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完了吧?”他垂下眼,不去看她浮现失望的眼神。“叫她们快点放开我。”
江明月顿了顿。
虽然心里有些受伤,但她也早就料到,他不可能因为一句告白,就扑过来给她爱的响应。
在她决定告白的同时,就已经预期了这样的结果,只不过,她还是打定主意要展现一贯的主动与积极,为爱往前冲!
“我还没讲完。”她微笑,笑中有一点点忸怩和很多很多的狡黠。“我还希望,能够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
他的警戒心陡然飙到最高点,下意识地知道,这个他眼中的“麻辣小鬼头”,要的可不只是胸前第二颗扣子那么简单。
既然她能在刚入学时就直踩训导主任的最大痛脚──秃头,就代表她下手又狠又准,搞不好她会亲手剥掉他的内裤,拿回去以兹纪念。
想到那副景象,他竟有些头皮发麻。
“别乱来。”他低低咆哮,威胁之情溢于言表。
她靠到他身前,与他四眼相望,即使他用最凶狠的眼神瞪她,她也不怕。
“这不是乱来,我已经打定主意──”
她瞅着他,缓缓地宣布。
“我要吻你。”
吻?这小鬼头说……要、吻、他?
世界一片静默,只见青筋在他额上隐隐浮现,一抽一跳。
她好大的胆子!他勃然大怒,用力挣扎,墨浓的眉揪成一团。
重要时刻,四大胖妞皱着脸,死命将他箍得更紧。
“我警告你,我会──”
来不及了!
她踮起脚尖,小手捧住他的脸,嫩唇迎上来,封住那些即将出口的威胁。
唇上传来酥麻的感觉,他瞪大眼睛,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轻薄,而且是在一大堆小母猴面前,很没有英雄气概地被强吻!
太可恶了,他非揍扁她不可!
他瞪着她,太近的距离让眼睛很不适,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注意到了,她的睫毛好黑好长,皮肤好水嫩,有股淡淡的气息霸道地侵入他心肺,其实……其实还满好闻的。
那一瞬间,他有些恍神了……
她啾啾啾地连吻了好几下才退开来,小脸微红,因为紧张而轻轻喘息。
尽管她杠上谁都不手软,但在心上人的面前,也不过是个芳心乍动的小女生而已。
她抬起头,两人同时望住对方,她的眼中有缕羞涩,他的眼中有片迷茫,迷茫与羞涩两两相望,同时化为难以言喻的尴尬。
她甩甩头,企图用率性掩饰窘迫。
“好了,就这样。”她故作镇定地退开来,却差点一脚踩滑。“学长,我祝你鹏程万里!”
话一说完,她转身就跑。
他陡然回过神。“喂!该死的,你给我回来说清楚!”
shit!什么叫作“就这样”?应该是“不只这样”才对!
虽然他没有打女生的经验,但是为了维护他大男人的颜面,他跟江明月的这场架不打不行,她应该被狠狠地修理一顿!
“放开,我叫你们放开!”他挣扎着吼道。
四大胖妞坚守岗位,直到江明月脱离危险范围,她们才撑不住地松手,倒在地上。
他长腿一迈,就要追上去理论。
“不可以去追我们大姊头,不可以!”
所有的女生当场都变成了拒马,又推又拖又拉的阻挡他的去路。
他终于明白“猛虎不敌猴群”这句话的涵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遁入人群。
可恶,真是太可恶了!
四大胖妞当众撂下“邀请函”的那一天,毕业典礼礼成后,偷偷躲在社团教室里观望的人不计其数,绝大多数都是女生。
虽然她们咬着小手绢、握着小拳头、跺着小脚儿,嫉妒得不得了,但是散了场,基于不甘愿的心理,还是竭尽所能地把学长被“破功”的消息散播出去。
于是,“强吻事件”在炎炎夏日里,不断沸腾。
新的一学期,开学第一天,考进白泉中学高中部的学生都早早到校,争着一睹“麻辣大姊头”的真面目。
直升班里,导师拿着点名板一一点名,窗外趴满了看热闹的学生。
“江明月?”他看了看台下,空了一个位置。“江明月?江明月请举手!”
没看到人影。
“陈圆圆,江明月呢?”
四大胖妞在新的学期、新的班级再度聚首,都担心地摇摇头。
“我们整个暑假都没有见过她。”
“打电话去她家也没人接。”
“之前约好要一起去看电影,她也没有到。”
“咦?她也没来办理注册与报到,到底是跑哪里去了?”导师收起点名板。“我去教务处问一下,你们先上来选班级干部。”
就这样,开学的第一天,江明月没有出现。
第二天,她也没有出现。
第三天、高一上学期、高一下学期、高二、高三,一直到毕业,骊歌再度响起,江明月就像凭空消失似的,没有人有她的音讯,也没有人再看过她的踪影。
“麻辣大姊头”强吻“校园王子”的故事,就像传说一样不可思议,但也像传说一样,喧闹过一段时间后,便消失在风里……
第二章
十二年后
炎炎夏日,烈阳使地球表面几乎沸腾起来。
空气既闷且热,远空的云层黑乌乌,盼了几天也盼不到一滴从天而降的雨水,湿气重得让人难受,即使有一丝清风,也难以吹走暑气。
计算机主机嗡嗡作响,排出来的热气更提高了室内的温度。
任何人只要一走进这间套房──位在顶楼,太阳直晒,没有冷气,也没有电风扇──都会热得立刻逃出去,拒绝成为烤炉里的人肉料理。
唯独那个小女人例外。
她坐在计算机桌前,姿势端端正正,一根竹筷盘住了长发。
她的衣着非常简单,而且极尽所能地轻薄短小,一件通风吸汗的麻质背心,与一条红色格纹的四角小短裤,堪堪肩负起“遮蔽”的功能。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她打字很专心,偶尔停下来,眼睛还是盯紧屏幕,只分出一点点心思伸手探向那杯冒着热气的绿茶。
是的,气温34℃,热、好热、热死人的夏天,她喝“热”的绿茶。
要不是几缕垂落的发丝被汗水粘腻在颈侧,她八成会被当作是耐高温、耐强震、耐低气压的卡卡拉兹星人。
铃──铃铃铃──
尖锐的声响打破了寂静,她搁下瓷杯,转而捞起话筒。
“明月,我是海晶。”彼端,传来“尉蓝出版社”编辑轻快的招呼。
“哦!”她言简意赅。
歪着头,把笨重的话筒夹在肩上,而后继续打字。
“前几天你e过来的稿子,我已经看过了。稿子部分大致上没有问题,我会报请会计部那边寄合约给你。”
“谢谢。”合约意味着稿费支票,也意味着生活费。“请尽快,我等钱用。”
“好。”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明月的手指依然在键盘上快速舞动。
“还有事吗?”她问,想挂电话了。
反正也没别的事好聊,她一不谈个人私事,二不论他人是非,跟责任编辑的联络通常到此为止,她不是哈啦的料,更没有主动找人攀谈的兴趣。
海晶迟疑了一下。
“嗯……是关于稿子的部分,我有个小小的建议,想跟你提一下。”
她说得胆战心惊。
要知道啊!像明月这样,就算不是著作等“身”,也是著作等“半身”的老作者,通常已经写出了固执的睥气,资历也几乎大过于编辑,并不是每一个摇笔杆的人都能虚心接纳建言。
她就曾经遇到过一位作者,她只是好意地提点了几句,对方就大吵大闹,活像被针戳破的气球,还上老板那儿告了一状,一顶“貌视作者创意”的大帽子扣下来,那阵子,她成天紧张兮兮,就怕被炒鱿鱼。
“请说。”明月倒是很爽快。
“你写稿的时候,是不是可以多注意关于爱情方面的描述?”
“不懂。”还是言简意赅。
听出她没有任何不快,海晶像是受到鼓励般接下去说。
“我觉得你的小说都很有趣,尤其是故事性特别强,但相较之下,男女主角的感情就显得有些薄弱。”她翻着历来的审稿意见书,注意到明月的作品一直有这方面的不足。“你也知道,读者是怀着‘对爱情的憧憬’来看言情小说,感情是重头戏,所以,男女主角之间的互动很重要。”
“互动?”
“对,男主角对女主角亲昵的行为,例如接吻拥抱;体贴的举动,例如替她撑伞、开门,或者为她拂去头发上的落叶,这些小动作都能让爱情的浓度提升。”
“哦!”
“男女主角之间的爱,深深浓浓的爱,才是读者最想看的东西。”海晶吸了口气,合上审稿意见书。“如果你能在这方面多加着墨,一定会增加小说的可看性,也会让读者群拓展开来,当然,你也会得到更好的待遇。”
更好的待遇?
明月眼睛一亮,双手稍停了一下。“我知道了。”
“那就这样,你想想看,有问题我们再来讨论。”
挂掉电话后,玉白的双手继续在键盘上舞个不停,换段、跳行、换段、跳行,屏幕上的文字不断增加,直到整个章节结束,储存完毕,忙碌的双手才停了下来。
她瘫在椅背上,全身几乎虚脱。
瞪着屏幕后方的洁白墙壁,她的眼神渐渐变得茫然。
直到此刻,她才允许大脑去思索海晶传达的讯息,粉唇无声地轻念着。
“爱?”
世界上有那种东西吗?
身为小说作者,她写过阳刚的男主角,写过娇柔的女主角,从指尖流出去的Happy Ending不讦其数。但是……“爱”?
她凄然一笑。
如果“爱”存在,她不会才刚国中毕业,就必须面临人生最大的窘境。
如果“爱”存在,家里破产以后,她的父母不会宣告仳离。
如果“爱”存在,大姊的末婚夫不会在得知江家背负庞大的债款时,即刻取消婚约,导致大姊割腕自尽。
如果“爱”存在,大学时代,那些曾经对她告白过的学长,不会在听到风声后,就一个个脚底抹油似的溜开。
世界上没有“爱”!她不认为它存在!
追着钱跑的日子愈久,她否定的信念就愈强烈!
她有自信可以写出很棒的故事,但对于主角之间的爱情,她真的没有耐性细细琢磨,只能蜻蜓点水似的撇一撇,写多了连自己都觉得虚伪。
不过,既然责任编辑认为,作品的爱情浓度不够,就代表她必须掰更多。
她蹙了一下眉,打开另一个档案,继续锲而不舍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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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重光大楼”的天台,叼着烟的陆青野睑色掠过一阵青、一 阵白。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根光溜溜的竹竿曝晒在艳阳底下。
而他冒着火的眼睛比太阳更炽烈,几乎使那根竹竿劈哩啪啦地燃烧起来。
他现在可以合理的怀疑,这附近有贼,有个变态、无聊、头壳坏去的贼!
“你想用念力让那根竹竿断成三截吗?”
悦耳的男声来自后方,饱含着浓浓的笑意。
他转过身,看到同胞兄长就倚在楼梯口,拉低墨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可恶!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奚落与调侃,偏偏这两者都是秦佑怀的专长。
他一掌拍上竹竿,没好气地开日。“你来干么?”
秦佑怀踱步过来,踏着LV男鞋的脚步有着一贯的自信优雅。
“亲爱的弟弟,你今天火气很大喔!”
陆青野的回答是狠狠吸了一口烟。
废话,没有人能够站在骄阳底下,发现自己的内裤统统不见时,还能谈笑风生──更正,如果当事人是秦佑怀,那或许例外!
陆青野看了他一 眼,踩熄烟蒂,径自往楼梯口走去。
不想跟他打哈哈!
秦佑怀那家伙,心思狡诈,偏偏端着一副“童叟无欺”的无辜表情,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让真实的情绪流露在外人面前。
他们兄弟俩,各自承袭了父姓与母姓,个性一点都不像,唯一相仿之处,就是遗传自父母的轮廓与身材。
他有点嫌恶地瞥了兄长一眼,率先下楼去。
至少,他就不会穿着亚麻料的西装到处晃,不会留艺术家的发型拐女人,不会把自己打扮得活脱脱像个雅痞,永远保持“校园王子”的翩翩风采。
“你有空就把胡碴刮一刮吧!别把邋遢当性感。”
秦佑怀看着他的眼神,也有几分不认同。
他不能了解,陆青野何必把自己弄得很颓废?
他勤练健身是好事,但在他看来,肌肉一发达,外型就不够优雅;他把头发削短是清爽有劲,但配上那重重拧起的眉峰,却很容易吓坏人。
更别提那青湛湛的胡碴!他怀疑,怎么可能会有女人喜欢那种会扎伤肌肤的“危险武器”?
但,真的有人喜欢,而且为数不少!不然,陆青野也不会为了图个清静,躲到这栋半废弃的大厦,过着形同自我放逐的生活。
“走啊!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陆青野边下楼,边喊道。
秦佑怀摘下墨镜,慢步跟上。
进到屋里,陆青野打开冰箱,拿出两瓶冰镇啤酒,一瓶抛给他。
夏天喝这个最爽了!
他抽起拉环,大口畅饮,消一消在天台上晒出来的暑气,以及火气。
秦佑怀看着手里的冰啤酒,有几分不满意。
“你这里难道没有红酒吗?”他一向偏爱多层次口感的红酒。
陆青野撇了撇嘴。“我只喝冰啤酒。”畅快又解渴。
“噢!”他不情不愿地抽开拉环。算了,没鱼虾也好。
陆青野一口饮尽,将易开罐抛进垃圾桶里,转过脸,面无表情地说道:“对了,你回家后,记得拜托妈帮我买一打内裤。”
秦佑怀是长子,还与父母同住一个屋檐下,随时照顾得到二老。
他一口啤酒差点喷出来。
“又要内裤?这是你这三个月以来要的第三打内裤。”他打量陆青野,眼色古怪,视线特别在他腰间停留一下。“你‘消耗’得这么快?”
一双燃着熊熊火焰的眼睛烧向秦佑怀。
“闭上你的鸟嘴!”陆青野低吼。
既然抢先出了娘胎,秦佑怀自然就没有乖乖听话的理由。
最喜欢戏耍胞弟的他,啧啧叹道:“像你这样,把钱都花在内裤上,就算有天大的本事赚再多的钱,也没有用啊!”
“去你妈的!有人顺手牵羊,摸走了我的内裤!”陆青野压低声音,咬着牙说道。
“喂喂!我妈就是你妈,千万别骂到自己人啊!”
“好吧,他妈的!”只要是骂人的词汇,陆青野都乐意多啐几遍。“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我一定让他死得很难看!”
他眯起眼睛,扳折手指,发出清脆骇人的声响。
“谁会想偷那种东西?啧啧,是穿过的内裤耶!”秦佑怀眯起眼睛,一副不敢苟同的模样,他随即东张西望,好奇地问:“会不会……是你的芳邻摸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