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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归逍遥侯  第2页    作者:宋思樵

  “想不到你们对我这个土匪草寇的诸多勾当,倒是知之甚详,实令区区我受宠若惊。”任逍遥故作惊诧的揶揄道。

  少年书生却轻拂衣袖,从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哼,一见不如百闻!”

  “公子,你不是跟我一样都很崇拜逍遥公子吗?”小书僮临阵倒戈,“怎么今个见了自己心目中的大英雄,反倒冷言相待,故作淡然呢?”

  少年书生的脸蓦然飞红,他还来不及赏筝儿一对火辣辣的瞠目,耳畔已传来任逍遥肆狂得意的朗声大笑。

  少年书生窘迫得连耳根都涨红了,他恶狠狠地瞪视着笑意飞扬的任逍遥,急怒攻心地扯住小书僮的胳膊,跺着羞恼急切的步履,转身离去。

  这回,任逍遥并未再横加阻挠,连藏身在树枝上,原准备跃下阻路的莫诲都在主子的目光示意下,放弃拦截的打算。

  然后,在任逍遥的举手命令下,高大的槐树顶端传来一阵细碎的轻响,莫诲那削瘦的身躯已如一片落叶,飘然而下。

  “堡主,这位公子和书僮……属下愈瞧愈觉得纳闷狐疑,他们……他们……”莫诲迟疑地摇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任逍遥吃吃笑了,“咱们心照不宣。”他轻轻拍拍莫诲的肩头,“你就代堡主尽点心意,尾随着暗中保护吧!”他见莫诲还愣在原地,一脸困惑的神态,不由失笑地轻声骂道:

  “你还杵在这做啥?堡主虽然不近女色,但也不是个不知怜香惜玉的莽夫啊!”

  莫诲闻言如梦方觉,“属下遵命。”他笑着向任逍遥躬身说道,随即振臂疾飞,施展黄鹄冲霄的绝顶轻功,迅速地隐没在云霭深沉的树幢中。

  ☆

  明月如霜,清风徐来,曲琬萝透过半敞的纸窗,静静欣赏着后花园繁花薰香、碧水环绕、亭阁相问,星月交辉的无限清景,闲适怡然地品茗着与大自然神游的情趣。

  蓦地,珠帘卷起,一阵急切而扰人心烦的脚步声,清楚地传入曲琬萝的耳畔。她轻颦娥眉,还来不及数落她那莽撞唐突的贴身丫环筝儿,古灵精怪、活泼爽朗的筝儿已扯着嗓门清脆的嚷道:

  “小姐,刚刚舅老爷差小顺子前来通报,说房知县的夫人晚膳过后腹痛如绞,请了几个大夫都查不出病因,郭师爷知道你医术精湛,常在咱们药铺免费替穷苦人家义诊,疑难杂症,莫不妙手回春。故而急忙托人央请舅老爷,赶紧派你这位女华佗过府医治。人命关天……”筝儿调皮的抿了一下小嘴,“还请小姐饶恕筝儿无状,打扰你赏月观景的兴致。”

  曲琬萝星眸含笑,微瞠地睨了筝儿一眼,“你这个就会贫嘴的鬼丫头,还不快去书斋取出我的药箱子,跟我上知县府邸,要是误了诊治的时间,你有几张善辩的利嘴都无济于事。”

  筝儿转动着对灵活的眼珠子,露出了慧黠生动的一笑,“不劳小姐吩嘱,奴婢早已准备妥当,就等小姐轻挪莲步,过府治病。”说完,她已手脚俐落的掀开珠帘,献宝似的将搁在茶桌上的药箱子抱在怀中,对曲琬萝俏皮的扬扬眉毛,一副讨赏的模样。

  曲婉萝巧笑倩兮的白了她一眼,便步履轻灵地跨出了这间雅致而充满了书香馨宁气息的闺房。

  ☆

  曲琬萝在房知县及其公子房坤玉、两名丫环的陪同下,进了房夫人的寝居。

  而房夫人早已痛得脸色惨白,汗水淋漓,呻吟不休。

  曲琬萝俯身探视,望、闻、问、切,把脉细诊,然后,不矜不躁地对满脸焦灼的房知县柔声说道:

  “大人不必忧心,夫人只是胃部糜烂,又吃了辛辣生冷之物,故而刺激伤口生血流脓,我开出一张药单子,您差人去药铺抓药,睡前给夫人服用,十五天之后必可痊愈。”说着,她从药箱取出一包药粉,和水让房夫人服下,并摩擦双掌,将热气缓缓灌入房夫人的胃腹上,不一会儿,神色疲惫而憔悴的房夫人已昏然人睡,脸上慢慢恢复平静。

  房大人不胜感激,连声致谢,他万万想不到这位一身素衣、不施脂粉,却风姿楚楚,清灵雅致的纤纤丽人,竟是一位医术高明的女神医。

  但见她冰肌玉肤,楚腰纤细,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齿若编贝,芳兰竟体。其姿容之美,气质之雅,举世无双。尤其是那两泓水灵灵、雾蒙蒙,摄人心魂的秋水,更是让人陷溺其中,未饮先醉。

  好个飘逸出尘、国色天香的绝代佳人!房知县心中暗自喝采,目光如电,早已瞧见儿子脸上那份不假掩饰的倾慕与痴迷,他心念一动,遂请曲琬萝主仆移步大厅用茶,并吩咐下人取出两盒珍贵的人参药材,笑吟吟的说道:

  “老夫早听说过,咱们常熟县有个医术精妙的女华佗,为人心地慈柔,常在药善堂免费义诊,悬壶济世,泽披黎民,老夫忝为知县,公事繁忙,一直未能抽暇拨空拜会姑娘,代全县百姓感谢姑娘的德行圣谊,实感惭愧!”

  “此乃小女子应尽之本分,大人言重了。”

  房知县捻着须髯,细细端详着曲琬萝,对于她温雅幽柔的美丽,清艳不俗的气质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满意、喜爱的笑容随即漾满了他那双精璀犀锐的眸光中。

  “曲姑娘,老夫知道你行医救人从不收费,你的恩情老夫无以为谢,谨以区区两盒人参相赠,望你笑纳,切勿回绝,也许,将来亦可以做为治病的药材,嘉惠其他病患。”

  曲琬萝本有推诿婉拒之意,但听房知县言词恳切,情理兼备,她只好轻轻敛衽,盈盈下拜。“大人恩典,小女子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但见筝儿也抱着药箱子跟着跪拜。

  房知县连忙出言阻止,“区区小事,姑娘何需行此大礼,老夫担当不起啊!这里并非公堂,姑娘毋庸拘礼,快请起!”

  曲琬萝温文有致的重新入座,轻啜了一口香气扑鼻的热茶,正欲开口辞别时,房知县却兴味盎然的开口问道:

  “姑娘年纪轻轻,却学了一身媲美华佗的医术,不知姑娘师承何人,竟有这般妙手回春的好本事?”

  “大人过奖了,”曲琬萝轻启朱唇,温婉一笑,“此乃小女子之福缘,得蒙白马寺高僧玄逸法师不弃,收为俗家子弟,并赠一代名医扁鹊所著镜经一卷,要我潜心研修,将来好行医济世,普渡众生。”

  “玄逸法师?”房知县震愕的扬起浓眉,“他可是名满天下的一代奇僧啊!听说他不但道行高深,任运自如,更精于易经歧黄,能未卜先知,屡现神迹,救人无数。惟其性情清逸孤绝,行综飘缈,宛如神龙来去不定,想见他一面好比登天之难,姑娘竟能拜他为师,真是万幸之至,令人羡慕!”

  “佛家讲缘,说来这是我与恩师宿世有缘,才能因缘际会,因祸得福。”

  坐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全神贯注的房坤玉适时接口,“因祸得福?此话怎讲?”

  曲琬萝螓首微垂,轻啜了一口清茶,浅笑盈盈的说道:

  “四年前,我随家父远赴浙江天台山游玩,一方面观赏佛教胜地的壮丽神秀,一方面也藉此颐养身心,礼佛参禅,孰料,回程途经赤城山紫云观,因舟车劳顿,以致旧疾复发,哮喘不休,正当家父与随行仆人急得六神无主,焦虑无措之际,云游至此,借宿于紫云观的玄逸法师适时出手相救,只见他随意抓着我的右手,输送真气,我先天性的哮喘病便此不药而愈,家父深感其救命之恩,特赠以厚金酬谢,玄逸法师却神色凝肃,断然回绝道:“世外野人,视金如土,吾救令媛,乃是宿缘,先生不必挂怀拘俗,就当贫僧救了自己的徒儿一般,此有一宝书,赠予令媛,望能潜心修研,本佛家慈心,普渡众生。”说完,他目光犀利又不失温柔的转首,对我注视了好一会儿,意味深长的念了一偈:“红颜历劫,情关多磨,坚贞忍辱,苦尽甘来”,然后,便拎起一顶破旧的斗笠,飘然离去。至此,便未再见过他老人家的风采,只知他云游四海,仙踪难测。”

  房知县连连点头,感触万千的赞叹道:

  “玄逸法师不愧是超然物外的得道高僧,游走红尘却不染世缘,慈悲喜舍广渡众生,而姑娘闻声救苦,医人无数,真不亏是玄逸法师的衣钵传人!”

  曲琬萝再度露出谦抑而含蓄的微笑,“大人谬赞,小女子愧不敢当。”她迟疑了一下,正欲托辞告别,不料,好客健谈,对她喜爱有加的房知县又单刀直入的朗声问道:

  “姑娘知书达礼,才貌双全,请恕老夫冒昧一问,不知令尊是否已为你许下亲事?”

  随侍在一侧,听得耳朵长茧,站得双脚发麻的筝儿闻言,不禁狡黠地咬着唇,心底暗自咕哝:看吧!早知道你父子俩在打我们小姐的如意算盘,这下,终于发难,露出庐山真面目了吧!

  红晕生颊的曲琬萝垂下眼睑,腼腆地望着自己的指尖,迟疑了好半晌,才幽幽然的答道:

  “我在十岁那年就由家父做主订下了亲事。”

  此话一出,房知县大失所望,而相貌堂堂、自作多情的房坤玉更是面色黯淡,如遭重击。

  “但不知是哪家公子有此福分?是本县的人氏吗?”房知县仍不死心的追问道。

  曲琬萝却娥眉轻蹙,面带沉吟。“此事不提也罢,还望大人宽宥。”

  房知县和其长公子房坤玉面面相觑,好奇心更为之炽热旺盛了。“姑娘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房知县不知趣的又问。

  一直站在一旁当壁花的筝儿也不知道是胆大包天,还是哪根神经错乱,竟擅作主张的在一旁敲着边鼓岔话:

  “大人有所不知,提起我们家这位未来的姑爷可是大有来头,只是……他跟咱们的万岁爷一样,玩物丧志、荡检逾闲、风流成性,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荷花大少,所以,我们小姐与有羞焉,才懒得提起,免得……”

  “筝儿,你敢越礼犯分,胡言乱语,批评当朝天子?”曲琬萝霍然变了脸色,沈声斥道。

  筝儿状甚无辜的耸耸肩,“我说得都是实话啊!房大人是个清廉爱民的好官,他不会见怪的。”

  “你还敢狡辩,强辞夺理!”曲琬萝疾言遽色地瞪着她。

  “我哪有强辩?”筝儿不服气的皱皱鼻子,见房知县父子拉长了脖子、凝神静听,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她深受鼓舞,索性大着胆子说个痛快。“这宁阳侯本来就和皇帝一样浪荡荒唐,要不然,他回京师继承爵位不到三年,就深得皇帝恩宠,刘瑾礼遇,除了一丘之貉外,他这个不学无术的皇亲贵胄,凭什么在紫京城内耀武扬威,逍遥快活?”

  曲琬萝俏脸宛如罩上一层寒霜,“筝儿,你实在是太放肆了!”

  “我哪敢放肆,小姐,我只是替你不平啊!”筝儿振振有辞的提出辩驳,“像你这样冰清玉洁、品貌无双的大家闺秀,偏偏许配了宁阳侯那个鱼质龙文,优游贵乐,游蜂浪蝶的公子哥儿,这好比彩凤随鸦,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想想,怎不令人扼腕抱屈?!怨怪老爷胡涂,老天无眼!!”

  曲琬萝气得脸色发白,浑身震颤,羞愧交集,大有被人揭了疮疤,无地自容的难堪和凄苦。

  深吸了一口气,她按捺下满心的悲楚和窘局,缓缓站起身,强颜欢笑地向房知县敛衽而礼,低声致歉:

  “小女子无力管束丫头,深觉惭愧惊惶,望大人见谅,时候不早,我主仆二人该告辞了,唐突之处,尚祈大人海涵!”

  “曲姑娘你这么说可真是折煞下官了。”房知县赶忙起身还礼,“你是未来的侯爵夫人,又是吏部尚书曲大人的千金小姐,金枝玉叶、高贵无俦,下官有眼无珠,冒犯亵渎之处,才该请曲小姐见谅包涵!”

  曲琬萝听了这番话,当真是冷暖相煎,有苦难言,只能牵强地挤出一丝苦笑,“房大人,您言重了,您怎么知道我是吏部尚书曲惟学的女兄?”

  “前内阁大学士谢迁是下官的恩师,他与令尊、老宁阳侯私交甚笃,令尊和老宁阳侯订亲结盟一事,他曾向我提及过,是而知道小姐是曲尚书的千金。”房知县犹豫了一下,“只是下官不解,曲尚书为何将小姐留在常熟县,托予妻舅照料?不在京城府邸同享天伦?”

  曲琬萝星眸半掩,语音幽沉的轻叹道:

  “宦海升沈,诡谲多变,自刘瑾把权当道以来,朝中忠臣,死的死,辞官的辞官,家父眼见皇帝身边尽是些奸佞小人,不忍独善其身,是而忍辱负重,继续留在朝中任职,仅盼能尽棉薄之力,伺机忠谏圣上。他怕刘瑾有朝一日会把整肃异己的目标转移到他身上,为了保护我,三年前,他忍痛将我送到舅舅家寄住,如非必要,他也不轻易来探视我,免得让刘瑾的爪牙抓到把柄,有机可乘!”

  房知县眼中充满了敬意和感动,“曲尚书公忠体国,用心良苦,下官深感佩服!”

  曲琬萝神色飘忽的微微一福,“夜已深了,不便再叨扰大人,我们就此告辞。”

  房知县不敢多留,连忙唤管家护送曲琬萝主仆回府。

  送到大门外,房知县见儿子那痴迷难舍的目光,不禁感慨地拍拍他的肩膀,“傻孩子,人家是当朝权贵,皇亲国戚的未婚妻,又是七品尚书的千金,为父只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县令,我们拿什么跟人家比啊!”

  房坤玉神色黯然,“孩儿知道,只是……”他为之懊恼又为之不甘的暗自咬牙,“宁阳侯是个玩世不恭、放浪形骸的浑球侯爵,曲姑娘嫁给他——只有被糟蹋的份!”

  房知县心中也不无感伤和遗憾,“唉!这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啊……”接着,又是一声长叹,伴着大门封锁的声响,隐没在夜的静默与寂寥中。

  ☆

  筝儿心灵性巧,察眼观色,见曲琬萝出了知县府邸,一路上绷着脸冷冰冰的不说话,她机伶地封着小嘴不敢作声。

  一回到舅老爷那栋巍峨气派、不输官宦人家的宅院;她一反常态的,任曲琬萝迳自回房,没跟上前伺候。反倒把身子一转,穿过迥廊,绕过花园亭台,蹑手蹑脚地躲进厨房洗手做羹汤了。

  曲琬萝上了采风阁,轻轻推开一扇小巧而雅致的黄竹条子门,袅袅婷婷地掀起书斋的珠帘,回到小巧雅致的寝室。

  寝室虽然不大,却布置得清逸绝俗,纤尘不染。

  整个房间,都髹成雪白之色,地下铺着软厚的白熊皮地毡,层层莹白透明的纱缦自壁顶垂落,四只古铜色的小玉鼎植着四株吐着幽香、姿妍娇柔的白兰花。八盏紫金宫灯分悬于屋顶,米黄色的绿穗子静静的垂下,墙上挂着一面铜镜,一支琵琶,一副锦绣的“簪花仕女图”,墙角立着一张桃花心小木桌,竖着两盏银烛,于精巧宁静中充分流露着大家闺秀的典雅脱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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