被拖了几步后,安沁楹终于发飙,甩开他的手,她双手扠腰怒瞪着他。
“药罐子!把话先说清楚再走,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骆云天冷瞟了她一会儿才开口,“你不应该在我身边的时候还想着别的男人。”
想别的男人?
安沁楹有些傻眼的回想,这才发现他的控诉并没有错,她是在想着洛伯虎。
这家伙是会读心吗?还是她的表情太过明显?
“是的,我是在想着别人……”她爽快点头,“但那又怎么样?”骆家少爷,你也管得太多了吧!
“又怎么样?!”他自齿缝间挤出话来,“我已经按你的要求将你的吼吼给找了回来,你也答应了要跟我正式交往,那就不该再去想别的男人。”
安沁楹冷眸回视他,“药罐子,我同意的只是交往而不是交‘心’!你有本事自己去试试看,看想谁和不想谁,是不是可以完全按着自己的意思来。”
他仍是控制不住心头的酸意,“但至少你应该要努力。”
她冷嗤,“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努力?怎么知道刚刚我不是在心里骂他?”见他欲开口,她举高手喊停,“够了!我不想和你吵,我以前常听人说女人是最不可理喻的,但现在我才知道,男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不和你吵了,我要回去了……”
她举步想走却让他扯住了。
骆云天拉紧她,半天没作声,尽是拗气地不许她离开。
“拉什么拉?要拉不会去茅房里拉呀?”
反正她粗鲁不文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她也从没打算在他面前佯装成大家闺秀。
“对不住!”声音很小,却已是用了他最大的努力。
“懒得理你。”她想甩脱,却发现他手劲大得惊人,“放开我!”
“不放!”堂堂一个大男人却发出小孩子赌气时的声音,“我不要!”
安沁楹火大了,“骆大少爷!你以为天底下的事都是你说不放就能不放,说不要就能不要的吗?”
她正待发飙却让他猛一使劲,将她往后拖进他怀里,伸出双臂由她背后将她搂紧,紧得她都快喘不过气了,她原想咬牙提足往他脚上重重踩下去,却听见他闷闷的低语。
“对不起!小楹,我不该随便乱发脾气。是的,我承认,我已经不再是一个药罐子,而变成了一个醋罐子了,自从我爱上你之后……”
醋罐子?!他的话让她险些喷笑,只得赶紧咬牙忍住。
“还有,所谓可不可理喻的分别并不在于他是男人或是女人,而是在于一对男女之间,谁爱谁比较多罢了……过多的爱会让人丧失自信、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适切地表达,是以变得不可理喻……”
他的话让她有些感动,但她不想让他知道,更不想让他以为打着爱的名义,就有权恣意妄行甚至伤人了。
见她半天不出声,他担心地问:“小楹,你愿意原谅我吗?”
她冷冷哼了一声,“如果我说不愿意,如果我叫你滚,你就会乖乖地滚开吗?”
她的话让他僵了一僵,想起了那段她叫他滚开的往事。
“我不会!”他将脸深深埋进她发间,双臂更加死力箝紧她。“再也不会了!我再也不会了!我爱你!我绝对不放手!怎么也不放手了!”
“骆云天!”她忍不住大叫,“你是想乘机把我夹死吗?”
“你说原谅我了,我就放开。”那素来斯文的嗓音只剩下泼蛮了。
“如果我不说呢?”
“那我就还要夹!一直夹、一直夹,夹到你求爷爷、告奶奶,像张面皮一样。”
“你好野蛮!”
“我就野蛮!”
他一句她一句,战火不知不觉被消弭,倒像是小两口在拌嘴。
“我不但会夹,还会呵气搔痒……”
骆云天终于松开她,但改以搔痒攻势,攻得她闪避不及,怪的是,他很清楚她的弱点,知道她哪儿最怕痒,哪儿最容易被攻陷……
最后,安沁楹被降服在他怀里,她又是笑又是微骇,害怕他对她的太过清楚。
她伸长手臂,将两人撑开了点距离,注视着他的眼睛,“你知道我那么多的事情,是因为法术吗?”
他笑着摇头,“其实我不会法术的,那天你的大刀被移,身子被定只是有人从旁暗助罢了,就算我真的会也不能拿来用在你身上,因为那样得到的感情就不够真实了。”他认真道,“小楹,我对于你的认识,是靠自己去摸索的。”
“怎么可能?”她才不相信。“我们素昧平生,连好好坐……”连好好坐下来谈心都不曾。
“不能说!”骆云天出声打断,让她吓了一大跳。
“你有病呀?突然那么大声做什么?不会吧,你连我想什么、说什么都要过问?哼!我就偏偏要说,说我们连好好坐……”
为了不让她有机会说出他不想听到的话,他只得重施故技--
将脸降低,他用嘴堵住了她的所有声音。
第九章
后来她才知道,他是要带她去看山中流萤的。
山谷里黑幕沉沉,流萤娑飞不断,比天上的星子还要璀璨。
“为什么这个时候这里有这么多的流萤?”
安沁楹在他身边小小声地问,语气中有些震慑。
她虽是生长在山林里的,但素来事忙,哪会有此雅兴,也从没有人会想要带她去看流萤,是以她还是头一遭见着了如此大的阵仗,满山满谷的流萤。
“因为现在是它们的繁殖期……”骆云天也小小声地在她耳畔低语,“它们必须群聚在一起,才好从中找出它们的配偶伴侣,那些光,是它们用来吸引伴侣的手段,它们的寿命短暂,雄的会在交配后不久就死去,雌的可以长些,但也是在产卵后不久就会死了的。”
“这么听起来……”她心生喟叹,“这些小东西的存在价值,好像就仅只是为了传宗接代而已。”
“现在……”他笑了笑,“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比它们幸福多了?”
是呀!是幸福多了,她慢慢地感觉到了,在他先拉着她看流萤,后来又拉着她躺在草地上看星星的时候。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星子更显灿烂,他指着天上的星星和她说了好多好多有关于星星的传奇故事。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她侧枕着手臂,好奇地问着。
骆云天扬唇一笑,笑容微涩,“因为我当了二十三年的药罐子,看书是我唯一能够和外界不断线的桥梁了。”
“所以……”她点头表示懂了。“你看过很多很多的书啰?”
“也还好……”他微笑,侧身和她的眼眸对望,“总算还能够看得懂人家写的情书,说到这里,小楹,你什么时候才要写情书给我?”
“我又不是疯了!”她轻哼一声,转头面对着天幕,身子躺平,“写什么情书?”
“偏心!”她听见他小小声的抱怨。
“谁偏心啦?”她不带好气的质问。
“你偏心!肯写给展傲却不肯写给我,虽说写得挺好笑,但好歹是封情书……”他清了清喉咙,“斩卜头,你好,我是安沁楹,我洗换你……还有什么除豹阿娘的。”
安沁楹吓了一大跳,不但转过身瞪着他,还将上半身撑了起来。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他只是笑笑的回答,“我是骆云天,骠鲨将军的儿子,安沁楹的疯狂仰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