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匣子,怒气冲冲离开了家。艳阳下,放眼望向通往美林集团的遥遥大道,忽然觉得十分疲惫,走没两步,便觉得脚趾发疼。
怒气很快被倦意所取代,她打了个呵欠,暗叹自己昨晚没有睡好,蹲到路边。
想起从前在巴黎街头,看到那些流浪艺人,只觉得他们好自在,此刻才深深感到,一无所有的自在原来如此让人惶恐。
正感到彷徨无助时,忽然一辆车停在她面前。
“白纯,这么巧!”车窗降下,一张俊颜对她微笑。
见鬼!怎么又是裴嘉德那个家伙!怎么到哪儿都能遇见他?
她瞪着他,不说话。
“我来找你大哥谈点生意上的事,顺便来跟你说一声‘生日快乐’。”他无视她的敌意,亲切和蔼地道。
“找我大哥应该去公司,”她努努嘴,“至于我的生日,一点也不快乐!”
“呵呵,怎么,家里人真的把你赶出来了?”他仿佛感到很有趣。
“你怎么知道?”她诧异。
“昨天我在你家听到的。”
“所以你幸灾乐祸,故意跑来看我笑话?”说什么来跟她大哥谈生意,哼,借口!
“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他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
“载我去大哥的公司!”
“怎么,想向他求救?”他摇摇头,“我看未必有用。”
“你不要在这里挑拨我们兄妹的关系!”她睨着他。
“白纯,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的三个姑姑平日对你可好?”
“好。”
“那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想过没有?”
“她们……”她一时答不上来。
“她们当然是为了让你早日觅得佳婿,不得不出此下策。同理,你的大哥当然也会跟她们站在同一阵线上,不会帮你的。”
“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我什么也没有了……”她活像被遗弃的小孩子,不禁有点想哭。为了不让他看到自己丢脸的泪水,俯下头去,轻轻触摸她的水晶玫瑰。
“你的匣子里装的是什么?”裴嘉德伸头看了一眼,“很漂亮呢!”
“一个朋友送我的礼物。”此时此刻,匣里装的是她所剩的惟一骄傲,“他每年都会送我一朵,已经八年了,从来没有忘记。”
“这些水晶花很独特,”他脸上忽然现出一种奇怪的笑容,“如果你现在很缺钱,可以把它们卖给我。”
“卖给你?”白纯不可思议地瞧着他,“你要它们做什么?”
“送给我的女朋友呀,我可以出高价。”
“高价?”
“五万块一朵,一共四十万,怎么样?”
“呃……”这个价码的确不错。
“有了这四十万,你就可以暂时租间小公寓,慢慢找工作养活自己,不必再受家里人威胁了。放心好了,你学历这么高,虽然没什么工作经验,但迟早会找到工作的。”
“我……”白纯咬了咬嘴唇。
这笔钱对她的确是个很大的诱惑,但要她就此把神秘人送的珍贵礼物卖出,她却万分舍不得。
不知为何,从第一朵水晶玫瑰出现在她家门前起,她就把这份礼物当作生命中的一个希望,因为这份礼物惹出了她的无限猜测和幻想。
如果今天把它们卖出去了,送礼物的人一定会很伤心吧?伤心之下便不会再理睬她,那么将来她就不要再指望得到什么礼物了--也不要再指望那个藏在世界某个角落的人再偷偷关心她了。
“不,”她坚定地回答,“我不卖。”
“你不卖?”裴嘉德显然一怔,“你确定吗?如果没有钱,你今天晚上可能会露宿街头。”
“说不卖就不卖!”她昂起头拒绝,“你少啰唆!”
他凝望了她片刻,忽然笑了。
那笑容,仿佛这个否定的答案正中他的下怀,看她的眼中,不由得多了份温柔的意味。
“你笑什么?”她疑惑。
“我很欣赏你这种宁死不屈的精神。”他推开车门,“还没吃早餐吧,我先载你去吃点东西。”
“我现在没有胃口吃东西。”她蹲在原地不动。
“如果我说,我有办法帮你拿回财产,你会不会有胃口?”
“呃?”她摇头不信,“你会有什么办法?”
“比如,你可以找我当你的新郎倌,在今天晚上十二点以前,我们结婚。”
“嗄?”她大叫,“呸!你休想趁机威胁我嫁给你!”
“傻瓜,我并不想娶你呀。”他莞尔地摇头。
“呃?”
“我只是想帮你。”
“帮我?”
“对呀,假结婚你懂不懂?等你拿回财产,那纸结婚证书便作废,如何?”
“你、你为什么要帮我?”她满眼迷茫。
“我说过,我会对那天晚上的事负责的,”他低语,“既然你不肯嫁给我,至少,让我帮你一个忙--算是补偿我拿走了你的初夜。”
“你……”这家伙的行为的确很仗义,也的确能帮助她……可为何她听到这个计划,会觉得心有那么一点点不舒服?
“如果你同意,就上车,”他指了指烈阳,“你不想把自己晶莹白皙的皮肤晒黑吧?”
“好、好吧。”山穷水尽的她还有别的选择吗?希望这一次上的不是贼船。
“忽然宣布我们结婚的消息,外界一定会很惊愕,我看,不如先向媒体发布我们‘订婚’的消息好了。事不宜迟,我马上召开一个记者会。”
“嗯。”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你的水晶玫瑰那么沉,先把它们放到后座去吧。”他又一次凝视她的侧面,“这样抱着它们会很辛苦。”
“不,放到后座我怕会摔碎。”她执意抱着它们,不肯松手。惟有抱着它们,一颗卜通急跳的心才觉稍稍安定。
他微笑,不再勉强她,仿佛有什么话要冲口而出,却被他强行忍住。
两人一如从前般恢复沉默,车子驶出弯道,在灿烂的阳光中缓缓穿行。
第三章
她与嘉德在法院秘密公证结了婚,对外界却宣称两人只是“订婚”而已。所谓的外界,就是除了白家以外的所有人,包括嘉德的父母。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以免将来与嘉德一拍两散之后,引起轩然大波。
倘若公布了结婚的事实,不要说别人,纪律严明的裴家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
但既然宣称了“订婚”两字,就有一条规矩不可免--拜见男方家长!
白纯虽然万般不愿,可又不敢违背礼教,只得在一个不能再拖的日子,怀着一肚子的不情愿,踏入了裴家大门。
有句话说,幸福的家庭都相似。身处裴家,她本不该觉得不自在,因为裴爸爸就像她的爸爸,裴妈妈就像她的妈妈,就连裴家大宅都与她家有几分相似。但用过茶点之后,裴太太的一句话如同青天霹雳,让她差点招架不住。
“纯纯,你们结婚以后打算住在哪里?”只听裴太太问。
“嗄?”白纯一愣。
说实话,之前她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本以为取得一纸证书、把遗产拿回来后便了事,没想到还有这么多“生活细节”!
“妈,我们打算在外面买一栋房子。”幸好她的新郎聪明机灵,马上站出来打圆场。
“那天打麻将的时候,我听你董伯母说,这阵子的房价涨得离谱,买房子很吃亏的,”裴太太摆摆手,“我劝你们过段时间再买吧。”
“那我们暂时先租一间公寓。”裴嘉德笑。
“租?堂堂天行集团的总裁住租来的房子?传出去你的脸要往哪里搁?”裴太太嗔怒。
“妈,那你说该怎么办?”
“家里空房间那么多,你们随便找间喜欢的,再装修漂亮一点,不就行了?”
“妈,你的意思是……要我们搬回来住?”裴嘉德与白纯面面相觑。
“一家人住在一起多热闹呀,将来你们有了孩子,我也可以帮忙照顾。”裴太太编织起自己的美梦。
“可是……住在一起总是不太方便呀。”裴嘉德低声道。
“怎么不方便?”她一怔之后笑了起来,“傻孩子,你是怕我们老人家妨碍你们,对不对?这样吧,干脆把三楼挪出来给你们,整整一层的空间,你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担心的!”
“妈,我们不是这个意思。”裴嘉德略微脸红。
“你这孩子,人家纯纯坐在旁边一直没说话,你怎么可以这样大男人主义,事事都代她回答呢?”
“我大男人主义?”裴嘉德觉得这样的指控实在冤枉。
“你该问问纯纯自己的意见才对!说不定人家很想搬过来跟我住呢!”裴太太握住白纯的手,寻求盟友,“对吧,纯纯?”
“呃……”白纯噘着嘴唇,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果回答“不”,则会马上得罪裴太太;如果回答“是”,将来与嘉德一拍两散,裴家岂不是白白花掉一大笔装修房子的费用?如此欺诈,劳民伤财,更会引来天怒人怨吧?
“妈,你这样逼供,会弄得人家好难堪的!”
白纯正犹豫时,忽然一个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笑盈盈地朝他们走过来。
那男子完全不似这环境中的人物,举手投足间的无拘无束与谨慎小心的上流社会作风格格不入。他平头,一身T恤、牛仔裤,皮肤被阳光晒成漂亮的古铜色,朗朗一笑,满室生辉。
他站定,将手插在口袋里,饶富兴味地打量着白纯。
他是谁?
“死孩子,原来你在家呀!什么时候回来的?”裴太太一见他,便伸手打了他一下,动作虽似凶狠,但其中饱含宠溺。
“回来拿几件换洗的衣服,顺便拜见一下未来的大嫂。”那男子答。
大嫂?这么说,他就是嘉德的弟弟嘉烈?
呵呵,对于这位裴二公子的大名,她也曾听闻。据说,他十五岁便拿下博士学位,聪明绝顶,生性不羁,厌恶上流社会礼教束缚,常常四处流浪,神龙见首不见尾。虽然家里用天行集团副总裁的位子绑住他,想让他安分一些,但他仍旧我行我素,老是十天半月不在公司露面,惹恼一干元老,纷纷骂他懒惰散漫。
“你好,”白纯连忙站起来,朝他点头,“初次见面,我是……”
“我知道,我们以前见过一次。”裴嘉烈的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
“嗄?”她吃惊,“我们……以前见过吗?”
“大嫂你可能不记得了,”那顽皮的男子微微一笑,“因为上次见面的时候,你……”
这时,传来裴嘉德猛然的咳嗽声,打断了弟弟的话语。
“呵呵,有人不想我再说下去哦,”裴嘉烈耸耸肩,“这样吧,大嫂,改天我请你喝茶,到时再慢慢聊。”
这是在搞什么鬼?
白纯狐疑地瞧瞧一旁咳嗽的人,再瞧瞧眼前笑得意味深长的人,一头雾水。
“嘉烈,你说说看,”裴太太自以为又找到一个盟友,连忙征求小儿子的意见,“你大哥结婚以后,是不是住在家里比较好?”
“当然不好啦!”裴嘉烈大声回答。
“不好?!”裴太太脸色大变,“你这死孩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哪里不好了?”
“老妈,你不是说这房子将来要留给我?现在让他们搬进来,那我怎么办?”
“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呀!”裴太太气结,“你大哥难道还会跟你争一栋房子?”
“那可难说,只怕他们住久了,觉得舒服不想动,鸠占鹊巢,到时吃亏的可是我!”裴嘉烈嘻皮笑脸地说。
“你现在连家都不回,天天在外面鬼混,居然还好意思贪图这栋房子!”裴太太哼笑,“我马上修改遗嘱,把这房子留给你大哥!”
“妈,这怎么可以呢?”裴嘉德插话,“你这样做,嘉烈会恨死我的。”
“对呀,对呀,”裴嘉烈点头,“我会恨死他的!”
兄弟俩抬眸,默契绝佳地相视一笑。
“哦,我明白了!你们两个联合起来对付老妈!”裴太太恍然大悟,义愤填膺道:“我就知道生儿子靠不住!幸好我还有一个媳妇!纯纯,你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对不对?”
期盼的目光注视着白纯,想从她那里找到一些安慰。
然而,她注定要失望了。两位帅哥如此鼎力相助,白纯怎么忍心辜负他们的一番好意。
“呃……伯母,”她鼓起勇气回答,“我可不想他们兄弟为了我反目成仇……我和嘉德还是先在外面租一间公寓好了。”
“你……”裴太太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但毕竟涵养好,过了一会儿便挤出笑脸,假装开明,“唉,其实我们老人家也不是不讲理,既然你们年轻人想过两人世界,就放你们出去,这样吧,买房子的钱我来出!”
“妈,房子我来买就好,你就别出这个钱了。”裴嘉德在一旁笑。
“那随便你们了。”裴太太余气未消,淡淡地瞥了儿子一眼,又不好马上冷落未来儿媳妇,便拿出一套首饰对白纯道:“这是嘉德的奶奶留给我的,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嗄?”白纯一惊,连忙推辞,“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收?”
“婆婆给儿媳妇首饰,是天经地义的事,纯纯,你不必不好意思。”
“可我现在还没跟嘉德正式举行婚礼,实在不能收……”上苍快救救她,倘若收了这贵重的祖传之物,假戏岂不成真?她并非存心辜负长辈的一片好意,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纯纯,你不会是不想要吧?”精明的裴太太似乎洞悉了她的心事。
“我……”白纯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回答。
“哈,老妈,哪有人还未过门,就把祖传宝贝送出去的道理?那等到喝媳妇茶的时候,你岂不是要两手空空,没有厚礼送了?”裴嘉烈再次解围,一把夺过首饰盒子,嘻笑道:“不如先让我看管吧!”
“呸,你这臭小子,少捣乱!”裴太太打了儿子一下,满脸不悦。
她没有再逼白纯接受礼物,但接下来的用餐时间,却似憋着一肚子气,再也没有说话。
好不容易熬过这顿饭,白纯立刻示意裴嘉德带她走人。如此窒息的气氛,让她一刻也不愿多待。
但上天偏要跟她作对,才走到大门口,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惊叫了起来。
“怎么了?”裴嘉德问。
“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伯母的,居然放在包包里一直没拿出来!”都怪刚才开于婚后住所的争论,害她忘了基本的礼数。
“交给我好了。”
“不不不,还是我亲手送上好了,刚才伯母已经很不高兴,我想弥补一下。”她低头愧疚道。
“那样也好。”他温柔地瞧着她,似乎感激她为他着想。
“呃……我这就回去把东西送给伯母,你在这里等我哦!”她避开他暧昧的目光,回头便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