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难道你就忍心坐视圣恩医院关门大吉?别忘了,你是在这家医院出生的。”
殷允帆不自然地避开母亲满是了解的眼光。“我——自有分寸。”
殷太太宽慰地笑了。
时间像无情的箭一样飞驰而过了。下午三点钟了,季眉依然芳踪如谜。
殷允帆的脸色难看得像隆冬阴霾的天色。就在他恼怒、愠怒地拿起电话,准备拨给银行取消兑现款项的约定时,汪敬成突如其来地出现在病房门口。“别打了,她人早就来了。”
殷允帆倏地沉下脸。“那她现在人呢?”他咬牙问,额上青筋凸起。
汪敬成摇头了。“瞧你这副毛躁不安的样子,你追女孩子是这种追法吗?人家没给你吓死,也吓得剩下半条命了。再说,人家可没爽约,她是真的在今天早上就回到医院复职了。”
“那,她人呢?人现在在哪里?”殷允帆一字一句地用力说道。
“在妇产科。”汪敬成笑嘻嘻地说。
“什么?”殷允帆暴怒的大吼着,吓得坐在他身侧的殷太太耳朵发麻,一颗心扑通乱跳。
“叫这么大声干啥?心脏病都被你吼出来了。”
“她——她竟敢耍我!!”殷允帆火冒三丈地厉声说。
“人家哪有耍你啊!你只教她回医院,又没教她回到外科部。”
“我——”殷允帆登时哑口无言。
“你什么啊你,就只会坐在这冒火,跟我和你妈大呼小叫,大眼瞪小眼的。”汪敬成板着脸数落着。
“这,还不是你教我的,说什么要用哀兵政策、苦肉计,现在可好,害我出尽洋相!”
汪敬成脸拉长了。“喂,你小子讲的是人话吗?我只教你用哀兵攻势,可没教你去威胁人家哟!这招自作聪明的烂棋可是你自己自导自演的!”
殷允帆满脸阴霾,唇紧抿成一直线。
殷太太见他那么难受,不禁对汪敬成讨起救兵来了。“敬成,你是他们两个人的干爹,能不能请你赏我个颜面,替允帆向季眉说几句好话?”
“赏你个颜面?那谁赏我颜面啊?干爹?干爹又如何,那是叫好听的,有几个人会真正懂得敬老尊贤的,你那个宝贝儿子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哎哟!允帆就是这个拗脾气,你大人大量别跟他计较,还是帮他出个主意吧!”殷太太忙打圆场。
汪敬成斜眼睨望着殷允帆那张郁郁不欢的脸,没好气地揶揄着。“出主意?只怕有人财大气粗、年少气盛,把我老头子的话当成耳边风!”
殷允帆脸色更探沉了,殷太太也跟着皱眉苦笑了。“敬成,你何苦跟一个后生晚辈计较呢?”
汪敬成适可而止地收起他的指桑骂槐和奚落谩骂。“好吧,看在你的份上,我就破例再为这个浑小子出一次主意。”
☆
隔天一早,季眉刚进人妇产科的诊疗室,就看到殷允帆在一个面容娟秀慈蔼的妇人扶持下,坐在候诊室外头。
她看到应诊的主诊医生林建文对她递出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脸孔蓦然飞上两朵云霞。
“不简单,这位殷先生还真是锲而不舍,连自己的老妈都搬出来运用了。”林建文有趣地瞅着满面霞光的季眉,唇边的笑意更浓了。“这么凌厉的追求攻势,Miss季,只怕你的防线要撤退了!”
“才怪!”季眉红着脸驳斥,怎奈心头小鹿却泄露了她的感情。
她低下头假装整理病历卡,不睬林建文那暧昧又隐含促狭的笑脸。
然而不可避免的窘迫还是来临了,当殷允帆在她母亲搀扶下坐进诊疗室时,季眉脸颊又莫名地发热了。
她故意站在墙角忙这忙那的,不和殷允帆正面接触,也逃避殷夫人那带着品尝意味的注目。
“呃!你们两位——呃——应该是这位女士要看病吧!”林建文压抑想笑的冲动,故作镇定的问道。
殷允帆淡淡地点头。“是我妈要看,她想做——”他思索了一下。“乳癌检验。”
殷太太震惊地瞪着他,没想到殷允帆竟会瞎扯出这个名堂来。
林建文见状,简直快笑煞气了,偏偏——他还得摆出一本正经的脸孔问道:
“哦!殷太太你以前做过类似的检验吗?”
“我——”
“我妈她以前做过相似检查,只是,最近不知道是照顾我太累了,还是哪里出了问题,她觉得胸部有点疼痛。”殷允帆抢着说,完全不把母亲无可奈何的卫生眼放在眼里。
林建文煞有其事地皱着眉。“这样吗?依我看——还是先做个内诊好了,麻烦殷夫人到布帘后头,殷先生你——”
“我不要!”殷太太忽然出人意表地提出反对。
“妈!你怎么老是这样呢?有病痛就要检查啊,逃避不是办法,你——”
季眉在旁听着,也有一份想笑的渴望。
林建文轻轻咳了一声掩饰泉涌的笑意。“呃!这样好了,Miss季!你陪殷太太去做断层扫瞄。”他很够意思地把季眉拖下水。
“我——”季眉还不及说“不”,殷太太已经抢着先机。“季小姐,麻烦你一下好吗?我儿子腿受伤行动不方便,劳烦你抽个方便,好吗?”
季眉尽管心里有千万个不情愿,但她也委实没想到殷太太会这样“义无反顾”的帮着儿子。冲着她这份为人母的爱心和苦心,季眉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只有勉为其难地点头应允了。
殷太太立刻喜上眉梢。“我拿挂号单去排队,Miss季,麻烦你扶我儿子一下好吗?”
季眉看林建文一脸看戏的表情,她的脸早已是酡红一片,再与殷允帆那盈满请求、柔情的眸光交会,她猛一阵心里震动,脸更是嫣红似火了。
出了妇产科,殷太太健步如飞地把季眉和殷允帆远远甩在后头,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
季眉嫣红着脸,刚伸出手,就被殷允帆一把抓住握得牢牢的,紧紧的。
她如遭电击般地颤抖了一下,想挣脱却挣不开他那紧得像钢条的掌力。
“你!”她恼火地涨红了脸。
“我爱你,季眉!”他目光炯炯地啾着她,眼光灼热而绵远,慢慢吐出梗在喉头已久的那三个字。
热泪涌上了季眉的眼眶,她震颤地和他泪眼凝注,执手相望,一切尽融在那份无以言喻的撼动里!
第六章
季眉和殷允帆尽释前嫌,握手言欢,甚至进展为相看两不厌的情侣关系,最乐的人除了殷太太外,大概就要算那个居中穿针引线的大媒人汪敬成了!
只见他乐得眉开眼笑地左瞧瞧满面春风、神采焕发的殷允帆,右打量着不胜娇羞的季眉一眼,层角的笑意扩张得更厉害了。“好,果然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他转首对愈看季眉愈钟爱怜疼的殷太太说:
“怎么样?打铁趁热,赶快替他们办喜事,把这么灵秀漂亮、又知书达礼的巧媳妇迎娶过门!,”
“干爹,这——”殷允帆有点措手不及的晕眩感。
“怎么?你不想娶季眉吗?”汪敬成开始摆脸色了。
“不是,我求之不得,只是——太快了,季眉她妈妈不知道!”
“你穷着急着什么劲,只要季眉愿意,我想,季太太应该也乐意见到女儿情有所归,何况,有句话说“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有趣!”你有啥好挂虑呢?”
“这——那要看季眉愿不愿意嫁给我罗!!”他把烫手山芋交给季眉。
只见季眉星眸半掩,双颊晕红,一副娇羞难抑的模样。啜饮着那半忧半喜的娇怯之美,殷允帆只觉呼吸紊乱,心跳失常,若非碍于汪敬成和母亲在场,他真想俯下头一亲芳泽。
汪敬成见他那副心不在焉、乐不思蜀的模样,不禁咧嘴笑骂着。“你没求婚,你怎么知道人家肯不肯呐?”
殷允帆居然脸红了,他呐呐地转向季眉。“小眉,你——肯不肯——接受我的求婚?”
季眉娇羞地直觉全身发烫,整个人都像被火焚一般燥热难安。“我——”
“最好别太快答应了,省得落个高价贱卖的下场!”汪敬成冷不防地冒出这句话来。
殷允帆脸色变了。“干爹,你——你怎么可以临阵倒戈呢?”
汪敬成笑得好奸。“谁教你们谈个恋爱像刮台风一样,扰得我老人家寝食难安,再说——如果不是我老人家的足智多谋,你们这小俩口子怎么会在这见眉目传情羡煞我老人家啊?”
“可是。”
“可是怎样,我这么劳苦功高的撮合你们,不趁现在揩油,消遣消遣你们,岂不有负我老头子幽默一世的英名吗?”
季眉闻言不禁噗哧一笑,笑得满脸灿烂如花。
“嘿!笑了,表示同意,好,咱们就这样商议了,一个月后订婚,年底完婚,明年呢——替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干孙子。”汪敬成自顾自地做起主张了。
他那诙谐而暗藏趣意的调侃,糗得季眉和殷允帆羞腆无措,又有份难掩的喜悦辗过心头。
一时,512号病房内盛满了欢乐和甜蜜如丝的旖旎气氛。
☆
席梦酒吧依旧是顾客盈门,高朋满座。
冷晏妮推开玻璃大门踏进来,习惯人声扰攘的她本能地露出了灿烂优雅的笑容对着熟悉的顾客频频含笑示意。
和往常一样,她又可以感应到坐在角落一隅,那个独自品茗着烈焰般的醇酒,并用一双冷得令人胆寒的目光紧紧地嵌印在她身上,表情生硬而孤独的男人——楚石的注目礼。
那一脸的鄙夷、冷峻,又再一次刺痛了她的心,让她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像刀戳般地痉挛起来。
她像窒息一般速速掠过走廊,奔逃到自己的办公室,轻轻喘息着,任脆弱和疲乏再一次淹没了她——
紧闭的门扉上传来几声细碎的叩门声,她一楞,迅速收起悲绝的容颜,换上沉静的假面具。“谁?”她隔着门板问道。
“冷经理,那个——呃,楚先生说要跟你谈谈——”她听见服务生胡志文嗫嚅的声音。
她的心一凛,全身都绷紧了。“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事呢?”
“呃,他没有说,只说——一定要见你一面,否则——他绝不离开。”
他到底要干什么?他非得用这种近乎“凌迟”的折磨才能一消心头之恨吗?
“冷经理,你——你要不要见他?”胡志文志忑不安的问道。
冷晏妮深抽口气,克制纷乱如麻的情绪。“你去请他来我的办公室谈。”
一边等听到胡志文的脚步声离开、模糊了,冷晏妮才像虚脱的人一般跌坐在沙发椅内。
她无言的闭上眼,强忍住心头的酸楚和煎熬。
然后,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她和楚石面面相对着。
望着他那深沉莫讳的眼眸,冷晏妮喉头倏地收缩了。“楚先生——不知你又有什么事要吩咐我?”
楚石走到她面前,紧紧瞅着她那苍白却美丽动人的脸庞,唇边的肌肉扭曲了。“听说——冷小姐昨天玉体微恙,我特地来致意,不知冷小姐是否“工作”的太卖力了,所以才会不胜体力的病倒?”
冷晏妮的脸立刻苍白得像大理石,伤心和屈辱让她激愤地昂起下巴。“楚先生,谢谢你的关心,我冷晏妮是何等卑微伧寒的人,怎堪楚先生费心劳力厚礼相待呢?”
楚石的心抽痛了一下,他郁郁地坐在她对面,迳自点了一根烟,在烟雾迷蒙中他定定地瞅着她,仿佛有几世纪之久,就在冷晏妮的耐力消失前,他冷冷地开口了:
“冷小姐,你实在是太谦虚了,在台北市的社交圈谁不知道你冷晏妮的艳名和风情呢?台北市有哪个交际花能跟你冷晏妮那令人神魂颠倒、消魂蚀骨的魅力相媲美呢?”
“你——”冷晏妮的指尖紧紧掐进掌心的肌肉里。“你费尽心机要跟我见面的目的就只为了打击我,羞辱我吗?”
楚石脸上的讥刺更浓了。“冷经理,你怎能冤枉我的一片心意,也许我的表达能力欠佳,但——我是真的很仰慕冷小姐你的风采,更佩服你驯服男人的手腕,否则——台湾首屈一指的企业名流夏靖远怎会臣服在你的石榴裙下呢!当然,像冷经理这样风情万种的倾城佳人,有几段风流艳史也是无可厚非的,只是红颜祸水,只怕夏先生会不幸步上我的后尘——就像当年的我一样愚昧天真,被一个虚荣无耻的女人玩弄于股掌里,甚至——弄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冷晏妮用力咬着唇,咬得她的唇都沁出血丝,她仍不能停止那辗转在心胸的那抹致命般的疼痛。“你——你那么——恨柳——知秋吗?”她艰困的颤声说。
楚石的脸倏地扭曲了。“恨这个字实在是太肤浅了,怎能形容我心中那份深恶痛绝的感觉呢?恨,”他咬紧牙龈。“如果说我恨她——倒不如说我更恨我自己,毕竟——瞎眼无知的人是我!”
他的话像无情的鞭子狠狠鞭打在冷晏妮的胸口上,抽得她鲜血淋漓,痛人骨髓,颗颗晶莹的热泪夺眶而出,她再也忍不住满腔沸腾的酸楚,无言地啜泣了。
她的泪,她的悲怆正在纹痛了楚石悸动的心,他愠怒自己软弱而不堪一击的反应,一腔愤怒全部移在粗鲁的掌握中,握着她的下巴,他浑身震颤,尖刻恶毒的话倾巢而出:
“多美丽的眼泪啊,好像坠在水面的珍珠一般——”他逼近她,手隐隐发抖着。“只可惜!它就像包里糖衣的毒药,再也迷惑不了我,唤起我一丝一毫的柔情蜜意了。所以——
”他细细梭巡着她美丽而苍白、憔悴的容颜,心如刀绞,手握得更粗暴了。“你最好省掉吧!这一套对我已经失灵了,还是留给那个不知死活的夏靖远吧!”
“楚石!你——”冷晏妮泪如雨下地瞅着他,整个心都被他一波接着一波无情而残忍的攻讦和羞辱戳得面目全非了。“你——好残忍——”
“残忍?”楚石脸孔绷紧了。“跟你的翻脸无情和虚伪比较起来,我觉得我实在太厚道了,如果——不是为了找寻我那失综的小女儿梦思,对你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我绝不会手下留情,让你继续仗着你天赋的本钱去勾引男人,做那种背着良心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背着良心?”玲晏妮凄厉地笑了,热泪像狂风暴雨地从眼眶内纷纷洒落。“对,我是个卑贱而不知羞耻的女人,我喜欢勾引男人,特别是有钱有地位的男人,因为——那能满足我征服男人的虚荣心,还有不甘寂寞的本性,这样,你可以满意了吧?可以手下留情了吧?毕竟——我并没有勾引你这——自以为清高、神圣的谦谦君子啊!!”
“勾引?”楚石血色尽失,他狰狞地逼视她,眼光轻视而鄙夷。“像我这种两袖清风的穷书生,你冷经理怎会看得上呢?恐怕——只配替你的入幕之宾夏先生提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