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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新娘  第2页    作者:凌玫玫

  “放心,不仅骆爷爷,我也来做你的亲人,你就把我当作哥哥吧!”

  望着彤弓信誓旦旦的坚决,言嘉不禁展开嘴角的弧度,将忧思抛至脑后。

  “论年岁,我该长个几岁,所以哥哥该是我当。”

  “是吗?你几时生?”

  言嘉掏出颈间泛着紫光的麒麟玉佩。“这背后刻的就是我的生辰。”

  彤弓凑身过去,一看到日期,大叫:“咱们同年同月同日生欸!”

  巧合令二人既惊诧又欣喜,不过,言嘉随即记起身分的隔阂。

  “我想……手足之称恐怕不适合,爷爷说我是你的僮仆……”

  “你说什么浑话?”彤弓不悦地皱起眉头。“你可是我的玩伴,哪是什么仆人?算了,也别管谁出生在前在后,我就叫你言嘉,你唤我彤弓,咱们做一生的朋友,如何?比亲人还亲的朋友喔!”彤弓豪气干云地伸出手臂。

  言嘉看看彤弓的手掌,心里是感动,却搀杂些许犹疑。不过,望进彤弓眼里的坚定,他最终还是握住了手掌,做为两人友情的证明。

  他在白宅第一个朋友,也是终生割舍不掉,也舍不得丢弃的牵绊……

  突然,彤弓瞧见言嘉身后的人影,他开心地大声招手。

  “三姊,你快过来,我介绍我的朋友给你!”

  一名与彤弓年龄相仿的女孩,怀里抱著书,虽听到彤弓的叫喊,却置若罔闻、视若无睹地同他们擦身而过。

  彤弓强力拉回她。

  女孩几乎面无表情,容貌出奇地平庸,黑发任其散落肩前,不若一般女孩扎起髻辫。因此,使得原本阴沉的脸容更加暗然。

  而且不仅长相,她是那种只要稍稍接近就会让人感到冷意恐惧的人,尤其是触及她的双眼。

  但言嘉毫无知觉地注视她。

  “三姊,他叫骆言嘉,我的朋友。”彤弓兴致勃勃的介绍,却换来白无衣眸中冷光一闪。

  淡得近乎苍灰的眼眸,虽非不正常,却也让言嘉楞了片时半刻。不是害怕,而是好奇,她瞳眸里有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魔力,但背后,言嘉读到了深切的痛苦。

  为何?

  白无衣唇畔奇迹似地漫起浅浅的笑意。“难得遇到一个不怕我,又愿意看我的人。不过,可别把我的情绪读得太清楚。”丢下莫名其妙的话,她徐徐离去。

  彤弓吃惊地说道:“言嘉,你好厉害!”

  “怎么说?”言嘉视线从白无衣背影挪回彤弓身上。

  “三姊很少对人笑的,况且是初次见面的人,可见她对你很有好感!”

  “她是自家三小姐?那你……”

  “我排行老么,上面三个全是姊姊。”

  闻言,言嘉叹息地垂首。

  “真好,有这么多亲人陪伴……”

  见他又显愁思,彤弓忙抓住他手,兴致高昂说道:“走吧!我带你去认识认识我其他的姊姊们。如果连三姊都对你具好感的话,大姊和二姊绝对也会喜欢你。”

  凝视着彤弓的笑靥灿如春花,怔忡间言嘉不免怀疑……他真的不是女儿身?

  ****

  三年后

  宜丰县郊外一条淙淙的小溪,溪旁树干上绑着一黑一白的两匹健马。而一名少年卷起衣袖、裤管,跣足立于溪中,弯腰,蓄势待发。

  “彤弓,天气好像要转变了,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岸上另一位少年观察天际的乌云渐次逼近,口吻颇急迫。

  “不行,今天捞了半天,居然一点收获都没有,我不甘愿!”清丽的脸庞沾着水珠,不知是汗液还是溅起的水花所致。

  言嘉没好气地瞧瞧眼前的鱼篓,他的已经装满三大条,而彤弓的却空空如也。

  “我分你一条好了……”

  “不要!”彤弓马上拒绝。“东西自己挣来才有价值。”

  这是骆爷爷教他的观念,因此他从不以白家独子而自满,产业是他爹个人创建,与他何干?

  在彤弓身边千百个时日了,言嘉岂会不知他不认输的个性?三年来,府里的夫人、小姐甚或其他的仆人们都待他十分亲切,让失丧爹娘的他,没有太多伤心的机会,尤其是彤弓的存在,更使他甘心乐意一辈子为奴。

  他虽名为他的僮仆,随侍他左右,然而他未曾视他为下人过,即使在凶厉的老爷面前,他还是与他称兄道弟的。为此,老爷不知责备过多少次,但彤弓就是不为所动。

  朋友就是朋友嘛!管别人怎么说!承诺过的承诺,彤弓从未违背。所以他生病时他衣不解带,比爷爷还担心;陪他清理马槽,毫不以为怨,反倒自得愉悦;市井流氓无故找上他时,立即代他出头的一定是彤弓。

  得此友……夫复何求?

  “可恶!”一尾鱼正从彤弓两手间巧妙逃离,他泄愤地击打水面。“怎么又溜走了?”

  言嘉忍住笑意,彤弓懊恼的模样实在相当可爱。本来他打算挽起袖子帮忙,但彤弓肯定会不高兴,他只好在岸边静静观赏他的愚拙。

  自小与溪河一同长大的他,抓鱼技术怎可能输给彤弓?偏偏彤弓不服,硬拉着他来此一较长短。

  半个时辰就捕获三大条鱼的他,如今经过两个多时辰了,彤弓还是半条都见不着。

  言嘉双手撑在脑后,优闲自在地看着水中人儿的各式表情。

  其实迄今为止,他仍然藏有一丝丝的怀疑。

  初次于树下相遇时,彤弓仿若花精一般闯入他的视线所及,他的美自然而然吸引周围任何人事物,包括那个无法挪移目光的自己。

  男生女相,自古有之。如同他自己,小时候也常常被认为女娃儿,算来和彤弓同病相怜。

  年岁渐长,照理外表的改变是必然,现在已经很少会有人把他当成女孩。但是,彤弓却像停滞似地,面貌依然,似玉如花。无怪乎走在路上,总是避免不了无聊人士的轻薄。

  他如果是女儿家,一定非常有趣……不过,若真如此,恐怕他们也不会有成为朋友的机会……

  忽然间,一声尖叫响破他耳际,彤弓踩石不慎,整个人跌入水里。

  言嘉即刻跳起身,二话不说跃入溪面,所幸水流不甚湍急,彤弓迅速被救上岸,两个人顿成两只落汤鸡。

  彤弓意识还算清醒,按着胸口直咳,意欲把多喝的几口水统统还出来。

  “还好吧?要不要看大夫?”言嘉焦急如焚,自后攫住彤弓双肩。

  彤弓虚弱地摇动右手。“拜托!我没那么没用。只不过喝了几口溪水,死不了!”

  言嘉喘下一口气,紧绷的心弦松了些。

  和彤弓在一起,有几条神经都不够用,每次得为他各种博命演出捏一把冷汗,哪天搞不好还得赔上自己的性命!

  但他清楚,即便如此,他仍然甘之如贻。

  “这附近有间破庙,我看我们先去那儿将身子弄干,否则以我们现在这德行回去,铁定少不了一顿骂。”

  “不需要了!”彤弓马上拒绝,神情局促。“反正被骂就被骂,这又不是第一次。”

  “可是不烘干衣服,万一染上风寒……”

  “不会的,我身体健壮如牛,小小的落水能奈我何?”正说话间,豆大的雨滴杀风景地倾盆而下,瞬间叫人措手不及。

  反射性地,彤弓和言嘉跨上马急驰而去。

  ****

  已经被溪水浸透的两人,一场骤雨使得他们更为狼狈。

  幸亏破庙旁有一简陋草檐,可供马匹遮雨,言嘉、彤弓则躲入庙里。

  言嘉动作轻快地生起火,将身上湿透的衣服一一褪了下来。彤弓左顾右盼,观察庙内的情形,转眼间,不意言嘉上身已一丝不挂。

  “彤弓,你也赶快把衣服脱了,好烤干它。”言嘉边说边靠近火堆,手掌朝着火堆取暖。

  “你……”看着打赤膊的言嘉,彤弓霎时退得三舍远。

  “怎么了?”言嘉不明白彤弓此举动的意义。“快脱衣服啊!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你……你干嘛手脚这么快?”彤弓觉得自己目光都不晓得该放在何处。

  记得几年前言嘉还比他壮不了多少啊!想不到如今已经如此壮硕,渐渐像个男人了……而他自己……

  “是你在东张西望浪费时间吧!”言嘉挑了挠柴火,让它烧得更旺。“过来啊!你不冷?你……你的脸怎么熟透似地?”

  “有吗?”彤弓反诘,垂眼,暗恨自己的仓皇。

  言嘉似乎看出些端倪来。“你该不会是因为我的裸身而害羞吧?”他失笑。“咱们可都是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

  “我才没有!”被点中心事,彤弓依然死下承认,硬着头皮朝言嘉望去。

  “好、好,你说没就没。那快,把衣服脱下,你若生病的话,可会让许多人伤脑筋。”见彤弓不动,言嘉干脆上前替他解衣。

  “等等!”彤弓直往后退,深吸口气。“虽、虽然我们都是男人,但该有的礼教还是要遵守啊!袒裎相向,成何体统?”

  言嘉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一向视礼教绑手绑脚的彤弓,今个儿却说出这可笑话?

  “你吃错药吗?难不成你发烧了?”言嘉赶忙要量量彤弓的体温,却被彤弓一手打回。

  “我好的很!”彤弓不由得愠道。

  无缘无故收到彤弓不明所以的恚怒,言嘉没有回以任何不满。他拉开彼此的距离,柔声歉道:“对不起,如果你不想烘干衣服,那就穿着吧!”

  彤弓最怕看到这样的言嘉,总是忍、总是让,对他各种无端的情绪全盘接收。深深的罪恶感缠住彤弓。

  “算了,我不喜欢在别人面前袒胸露背。”彤弓瞟瞟身后。“这庙后还有个房间,我进去里面自个儿生火烤衣,你……你可不要随便跑进来,不然我会非常不高兴。”彤弓言罢,抓起火堆里烧得通红的一根柴,径自离去。

  人难免有些奇怪的执拗,言嘉不会不懂。

  只是没想到彤弓对自己的身体特别在乎,也对,打从他进白府以来,没见过他赤身露体过,他沐浴也从未令婢女或其他人服侍过。

  言嘉走回火堆处,过了好一会儿,猛然瞥见地上一瑰玉珩。

  “彤弓真是的,这么重要的东西不戴好!”绿里透亮的玉珩,是彤弓刚满十三时白夫人赠予的礼物,彤弓相当宝贝,从不离身。

  忘了彤弓的吩咐,言嘉毫无知会便走进后房。

  “彤弓,你的--”

  旋即传来的,是惊慌失措的喊叫。

  玉珩紧握在言嘉手心,他想,这一辈子大概找不到第二个令他惊诧若此的情景了。

  他冲出房外,心脏狂跳到他无法呼吸。

  彤弓……不是男人……

  ****

  相较于庙外哗啦哗啦的大雨,庙里氛围沉重得窒闷。

  过了半个多时辰,彤弓与言嘉的衣服都干得差不多。

  火堆两边,各坐一人。

  彤弓始终冷着脸,不发一语。

  言嘉余光不时瞥向彤弓,燃烧殆尽的火焰,淡淡地映在彤弓的双颊,有种深切的悲哀和愤懑。

  “彤弓,我……我……”言嘉不知自何启口。

  想不到他那一丁点的怀疑居然成真,可为何偏偏在这种场面下掀开事实?

  他怕……自己是否伤到彤弓的自尊……

  “你觉得很可笑,对不对?”彤弓眼神幽邃,唇畔带着惨然。

  “啊?”言嘉注视他的侧面,不明白。

  “我是女人啊!这不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吗?”彤弓咬牙,神情尽是痛恨的哀伤。“你会气我欺骗你、会瞧不起我吧?我根本不够格和你称兄道弟……”

  “为什么?”言嘉不懂他的逻辑。“因为你是女的?”

  “不是吗?我也不想当女人!小时候我一直以为我和一般男孩儿没有两样,说要娶你做媳妇也确实是真心话。但是随着时间,身体产生的变化我根本无法预料控制,也无法抵挡事实的得知!”彤弓哽着声音,撇开脸,尽量不让言嘉看见她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是谁这么做?好好一个女孩,何必当成男孩养?”言嘉一股气往心门冲。

  “我不在乎当男当女,只要能保护我娘和姊姊们就够了。当年娘如果不生下继承白家烟火的子祀,爹就要休了她,并且将姊姊们赶出白家,另娶他房。”彤弓还是抑制不了眼泪滚落,她袖子一挥,胡乱擦拭。不自觉黑眸一侧,原以为得到的会是鄙弃的目光,然而言嘉温煦如故,轻柔望着她。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吗?”

  “我娘和三个姊姊。”

  闻言,言嘉低首沉思。彤弓霍然站起,以一种不愿开口却又不得不开口的语气警告道:“言嘉,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为了我娘和姊姊们,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告知任何人。否则,我绝不会饶过你。”

  言嘉抿着嘴,嘴角一抹无奈受伤的笑意。不知怎地,彤弓心头一阵刺痛。

  “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这就是你所谓的朋友吗?比亲人还亲的友情?难不成当初的承诺也是欺骗?”

  “不!”彤弓立即否认。“我是真的想当你的朋友,把你视为我最亲的友人。”

  “那么你应该明白,我也是同样心情。”言嘉视线牢牢锁住彤弓。“我不值得你信任?”

  彤弓心房一震,做不出任何回应。

  “我记得当初要和我做朋友的是白彤弓,其间分了男女吗?你就是你,朋友就是朋友,性别为何皆无差别。除非你不要我这个朋友,我无话可说。”

  泛红的眼梢有了笑意,彤弓内心充满感动。事实上,男或女都无所谓,唯有这段友谊她不想也不愿失去。

  “你会替我保密?”

  “废话!”

  “我们仍是朋友?”

  “当然,一辈子。你想赖也赖不掉。”

  庙外的雨势渐小,终至停止。天边的彩虹出现在刹那间,却辉美无限,深深烙印在两人的脑海里……

  第二章

  日近晌午,宜丰县的市集一如往常,人群喧哗,大大小小的摊贩表面似无序地充斥在街道两旁,但深究之,却令人感到无比的协调。

  连城门附近的群众围聚也不例外。

  有老有少的百姓们,本于有热闹绝不错过的原则,团团聚在南门口。

  一名约莫十九的少年,面若敷粉、唇似涂朱,乍看如一文弱美书生。他对面站着个高大狠猛的男人,凶神恶煞般的模样让人们不由得胆战心惊。

  “小鬼,老子我来收保护费,你最好给我闪一边去。”

  “这个地方什么时候归你管了?况且米婆婆在此卖花,循规蹈矩,有我保护便行,犯下着你来凑一脚。”少年护在一名老妇面前,不让男人有侵犯她的机会。

  两边对峙,情势随时一触即发。少年和男人外表看似实力悬殊,围观的众人只得为少年捏把冷汗。

  而少年斜后伫立另一名同龄的男孩,见状,他恭敬地将老妇请到一旁,避开危险。

  男人抡起拳头,怒道:“好,你们摆明了要跟我作对,我就让你们吃不完兜着走。”

  言罢,拳头立刻跟着使出,众人吓得不敢张开眼睛,生怕少年性命难保,米婆婆更是恐惧不已,急忙出声喝止,但她身边的少年阻止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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