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儿脸微微一红,“我……我是一时好奇嘛!”她讷讷不安的说道。
“你知不知道我一向很喜欢鸟类,不过……”莫诲的眼中闪过一丝揶揄的光芒,“有一种鸟我却非常厌恶。”
筝儿不解他为何会突然扯到这没啥相干的话题上,但,她还是出于本能的接口问道:
“哪一种鸟?”
“麻雀。”
筝儿微微一愕,倏忽颖会了过来,她登时气得满脸通红,气得连声音都为之颤抖,“你……你好可恶,居然指桑骂槐,拐个弯来讽刺我,你……”她羞恼万分的猛然顿足。
“我怎样?”莫诲气定神闲的微微扬眉,“我只不过顺口跟你聊聊我的好恶罢了,你又何必如此多心,如果我不幸养了一只麻雀,我一定会给它取个小名叫“莫言,免得它舌头太长,一天到晚吱吱喳喳个没完。”
筝儿这下当真给他气跑了,她气涌如山地急速车转身子,飞快地跑下台阶,一边跑一边咬牙切齿的骂道:
“死莫诲,臭莫诲,你以为你是谁?只不过是一头冷冰冰又不解风情的大笨牛而已,你当真以为我筝儿会看上你?你……”她还未骂得称心过瘾,忽闻一阵清脆而划破云霄的锣钹声,正自迷惑之际,莫诲已去势如箭地掠过她的身边,嘴里还呢喃着:
“糟糕,该不会是堡主出了什么意外吧!”
筝儿心头猛然跳动,也顾不得满腔的委屈嗔怨,连忙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
对景凝思愁更愁的曲琬萝也听到那阵突如其来的锣钹声,她的心没由来地紧抽了一下,还来不及起身走出房门一探究竟,筝儿已经一脸惊惶、莽莽撞撞地冲了进来。
“小姐,不好了,逍遥公子在回山的途中被一个伪装有病的老太婆刺伤了,听说,刀上淬有剧毒,任堡主伤势不轻呢!”她噼里啪啦的还未说完,曲琬萝己满脸苍白地提起她的药箱子,飞快地冲出房门。
筝儿愣了一下,也随即跟上。
不料,当她们主仆行色匆匆地赶到任逍遥的寝居“崇天阁”时,却被一身酷寒的莫诲拦在门外。
“对不起,傲副堡主正在替堡主运功疗伤,闲杂人等非请勿入。”
筝儿立刻瞪大了一双杳眼,“莫右卫,你有没有搞错?我们小姐是医术高明的女华佗,什么毒她都能解,你不知轻重,不识好歹,若延误了医治的时效,我看你要改名叫“莫哭”或“万死莫赎”比较贴切!”
莫诲目光闪了闪,正待犹豫不决时,房门倏然敞开了,傲风一脸都是汗水的走了出来,语气沉重地对曲琬萝说:
“曲姑娘,麻烦你跟我进来一下。”
筝儿也想跟着进去,却被莫诲毫不留情的档驾。“你不是大夫,便是闲杂人等,请你自重,莫要逾越权分!”
筝儿恼火地朝他猛翻白眼,莫诲却无动于衷,视若无睹,气得筝儿猛咬牙龈,在心底连骂一串不能出口的狠话、脏话,最后,不得不懊恼气沮的连连跺脚,恶狠狠地瞪了不通人情的莫诲一眼,负气而去。
☆
曲琬萝一进入任逍遥的寝室,便见任逍遥赤裸着上身盘坐在床铺上,左胸近琐骨的地方包扎着绷布,血渍隐渗,已扯下面巾的俊秀脸庞汗水淋漓,白里泛青,英挺的眉宇之间隐现着一层淡淡的黑气。
曲琬萝一见到他的庐山真面目,不由大吃一惊,原来任逍遥居然是在扬州出手救她的小叫化。
“你居然是……”她难掩激动震愕的情绪,不由失声喊了出来。
任逍遥苍白憔悴的脸上逸出一丝艰涩的苦笑,“不错,我就是那个吃了你一顿白食的小叫化。”
“好了,二位,你们如果想叙旧,能不能请你们先办完正事,人命关天耶!”傲风焦灼不安的急声警告,“请不要等闲视之!”
他的话如一桶寒澈心扉的冷水兜头而下,浇醒了曲琬萝的神智,她赶忙放下药箱子,坐在床沿边,伸出微颤的双手拆开绷布,察看任逍遥的伤势。
但见伤口附近一片乌青红肿,汨汨流出紫黑色的血渍,显然毒性已深入肌肤,渗透进血脉,危及腑脏。
她的脸色顿时惨白凝重,她知道任逍遥内力深厚,以元阳真气护住了心脉,但若不赶快把毒性逼出体外,后果堪虑,正所谓关心则乱,她慌忙拿出一瓶青绿色的小瓶子,想拔开瓶塞,怎奈拔了半天,都无法顺利打开。
傲风见状,立刻帮她拔开瓶罐,“曲姑娘,这瓶药粉是……”
“是我独家炼制的解毒疗伤的秘方“避邪散”。”她颤声答道。“再配合由天山雪莲、白犀牛角研制而成的“碧灵丹”,则天下奇毒尽能解之!”说着,她又拿出一小罐白玉磁瓶,取出一粒乳白色的药丸,让任逍遥服下。
跟着又极为温柔小心的将避邪散洒在他的伤口上,重新包扎,“好了,你现在再替他运功逼毒,就可以把残留在体内的余毒全部逼出。”
傲风正欲上前,以本身真气助任逍遥运气行血,让药力可以加强发挥功效时,任逍遥已缓缓抬起手制止他。
“我自己可以运功逼毒,不用你再耗费真气。”
“可是,你元气还没有恢复,怎能……”曲琬萝面带焦虑地试图劝阻他。
任逍遥却坚定的摇摇头,神情淡漠地望着曲琬萝,“狄夫人,蒙你伸手救援,在下已不胜感激,救命疗伤之恩来日定当图报,不敢耽误你宝贵的时间,请你回房安歇,剩下的事在下自会处理,不牢你挂怀。”
曲琬萝如同挨了一记闷棍,脸上血色尽褪,酸楚和羞愤填膺的泪雾迅速模糊了她的双眼,让她不胜寒伧,不胜悲苦地匆忙抱着药箱子,浑身震颤地冲了出去,不愿在任逍遥面前淌下自作多情的泪水。
傲风紧紧地蹙着一双剑眉,冷冷地注视着面色同样苍白凄怆的任逍遥。
“你可真是铁石心肠,人家柔情款款地为你治病疗伤,你却用冷酷无情的态度把人家逼走,简直是麻木不仁的冷血动物!”
任逍遥苍凉地笑了,“不然你要我如何?以朝廷钦犯的身分向她求婚示爱吗?”
傲风为之一窒,“可是……你也不必……表现得如斯残忍绝情啊!”他不以为然的反驳道。
任逍遥的心在淌血,但,他却强忍着那份椎心之痛,面如白纸地望着傲风,绽出一丝苦涩而酸楚的惨笑。
“我不狠下心肠斩断我和她之问的情丝,你叫她如何去面对宁阳侯狄云栖?”他自我解嘲的眨了一下酸涩的眼睛,“我总要留给宁阳侯一个机会吧!”
傲风胸头涌塞着一股沉重而复杂难言的悸痛,他轻轻拍拍任逍遥的肩头,“我了解你的用心,只是……”他摇头低叹着:“你不怕作茧自缚吗?”
“你认为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任逍遥语音喑哑的反问道。
傲风无言以对,只好攒紧眉峰,紧抿着双唇,怆惘无语了。
☆
尽管任逍遥伤透了曲琬萝的心,但她还是不忘派遣筝儿送药给任逍遥服用。
筝儿不知昨晚曲琬萝受了怎样的刺激,但见她泪流满腮,伤心欲绝的模样,铁定与任逍遥有关。
想到莫诲给她的冲击,再瞧见曲琬萝那副心碎神伤的样子,筝儿不禁怒从中来,拿了药丸便绷着一张晚娘面孔“杀”到崇天阁。
怎知,“不知死活”的莫诲还敢火上加油拦住她的去路,“堡主正在休养,闲杂人等非……”
“非请莫入是吗?”筝儿皮笑肉不笑的快速打断他,双眼喷火地瞪着他,“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一种鸟,就是外型黑麻麻,像乌鸦一样惹人厌,偏偏嘴巴像鹦鹉,只会重复一些没啥意义的废话的怪鸟!”
明知她是蓄意讽刺自己,个性一向内敛玲静的莫诲仍以不变应万变的方式,保持着他一贯的稳敛。“这世界上有这种怪鸟吗?”
“怎么没有?”筝儿刁钻十足的挑挑眉,“这是你们飞羽堡的特产,只有你们那个没心没肺、冷血冷面的堡主,才会养出你们这种畸型之极的怪鸟来!”
莫诲眼中迸出两道寒光,“你敢……出言不逊,谩骂我们堡主?”
筝儿挑衅地昂起下巴,双手擦腰,刁蛮万状的逼近了莫诲,“我就敢,你想怎么样?仗势你有武功,欺侮我这个文弱娇柔的小女子吗?”
“你……莫名其妙!”莫诲对她的尖牙俐齿没辙,不由无奈地脱口骂道。
“咦?我明明姓曲,又跟你非亲非故,你干嘛张冠李戴,非要我跟你姓莫?”筝儿不甘示弱的回以颜色。
“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莫诲竟被她逼得满脸辣热,期期艾艾地难以招架。
“那……你是什么意思啊?”偏偏筝儿还是得理不饶人地又逼近了一步。
莫诲不自在地挪过头,不敢接触筝儿那张灵动撒泼的容颜,“我……我懒得跟你一般见识。”
“那正好,我懒得跟你这个小喽啰啰嗦,我直接进房找你那个没心没肺的堡主一般见识去!”筝儿得寸进尺地朝他扁扁嘴。
莫诲一惊,赶忙伸手档驾,“你不可以随便进去。”
筝儿故意将娇小玲珑的身子挪近了一步,“我就是要进去,你想怎么拦我啊!”她一脸精怪的皱皱鼻子,“这男女授受不亲,你若不想我姓莫,你就闪开一边,否则……”她耍赖地瞟了他一眼,“你这只畸型的乌鸦就准备养只吱吱喳喳的麻雀吧!”
莫诲没想到筝儿会如此大胆厚颜,他顿时被她戏弄得绑手绑脚,困窘不已,真是进也不是,退也无路,两个人就大眼瞪小眼地僵在任逍遥房门口,谁也不服谁!
就在这对峙僵化的一刻,任逍遥敞开房门了,他仍是蒙着面巾,一身黑衣、黑狐裘、黑头巾的装扮。
莫诲一见堡主出现,便闪过一旁,静立在大理石的云墙下,目不斜视。
“筝儿姑娘,你找我有何事?”任逍遥不徐不缓的低声问道。
“我是替我们小姐送药给你这个无情无义的浑球!顺便……”筝儿立眼立眉地瞪着他,“找你评理吵架!”
莫诲刚皱眉,还不及行动,就被任逍遥释然的目光给吓阻住了。
“不知在下何处得罪了曲小姐和筝儿姑娘?”
“哼,你倒挺会推托装蒜,”筝儿重重地冷哼一声,“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法子,严重地刺伤了我们家小姐的心,可怜她昨夜泪雨不断,终宵难眠,我伺候她这么多年来,从未见她这么伤心悲绝过,你说,我不找你这个始作俑者评理吵架,找谁去?”
任逍遥的心霎时紧缩一团,但,他却对筝儿保持着一贯的沉静,不慌不忙的应对着。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冒犯了曲小姐,你要怪罪我,我也莫可奈何,或许,曲小姐是在这里呆腻了,思乡病起,一时心情低落也未定。”
“才不是,小姐巴不得能永远住在这里!”筝儿悻悻然的冲口而出,十分气恼任逍遥的麻木迟顿。“她根本不想下山,我是最清楚她的心事了,她对你情深义重,难道你不清楚,你……”
任逍遥听得心旌震动,宛如刀剐,却不得不故作淡漠地挥手打断了筝儿那番令他方寸大乱的话语。“筝儿姑娘,请恕在下无理,必须郑重地打断你的话,告诉你一则消息,宁阳侯虽然不肯妥协,付一万两黄金予我,但,他却在六天前捐出了一万两黄金赈济饱受水患之苦的灾民,也等于间接完成了我的心愿,所以,我没理由再扣留他的新娘子,麻烦你禀告曲小姐一声,明天中午我会派遣一队人马专程送你们下山,搭船返回北京。”
筝儿如遭重击似地迅速变了脸色,“你……你当真要送……我们回去?”她白着脸,不敢置信的颤声问道。
任逍遥强忍着内心的煎熬,力持镇定的慢声答道:
“你们本是宁阳侯府的人,我送你们回去,于情于理,有何不妥?”
筝儿气得连连跺脚,“你……你实在太辜负我们家小姐对你的一番心意了,亏我……以前还瞎了眼,蒙了心智,把你当成英雄般膜拜,原来……你是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冷血动物!”说罢,她恼恨地把药罐子往他身上用力一掷,“拿去!这是我们小姐精心炼制的“还神丹”,你对她那么无情残酷,她还怕你身子虚弱,特地叫我送这罐旁人求都求不到的稀世灵药,让你回本培原,补血清神,谁知你……你居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浑球!我……”她气得浑身发抖,珠泪闪烁,“我算是看清你了!”用力一咬牙龈,她面罩寒霜的掉头便走,经过莫诲身边时,犹不忘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冷声骂道:
“闪开!你这个冷血麻痹的臭乌鸦,莫名其妙的木头人!”
骂得莫诲“莫名其妙”,又不敢有所蠢动,以免再度触怒她这个咆哮如雷的小夜叉!
待筝儿气唬唬地冲下楼后,他才敢轻吁了一口气,以一种困惑的语气,忐忑不安的问着神色幽沈的任逍遥。
“堡主,你真要送她们回去?”
任逍遥锐利地扫了他一眼,“怎么?你舍不得?”
一句简单不过的问话,却比女人的胭脂还厉害,瞬息就把莫诲露在眉眼之间的皮肤染成了朱砂色。
☆
筝儿回到吟风阁之后,仍是气冲斗牛地骂个不休,而曲琬萝的反应则显得消沉静默多了。
她只是白着一张楚楚动人,凄绝哀伤的容颜静静听筝儿痛声遣责任逍遥,并默默无言地收拾着衣物,整理行囊。
筝儿总算骂得口干舌燥,筋疲力尽了,也终于正视到曲琬萝异于寻常的反应了。“小姐,你怎么表现得这么平静反常?”
曲琬萝泛出一丝虚浮而凄迷的苦笑,“不然你要我如何?”她垂下水光迷蒙的剪剪双瞳,“其实,昨晚自任逍遥房里回来后,我就知道今后的命运了,就像他喊我狄夫人一样,我今生早已注定扮演着一个愁锁深闺,委曲求全的怨妇角色。”她无限凄楚地发出.声悲叹,“唉!这是我逃不开的宿命和劫数,正如我师父玄逸法师所说的:“红颜历劫,情关多磨”……”
筝儿心头一酸,不由再度红了眼眶,“小姐,你真的就这样认命了?”
曲琬萝强忍住满汪泫然欲滴的泪意,语音凄凉而模糊的叹道:
“生在我们这个时代的女人,本来就没有和命运搏斗相抗的本钱,婚姻更是一道挣不开的人性伽锁啊!在家从父,出嫁就夫,我既已坐上宁阳侯府的花轿,按理!生死都是狄家的人,原本就不该移情变心爱上任逍遥的,所以……”她喉头梗塞的顿了顿,“我不认命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