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应该多和小桀少爷谈谈话……”张大姊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
区靖槐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啜着咖啡，他知道张大姊说的没错，“这样下去真的好吗？”的疑惑也不时浮上心头，但他真的不懂该如何和小孩子相处，即使对方是亲生儿子也一样，因此不知道要如何主动与小桀交谈。
他也想过要改变现状，然而繁重的公事和长久以来的亲子隔阂让他无法主动对儿子表达他的关怀，只能从物质的给予来弥补父子间缺乏的亲情，只是小桀似乎感受不深，否则也不会见到他就别扭成那样吧……
叮咚……叮咚……
门铃声响唤回了区靖槐神游的理智，他回过神问：“谁？”
“噢，是苏老师来了。”
苏老师？看了看墙上的钟，区靖槐感到有些疑惑。“上课时间不是下午吗？”
“是下午没错，不过今天苏老师下午有点事，特地提早过来上课。”张大姊笑道。“我去开门。”
区靖槐继续看他的报纸，但是耳朵却仔细聆听苏晓瑶的一切动静。隐约中似乎听见她走进来跟张大姊说话，接着便是上楼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张大姊再度走进来，脸上还挂着微笑。
“怎么了？”区靖槐瞟她一眼。“笑得那么开心？”
张大姊抿着嘴直摇头说：“是苏老师啦，她夸我皮肤越来越好了，呵呵……她太客气了，她今天也穿得很特别啊！”
苏老师还真懂得讨人欢心，不是吗？区靖槐看张大姊开心成那样，不禁如此想着。
他推开椅子站起身来，将剩余的咖啡一饮而尽，报纸摺好拿在手上准备进书房，在经过楼梯下方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家里好像多了什么……仔细一听，原来是笑声。
不自觉随着笑声方向走去，区靖槐上了二楼，停在小桀的房门外头……
“老师，你的手还痛不痛？”那是儿子的声音。
“嗯，还好啦。对了，你觉得老师今天的打扮好不好看？”苏晓瑶的回答从房内传出，听到她的回答，区靖槐立即想起她手受伤的事。看来是好多了吧？不然说话怎能如此有元气？
“我不知道欸，不过我比较喜欢老师以前的样子。”
“小桀真是的，老师今天可是费心打扮哩！”苏晓瑶叹了一声，语气却并不显得特别难过。“好啦，不聊这个了，昨天不是发数学考卷了吗？这次月考难不难？”
“嗯……”小桀顿了会儿才答：“那都是骗小朋友的程度啦。”
“骗小朋友的程度？”瞧他这么自信满满地回答，苏晓瑶感到颇讶异。
“那你考得很好喽？”
“嗯……”半晌，小桀才嗫嚅地回答：“嗯……因为我是小朋友，所以我也被骗了嘛……”
区靖槐在房外听得差点没失声笑出来。
他的儿子还真有幽默感啊！看来不只他这么想，房内的苏晓瑶也笑得东倒西歪，上气不接下气了！
“哎……你……好啦！快把考卷拿出来，我们一题题来订正。”苏晓瑶清清喉咙。“来，第一题……”
师生两人的谈话声因讨论功课而变得较小了，奇特的是，他们的谈话内容虽然听来并不清楚，但那种欢悦的氛围，却似乎不曾随着音量减小而有半分消减，令区靖槐不禁深感诧异。
原来小桀也会这样笑？！他若有所思地转身走下楼。他们欢悦的笑声，是如此引人心生欣羡，令人忍不住想加入他们的谈话里呵……
“先生？”张大姊忽然在楼下叫他。“您有什么事吗？”张大姊有些诧异地看着站在楼梯上的老板问道。真稀奇，他平常可是不太上二楼的。
“呃……不……”区靖槐看着张大姊，不免有些尴尬，幸好这时候，二楼走廊传来苏晓瑶的说话声。“我先去请张大姊帮忙送饮料来好了，小桀要喝奶茶吧……”话还没讲完，她因为发现一楼有人而顿住了脚步……
区靖槐抬起头看着苏晓瑶，不看还好，这一看差点没让他倒退三步。
“区先生，您好，有一段时日不见了。”那令他错愕不已的源头，正笑吟吟地望着他，并且若无其事地对他打招呼。
区靖槐表情惊吓地看着眼前装扮怪异的女子；身着黑衣黑鞋，头发高高绾成一个发髻，乌黑的发顶还系上黑缎蝴蝶结，脸上戴着一副尖尾黑框眼镜——没错，这装扮奇特的女子就是苏晓瑶。
方才被感染的欢乐与幸福感立刻咻地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直线上升的愠怒。区靖槐缓缓回过头，面容扭曲地问张大姊：“她穿这样来上课有多久了？”
张大姊极力忍住笑，挤着眉头回答：“嗯……有一段时间了。”她看着老板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打着圆场。“我跟您说过苏老师今天穿得很特别了嘛！”
特别？！区靖槐差点没昏倒，这女人是怎样？！她的打扮根本就是过时又没品味！整个人简直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古板女教师，一身黑色布料黯沉老气、裙长盖过小腿肚、上衣的外套过于宽大，几乎就像男人的西装、厚实的垫肩把她的身形变成一个倒三角、方头厚底皮鞋、与白皙肤色完全不搭轧的深咖啡色半个厚丝袜、还有脸上那副尖尾黑框眼镜……这一切的一切，把她衬得既古板又怪异，区靖槐忍不住要想，之前她穿牛仔裤反而还正常些。
区靖槐在惊吓过后慢慢地定下神，他心中所涌起的情绪，可是远超乎他所能想像的程度了，只见他紧捏着手中那早已束成一卷的报纸，感觉就快克制不住情绪地从牙关进出一句话：“是谁叫你穿成这样的？”
苏晓瑶一听，故作惊讶地掩口直呼：“不就是老板您吗？”看到他那副惊吓的表情，苏晓瑶就觉得自己这身打扮真是值回票价，恶作剧成功的得意感令她嘴角浮出了甜美微笑，谁教区靖槐对她那么颐指气使呢？
“你……”区靖槐正要发作，却顾忌到身旁的张大姊，只好忍了下来。“跟我到书房来一趟。”
“先生，今天苏老师赶时间，不能延误上课……”张大姊看区靖槐似乎情绪不佳，试着帮苏晓瑶解围，不料苏晓瑶却趁区靖槐转过身时，偷偷朝着她摆了摆手。
没关系啦……看我的！她无声地做出嘴形，然后跟在区靖槐身后，抬头挺胸地走进了书房，张大姊看见她顽皮的神情，不由得苦笑，摇着头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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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
区靖槐一脸山雨欲来的表情，与苏晓瑶神态自若地站在书桌前面整整衣服、推推眼镜的镇定神态形成极大的差异。
两人沉默了五分钟，最后区靖槐忍不住先开口：“苏老师，我想请问你到底是怎么看待这一份工作？”
苏晓瑶面带微笑，不慌不忙地回答：“当然是很慎重——”
话才说到一半，便被区靖槐打断。“既然如此，你究竟是故意这么穿，还是天生就没有美感？”
“咦？”苏晓瑶睁大眼。“我很努力地改变穿着，符合您所说的‘端庄’，这样也错了吗？至于美感，那是各人不同观感吧？”
“显然你的美感出了问题。”区靖槐冷冷抛下一句。
“从您一开始就不满意我的穿着来看，我的美感可能真的有问题吧。”
她居然还真的承认了？！
无视于区靖槐的横眉竖目，苏晓瑶继续说道：“可是说真的，我觉得您无视于教学成效，反而管起我的衣着才是真正的奇怪。我承认牛仔裤、T恤是有失正式，府上的规矩又特别多，所以我愿意配合修正，但既然现在我都穿着正式的套装来上课了，区先生也不应该再刁难我了吧？”
“可是，我可没叫你穿得这么……”苏晓瑶固然句句有理，区靖槐就是觉得对方在耍他，但一时间也找不出更适切的形容词。“可笑！”
他真想知道她那套衣服是在哪个专柜买的，要是让他晓得了，他一定二话不说马上撤掉！
“可笑也好、缺少美感也好，至少我没有衣不蔽体。”苏晓瑶推了推眼镜。“更何况区先生您也不常看到我，我怎样‘搭配’我的‘制服’，对您应该没有太大影响吧？！”
区靖槐怒极反笑，他真是搞不懂这女人，她绝对是故意这么做的。“难道你不怕这么做会丢掉饭碗吗？”
“因为我没有美感而被炒鱿鱼？”苏晓瑶完全不中计，她笑得可甜美了。“先生您有这么小气吗？何况向您预借的薪水我都还没还清呢！”真是太好笑了，看到他那额上青筋浮冒的模样，就感到痛快！谁教区靖槐之前用那么自大狂妄的语气叫她顺从一点？虽然他答应预支薪水，她应该心怀感激，不过她还是很气区靖槐当天的态度，忍不住就是想惹他。
哎……我真是个坏女人啊！苏晓瑶在心中这般OS着，然后做势看了看手表。
“喔！都这么晚啦，如果先生没其他事的话，我得去上课了……”
她正要离开书房时，区靖槐的声音却又从后头传来。“等一下。”
苏晓瑶原地向后转，笑容可掬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乍见她的笑容，即使是假笑，区靖槐还是一怔。
老实说，她笑起来的模样，真的很漂亮——白白的牙齿，红润的双颊，充满元气的感觉……唔，如果没有那副丑眼镜的话……
意识到自己居然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区靖槐略微尴尬地别开视线，咳了几声后才说话。“你只买了这一套服装吗？没有别件了？”
“有啊，当然还有买别件。”苏晓瑶似乎就等他问这句，语气兴奋地说：“这么‘端庄’的衣服可不容易找得到呢！所以我就买了两套一模一样的好用来替换。”
两套……？！还一模一样？！
真不晓得该生气还是该拍桌大骂来表达心中的无力感，区靖槐觉得自己不能再跟她谈下去，不然他肯定会爆脑浆。
“出去！”
“我刚刚不就要出去了？”苏晓瑶忍着笑，还故意行了个礼。“祝您有个愉快的周末啊，老板。”
“什么跟什么……莫名其妙……”对着那总有本事惹得他勃然变色的纤细背影，区靖槐喃喃地下了一句评语。
书房的门被关上，区靖槐紧绷扭曲的表情顿时松懈，原本因怒气而僵硬的身体放松地倒向椅背，肃然的嘴角也因脑海中回想起那恐怖的造型，而忍不住噗哧一笑，对刚才怒气何来的原因也都抛到脑后，不想再去追究了。
什么叫天兵，他这才真正领教到了，苏晓瑶那副促狭又顽皮的模样，也烙印在他心头，久久挥散不去……
看来不只是小桀变活泼，在无形之中，她也牵动了自己总是平静无波、冰冷如石的情绪吧？但奇怪的是，除了些许的不适应与“惊吓”之外，区靖槐竟然没有半点违和之感，反而是无论苏晓瑶带给他什么样的“惊吓”，他竟都能在事后以愉悦的、心情回想、看待……
“真是个奇特的女孩啊……”区靖槐喃喃自语着，始终抑制不了脸上因想起她而莫名扬起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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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提着包包漫步走出百货公司的苏晓瑶吸了口气，脸上露出一抹安心的神情。
家教结束之后，她就马上回家换衣服，赶紧出门来到上次买衣服的那家百货公司。家教赚的钱大都拿去还债，她当然没有逛街的本钱，会来这里，主要是因为这里的超市部门正在征人。
她需要多一点的收入，区家给的待遇虽然不差，用来过日子却还是勉强了点，何况区靖槐显然对她有意见，这个饭碗可能随时就砸锅不保，加上还有个败家的弟弟，未雨不先绸缪，到时可是会出问题的啊！
幸运的是，这家超市因为正举办特卖会，目前非常缺人手，看过她的简历后，便要她明天开始上班，能如此顺利地找到兼差，她高兴不已，连忙打手机给杨欣报好消息，岂料打了好几次，连家中电话也打了，杨欣就是没接。
“怎么回事？”想到她行动不便，最近都是靠自己送水送饭，这会儿却连手机也不接，是不是出什么状况了？苏晓瑶越想越着急，连忙搭捷运赶回家。
好不容易赶回家，找出钥匙，锁一开，门一推——
“杨欣！你怎么了……”她一冲进门，不见原先脑中猜想可能出现的惨状，反而看见杨欣好端端地坐在沙发上，同样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你才怎么了呢，急成这样？”
“因为……因为我打你手机没人接啊……”苏晓瑶呆呆地看着全身完好无恙的杨欣，愣愣地道。
“我在躲那个肇事车主的电话啦，烦死了！”因为对方的电话没有来电显示，偶尔还是会错接，让杨欣不胜其扰。
“躲他？为什么要躲？”
“他很罗嗦，说一定要负责到底，不然我会嫁不出去之类的……搞得我很烦！”杨欣的表情显得有点烦躁。
“好吧，就算是这样，那我打家里电话，你怎么也不接？”
“小姐，你也太性急了吧？！”杨欣直接送她一记卫生眼。“看看我这双脚！它爬得起来、走得快吗？也不给我一点时间‘走’去接电话，还嫌我动作慢，这样对吗？”
面对杨欣连珠炮式的攻击，苏晓瑶无言以对，连忙高举双手投降。“好啦好啦！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人家只是关心你嘛……”
杨欣闻言，突然噗哧一笑，拿起旁边的拐杖戳了戳她的手臂。“这么快就投降？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我的晚饭呢？你买哪家的？便当如果好吃我就原谅你。”
听见杨欣这么说，苏晓瑶如蒙大赦一般，献宝似地将自己带回来的便当捧到她面前，杨欣接过来看了看，不禁张大眼睛。“这是百货公司地下超市卖的日式便当嘛！你跑去那里干什么？逛街？”
“怎么可能？”苏晓瑶就知道她会这么问。“我是去应征的啦！”她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新工作的内容，杨欣闻言，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这样你有时间休息吗？”
“时间是人找出来的，安啦！”苏晓瑶微笑地看着她。“只是如果有轮班的话，我就不能常陪你了……”
“你不用担心这个啦。”杨欣看着表姊，突然十分感慨。“你就是这样，永远把别人的事看得比自己还重要，你不知道热心过头的下场就是累垮自己吗？拜托你对自己好一点啦！偶尔出国，或是买些喜欢的东西来稿赏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