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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归逍遥侯  第16页    作者:宋思樵

  “小姐……”筝儿含泪喊道,两颗晶莹而豆大的泪珠儿已顺腮滚落。

  曲琬萝悄悄用手擦拭着隐然滑落的两行清泪,从衣襟内取一条雪白的丝帕,泪眼蒙蒙地递给筝儿。

  “这是我方才绣好的,你帮我拿去送给任逍遥,就当……”她满心悲怆的哽咽了好一会,“是我赠予他的临别纪念吧!”

  筝儿见那条光滑雪白的丝帕上绣了两只青翠的燕子,一只停泊在岸上,一只却展翅飞空,旁边还题上了半阙词: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筝儿看了真是心痛莫名,又为曲琬萝的痴情感到不平与不值。“小姐,他对你这么残酷冷淡,你何苦……还花心思绣这条丝帕送他?”

  “是……我欠他的吧!”曲婉萝鼻端酸楚的说道,眼中的泪意更清晰了。

  筝儿摇摇头,拿了那条丝帕长叹而去。

  不过,气愤难平的她,并未将那条丝帕直接交予任逍遥,而是委由铃儿转手。

  铃儿知道任逍遥要送走曲琬萝主仆的讯息后,便一直缠着任逍遥吵闹个不休。

  “任叔叔,你别送走曲阿姨,我喜欢她,你留下她好不好?”

  “任叔叔,曲阿姨不但医术高明,而且善于说故事,她曾经说过“苏武牧羊”,“韩信点兵”,“风尘三侠”等忠孝节义的故事给我们听,我和凯儿、吉儿、喜儿都好喜欢她,你别送走她好不好?我求求你,求求你……”

  面对铃儿的苦苦哀求,任逍遥真是听得既辛酸又愧疚,又有着难以出口的万般痛楚,只能面无表情地握着那条令他柔肠寸断的丝帕,保持着残忍的沉默。

  铃儿求到最后,已成了一个泪水纵横的小雨人,若非郗嫂及时出现,软硬兼施的将她带走,心绪如麻、饱受煎熬的任逍遥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伪装到几时?

  ☆

  花移月影,斗转星横,曲琬萝见筝儿熟睡在靠墙的锦榻上,不禁好生羡慕她这种易怒易消,提得起放得下的爽朗性情。

  不像她,幽柔多愁,情思难解。

  足足躺在床上一个时辰了,仍无法摆脱心头的阴郁惆怅,安然入睡。

  听到山门外更鼓之声,她不禁怔忡,秀眉轻颦,原来已是三更天了,她却思潮百变,辗转起伏,了无睡意。

  这是她待在飞羽堡的最后一天,也罢,索性牺牲睡眠,趁着夜深人静,好好浏览着白云山的一景一木,做最后的凭吊和巡礼吧!下次!恐怕不会再有下次了吧!

  想到这,她心里闪过一阵绞痛,勉强提起精神,披上了一件枣红色斗蓬,悄悄开门,离开了吟风阁。

  出了回廊,绕过花圃,荷塘,不知不觉地,她又步履轻盈地走向了“锁绿亭”。

  还未到达亭阁,远远便见一削瘦修长的人影倚栏而立,语音喑哑地吟哦着: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语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曲琬萝心头一阵荡漾,不觉呆愣愣地伫在原地,宛如一尊痴傻的美人石。

  但听得一声搅人心乱的长叹之后,倚栏沉思的任逍遥又跟着悲吟道:

  多情自古伤别离,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抑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唉!又是一声好深、好沉的长叹,任逍遥痴痴望着手中的丝帕,柔肠万结的吟诵着丝帕上所题的半阙词: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

  泪眼问花花不语,敌红飞过秋千去。

  曲琬萝一听,再也忍不住胸头满溢的酸楚悲苦,不由捣住嘴,嘤嘤饮泣了。

  任逍遥瞿然一惊,倏然回过神来,发现了她的芳踪,不觉真情流露,哑然唤道:“琬儿,是你!”

  曲琬萝浑身一震,珠泪莹莹,正待转身离去时,任逍遥已施展轻功,飘然落在她的面前了。

  两人凝眸相望,不觉柔肠百转,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你能……再摘下面巾,让我看看你吗?”曲琬萝泪光闪动地颤声问道。

  任逍遥轻轻扯了面巾,露出他俊逸英挺的面貌,也露出了他再也无法隐藏的真情。

  曲琬萝泪眼汪汪,一瞬也不瞬地凝望着他,良久,才幽然叹道:“能再见你一面,知道你的心意,我已心满意足了,其他的……”她凄然一笑,“不敢再多做奢求。”话犹未了,她已低垂泪眼,黯然移步,准备离开。

  “琬儿!”任逍遥却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她的皓腕。

  曲琬萝芳心一震,蓦然回首,然后,她整个柔软纤盈的身躯就被任逍遥紧紧抱住了,一阵温柔细腻而缠绵似火的亲吻也顺着她湿雾迷蒙的羽睫往下滑落,顺着白皙湿冷的面颊,降落到她那张嫣红醉人的樱唇上。

  在这石光电火,令人心醉神迷,浑然忘我的一刻,曲琬萝知道她的身心已全然归属于任逍遥了,她的感情也全部在任逍遥身上用尽了,涓滴不剩!

  这温存又火热的一刻,她如昙花般展尽了所有的风华,即使短知朝露,亦足以让她典藏一生了。

  临别前,任逍遥吻干了她面颊上的泪痕,黯然而深情地取出一支飘逸如雪的白翎羽赠予她存念。

  握着那支轻盈的白羽毛,曲琬萝绽出了带泪的微笑。

  在飞羽传真情,伤别泪满襟的悲喜冲击中,她毅然决然地转首,迈着坚强而心碎的步履,离开了“锁绿亭”,离开了任逍遥缱绻而迷离幽深的注目外。

  第七章

  这是一场盛大的婚礼,王公贵族、朝廷重臣、名流巨贾络绎不绝,把宁阳侯府的大厅挤得水泻不通,热闹非凡。

  大红的喜幛挂满四周,金色的双囍字在龙凤花烛的灯光里跳跃,行行色色,包装精致,不胜其数的礼品堆集得里外皆是。

  乐音、钹鼓声、铜锣声响彻每一个前来道贺的宾客耳中。

  满面红光的司仪,在所有宾客的观礼注目下,拉长了脖子,兴奋的嚷道: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新郎新娘互拜一礼……”

  由于新郎狄云栖的父母皆已仙逝,担任主婚人的是他的伯父,亦是位居朝廷要职的建德公狄世昌夫妇。

  在一片喧腾嘈杂而喜气洋洋的气氛中,但听得声如洪钟的司仪又扯开他的大嗓门嚷道:

  “百年好合,五世其昌,鸾凤和呜,送入洞房……”

  于是,一对貌合神离的新人便在六名伴娘、六名伴郎的簇拥下,进入了布置得绮丽又不失典雅的新房中。

  饮了交杯酒,新郎倌狄云栖便匆匆步出洞房去招呼皇上派来的要臣,与他们把酒畅饮,直到他们都很识趣地纷纷告辞之后,他才带着神采飞扬的笑容,重新举足迈入洞房。

  喜娘一见侯爵进来,连忙躬身说了几句吉祥话,便速速离去,只有筝儿戒慎恐惧地守在曲琬萝身边不愿离去,也不敢离去。

  狄云栖犀利地注视着她,“你还待在这做什么?”

  “我……我想留下来……伺候小姐……更衣打扮……”筝儿紧张兮兮地嗫嚅道。她万万想不到这个令她们深恶痛绝的宁阳侯,竟是一位面如冠玉,剑眉朗目,唇红齿白,潇洒出尘的美男子。

  想到小姐所做下的决定,她不禁冷汗涔涔,心跳加速,简直没有勇气举步离开洞房。

  狄云栖闻言,不由掀起他那薄厚适中而线条完美的嘴唇,神采奕奕的淡笑道:

  “你的小姐已经嫁给我了,今晚是我与她的洞房花烛夜,伺侯她更衣梳妆的事不用你费神,我自会打理。”

  “可是……”筝儿仍想做最后的挣扎和努力。

  狄云栖剑眉一挑,“下去!”声音不冷不热,却充满了无穷的威严。

  筝儿脸色煞白,犹移不定的她,才刚转首看了坐在罗帐内,盖着红头巾的曲琬萝一眼,狄云栖已不耐烦的轻锁眉举,沉声喝道:

  “你还温吞个什么劲?莫非你要我差人将你逐出府邸?”

  此话一出,筝儿再也不敢停留,只好抱着满怀的恐惧和忧虑,愁眉苦脸的离开了新房。

  不过,她并未离开绛雪楼,她悄悄藏身在昏暗的楼梯间,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地留意着洞房内的一切动静。

  ☆

  等筝儿离开,狄云栖已带满怀的柔情,微醺的笑意,走向锦榻,轻轻掀开了罩在曲琬萝脸上的霞帔。

  “娘子,你……”他还未及表达他的体恤温存前,曲琬萝已抽出藏在怀袖的匕首,凌厉地朝狄云栖胸膛刺去。

  狄云栖毕竟是身怀绝世武功的人,他急忙侧身一闪,并飞快地伸出右手弹开了曲琬萝手中的利刃,只听一声铿锵的细碎声,那柄锋利的匕首便已掉落地上。

  而曲琬萝也跟着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狄云栖满脸困惑地俯视着她,“谋杀亲夫?我与你之间有这么深的仇恨吗?”

  曲琬萝面如白腊地凄然一笑,“你以为我会心甘情愿嫁给你这种虚有其表,骄奢佚淫,助纣为虐的奸臣逆子吗?”她凄厉的摇摇头,“不,我宁可亲手杀了你,背负谋害亲夫的罪名,也不愿忍辱偷生,与你形影双双,共效于飞!”

  “你当真如此憎恶我?”狄云栖一脸凝肃的哑声问道,深沉莫诲的眸光闪过一丝奇异而几近痛楚、挣扎的光芒。

  “我对你的恨,如江河行地,永志不变!”曲琬萝一字一句的寒声说道。

  “好,很好。”狄云栖慨然点头,俯身拾起了那柄匕首,并用力抓住曲琬萝的手腕,半带强迫的扶起她。“你既然对我恨之人骨,不除不快,我就成全你,来,”他将刀塞入曲琬萝的手中,“看你是要刺入咽喉,还是心脏,我随你宰割,毫无怨尤!”说着,便从容潇洒的闭上眼眸,站得直挺挺地,一副任卿处置的神态。

  曲琬萝愕然地握着匕首,浑身轻颤,泪眼婆娑地盯着闪亮尖锐的刀锋,久久无法  行动,也无法做任何思索。

  狄云栖缓缓睁开了眼睛,“你如果真的认为我是一个罪孽深重、死有余辜的衣冠袅獍,你就尽管挥刃杀了我,不必犹豫!”他意态沉着,不卑不亢的说道。

  曲琬萝的心弦猛然抽动,她噙着眼,整个人陷入了一阵激烈挣扎的痛楚煎熬中。

  望着眼前这个玉树临风、俊俏非凡的翩翩美书生,她实在很难将他与心目中那个浮华浪荡,趋炎附势、自甘堕落的权奸贼子串连在一块!

  虽然,她早抱定了主意,决定在洞房花烛夜刺杀宁阳侯,一来表明自己对任逍遥坚贞不二的挚情,二来为百姓除奸,于公于私,她都自觉责无旁贷。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狄云栖竟然会甘心站着让她刺杀,看着他那镇定自若,卓尔不群的仪态风范,她竟觉得手脚虚软,气血翻涌,怎么也举不起刀挥向他。

  天啊!她钻研医理,无时不抱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心去行医问世,今天,她这个仁心仁术的救命菩萨,反而要做一个冷血残酷的女罗刹,杀一个束手待毙,引颈就戳的人吗?而那个人!还是自己的丈夫啊!

  不,她下了手,也狠不下这个心,罢了,她目光凄迷地望着手里闪动的刀光,猛一咬牙,便将刀锋倒过来削向自己的咽喉。

  狄云栖出手如电,以迅耳不及掩耳的手法点中她的软麻穴,并顺势夺走了她手中的那柄匕首。

  “你这是何苦来哉?”他惊痛莫名的望着她。

  曲琬萝软绵绵地倒坐在地上,惨白如纸的脸上泪痕狼藉,“我下不了手,却也不想忍辱偷生,和你做对同床异梦的夫妻,”她执拗而苍凉咬紧下唇,“除非,你能派人时时刻刻地监视我,否则,有机会,我就会自杀,绝不苟活,绝不与你妥协!”

  她那凄绝坚定的求死意念,宛如一把致命的利刃狠狠插进了狄云栖滴血的心窝上,让他不寒而栗,浑身抽痛,再也无力维持任何武装了。“琬儿,你这令我心碎的冤家,我真的被你打败了……”

  他那陡然降了八度,沙哑低沉的嗓音让曲琬萝心头一跳,浑身痉孪,老天!这声音,这声音不是……

  惊疑不定的她还来不及细细思量,狄云栖已伸手扶起她,并解开了她的穴道,同时从衣襟内取出一条雪白的丝帕,温柔小心地为她擦拭泪痕。

  曲琬萝本能地往后一缩,但当她瞥见那条丝帕竟是——竟是她赠予任逍遥的那条丝帕时,她宛如焦雷击顶,不由倒抽了一口气,并面无血色地倒退了一步,“这是……这是……”她伸手按在自己冰玲颤抖的唇上,“不,这不可能,这条丝帕是我……是我送给……”

  “是你临别前送给任逍遥的定情和纪念之物。”狄云栖语音嘎哑的替她说下去,他的声音比原来的低沉浑厚许多。

  曲琬萝不敢置信的含泪瞅着他,“你……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你就是……”她摇摇头,拚命否认着,不,这不可能,不可能——她在内心用力呐喊着。

  “是的,我就是飞羽堡的堡主任逍遥,同时……”狄云栖深深地望着她,“也是当今圣上的表兄宁阳侯。”

  “不,我不相信,”曲琬萝费神而艰困地和自己的理智争战着,“你一定是不晓得用了什么诡异的手法骗到了这条丝帕,或者……你已经刺杀了任逍遥……”她的神情狂乱而无助,仿佛已经陷入半疯狂的状态。

  狄云栖怜爱的伸手捧住她的双颊,制止她的挣扎与胡思乱想。“琬儿,你清醒一点,你若不信,我还可以给你看另一项活生生的证据。”说着,他扯开亮红光鲜的锦袍,解开中衣的盘扣,露出位于左胸膛上方,那道紫红色的疤痕,“这是你亲手为我医治的,我中了剧毒,你用“避邪散”,“碧灵丹”医治,同时还差筝儿送“还神丹”让我固本培元!”

  曲琬萝泪如泉涌地抚摸着那道伤疤,“真的是你?”

  狄云栖眼中也隐然浮动着点点闪烁的泪光,“是的,是我,我是任逍遥,我是吃了你一顿白食的小叫化,”他喉头喑哑而震颤地说道:“更是那个不知道该如何爱你,还是避开你的宁阳侯狄云栖!”

  饱受心灵折磨的曲琬萝不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进出了悲喜交织,如释重负的点点珠泪。

  “你好残忍,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有多苦?”她无尽酸楚地偎在狄云栖那似陌生,又似熟悉的怀抱里,像个婴孩般嘤嘤哭泣着,哭出了她积压在心中的委屈、恐慌、凄楚和创痛煎熬。

  狄云栖温柔地拍抚着她,任她尽情宣泄着,并不停俯下头轻吻着她的鬓脚,语声如丝地呢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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